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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那天是因为章劲签了个大单,喝酒喝得太累,老板大发慈悲,命令章劲提前回家休息一晚。章劲于是不到下班时间就准备回家。
还在车上,电话就响了。对着那个熟悉的号码,章劲一时有点想不起是谁。是田正勇。章劲一直忙,几个月没会过朋友,也没见过老乡,虽然田正勇就在小区门口的春城休闲会所,也难得见上一面。
田正勇在电话里说,我们那个地方真留不住你这个伪君子?
章劲模糊地笑笑,说,我这工作,累啊,不像你天天生活在美女堆里。田正勇说,我要请假回一趟老家,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
章劲想了想,在深圳混着,从老家带东西来已经有点说不过去,要带也是给老父母带点钱回去。可这年头有银行卡,章劲每月都在往那张卡上打个几百块钱,带钱也没必要。问,什么时候走?这年头想不出该带什么东西啊!
田正勇说,也是,他们最希望的该是看见你带着老婆儿子回去。要不,过来聚一下?章劲说,我先回家看看吧,再定。
回到家,小玉在做作业,手上粘满了水彩笔的墨水。小玉说,妈妈说有事出去了,不回来吃晚饭。
章劲一下子失神在那里。小米已经好几次在章劲未到家之前就出去,通常在凌晨两点以后才回来。当章劲从腰上解开电话准备放到桌上时,不由自主地就拨通了田正勇的电话,章劲说,你定位置,我马上过来,这回不只洗洗脚,要给我找个漂亮点的!
田正勇在那头笑得充满了神秘,说,行,那就先去香辣蟹,你买单,然后到我这里,我给你挑一个新到的小妹。安顿好小玉,章劲就匆匆去了。
田正勇那天喝得高兴,章劲也高兴。章劲和田正勇先喝了五瓶啤酒,感觉不过瘾,又要了一瓶古井贡。酒这东西,这几年章劲有意锤炼过,量不大,却很少有人喝到过章劲的底。碰到喝酒的场所,章劲要么深藏不露,要么把桌子上几个人当一个人看,首先小杯换大杯,就着几颗花生米先搞掉一瓶,于是再也没人敢和章劲比拼了。但章劲喝酒的盲点就在不能喝杂,一杂就准完蛋,得去几回洗手间伸手指去抠喉咙,把和饭菜搅和在一起的东西吐出来,洗把脸,再上。
喝到古井贡快见底时,田正勇结结巴巴说,你、你小子老婆怎么啦,怎么老是别的男人在车接车送?
什么?章劲不知道是装出的惊讶,还是没有听懂田正勇的暗示,你说什么?这事儿章劲已经有感觉,没想到还有别人知道。
耕好自己的责任田啊!田正勇说,每天闻闻香水中有没有烟草味儿,这个年龄,彩旗飘飘不怕,最好不要后院失火!
章劲说,不会的!走,上你那去,看你是不是弄个八婆糊弄我!妈的,累了这么多年,今天就去按摩一回。
二
田正勇和章劲算是难兄难弟,只是到了深圳,接触才没那么紧密。在亚阳的时候,章劲和田正勇睡一张床,还穿过一条裤子,最艰苦的时候,去郊区的菜地里偷农民的白菜回来煮稀饭吃。后来,两人的选择渐渐不同,田正勇大多在饮食娱乐行业当保安,后来进步了,做了什么大堂部长或是经理,而章劲一直做着业务,从一个小小的业务员做到如今的业务经理。两人几乎在同一时候结婚,结婚了章劲和老婆从亚阳移师深圳,田正勇的老婆则依旧在老家耕耘农田。田正勇一年总要回老家一次,章劲已经几年没有回过了。
小妹,带大哥去松松骨!田正勇领章劲上了二楼,对一个年轻女孩说,好好侍候我兄弟!
女孩看起来很小,章劲觉得她应该还在上初中才对。跟在女孩后面,章劲问,怎么称呼你?
女孩摇曳着还没发育完全的臀部,回头说,我叫酒吧,名字好听吧,你是经理的熟客,以后常来啊!
上了一楼,再从一个通道上二楼,一面玻璃挂着朦胧白纱的房子挤满了年轻的小姐,章劲一眼瞥过去,她们在里面嗲声嗲气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从这里上三楼,酒吧说,为章劲掀开门,从她身边走过,章劲嗅到了一股混杂的淡香。
进了一间房,酒吧开了空调。章劲往床上一躺,说,按吧。
酒吧靠着章劲坐下,一只手在章劲的腿上揉捏,一边拿眼睛瞥着双手抱头闭眼小睡的章劲说,干什么工作嘛,看你这么累,要不要好好放松一回?
章劲知道这种地方的服务层级,一楼洗脚,二楼按摩,三楼松骨,上面还有几层楼,从没上去过,大致猜得出是那些男男女女的事情。章劲说,状态不好,累,帮我好好按按。
酒吧停住手问,你今天是不是走了很多路,衣服都汗渍渍的,要不你先冲个凉?说着把叠在床头的一套衣服递过来,那样全身舒坦些。
章劲说算了,这衣服万人穿的,还有这床单每天都换吗?
酒吧说,换啊,再说这里又不干什么,干净的,你冲一下,会挺舒服的!
章劲拿着衣服进了桑拿房,拉上玻璃门,哗拉啦地把浑身冲了一遍,发现里面没有准备毛巾,拉开一条门缝招手喊到,酒吧,有毛巾吗?
酒吧在门外应声而到,拉开门把毛巾递进来,盯着章劲温柔地说,第一次向人招手应该这样,酒吧把手心向着自己比划着,第二次才能这样,手心向着我。酒吧的姿势有点优雅的味道。
你!章劲感到浑身有点不自在,可是酒吧靠着门,关不上。章劲推了推酒吧问,那有什么不同?酒吧一本正经地说,一回生,二回熟嘛!章劲趁机合上门,看见那毛巾就是枕巾,一下子扔到脸盆,用T恤擦了擦身子,想了想,穿好自己的内裤,又穿上那条休闲短裤,光着上身出来。
章劲再次躺到床上长叹一口气,说,开始吧,看看你的手法,主要是按脚底的涌泉穴,学过吗?
