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爱

来源 :最推理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qncy1230s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晚上九点四十,非高峰时间,地铁穿过黑洞,呼啸着停在方子墨面前。
  方子墨有点犹豫,迈出了一只脚,却停住了。
  地铁奥体站,离起点只有两站,车厢里人烟稀少,有一对青年男女正在旁若无人地亲热。方子墨觉得,这种地方,并不适合他度过自己人生的最后五分钟。
  手机这时响了,甜腻的声音提示他:你有一条短信息哦。
  发信人是丁志诚。
  方子墨犹豫了一下,把手机捏在手里,在车门关上的那一刻,从门缝里穿了进去。
  为了离那对情侣远一点,方子墨缩到车厢的一角,找了个位置坐下,滑开了手机屏幕锁。
  他把丁志诚的短信删了,然后开始打字,试图告诉自己的这位经纪人,自己打算在新街口地铁站卧轨自杀。
  原因是什么呢?短信写到这里,他抬头想了一下。
  因为一个月之后就要交稿,宣传已经就位,印厂的机器都在等着,而自己却完全没有灵感,一个字也没有写?
  他们一定会觉得他疯了。
  方子墨叹了口气,犹豫该不该继续写这条短信的时候,看见了对面坐着的女孩。
  女孩戴着一副很大的墨镜,很古老男式的那种,手里拿着一根导盲杖,衣服是很干净的一套淡蓝色牛仔,上个世纪的样式,鞋子则是一双雪白的回力鞋,上面绑着异常漂亮的蝴蝶结。
  对于一个专业作家来说,就这一副画面,已经足够浮想一个中篇。
  莫名其妙的,方子墨把手机放进口袋,走过去坐在了女孩身边。
  “你好。”等他一落座,女孩就先开了口,声音有点沙哑,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干净。
  “请问,下下站是新街口吗?他们有时候会报错站。”女孩又问。
  “是的。”
  “谢谢你。”
  两人随即沉默。
  “你鞋带的蝴蝶结,绑得真漂亮。”过了一站后,方子墨这才盯着女孩脚上的回力鞋,轻声说话。
  “是我的客人帮我绑的。”女孩脸上并没有笑,“我在奥体那边给人按摩,住在新街口。”
  “哦。”方子墨抬手看表。离新街口站还有两分钟。
  “我很便宜。”女孩突然抬起下巴,异常坚定地说话。
  方子墨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她说的是什么,莫名其妙自己的脸先红了。
  新街口到站,女孩站起身,紧紧抓住方子墨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方子墨竟没有拒绝,被她牵着,穿过新街口站熙攘的人流,走上了扶梯。
  方子墨回头,看了眼呼啸而去的地铁,犹豫了一下。
  ——明天再来,地铁高峰两分钟一班,有无数机会可以去死。
  最终,他这样说服了自己。
  女孩的住处很狭小,推门而入,到处都是杂物。
  女孩没有开灯,牵着方子墨的手,熟练穿过黑暗中的各种障碍,坐到最里面的一张窄床上。
  屋子没有窗户,因为久不通风,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我叫小猫。当然,这不是我的真名。”女孩的声线平静,“价钱有两种,五十和一百,一百过夜。我说过,我很便宜。”
  在黑暗中,方子墨听到衣服一件件剥落的声音。
  他没有动作,女孩等了一会,过来揽住他的头,轻轻放在自己胸口。
  没有窗户的小屋,无风而沉寂的黑夜,方子墨靠在她的胸口,还是没有动,安静听着她的心跳。
  砰,砰,砰……安静淡然的心跳,不息不止。
  就算卑微窘迫到了这种程度,人家仍然努力活着。
  方子墨想哭,但努力忍住了。
  “我出一百万。”方子墨把头垂低,放到她膝盖上,“买你的故事。”
  女孩显然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平静了。
  “我想先听听你的故事。”女孩轻声,伸出有些颤抖的手,轻轻抚着他的头顶。
  方子墨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
  “我没有故事。”过一会他才说话,“只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天早上醒过来,我都想死,每一年每一天都是,一睁开眼睛,我就怨恨自己,为什么还活在这个世上。”
  女孩沉默了一会,伸出手指,轻轻揉着方子墨的太阳穴。
  “就算是地上的青苔,也想尽一切办法活着,你又有什么理由非死不可呢?”
