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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浑噩的中学生
九年前,我还是初中在讀生。我读书的学校离家两站路,我和小伙伴们无忧无虑,没有升学压力,也没有以后做什么工作、怎么养家的压力。没错,我们是,深圳本地居民的后代。家里有几栋楼在出租,村里每年还有分红,从小父母对我们的要求是:“在学校听话吗?作业做完了吗?”只要做到,就已经是好孩子了。
我们这群小伙伴的去向,逃不过职高、普通高中、重点高中这三处。我在职高和普高之间。这没啥不好,村里有一半以上的小伙伴都读职高,一小半考读普高,只有极少数考进了市里的名高中。
“趁着年轻好好学东西呀,以后做起事来选择就多一些。”
我表哥不凡就是极少数之一。他在深圳中学读高中,是村里的明星,从小学开始就年年拿全年级第一。
这种“别人家的孩子”,哪怕是住在我楼上的表哥,我也同样讨厌得很,敬而远之。
所以,那一天,回家吃中饭时在电梯里遇见不凡,我淡淡地瞥他一眼,没出声。电梯里就我们两个人,他突然问了一句:“不平,你以后做什么呢?”
我懒得理他。读了个深中,就这么好为人师。
他拍拍我的肩:“人都是要做点事的,否则太无聊了。”
这个我同意,比如我爸,他不上班,就天天钻研厨艺,每天中午再热我也要回家吃中饭的原因,是我爸做的菜比餐馆里的好太多。再比如我大舅,就是不凡他爸,他开过服装店、餐馆和炒货店,有亏有赚,但他每天都是开开心心的。反之看我哥们不群他爸,每天在麻将馆里度过,和任何人一开口就是今天赢了多少多少。
但在我看来,这些都没意思。我要做什么呢?我想开一家山地车店,卖名牌山地车和零配件。每天看着那么多山地车,是蛮爽的事。
出电梯前,我问不凡:“你以后想做什么?”
他说:“我要做数学家。”数学家?什么鬼?我说:“你想做就能做的咩?”
不凡点头:“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但我会努力朝那个方向走。”我说:“怎么走?”不凡说:“我先考进清华数学系,毕业后再读研、读博,最后就在大学里当老师,一边做研究,这样就能成为数学家。”
好吧,照这样走,不凡好像确实能做成数学家呢。
一个迷惘的大学生
如果我要做一个还算成功的山地车店老板,我该怎样走呢?我仔细观察了现有的山地车店主,又上网查了资料,发现要做好一个山地车店主并不容易,要英语特别溜,可以看原厂资料说明书,要去学修车,要口才了得,最好还有不错的组织能力,时不时组织一场山地车比赛活动……
英语是个特烦人的事,要不就到街道办去上班算了。可我一打听,更不得了,要至少大学本科学历,要对各种细碎工作都得心应手……
就这样,我脑子里将我能想到并愿意去做的事都轮完一遍后,初二已经过完了,我得出了一个悲催的结论:无论以后做什么,想要做好,都得先读好书。
好吧,读书是吧,那就读吧。初三一年,我几乎放弃了任何玩耍,弄得我父母都怀疑我换了个人,最终,我考进了市里的八大名校之一。
那时我才知道,其实不是我们村里人对孩子的学习没要求没期望,而是他们不敢表达出来。上高中后,我突然发现我爸除了用电脑打升级和看菜谱之外,还会用电脑搜索关于各高中升大学的一本率、学风、师资等情况。
人这个东西有点奇怪。你发现自己费点力气就能达成一件让人刮目相看的事情后,会不知不觉地,更想让人刮目相看。我高中是擦着线进校的,高一下学期分班考时,又擦着线进了重点班,然后,一次又一次的各种考试中,我的成绩稳步向前,高考时,我考进了华南师大。而且,我读的专业综评还是全国小有名气的。
大学和中学太不同,生活一下子变得丰富多彩起来:各种社团、各种风云人物、各种讲座、各种实践机会,还有大学城里那些更牛的大学里的各种活动。
我激情地跟着同学跑了几场活动后,却发现自己迷失了。因为,我真正地遇见了太多像不凡一样那种只可远观的人,相比之下,我毫无特点可言。我闷闷不乐,举目四望,不知道自己的定位在哪里。我只得从不凡很久前问我的那个问题想起:我以后要做什么?
从前我只会想到山地车店主、街道办工作人员,但如今,我想的是,做程序员,做风投,拉一个团队做互联网公司……我已经知道那些职业不仅需要知识储备,更需要想象力、组织力、执行力、社交力和非一般的抗挫折能力,可我一样都不具备。
曾经有过的那些迷之自信,都不见了。我成了一个迷失了目标和方向的大学生。
一个有梦想的研究生
我大二时,不凡要去美国康奈尔大学读经济。这些年,我和不凡很少联系,他很忙,而我,上大学后越发觉得与他差了无数层楼。
他去美国前夕,我妈命令我回家,全家族人和不凡吃顿饭。我在回深圳的火车上,不由得想,不知这一回不凡看到我,又会问我啥?
结果见了面,不凡忙着应付长辈们各式各样的问题,根本没和同辈们有讲一句话的机会。吃完饭后,同辈们提议去KTV,我们还是没讲成话。
可是我好想问他,怎么会去学经济了?
最后还是在回家的电梯里,等到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我不甘心地按住电梯,回头问不凡:“你怎么会去学经济?而不是学数学?”不凡一怔,懵懂地回我:“经济挺好呀。”
他是忘了他曾经说过的那个数学家的梦想了吧?一定是的。我突然就乐了,那个曾是高山仰止般的不凡,也跟我一样迷失了?
回到学校,日子如常:上课、吃泡面、打游戏。大二过去,我胖了快十五斤。
暑假的一个晚上,我打游戏打到凌晨,出来找水喝,突然发现我爸在客厅里坐着。我问他怎么不去睡觉,他闷闷地说:“睡不着呀。我想开间餐馆,但你妈死活不同意。”
我爸说,因为我妹妹今年也高考了,以后我们兄妹俩都要在外面生活了,而我妈呢,平时其实也是外面玩得多,所以他找不到做饭的乐趣了。不凡他爸就建议说一起开餐馆,用我爸的厨艺,不凡他爸的经营能力。
可我妈对不凡他爸的经营能力嗤之以鼻,说一个粤菜馆一亏就是几十上百万地亏,而且我爸有高血压,不能起早贪黑那么劳累,“在家看看电视种种花,再不然就出去打打麻将,有什么不好?”
我爸说:“我才四十几岁呢,前半生就没做过什么事,难道后半生还是啥事也不干,一辈子有什么意思?”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竟然一痛,我爸也是有梦想的人呢,而且,梦想不老。
我爸又拍拍我的肩:“不平啊,趁着年轻好好学东西呀,以后做起事来选择就多一些。”
就那样一句无心的话,对我却如醍醐灌顶一般。是啊,不知道以后能做什么,那就现在好好学习呗,学着学着,就遇见了自己想做的事,做着做着,就胜任了呀!
大四一毕业,我就考上了北航的物理系研究生。
从计算机专业到物理系,跨度有点大,不过我家里人大多数都不懂,就算懂他们也无所谓,只要我肯学、肯考就好。用我妈的话说就是,反正不用着急养家的。
说真的,我常常会觉得,自己何其有幸,是深圳的小孩;我何其有幸,在适当的时候,得到了适当的指点;我更何其有幸,有这样虽然不懂却能全心给予我信任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