酒吧爬上床说叹什么嘛,双手扶住章劲的右脚,才揉了两下,章劲就觉得有点不太对劲,脚在她的手里并没有那种舒服感。章劲说,我看看你的手!
酒吧停下来,爬到章劲身边,双手伸到章劲胸前,手怎么啦?
那双手,左手食指上有一道伤痕,整体还白皙柔嫩,指甲也修剪得干净。章劲把酒吧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遍,酒吧有不错的身材,面容还算清丽,透着青春稚嫩的气息,一头乌黑的头发松散地束在身后,怎么看都有点可人。
章劲说,你不是专业按摩的,手上一点茧都没有。
酒吧说,对啊,我在上面,今天刚好有空,要不去松骨?
上面?章劲狐疑地问,上面几楼?这种休闲会所,门面不到十米宽,里面一般内容都很丰富,进了门在小姐的游说下往往会想更上一层楼。
四楼五楼啊!酒吧说。
章劲一下子泄了气。酒吧就是那种性工作者,有好多条街到处都是。可惜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就这样沦落风尘,不知道哪个男人又意味着找不到老婆。这种场所,有时候也带客户去,生意才能签单。
章劲说,干活吧,嘴里讲古,手里也要摇橹,两不误嘛!
酒吧拍拍章劲,夸张地说,还蛮老实的嘛!说着在章劲腿上拿捏起来,不过这里我不敢给你按,老板知道了又要罚款!说着停下来,问,你到底要不要到上面去?
章劲说,你看我像找女人玩的吗?再说今天状态不好,我都几个月半年不粘荤腥了,没有过硬的本事,提不起兴趣。
酒吧坐过来,贴着章劲的耳朵问,我就有这个本事,你想不想?
不想是假话,不行才是真的。四十岁的男人,说不行就不行了,下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有时候一个人躺在床上孤孤单单,就希望有一场艳遇,让她淘空自己的身体,让大脑一片空白,然后好好地睡一觉,哪怕这个女人走的时候悄悄带走他的钱包。可是就没这样的好事情降临,章劲总是匆匆忙忙地在大街上行走,在办公室紧张地忙碌,很晚才忙完下班回家,恨不得不冲凉就趴下睡觉。没有一个梦中的女人给章劲在现实中抛过媚眼,也从没和哪个女孩放过电。有时候小米回来得不太晚,看着她日渐丰满的身体,自己竟然就像一个阳痿患者,缩得像条冬眠的虫子。
电话响了。是小玉。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又饿了。小玉说。
章劲告诉小玉冰箱里还有苹果,先吃一个,爸爸马上就回。然后对酒吧说,算了吧,看来你的专业不在按脚,不给你做生意,你也就不愿给我好好按摩。帮我把衣服穿好,就不举报你没服务到位了。
酒吧说好,不过你要买东西给我吃。
章劲从钱包里抽出五十元港币,递给酒吧。酒吧拿手里晃晃,小心地放进裤子屁股上的小口袋,转过身,整理着上衣,不知怎的,胸衣吊带展开了半边,酒吧惊叫着说,哎呀,让你全看了!
那一刻,章劲忽然觉得有一条毛毛虫从心头缓缓爬过。章劲说,过来!
酒吧一边靠过来,一边问,干嘛啊?
章劲一把抱住酒吧,想要伸手到酒吧衣服里去。酒吧尖笑着说,干嘛干嘛!
章劲愣愣,闭着眼放开手说,穿上吧。酒吧很快穿好自己的衣服,满脸坏坏地笑着说,我只是发现胸衣带子拧绞了,你就占我便宜啦!
章劲有点不耐烦地说,快点给我穿上,还有事情,要走了!
酒吧小心地给章劲褪下休闲短裤,帮章劲穿好了衣服。酒吧说,我转发条短信给你,很有意思的!
章劲说得了,套我电话号码?你就直接打我一下,我如果有业务需要,找你就得了!
酒吧一边按着手机记着号码,一边说,我记得你的话啊,你要是让我们经理多安排我上几个钟,我肯定给你优惠!