  女孩的这个问题,方子墨没法回答。
  “我还是想听你的故事。”
  “为什么?”
  “我是个作家,最近有点……算江郎才尽吧。”
  “你就这么确定,我的故事值一百万?”
  “直觉。”方子墨咬了咬唇,“而且你不明白,如果一个人,每一天都想着弄死自己,那钱这种东西对他来说,真的没有任何意义。”
  风把虚掩的房门吹开了,一丝光亮透了进来,照在床前。
  “你小说的女主角,准备叫什么名字?”
  方子墨的眼睛亮了起来。
  “迟雪。”只不过想了片刻,他就脱口而出。
  女孩垂下了头。
  在微光下,她残旧的球鞋显得白净了许多,一双端正的蝴蝶结,在夜风中微微颤动。
  “好。”女孩点头,“从今天起,我就叫迟雪。还有,你……准备预付多少给我?”


  红顶公司门口,硕大的“RED”标志牌下,迟雪慢步走了出来。
  虽然现在的盲道经常被占用,但迟雪凭着对路程的熟悉,走得倒也从容。
  天色已经很黑,因为公司有一款新的香水要上市,所以迟雪陪总监加班到很晚。
  总监是国内首屈一指的调香师,而迟雪,则是他背后的影子,他们给她安了个很好听的名字——嗅觉师。
  十岁因病眼盲之后,迟雪就慢慢发现,她的嗅觉越来越敏锐和发达。
  其实她明白,总监之所以有今天,很大一部分应该归功于她。   但是她知足了,公司给她发了还算丰厚的薪水,给了她安身立命的地方。她一个盲人,还奢求什么呢?
  这么想着,迟雪就扬起嘴角,笑了一笑,在熟悉的地方拐过弯去。
  之后大约不到二十米,她停住了。
  前方有障碍物,应该不止一个人,呼吸出灼热的气息。
  迟雪把导盲杖伸过去,碰到许多只整齐排列的脚。
  “对不起……”迟雪侧过头去,“能让一让吗?”
  对方没有回答,诡异沉默着。
  秋风萧瑟,迟雪感觉到一点寒意。
  那些人围了上来,以迟雪为圆心,沉默地将她围住。
  迟雪伸手去拿胸前的哨子,还没有摸索到,挂哨子的细绳已经被人一把扯断。
  而另一只不知谁的手,则立刻捂住了迟雪的口鼻。
  这只手带着手套,迟雪嗅到了预谋味道,于是拼尽全身力气,用力挣扎起来。
  黑夜中的陋巷,没有什么人,迟雪的挣扎没有奏效,很快被这些人带到了车上。
  车门关上的那一刻,迟雪已经没有了力气,于是放弃挣扎,任由他们捆住她,用胶带封住了她的嘴。
  车子在夜风里疾驰,车里的人一直沉默不语。
  迟雪紧咬住嘴唇,把指甲抠进掌心。
  最起码,她已经听出他们是四个人。
  就算他们不说话,但她可以努力,记住他们的味道。
  在这之后,车子兜兜转转,最后停在哪里,迟雪是根本不可能知道了。
  地上很冷,他们给她喂了药,脱光她的衣服,用布条把她绑成奇怪而屈辱的姿势。
  所有人都不说话,安静的斗室里,只剩下冲撞和喘息的声音。
  迟雪的意识有些迷乱,就连一向灵敏的嗅觉,也好像变迟钝了。
  她没有哭,异常倔强沉默着,把脸贴紧地面,努力保持清醒。
  折磨不知过了多久,那些人才从她身上离开。
  有人替她解开了布条,关上房门。
  她静静躺在地面,手指握着空拳,微微颤抖。
  指甲缝里有东西,她刚刚抓到了一个男人的脸。
  如果能够活着出去,她一定要抓到他们,让他们付出代价。
  一定。
  这么想着,迟雪感觉到自己的心好像变坚硬了,意识和嗅觉也在慢慢恢复。
  门这时被人推开了,有人走进来,一把抓住迟雪的手,开始替她剪指甲。
  之后他们又替她擦洗,用不知道什么液体,冲洗她身体每一个沟缝。
  这一切迟雪都还能忍。
  直到他们拿出水枪,像冲洗猪圈里的脏猪一样冲洗她时,她这才崩溃了。
