写过很多逝者,却写不好这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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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现在我也很难相信Allan不在了。今年生日他还发短信来说,不想做第一个祝福的人,却希望做在彼此生命中都能留到最后的人。这几年,我们的交往就在春节和生日祝福短信里,但我并不觉得疏远,一切都好,何必叨扰。客居异乡,每个老友都是一盏神灯,知道可以随时召唤,更舍不得用。
  他结婚没邀请我,但婚完那个春节见了个面。他嘲笑我已老成了精怪,却还是送了老妖怪回家,分别时他说新年快乐,我说新婚快乐,他大笑起来。他极精明利落,惟独笑起来有憨态,不知是本色还是保护色。那时我看他笑的样子,觉得:嗨,时间算个什么呀。
  他父亲是我妈的同事。学前班我第一次见到他,还是个黧黑、娇怯的小男孩,回答问题时郑重其事地摇头晃脑。回家我妈问有没有见到谁谁谁的儿子,我说,哦,他很nia的。
陈健舜(1982-2014),苏州人,水生动物防疫员

  高中时我们又成了同学,他依然黑而胖,但已少年老成,看上去跟同学打成一片,但其实是保持距离的观察与调侃。然而跟女生的关系都非常好。我给他起了个绰号,大胖子情圣。
  我一直叫他Allan。他叫我Co,Coco的简称,都是中学英文课的遗产。文理分班我进了文科班,他还是每天中午帮我去食堂打饭,裹在拉低形象指数的蓝白校服里夸父追日般地跑着。
  现在想起来也很奇怪,那么多日子,是怎么过掉的。
  大一寒假见到他吓了一跳,瘦成了标准体型。问他怎么减肥,只推说大学食堂难吃,功课紧张,自然就瘦了。我当时想,骗谁呢,中学食堂那么难吃,也没见你瘦一丁点。
  那时就知道,他和我大多数的朋友不一样。我那时的朋友们多跟我一样,凭一点小聪明过活,好吃懒做,得过且过,敷衍世界与自己;只有他不一样,有目标,有毅力,永远知道怎么做出最有利选择,并且真的努力。他高考考得不好,进了南京农业大学,大二时转到该校最牛的动物医学,又进了浙大生物硕博连读。毕业后似乎有很多选择,他曾跟我讲过他的取舍,印象中依稀是跟着导师,做了个半体制外工作。
  认真想起来,我连他的专业方向都不了解,昨天搜了一下,才知道他发过那么多论文。原来只顾着让他出国时给我代购了。能记得的都是些无关宏旨的细节。比如有次问他学微生物好玩吗,他说太好玩了啊,隔段时间看一下培养皿,总觉得它们长大了点,内心有一种家长式的宽慰。
  我对能克服自己身体的人,总有点非我族类敬而远之。但他不同,在这种人中,他是有趣有心、可做朋友那类。这样一个吃苦努力、有幽默感、天赋不错、场面功夫了得、文艺水平和表达能力超过大多数理科生的人,我从没担心过他的前途:无论前提如何,等着他的一定是驾长风兮破万里浪。
  而以我的清高矫情,对这样的朋友,常常懒得锦上添花。每年过年短信我群发一片,他却总是点对点。翻了下短信记录,他年年给我生日短信,而我以为我这几年里,总有祝过他生日快乐,但真没有。其实他生日是鲁迅祭日,非常好记,今年我还斟酌了下,终究没发出。到昨天才知道,他那时已经因脑炎在医院住了3个月。我当然不会以为,发个短信就能令他痊愈,但总觉得怎么可以,连这点都没做到。
  工作以后碰面机会渐稀。我几次路过杭州都没去见他。我总以为青山绿水,年年岁岁。上次见面是两年前。他来北京出差。这个季节三里屯的小酒吧寒气逼人,他裹着外套没脱,黑色皮衣,硕大的羔羊毛翻领,我一见就说,怎么这么浮夸。
  我从饭局上跑去见他,带了两个丢不掉的朋友,我这么虚荣的人,嫌他浮夸。他借着酒吧仅有的光源给我拍了张正脸后脑莫辨的鬼照,发微博,说,我们当年的沈佳宜。我跟朋友介绍他,这就是让我“继续美丽、继续给力”的人。有年春节他发了个这样的短信给我,我感动到哭。好像每个人都祝我早日嫁掉自己,却还有个人鼓励我做自己。
  喝完一杯,我打车送他回酒店。我们一定说了再见。
  这个每次都给予最美好祝福的人,入院半年没联系我。他同事说,他入院感染,陷入昏迷,需要插气管,使用激素而全身浮肿。这样爱惜形象的人,一定不愿意让别人看到。
  我写过很多逝者,但我真的写不好这一个,因为我至今没法觉得他已不在。我没去追悼会,也没看任何照片,我想只要不联系这个号码,他的死亡就无法证实。朋友之间见面少一点,也是好的,比如你们说他去拯救地球了,我也相信:原来攒上半年能量,够发回一条春节或生日短信;现在一定是穿过了黑洞,与孤独星球失联。这世界我本来就有太多不懂,比如物我,比如时空,我不在意再加上一条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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