三
章劲回到家,小玉已经睡了,手里拿着咬过几口的苹果。
看看手机,已经午夜十二点了,看来,小米又要很晚才会回来。章劲给小玉盖好被单,关了小台灯,俯下身亲亲小玉的小脸蛋,不禁就潸然泪下,一滴清凉的眼泪落在小玉脸上,顺着红扑扑的脸蛋滚落。小玉睡梦中用手抹了一下脸,转个身,又沉沉睡去。
躺到床上,章劲想起了酒吧,想起了小米。三十岁那年,才娶的小米,自己整整比小米大了十岁。和小米顺利度过了七年之痒,转眼结婚就要十年了。那时的小米,和章劲癫狂得一张床摇摇欲坠,却不知怎么自己突然就不行了。小米想尽了办法,又从哪弄来些黄碟,连伟哥也派上了用场,章劲就是做不成男人。渐渐,小米喜欢在外面交际了。虽然小米在家的时候,章劲迷迷糊糊中也还握着小米的乳房。夜里当章劲醒来上洗手间,看见小米裸露的全身蜷缩在床上,乳房虽然瘪点,草还是那么茂密,手就换了地方,像要守住一个阵地。
以前,每次章劲一回到家,小米就赶紧安排小玉到小房间睡觉,章劲觉得小米那时是天底下最慈爱的母亲。小玉一睡,章劲就听到了小米急促的呼吸,自己像一只小鸡被小米一把紧紧抓住。章劲好不容易进入状态,可不到一分钟,就完了,像一滩泥趴在小米身上,然后就直想睡觉。迷迷糊糊中,章劲知道小米在自己解决问题,心底升起歉意,想哪天该去看看医生,转个身,紧紧抱住小米。
章劲从没有想过小米哪一天会越位。之前小米老躺在床上收发短信息,章劲一点都没在意。小米是老板的秘书,需要维护方方面面的关系。发现小米接电话总爱往阳台上走的时候,章劲的心突然变得沉痛而酸涩。章劲和小米走到一起,经历了千难万险,曾感动得章劲一再发誓,即使小米将来有什么事情对不起自己,也要一辈子对她好。结婚以来,章劲很满意,小米总是保持着良好的形象,外面像淑女,床上像妓女,两人恩恩爱爱,然后就有了小玉。半年前,章劲发现小米老是和一个驴友出去旅游,小米那种强烈的欲望突然就无影无踪了,经常一关电视就沉沉而睡。
当章劲心力憔悴地摆平小米和那个驴友时,反复对自己说,小米已经三十岁了,三十岁已经成熟了,以前总觉得她小,现在她要做什么事情,一定是仔细想过,她所决定的一切比一个三十岁的男人要成熟许多。你长大了,你要再折腾什么的话,我就只有默许。章劲这样安慰自己时,不觉就悄然流下了酸涩的眼泪。
从那时起,小米发短信也好,到阳台上接听电话也罢,章劲强忍住自己那种想要窥听或了解的欲望,在内心激烈的矛盾冲突中,回想着曾经的爱情,任烟灰一节节在指间跌落。
那天,章劲和小米都回来得早。吃过饭,冲过凉,陪小玉做完作业又哄她睡了觉,小米的电话突然响了。小米把电视声音放小,一边接听一边往阳台上走。听完电话,小米自个儿说,一个朋友,约我出去坐一下。
章劲想说前天不还去了一晚没回嘛,想了想没说。虽然章劲只听到电话里那个男中音不到一句话,心里已经断定,约她的就是前天约她一夜未归的男人。小米肯定想好了,即使是发昏,在发昏之前她也经过了深思熟虑,说也白说,挽回了还不定是两人的悲剧。小米还只有三十岁,她还来得及重新开始。
小米开始梳头,抹口红,描眼影。做完这些,小米从衣柜里选好一阵衣服,又坐到床上换下睡衣,然后又到衣柜里找来一条粉红色内裤,穿戴完毕,对着镜子转一圈,抛下一句,出去一会儿,随着门嘭地一声关闭,把章劲看呆在那里。
章劲半年不碰小米也不碰其他的女人,小米每次出去,章劲一个人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从那时起,章劲开始失眠。小米说出去一会儿,总共去了有四个小时,比通常时间都要短。小米回来时,章劲还没有睡觉,对着一叠过期的报纸发愣。小米没有先进卧房,而是直接去洗手间,一阵水声过后,小米就拎着衣服进来了。章劲留意着小米身上有没有酒气和烟味,但自己喝酒吸烟,对那个气味儿不敏感,闻不到。小米麻利地穿着睡衣,穿完睡衣又穿内裤,然后跨过章劲的身体躺下。章劲把报纸丢到书桌上,小米伸手关了灯,说,睡吧,一只手就伸进了章劲那里。
章劲想让自己保持冷静,可那个小东西不争气,几个月不举,竟然像冬眠得太久突然苏醒过来,章劲恨不得找根针把它扎下去。章劲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句,妈的,贱!骂归骂,小米一主动,章劲就习惯性配合她的动作。小米把章劲的手往她胸上拖,章劲就抓住了那个他曾经要握住才能睡踏实的地方。完事了,小米有点惊喜地说,你现在还能坚持这么久!章劲说,睡吧。起身去洗手间方便。
章劲拉完尿,就在转身的刹那,发现了那条粉红色的内裤,已经被水洗过,静静地躺在一大堆待洗的衣服中间。那不是刚刚拿出来穿过的吗,才穿三四个小时就要洗?洗就洗,还要先手洗过再丢进洗衣机?章劲感觉一阵眩晕,靠着门好一会,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说,不要问,不要问!好好地上床睡觉!
那一晚,小米躺在身边睡得很实,章劲却没有睡好。他不断后悔去碰小米,脑海中老浮现那条粉红色的内裤上粘着一个陌生男人的什么东西,老想着小米已经沉寂了干涸了,怎么忽然就到了春天,那么温润起来。章劲睁着眼睛看着屋顶,脑子里飘飞着些自己也抓不住的东西,那个姿势直到他入睡前都没动,深怕小米知道了他在想什么。这个姿势让章劲第二天脖子疼了一整天。
渐渐,章劲对那事算是没了兴趣,要是有个女人和男人缠绵而不做爱,是不是会很幸福?章劲开始希望有某种期待的邂逅,精神上相爱就够了。正好田正勇约他去玩,于是去洗了一回脚,这才明白,那么多的客户为什么喜欢去那种场所,小姐指背上厚厚的老茧,抹着润滑油在脚底跑来跑去,那个舒服,比起做爱舒服一时后还要腿软好一阵子,真的是受用得多。
小米什么时候回来的,章劲不知道。小米没有弄醒他。小米还是像以前那样,回来时悄无声息,像幽灵的影子飘进来似的。
早晨闹钟响时,章劲看见小米躺在自己身边,睡得香实,嘴角有一丝甜蜜,床上有一大块殷红的东西。
四
那天周五,章劲回到家时,小米已经回到了家,靠在沙发上看电视。
章劲回来得晚,进门的时候,小米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似乎只是风推开了门,进来了一条影子。章劲说,吃了没?
小米说,泡了面,还有开水。章劲看到桌上还摆着碗筷,嗅到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快餐面的味道。
小玉呢?章劲问,小玉早该放学了,此刻应该在写作业。章劲没有看到小玉。
他小舅舅带去玩了。小米说,对着电视的画面兀自在笑,很开心的样子。章劲一眼看过去,电视里正演着宋丹丹和赵本山的的小品,章劲看了看,没觉得特别好笑,就坐到沙发上给小舅子打电话,关照他帮忙看好小玉,晚上注意小玉踢被子,小心感冒了。
小米说,去去,打电话到阳台上去,拿起遥控器,加大了电视的声音。
章劲走到阳台,也加大声音对小舅子说,我明天下午来接,什么,来吃饭?看吧,不知道小米明天要不要出去哦,要不,你问问她?