  迎着水柱,她叫喊,冲撞,跌倒又爬起,疯了一样张开十指,徒劳想抓住谁,用尽了她骨头缝里每一分的力气。
  到最后她哑了,几乎晕厥着软倒在地上,两腿抽搐,水流这才停止。
  他们扔了一条毛毯在她身上,把她包裹起来,又带回了车里。
  车子停在野外,迟雪被推下了车。
  秋蝉到了死期,在悲凉地鸣叫,迟雪裹着毯子,像木偶一样迈步。
  她脚上还穿着回力鞋,鞋子只剩一只,湿透了,鞋带又散开,她很快就踩中鞋带,跌倒了。
  她爬起来,很快又再跌倒,毯子从身上滑落,跌进草丛里。
  在那一刻,她也没有想到过死。
  她听到自己粗浅不一的呼吸,以及呼吸带出的灼辣的味道。
  那是恨,足够的恨,才会散发出这种燃烧着五脏的味道。
  迟雪摸到毛毯,把自己紧紧裹住,瑟瑟发抖。
  她弯下腰,摸索着剩下的那只鞋,想把鞋带绑上。
  她已经精疲力竭,两只手不住颤抖,努力了几次,也没有绑成功。
  “你一定会找到他们。一定。”
  最终,迟雪停下动作,在低回的秋风里面,轻声跟自己说。
  力量并没有油然而生,但是那一刻,她的手停止了颤抖。
  她把剩下的那双鞋,打了一个蝴蝶结。
  一个漂亮端正的蝴蝶结,在已经不再雪白的鞋面上微微颤动,滚热的眼泪落到上面,转瞬冰凉。
  把迟雪所说的整理完,方子墨才放下了手里的钢笔,把笔套旋上。
  从写第一本小说开始,他就保持了笔写大纲的习惯。
  手里这支英雄钢笔,虽然廉价老旧,写起来还有些卡纸,却是他的灵感之源。
  他的大纲没有定式,却从来没有一个,详尽到让他失去了控制。
  这个故事,似乎已经活在他心里。
  看着纸上那些文字,方子墨又把笔套旋开,神差鬼使地,在最末的地方画了一个蝴蝶结,然后把笔停住了。
  笔尖的墨水不停,一直洇着纸张,渐渐地蝴蝶结便虚化了,像在哭泣。
  方子墨感觉胸口像有一团棉花堵着,他站起身,把手机掏了出来。
  在通讯录找到迟雪的名字后,他想按下,这才陡然发现已经是凌晨四点。
  他没有拨通电话,拿着手机,站到了落地窗前。
  从高处看过去,子夜的城市很美,寂寞的路灯们幻化成一条条光带,指向远方。
  方子墨单手撑窗,想按下通话键,却又怕对方已经睡了。
  他不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就算它是编造的,那它也已经成功让他沦陷。
  在他心里,迟雪已经活了。
  犹豫了片刻后,他给迟雪发了一条语音微信。
  ——明天我们在哪里碰头?很想继续听你的故事。
  一辆敞篷车在楼下呼啸而过,喧嚣维持了几秒,手机就响起了提示音。
  迟雪回信了。
  ——你定。
  显然,这一夜,她也没有睡着。
  一夜无眠。
  凌晨四点,丁亚还在资料室看资料。
  值夜班的吴姐过来巡视,见到他抓耳挠腮,头发雷震子一样竖在头上,忍不住走了过去,坐在他旁边。   “看啥呢?”吴姐伸长脖子,心思却没在那些资料上,“我还正找你,我在家钩桌布,那个花色,总不如你钩的好看。”
  “你肯定走针走得不对。”一听这话,丁亚立刻来了精神,从桌上拿了两支笔,又从桌子底下翻出一根捆资料的绳子,当场演示起来,“我跟你说,要两针上三针下,然后这么一挑……”
  两人凑头说得正起劲,一个人影站在了他们背后,重重咳嗽了一声。
  丁亚回头瞟了一眼,立刻把笔从他的钩花里抽出来,拔开笔盖,用力趴在资料上比划。
  吴姐则站起了身,点头:“齐局长。”
  局长又咳嗽了一声,丁亚这才站起来,低着头,用脚尖蹭地,讪讪叫了一声:“齐老师。”
  齐局长剜了他一眼,手指用力敲在桌面上:“我让你看的案子,看得怎么样了?!”
  丁亚抬头,看了齐局长一眼,又迅速低了下去,用脚刨地。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我看了一点。”丁亚的声音很小,“不过我的看法,肯定不对。”
  “谁说的?!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你是我最有天赋的学生!”
  “神仙也有走眼的时候……”
  齐局长的眼睛铜铃一样瞪了出来。
  丁亚有点害怕,连忙过去,把一些他挑出来的资料贴到案板上。
  这是一件两年前的悬案,嫌疑犯已经基本确定,但犯人却早已神秘失踪,至今没有任何线索。
  “这是四名死者。”丁亚指着四张男子的照片,“死相各异,但都是红顶公司的人。”
  “嗯。”
  丁亚顿了一顿,指着案板上另一张照片,“这是嫌疑犯迟雪。”
  照片上是一位清秀孱弱的女孩,明明是位盲女,可浅茶色的瞳仁却分外明亮,看起来十分动人。
  “迟雪曾经报案,她在回家的路上遭人轮奸。邢队长调查过,这四个人很有嫌疑。所以,迟雪有足够的杀人动机。”
  齐局点了点头。
  “我查找了一下失踪以后,现场迟雪房间所有的资料。”丁亚又走到桌边,在一堆乱纸里扒拉,找到一张照片后,贴在案板上,“然后我发现了这个。”
  齐局的目光聚集到照片上,停顿片刻,凝住了。
  那是一双普通的白色回力球鞋,鞋面已经泛黄,鞋帮还有些泥点,上面打着两个非常端正漂亮的蝴蝶结。
  “现在的人,没有几个真正会系鞋带的。”丁亚洋洋得意,“要打出这种蝴蝶结,就得把一边留着活扣,然后……”
  吴姐一直在旁边不做声,听到这有点听不下去了,连忙拿手肘去捅了捅他。
  “你说得对。”谁知齐局长却毫不介意,两手抱住胸口,“继续。”
  “这双鞋,明显不是新鞋,而且看来迟雪常穿。那为什么这个蝴蝶结这么完整?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她脱鞋不解鞋带,要么就是脱下后又系上。无论哪种可能,都很麻烦。说明这个蝴蝶结,对她来说,很重要。”
  丁亚说完之后,齐局抬头,目光炯炯盯了他一会。
  丁亚被他盯得发毛,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很好。”齐局过来,重重拍了下他的肩头,“从今天起,这个案子就由你负责,就从这个蝴蝶结查起。”
  丁亚被吓了一跳,无端端打起嗝来。
  齐局转身离开。
  丁亚愣了一会,等人已经走到门口了,这才追了上去,一把抓住齐局的胳膊:“等等,等等。齐老师,我不能接这个案子。你不是答应我,只要我看出这个案子的端倪,就同意我的调令,让我到城管局去的!”