小米说,怎么?
章劲没理小米,仍旧大声说,小米今天在,要不跟她说?章劲把手机递给小米,说,你弟。
小米转过头,看着章劲,什么事,你跟他说不就行了吗,还是伸手接过了电话。那一瞬间,章劲看到小米目光转向自己的时候,心里涌起一股酸涩,也许是感动吧。好久,章劲和小米已经没有对视过了,就是偶尔那个一回,也是关着灯,相互看不到对方的神色。章劲发现小米也还年轻,虽然缺乏点儿表情,脸庞还是当初他喜欢的那种白里泛一点绯红,嘴角顽皮,依然耐看,只是不知道,她的心现在泊在哪里?
小米打完电话,发现章劲一直看她,问,怎么啦?
章劲在心里叹口气,把目光移到电视上,等着小米和他说明天去小舅子家吃饭的事。从小米的电话中,章劲听出小米不怎么想去,她明天和谁要去海边。
明天我就不去了。小米拿手理了下头发,你顺便把小玉带回来,我有个聚会。
章劲顿然觉得身体一点点塌下去,他坐到沙发上,一片茫然,忽然就后悔那天没有和酒吧上去。酒吧和他有交流,酒吧还会调情。女人男人,都是DNA和水,长得不一样又怎么啦,不相信没有女人就活不下去。可是,酒吧是那种不安全的,她会害了自己,也害了小玉。章劲脑子里乱糟糟的,没一点儿头绪。
还看吗?小米拿起遥控器,问。
章劲站起身,小米就啪地关了电视,进了里屋。
章劲还没有吃晚饭,打开冰箱,冰箱里没有菜,也没有肉,只有几个水果和半瓶白酒。章劲找了一个橙子,进厨房切开,又折回打开冰箱拿出那半瓶酒,吃一瓣橙子,喝一口白酒,囫囵着吃完了一个橙子。
章劲到洗手间冲凉,从镜子中看到裸露的自己。镜子中的那个男人,肌肉显出结实健壮,脸上却是沧桑失意。章劲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觉得那就是一具躯壳,曾经装满了很多东西,而今被岁月一点点分离,有的错位,有的已经消失。想想,不知道多久没有认真端视过自己,也不知道多久没有认真看过小米,他甚至不能在脑海中还原浮现出小米的模样,已经退色的爱情,什么时候成了责任。
小米已经睡了。章劲本想和小米随便说点什么,看着她侧身蜷缩在被窝,安详而毫无戒备,章劲忽然觉得,爱情在别的地方,而家还在这里。看着熟睡的小米,章劲小心地上床钻进被子,想搂小米,却没有伸出手去。章劲茫然地望着屋顶,怎么也难以入睡。
章劲跑到洗手间,给小舅子发了条短信。他也不去吃饭了,四五点的时候,顺路把小玉送回来。按了发送,章劲忍不住哭泣起来,开了淋浴喷头,任水哗哗地流着,盖过自己的啜泣声。
明天,章劲还要去谈跟了好久的一个大单。
五
田正勇回到深圳,从老家给他带来了一条腊鱼。
章劲说,今天到我家里来,先尝家里的腊鱼!章劲做了三个菜,田正勇带了酒,花生米,鸡腿,桌上就满了。小玉喝着可乐,啃着鸡腿,很满足的样子。
田正勇摸着小玉的头问:你是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啊?
小玉稚声稚气地说:爸爸妈妈都喜欢,只要爸爸妈妈下了班早点回家。
田正勇问,妈妈呢?
章劲说,她这会儿正SPA着呢,等她回来的时候,我们一箱啤酒也快整完了!
田正勇说,要不要去放松一下?
章劲说,喝酒!走进屋里拿了瓶干红出来。这酒放了半年,一个人喝着没意思,今晚,我俩把它干掉!
对了,上回接你的那个,她已经走了!田正勇说。
章劲一愣,走了?走了没关系,我们不说她,我就他妈的不满意自己这个业务经理,窝囊啊!
田正勇喝了一口酒,我们都不容易啊,你说我们大小也是个经理了,可我有什么,像个经理吗?天天人前人后的装孙子,连小钰也不敢接到深圳来。
你好歹还是个大堂经理,章劲一口喝掉一杯,我这个业务经理,纯粹是老板忽悠我们,为了接单方便,瞎印他妈的名片,我才明白,天底下凡是搞业务的,每个人都是经理!
莫管它莫管它,喝酒!田正勇举起杯子,经理不经理,赚到钱就行!
你不知道,在我们单位,业务经理不是经理,业务部的经理,才他妈的是个鸟官儿,他们才有回家守老婆陪小孩的时间啊!章劲不知想起了些什么事情,眼里噙满了泪水。
半箱啤酒很快就完了,一瓶红酒也完了,空瓶子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田正勇临走的时候,晃着身子拍住章劲的肩膀说,你家里要我带话给你呢,说要是有余钱,就再生一个,一个娃儿孤单,将来没个照应!老婆没关系吧,啊?
躺在床上,章劲的脑子一片空白。想起那天酒吧拨打过他的电话,拿出手机翻看已接来电,看来看去却不知道哪一个是酒吧的号码,也许号码已经被大量的来电覆盖掉了。章劲愣了一阵,对着一个稍微陌生的号码拨过去:是酒吧吗?
电话那头是一个女孩的声音:找谁呀?