  齐局转过身,淡定看他:“你的调令,今天下午,刚刚被我驳回了。”
  “什么?!”
  “城管局刘局长和我很有交情,他答应我,永远都不会再接收你的请调。”
  “为什么?!”丁亚狂躁起来,十根手指插进头发,“你明明知道,这是我的梦想!”
  “你的梦想,就是教小贩炸油条、和大妈侃大山?”齐局眯起眼睛,“很抱歉,你的梦想我不批准。给我好好查案,不然我把你调到鉴证科去,给陈法医打下手!”


  “陈法医最喜欢让助手干什么事你知道吗?切胃。死人的胃,你知道是什么味道吗?”进了红顶公司的大楼,按下电梯按钮,丁亚仍然在跟他的搭档抱怨,喋喋不休。
  他的搭档就是局里鼎鼎大名的邢虎队长,因为局长给他配了个这种货色,从早上到现在,他一直没拿正眼看过他。
  电梯到了顶楼。整层楼只有一间办公室,门上有一块铭牌,最简单的式样,写着吴秦女士。
  邢虎轻车熟路,跟秘书打了个招呼,推门走了进去。
  吴秦坐在办公桌前,长发及腰,穿一身微皱的白色亚麻套装,颈上带着一个素金圈。
  许多人说她像杨丽萍,于是吴总裁也就顺水推舟,不止一次强调,她不是个商人,而是个艺术家。
  艺术家把一瓶羊骚味的香水卖九百多块。
  邢虎冷哼一声,找张椅子坐下,丁亚也不客气,一屁股落在主座:“吴总你好,我们想重新彻查一下迟雪案,麻烦你了。我想问一下,公司里和嫌疑人接触最多的是谁?”
  “李冉李总监,以前迟雪是他的助手。需要我把他叫来吗?”
  丁亚点了点头。
  吴秦打了个电话后,三个人就一直僵坐在办公室里等人,丁亚百无聊赖,站起来四处查看,没事还拿手指头抹一抹人家柜子顶上的灰。
  “我看资料,吴总您有个儿子,怎么没看见他的照片?”冷不丁的,丁刑警还问一问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犬子在国外。”吴总的笑容维持的很好,“我个人不喜欢把家事带到公司来。”
  “哦……”丁亚拖个长音,“李总监还要多久能过来?”
  “他在工厂,大概需要半小时。”
  “哦……”又一个长音,然后话题急速大拐弯,“那我们来谈一谈那四个受害者吧,他们是怎么死的?”   吴总缓慢眨一下眼睛,有点反应不及:“这个……你们不是已经调查过了?”
  “我想听一下您的版本。”
  “我也只是道听途说。”
  “就说您道听途说的版本。”
  吴秦给逼得没法了,叹口气,想了一会:“我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从他们是什么人,在公司里关系怎么样开始。”
  “他们……都是我们公司的员工,在不同的部门,平时也没有什么交集。”吴秦拧眉,似乎在努力回忆,“其中我有印象的一个,叫做姜浩……”
  姜浩的人生,有截然不同的两种,分界线就是工厂的下班铃声。
  因为有个自称艺术家的老板,香水工厂的下班铃声非常特别,是一首钢琴曲,马克西姆的《出埃及记》。
  钢琴声澎湃而蛊惑,姜浩却很淡定,小心摘下手套,脱下白大褂,取出眼镜布,把他的古驰黑框眼镜仔细擦了一擦。
  六点零八分,比普通人略晚一点,他离开了香水工厂的实验室。
  这个点的士不是很好打,但他很耐心,直到七点三十,才穿越拥堵的半个城市,来到1912街区。
  今天的集合地点,依旧是圆桌武士餐厅。
  他推开餐厅大门的时候,其余三个人都已经吃完饭了。
  他们没有等他,因为知道,在“狩猎”之前,他喜欢空着肚子。
  走到那张靠窗的座位前,姜浩把他的公文包轻轻下。
  “二十二岁,兰蔻专柜销售员。身高一米六八,体重五十公斤左右。肤色一般,五百度近视,平时戴美瞳。”
  坐下之后,姜浩轻声描述,样子平稳,像在谈论一件公事。
  其余三人的眼睛瞬时亮了起来。
  “值晚班的时候,她会一个人骑电瓶车,经过三条巷。”姜浩将食指交叉,一副老大的做派,“老三,车子准备好了吗?”
  老三点了点头。
  姜浩咳嗽了一声,转头看向三人,“纪律大家都清楚了吗?”
  “绝对不用手机联系,不上网透露任何一个有关狩猎的细节。任何形式,任何时候都不可以。”
  “行动时要戴面具,任何人都不许说话。清洗一定要彻底,不留下任何痕迹。”
  姜浩笑了一笑,看来对答案非常满意,一只手按上桌面,意气风发:“没错!只要我们藏得够深,这黑夜就一定能罩住我们。猎艳,本来就是所有雄性动物的本能!”
  半个小时过后,这四位猎艳者已经站在三条巷的黑夜里了。
  这是一条有年月的窄巷,巷口有一个摄像头,但巷子又宅又深,他们又把头顶的路灯弄灭了,所以完全不在摄像的范围里。
  四个人都戴了黑色毛线头套,只露出眼睛,沉默站在黑夜里。
  姜浩掏出手机,上面显示时间十点四十五分。
  猎物快要出现了。
  四个人屏住呼吸。
  巷子那头一片寂静,没过多久,突然出现了奇怪的声音。
  哒、哒、哒、哒……
  什么东西有节奏敲击地面的声音。
  四个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觑。
  声音越来越近,在巷口那点微弱的光亮中,他们看见,一个盲人拄着导盲杖走了过来。
  因为那人背着光,所以他们看不清她的长相,只隐约看得见个轮廓,看得出是个长发的盲女。
  四人中有人想要说话,姜浩伸出一个手指,制止了他。
  盲女拄着盲杖,走到了他们跟前。
  姜浩打开了手机,照见女孩穿着一双雪白的回力球鞋。
  四个人大惊失色。
  女孩站到他们身边,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无声地看着姜浩他们。
  黑暗之中,五个人诡异对峙。
  “你们等的人不会来了。”过了一会,“女孩”突然开口,居然是个浑厚的男声。
  说完他就摘下了假发,拿下墨镜,在姜浩手机光线的照耀下现了形,居然还是个个头不小,光头蹭亮的中年痞子。
  “你是不是有病!”四人中老三性子最躁,立刻发飙。
  “有人花一千块,雇我跟着你们,然后打扮好来跟你们说这句话。”光头男睥睨他们,掏出一块口香糖,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晃腿,“哥们,哪条道上的?好意提醒一句,来的时候,那人还让我报了警。”
  四人面面相觑,短暂权衡之后,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工作时间,姜浩的手机响了,系统显示号码没有保存,但姜浩知道,那是齐辉。
  姜浩看着手机,犹豫了一会,摘下手套,把手机拿起,踱步到外面走廊里。
  齐辉就是老三,这是一通绝对不应该打来的电话。
  “喂。”姜浩按下绿键,脸色阴得能滴出水来,“有什么事,下班见面说。”
  “我等不及了。”
  “等不及也得等!”
  “我必须看看,是不是这个瞎子捣的鬼。”
  “我跟你说过了,不可能是她!”
  “是不是她,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姜浩拿着电话,沉默了好一会。
  “你现在在哪里?!”过了一会,他反应过来。
  “我在李总监的实验室门口。”齐辉回答,“马上,我就能知道答案了!”
  故事讲到这里,迟雪突然停住了,将手心的玻璃杯捏住,摸索着喝了一口里面的碧螺春。
  “然后呢?”听故事的方子墨显然入了港,有点着急。
  “然后齐辉就死了。”迟雪很淡然,“从三十二楼坠楼,碎成好多块。”
  “你杀了他?”