章劲说,我一直等着你的电话呢,大姨妈还没完吗?电话断了,只剩下一片忙音。
章劲合上手机,看着朦胧的小夜灯闪着静谧柔和的光芒,心里蓦然冒出一个念头:要是小米的大姨妈每次都多来几天,不就可以了吗?想到这里,章劲不禁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惊喜,爬起来看小米在日历上圈的日期。
正好,小米的大姨妈明天就该来了。章劲为自己的发现笑了,从来没有过这么开心。
责编:鄢文江
那天是因为章劲签了个大单,喝酒喝得太累,老板大发慈悲,命令章劲提前回家休息一晚。章劲于是不到下班时间就准备回家。
还在车上,电话就响了。对着那个熟悉的号码,章劲一时有点想不起是谁。是田正勇。章劲一直忙,几个月没会过朋友,也没见过老乡,虽然田正勇就在小区门口的春城休闲会所,也难得见上一面。
田正勇在电话里说,我们那个地方真留不住你这个伪君子?
章劲模糊地笑笑,说,我这工作,累啊,不像你天天生活在美女堆里。田正勇说,我要请假回一趟老家,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
章劲想了想,在深圳混着,从老家带东西来已经有点说不过去,要带也是给老父母带点钱回去。可这年头有银行卡,章劲每月都在往那张卡上打个几百块钱,带钱也没必要。问,什么时候走?这年头想不出该带什么东西啊!
田正勇说,也是,他们最希望的该是看见你带着老婆儿子回去。要不,过来聚一下?章劲说,我先回家看看吧,再定。
回到家,小玉在做作业,手上粘满了水彩笔的墨水。小玉说,妈妈说有事出去了,不回来吃晚饭。
章劲一下子失神在那里。小米已经好几次在章劲未到家之前就出去,通常在凌晨两点以后才回来。当章劲从腰上解开电话准备放到桌上时,不由自主地就拨通了田正勇的电话,章劲说,你定位置,我马上过来,这回不只洗洗脚,要给我找个漂亮点的!
田正勇在那头笑得充满了神秘,说,行,那就先去香辣蟹,你买单,然后到我这里,我给你挑一个新到的小妹。安顿好小玉,章劲就匆匆去了。
田正勇那天喝得高兴,章劲也高兴。章劲和田正勇先喝了五瓶啤酒,感觉不过瘾,又要了一瓶古井贡。酒这东西,这几年章劲有意锤炼过,量不大,却很少有人喝到过章劲的底。碰到喝酒的场所,章劲要么深藏不露,要么把桌子上几个人当一个人看,首先小杯换大杯,就着几颗花生米先搞掉一瓶,于是再也没人敢和章劲比拼了。但章劲喝酒的盲点就在不能喝杂,一杂就准完蛋,得去几回洗手间伸手指去抠喉咙,把和饭菜搅和在一起的东西吐出来,洗把脸,再上。
喝到古井贡快见底时,田正勇结结巴巴说,你、你小子老婆怎么啦,怎么老是别的男人在车接车送?
什么?章劲不知道是装出的惊讶,还是没有听懂田正勇的暗示,你说什么?这事儿章劲已经有感觉,没想到还有别人知道。
耕好自己的责任田啊!田正勇说,每天闻闻香水中有没有烟草味儿,这个年龄,彩旗飘飘不怕,最好不要后院失火!
章劲说,不会的!走,上你那去,看你是不是弄个八婆糊弄我!妈的,累了这么多年,今天就去按摩一回。
二
田正勇和章劲算是难兄难弟,只是到了深圳,接触才没那么紧密。在亚阳的时候,章劲和田正勇睡一张床,还穿过一条裤子,最艰苦的时候,去郊区的菜地里偷农民的白菜回来煮稀饭吃。后来,两人的选择渐渐不同,田正勇大多在饮食娱乐行业当保安,后来进步了,做了什么大堂部长或是经理,而章劲一直做着业务,从一个小小的业务员做到如今的业务经理。两人几乎在同一时候结婚,结婚了章劲和老婆从亚阳移师深圳,田正勇的老婆则依旧在老家耕耘农田。田正勇一年总要回老家一次,章劲已经几年没有回过了。
小妹,带大哥去松松骨!田正勇领章劲上了二楼,对一个年轻女孩说,好好侍候我兄弟!
女孩看起来很小,章劲觉得她应该还在上初中才对。跟在女孩后面,章劲问,怎么称呼你?
女孩摇曳着还没发育完全的臀部,回头说,我叫酒吧,名字好听吧,你是经理的熟客,以后常来啊!
上了一楼,再从一个通道上二楼,一面玻璃挂着朦胧白纱的房子挤满了年轻的小姐,章劲一眼瞥过去,她们在里面嗲声嗲气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从这里上三楼,酒吧说,为章劲掀开门,从她身边走过,章劲嗅到了一股混杂的淡香。
进了一间房,酒吧开了空调。章劲往床上一躺,说,按吧。
酒吧靠着章劲坐下,一只手在章劲的腿上揉捏,一边拿眼睛瞥着双手抱头闭眼小睡的章劲说,干什么工作嘛,看你这么累,要不要好好放松一回?
章劲知道这种地方的服务层级,一楼洗脚,二楼按摩,三楼松骨,上面还有几层楼,从没上去过,大致猜得出是那些男男女女的事情。章劲说,状态不好,累,帮我好好按按。
酒吧停住手问,你今天是不是走了很多路,衣服都汗渍渍的,要不你先冲个凉?说着把叠在床头的一套衣服递过来,那样全身舒坦些。
章劲说算了,这衣服万人穿的,还有这床单每天都换吗?
酒吧说,换啊,再说这里又不干什么,干净的,你冲一下,会挺舒服的!
章劲拿着衣服进了桑拿房,拉上玻璃门,哗拉啦地把浑身冲了一遍,发现里面没有准备毛巾,拉开一条门缝招手喊到,酒吧,有毛巾吗?
酒吧在门外应声而到,拉开门把毛巾递进来,盯着章劲温柔地说,第一次向人招手应该这样,酒吧把手心向着自己比划着,第二次才能这样,手心向着我。酒吧的姿势有点优雅的味道。
你!章劲感到浑身有点不自在,可是酒吧靠着门,关不上。章劲推了推酒吧问,那有什么不同?酒吧一本正经地说,一回生,二回熟嘛!章劲趁机合上门,看见那毛巾就是枕巾,一下子扔到脸盆,用T恤擦了擦身子,想了想,穿好自己的内裤,又穿上那条休闲短裤,光着上身出来。
章劲再次躺到床上长叹一口气,说,开始吧,看看你的手法,主要是按脚底的涌泉穴,学过吗?
酒吧爬上床说叹什么嘛,双手扶住章劲的右脚,才揉了两下,章劲就觉得有点不太对劲,脚在她的手里并没有那种舒服感。章劲说,我看看你的手!
酒吧停下来,爬到章劲身边,双手伸到章劲胸前,手怎么啦?
那双手,左手食指上有一道伤痕,整体还白皙柔嫩,指甲也修剪得干净。章劲把酒吧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遍,酒吧有不错的身材,面容还算清丽,透着青春稚嫩的气息,一头乌黑的头发松散地束在身后,怎么看都有点可人。
章劲说,你不是专业按摩的,手上一点茧都没有。
酒吧说,对啊,我在上面,今天刚好有空,要不去松骨?
上面?章劲狐疑地问,上面几楼?这种休闲会所,门面不到十米宽,里面一般内容都很丰富,进了门在小姐的游说下往往会想更上一层楼。
四楼五楼啊!酒吧说。
章劲一下子泄了气。酒吧就是那种性工作者,有好多条街到处都是。可惜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就这样沦落风尘,不知道哪个男人又意味着找不到老婆。这种场所,有时候也带客户去,生意才能签单。
章劲说,干活吧,嘴里讲古,手里也要摇橹,两不误嘛!
酒吧拍拍章劲,夸张地说,还蛮老实的嘛!说着在章劲腿上拿捏起来,不过这里我不敢给你按,老板知道了又要罚款!说着停下来,问,你到底要不要到上面去?
章劲说,你看我像找女人玩的吗?再说今天状态不好,我都几个月半年不粘荤腥了,没有过硬的本事,提不起兴趣。
酒吧坐过来,贴着章劲的耳朵问,我就有这个本事,你想不想?
不想是假话,不行才是真的。四十岁的男人,说不行就不行了,下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有时候一个人躺在床上孤孤单单,就希望有一场艳遇,让她淘空自己的身体,让大脑一片空白,然后好好地睡一觉,哪怕这个女人走的时候悄悄带走他的钱包。可是就没这样的好事情降临,章劲总是匆匆忙忙地在大街上行走,在办公室紧张地忙碌,很晚才忙完下班回家,恨不得不冲凉就趴下睡觉。没有一个梦中的女人给章劲在现实中抛过媚眼,也从没和哪个女孩放过电。有时候小米回来得不太晚,看着她日渐丰满的身体,自己竟然就像一个阳痿患者,缩得像条冬眠的虫子。
电话响了。是小玉。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又饿了。小玉说。
章劲告诉小玉冰箱里还有苹果,先吃一个,爸爸马上就回。然后对酒吧说,算了吧,看来你的专业不在按脚,不给你做生意,你也就不愿给我好好按摩。帮我把衣服穿好,就不举报你没服务到位了。
酒吧说好,不过你要买东西给我吃。
章劲从钱包里抽出五十元港币,递给酒吧。酒吧拿手里晃晃,小心地放进裤子屁股上的小口袋,转过身,整理着上衣,不知怎的,胸衣吊带展开了半边,酒吧惊叫着说,哎呀,让你全看了!
那一刻,章劲忽然觉得有一条毛毛虫从心头缓缓爬过。章劲说,过来!
酒吧一边靠过来,一边问,干嘛啊?
章劲一把抱住酒吧,想要伸手到酒吧衣服里去。酒吧尖笑着说,干嘛干嘛!
章劲愣愣,闭着眼放开手说,穿上吧。酒吧很快穿好自己的衣服,满脸坏坏地笑着说,我只是发现胸衣带子拧绞了,你就占我便宜啦!
章劲有点不耐烦地说,快点给我穿上,还有事情,要走了!
酒吧小心地给章劲褪下休闲短裤,帮章劲穿好了衣服。酒吧说,我转发条短信给你,很有意思的!
章劲说得了,套我电话号码?你就直接打我一下,我如果有业务需要,找你就得了!
酒吧一边按着手机记着号码,一边说,我记得你的话啊,你要是让我们经理多安排我上几个钟,我肯定给你优惠!