  迟雪把手里的碧螺春放了下来,两手对握,手指互相缠绕。
  “如果……你觉得累了。我们可以明天继续。”方子墨观察她的脸色,默默拿出了钱包,准备结账。
  “你觉得他该死吗?”
  许久,迟雪却又突然说话。
  “我……说不好。”   “我觉得他该死。”迟雪又喝了口茶,逐渐恢复常态,叹了口气,在方子墨满怀期待的时候,又紧跟了一句,“我的确累了。至于齐辉是怎么死的,你是作家,你可以任意发挥。”


  等了许多个半小时,丁亚和邢虎也没等来李总监。按照电话那头的说法,他遇到了大堵车,前方隧道塞得死死的,他只好打道回府,又回香水工厂去了。
  吴总有些抱憾,丁亚的情绪却很高,不依不饶听她描述完四个被害人的死状,这才腆着脸告辞。
  出门下电梯,他连招呼也不跟邢虎打一声,直奔大楼西北角。
  “第一个死的齐辉,是不是死在这里?”等邢虎赶到,他马上发问。
  邢虎白他一眼,用脚比划:“是,屁股是在这里。”
  丁亚立刻躺了下去,摆个大字:“什么姿势,手在哪里?”
  邢虎淡定,走了开去,大概在十米外停住:“手在这里。”
  “这个上面,原来有个大广告牌。”见到丁亚的表情后,邢虎手指戳了戳上方,“他从三十八楼掉下来,被广告牌的钢架大卸八块,死得……很难看。”
  “我们上去看看。”不等邢虎同意,丁亚已经跟猴精一样,唬一声又窜进了大楼。
  三十八层楼顶露台的风,和别处显然都不一样。
  丁亚在玻璃护栏前站了一会,立马觉得手脚发软,连忙退后几步,外八字贴墙站着。
  邢虎跟了上来,显然有些不耐烦了,叉腰看他:“这个现场我已经看过许多遍了,我的推测,在队里也汇报过不止一遍。”
  “你能不能再推测一遍,给我听听。”
  邢虎斜眼看他,走上前几步,临风站在一块玻璃栏杆前,撸一撸头发:“当时齐辉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
  “意外……怎么精心策划?”
  “这个露台,除了设计部的迟雪,很少有人上来。在调香室工作久了,她喜欢一个人到这里来吹风,醒醒鼻子。”
  “哦。”
  “出事前的几天,这里一块玻璃挡板碎了,工人上楼来拆掉,准备换块新的。当时迟雪也在,看起来心事重重。工人反复交代,这里缺一块玻璃,要她不要再上来了。她告诉工人不要紧,她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对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个拐角,都非常熟悉。”
  “哦。”
  “然后某一天,齐辉来找迟雪。迟雪就约他在这个露台见。”
  “哦。”
  连哦了三声后,邢虎就停止说话了,背转身,盯着他。
  丁亚连忙开口:“除了哦,我会说别的。你继续。”
  邢虎翻了个白眼:“不如这样。我们来场景模拟。如果我是迟雪,约你在露台见面。我们说着话,走着走着,我站到了没有护栏的这块地方。”
  说完,他就真的转过身去,虎背熊腰的,摆了一个忧伤的pose。
  “如果你是齐辉,你现在有要命的把柄抓在我手里,你会怎么做?”