三
章劲回到家,小玉已经睡了,手里拿着咬过几口的苹果。
看看手机,已经午夜十二点了,看来,小米又要很晚才会回来。章劲给小玉盖好被单,关了小台灯,俯下身亲亲小玉的小脸蛋,不禁就潸然泪下,一滴清凉的眼泪落在小玉脸上,顺着红扑扑的脸蛋滚落。小玉睡梦中用手抹了一下脸,转个身,又沉沉睡去。
躺到床上,章劲想起了酒吧,想起了小米。三十岁那年,才娶的小米,自己整整比小米大了十岁。和小米顺利度过了七年之痒,转眼结婚就要十年了。那时的小米,和章劲癫狂得一张床摇摇欲坠,却不知怎么自己突然就不行了。小米想尽了办法,又从哪弄来些黄碟,连伟哥也派上了用场,章劲就是做不成男人。渐渐,小米喜欢在外面交际了。虽然小米在家的时候,章劲迷迷糊糊中也还握着小米的乳房。夜里当章劲醒来上洗手间,看见小米裸露的全身蜷缩在床上,乳房虽然瘪点,草还是那么茂密,手就换了地方,像要守住一个阵地。
以前,每次章劲一回到家,小米就赶紧安排小玉到小房间睡觉,章劲觉得小米那时是天底下最慈爱的母亲。小玉一睡,章劲就听到了小米急促的呼吸,自己像一只小鸡被小米一把紧紧抓住。章劲好不容易进入状态,可不到一分钟,就完了,像一滩泥趴在小米身上,然后就直想睡觉。迷迷糊糊中,章劲知道小米在自己解决问题,心底升起歉意,想哪天该去看看医生,转个身,紧紧抱住小米。
章劲从没有想过小米哪一天会越位。之前小米老躺在床上收发短信息,章劲一点都没在意。小米是老板的秘书,需要维护方方面面的关系。发现小米接电话总爱往阳台上走的时候,章劲的心突然变得沉痛而酸涩。章劲和小米走到一起,经历了千难万险,曾感动得章劲一再发誓,即使小米将来有什么事情对不起自己,也要一辈子对她好。结婚以来,章劲很满意,小米总是保持着良好的形象,外面像淑女,床上像妓女,两人恩恩爱爱,然后就有了小玉。半年前,章劲发现小米老是和一个驴友出去旅游,小米那种强烈的欲望突然就无影无踪了,经常一关电视就沉沉而睡。
当章劲心力憔悴地摆平小米和那个驴友时,反复对自己说,小米已经三十岁了,三十岁已经成熟了,以前总觉得她小,现在她要做什么事情,一定是仔细想过,她所决定的一切比一个三十岁的男人要成熟许多。你长大了,你要再折腾什么的话,我就只有默许。章劲这样安慰自己时,不觉就悄然流下了酸涩的眼泪。
从那时起,小米发短信也好,到阳台上接听电话也罢,章劲强忍住自己那种想要窥听或了解的欲望,在内心激烈的矛盾冲突中,回想着曾经的爱情,任烟灰一节节在指间跌落。
那天,章劲和小米都回来得早。吃过饭,冲过凉,陪小玉做完作业又哄她睡了觉,小米的电话突然响了。小米把电视声音放小,一边接听一边往阳台上走。听完电话,小米自个儿说,一个朋友,约我出去坐一下。
章劲想说前天不还去了一晚没回嘛,想了想没说。虽然章劲只听到电话里那个男中音不到一句话,心里已经断定,约她的就是前天约她一夜未归的男人。小米肯定想好了,即使是发昏,在发昏之前她也经过了深思熟虑,说也白说,挽回了还不定是两人的悲剧。小米还只有三十岁,她还来得及重新开始。
小米开始梳头,抹口红,描眼影。做完这些,小米从衣柜里选好一阵衣服,又坐到床上换下睡衣,然后又到衣柜里找来一条粉红色内裤,穿戴完毕,对着镜子转一圈,抛下一句,出去一会儿,随着门嘭地一声关闭,把章劲看呆在那里。
章劲半年不碰小米也不碰其他的女人,小米每次出去,章劲一个人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从那时起,章劲开始失眠。小米说出去一会儿,总共去了有四个小时,比通常时间都要短。小米回来时,章劲还没有睡觉,对着一叠过期的报纸发愣。小米没有先进卧房,而是直接去洗手间,一阵水声过后,小米就拎着衣服进来了。章劲留意着小米身上有没有酒气和烟味,但自己喝酒吸烟,对那个气味儿不敏感,闻不到。小米麻利地穿着睡衣,穿完睡衣又穿内裤,然后跨过章劲的身体躺下。章劲把报纸丢到书桌上,小米伸手关了灯,说,睡吧,一只手就伸进了章劲那里。
章劲想让自己保持冷静,可那个小东西不争气,几个月不举,竟然像冬眠得太久突然苏醒过来,章劲恨不得找根针把它扎下去。章劲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句,妈的,贱!骂归骂,小米一主动,章劲就习惯性配合她的动作。小米把章劲的手往她胸上拖,章劲就抓住了那个他曾经要握住才能睡踏实的地方。完事了,小米有点惊喜地说,你现在还能坚持这么久!章劲说,睡吧。起身去洗手间方便。
章劲拉完尿,就在转身的刹那,发现了那条粉红色的内裤,已经被水洗过,静静地躺在一大堆待洗的衣服中间。那不是刚刚拿出来穿过的吗,才穿三四个小时就要洗?洗就洗,还要先手洗过再丢进洗衣机?章劲感觉一阵眩晕,靠着门好一会,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说,不要问,不要问!好好地上床睡觉!
那一晚,小米躺在身边睡得很实,章劲却没有睡好。他不断后悔去碰小米,脑海中老浮现那条粉红色的内裤上粘着一个陌生男人的什么东西,老想着小米已经沉寂了干涸了,怎么忽然就到了春天,那么温润起来。章劲睁着眼睛看着屋顶,脑子里飘飞着些自己也抓不住的东西,那个姿势直到他入睡前都没动,深怕小米知道了他在想什么。这个姿势让章劲第二天脖子疼了一整天。
渐渐,章劲对那事算是没了兴趣,要是有个女人和男人缠绵而不做爱,是不是会很幸福?章劲开始希望有某种期待的邂逅,精神上相爱就够了。正好田正勇约他去玩,于是去洗了一回脚,这才明白,那么多的客户为什么喜欢去那种场所,小姐指背上厚厚的老茧,抹着润滑油在脚底跑来跑去,那个舒服,比起做爱舒服一时后还要腿软好一阵子,真的是受用得多。
小米什么时候回来的,章劲不知道。小米没有弄醒他。小米还是像以前那样,回来时悄无声息,像幽灵的影子飘进来似的。
早晨闹钟响时,章劲看见小米躺在自己身边,睡得香实,嘴角有一丝甜蜜,床上有一大块殷红的东西。
四
那天周五,章劲回到家时,小米已经回到了家,靠在沙发上看电视。
章劲回来得晚,进门的时候,小米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似乎只是风推开了门,进来了一条影子。章劲说,吃了没?
小米说,泡了面,还有开水。章劲看到桌上还摆着碗筷,嗅到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快餐面的味道。
小玉呢?章劲问,小玉早该放学了,此刻应该在写作业。章劲没有看到小玉。
他小舅舅带去玩了。小米说,对着电视的画面兀自在笑,很开心的样子。章劲一眼看过去,电视里正演着宋丹丹和赵本山的的小品,章劲看了看,没觉得特别好笑,就坐到沙发上给小舅子打电话,关照他帮忙看好小玉,晚上注意小玉踢被子,小心感冒了。
小米说,去去,打电话到阳台上去,拿起遥控器,加大了电视的声音。
章劲走到阳台,也加大声音对小舅子说,我明天下午来接,什么,来吃饭?看吧,不知道小米明天要不要出去哦,要不,你问问她?
小米说,怎么?
章劲没理小米,仍旧大声说,小米今天在,要不跟她说?章劲把手机递给小米,说,你弟。
小米转过头,看着章劲,什么事,你跟他说不就行了吗,还是伸手接过了电话。那一瞬间,章劲看到小米目光转向自己的时候,心里涌起一股酸涩,也许是感动吧。好久,章劲和小米已经没有对视过了,就是偶尔那个一回,也是关着灯,相互看不到对方的神色。章劲发现小米也还年轻,虽然缺乏点儿表情,脸庞还是当初他喜欢的那种白里泛一点绯红,嘴角顽皮,依然耐看,只是不知道,她的心现在泊在哪里?
小米打完电话,发现章劲一直看她,问,怎么啦?
章劲在心里叹口气,把目光移到电视上,等着小米和他说明天去小舅子家吃饭的事。从小米的电话中,章劲听出小米不怎么想去,她明天和谁要去海边。
明天我就不去了。小米拿手理了下头发,你顺便把小玉带回来,我有个聚会。
章劲顿然觉得身体一点点塌下去,他坐到沙发上,一片茫然,忽然就后悔那天没有和酒吧上去。酒吧和他有交流,酒吧还会调情。女人男人,都是DNA和水,长得不一样又怎么啦,不相信没有女人就活不下去。可是,酒吧是那种不安全的,她会害了自己,也害了小玉。章劲脑子里乱糟糟的,没一点儿头绪。
还看吗?小米拿起遥控器,问。
章劲站起身,小米就啪地关了电视,进了里屋。
章劲还没有吃晚饭,打开冰箱,冰箱里没有菜,也没有肉,只有几个水果和半瓶白酒。章劲找了一个橙子,进厨房切开,又折回打开冰箱拿出那半瓶酒,吃一瓣橙子,喝一口白酒,囫囵着吃完了一个橙子。
章劲到洗手间冲凉,从镜子中看到裸露的自己。镜子中的那个男人,肌肉显出结实健壮,脸上却是沧桑失意。章劲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觉得那就是一具躯壳,曾经装满了很多东西,而今被岁月一点点分离,有的错位,有的已经消失。想想,不知道多久没有认真端视过自己,也不知道多久没有认真看过小米,他甚至不能在脑海中还原浮现出小米的模样,已经退色的爱情,什么时候成了责任。
小米已经睡了。章劲本想和小米随便说点什么,看着她侧身蜷缩在被窝,安详而毫无戒备,章劲忽然觉得,爱情在别的地方,而家还在这里。看着熟睡的小米,章劲小心地上床钻进被子,想搂小米,却没有伸出手去。章劲茫然地望着屋顶,怎么也难以入睡。
章劲跑到洗手间,给小舅子发了条短信。他也不去吃饭了,四五点的时候,顺路把小玉送回来。按了发送,章劲忍不住哭泣起来,开了淋浴喷头,任水哗哗地流着,盖过自己的啜泣声。
明天,章劲还要去谈跟了好久的一个大单。
五
田正勇回到深圳,从老家给他带来了一条腊鱼。
章劲说,今天到我家里来,先尝家里的腊鱼!章劲做了三个菜,田正勇带了酒,花生米,鸡腿,桌上就满了。小玉喝着可乐,啃着鸡腿,很满足的样子。
田正勇摸着小玉的头问:你是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啊?
小玉稚声稚气地说:爸爸妈妈都喜欢,只要爸爸妈妈下了班早点回家。
田正勇问,妈妈呢?
章劲说,她这会儿正SPA着呢,等她回来的时候,我们一箱啤酒也快整完了!
田正勇说,要不要去放松一下?
章劲说,喝酒!走进屋里拿了瓶干红出来。这酒放了半年,一个人喝着没意思,今晚,我俩把它干掉!
对了,上回接你的那个,她已经走了!田正勇说。
章劲一愣,走了?走了没关系,我们不说她,我就他妈的不满意自己这个业务经理,窝囊啊!
田正勇喝了一口酒,我们都不容易啊,你说我们大小也是个经理了,可我有什么,像个经理吗?天天人前人后的装孙子,连小钰也不敢接到深圳来。
你好歹还是个大堂经理,章劲一口喝掉一杯,我这个业务经理,纯粹是老板忽悠我们,为了接单方便,瞎印他妈的名片,我才明白,天底下凡是搞业务的,每个人都是经理!
莫管它莫管它,喝酒!田正勇举起杯子,经理不经理,赚到钱就行!
你不知道,在我们单位,业务经理不是经理,业务部的经理,才他妈的是个鸟官儿,他们才有回家守老婆陪小孩的时间啊!章劲不知想起了些什么事情,眼里噙满了泪水。
半箱啤酒很快就完了,一瓶红酒也完了,空瓶子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田正勇临走的时候,晃着身子拍住章劲的肩膀说,你家里要我带话给你呢,说要是有余钱,就再生一个,一个娃儿孤单,将来没个照应!老婆没关系吧,啊?
躺在床上,章劲的脑子一片空白。想起那天酒吧拨打过他的电话,拿出手机翻看已接来电,看来看去却不知道哪一个是酒吧的号码,也许号码已经被大量的来电覆盖掉了。章劲愣了一阵,对着一个稍微陌生的号码拨过去:是酒吧吗?
电话那头是一个女孩的声音:找谁呀?
章劲说,我一直等着你的电话呢,大姨妈还没完吗?电话断了,只剩下一片忙音。
章劲合上手机,看着朦胧的小夜灯闪着静谧柔和的光芒,心里蓦然冒出一个念头:要是小米的大姨妈每次都多来几天,不就可以了吗?想到这里,章劲不禁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惊喜,爬起来看小米在日历上圈的日期。
正好,小米的大姨妈明天就该来了。章劲为自己的发现笑了,从来没有过这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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