  丁亚吸了吸鼻子,看着邢虎雄阔的背影,艰难入戏。
  深秋的风,已经很有寒意。
  迟雪,是他们四个人的第一次狩猎。
  也正因为是第一次,他们选择了难度最低的盲女。
  虽然事先经过筹划,但他们的清洗,很有可能不彻底。
  而现在,这个盲女,似乎掌握了他们的秘密。
  她站在那里,并没有意识到,前面那道护栏已经不见了,在她脚下不到二十公分的地方,就是悬崖。
  只需这么一推,轻轻的,一切就都解决了。
  盲女失足坠楼,没有人会怀疑。
  这他妈该死的倔强的盲女,就会和他们的秘密一起,永远被埋葬。
  这么想着,丁亚有点入了戏,看着护栏前邢虎的背影,忽然觉得,那是一个诱惑。
  一个致命的诱惑。
  不由自主地,他往前走了几步,虽然腿还有点浮,但脚步很轻。
  离背影越来越近,伸手可及。
  只需这么一推,一切烦恼烟消云散。
  丁亚忍不住伸出了手,又轻声往前走了一步。
  在他伸出手掌,身体重心向前的那一刻,邢虎突然回身,让出了那块护栏,然后在他腰间轻轻一带。
  丁亚立刻撞在了护栏上,“咚”的一声,上半身掉到了护栏外。
  三十八层高楼的风,热辣辣地吹在他脸上。
  丁亚的腿立刻抖成了筛子。
  邢虎还算有点人性,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这才贴过来,轻声说道:“这是一个陷阱,用自己的命做诱饵,前提,是有足够的恨。”
  “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邢虎也适时表现出了一点谦虚,“如果迟雪没有失踪,我就可以亲口问问她,我的推测对还是不对。”
  经过前面几次,方子墨再跟迟雪见面时,一切就顺畅多了。
  迟雪喜欢有一杯热的东西暖手,除此之外,并不需要别的开场铺垫。
  所以方子墨在红茶送来之后,就很熟练地打开了录音笔。
  “你要在我离开之后,再把这本书写出来。永远不要问,我去了哪里,也永远不要评价对错。”
  再一次,迟雪强调她的立场。
  方子墨再一次说好。
  于是迟雪就捧了茶杯,问:“上一次,我们说到哪里?”
  方子墨立刻回答:“说到齐辉死了。”
  “哦。”迟雪点头,然后略顿,“那么下一个,该轮到谁了呢?”
  这一顿之间,方子墨莫名感觉到一股寒意。
  “应该是……轮到裴志勇了。”那头,迟雪的双眼却眯了起来,又是一个停顿,“这个人的故事,有一点重口味,方作家,你准备好了吗?”
  周五晚上七点,1912街区圆桌武士,老时间老地点,四人聚会,因为齐辉的死,缺了一角。
  三个人的心情显然都不好,虽然点了餐,但只有姜浩一个人动了刀叉,慢慢把盘里的牛排切碎。   “齐辉他……”老二尤武才刚开口,姜浩就瞪了他一眼。
  “我们和齐辉不熟,大家都在不同的部门,公司这么大,一年也见不到一次面。”姜浩说话,慢条斯理的,一边说,一边将牛排切得更细。
  “那是对外面人说的,我明白!”尤武急了,因为压抑不住紧张,两条腿在桌子下面开始发抖,“我的意思……你们不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个瞎子在捣鬼吗?”
  “是又怎么样?”姜浩抬眉。
  “大家都说,她的鼻子特别灵,你说,她会不会闻得出我们几个?”
  “如果能,当初报案的时候,她为什么不说?”
  尤武愣住了。
  “齐辉的死,一定是那个瞎子干的。”姜浩继续拿着刀,切着盘里那碎得不能再碎的牛排,“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的我们,但有一点很确定,她想我们死。”
  尤武的嘴巴张成O型。
  “她用齐辉的死,给我们放了一个饵,现在,我们绝对不能扑上去。”
  “她一个瞎子,还怕收拾不了她?”
  “齐辉也是这么想的。”
  尤武噤声。
  “我需要时间,来想一想整件事的经过。在这期间,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那今晚呢?”一直不说话的老四裴志勇这时发话了,“如果我们都要死了,是不是应该有个狂欢,出去再打一次猎?”
  在西餐厅不算明亮的灯光下,他的眼神里一点也没有惧怕,反而射出异样热切的光。


  当夜,裴志勇的请求被拒绝,于是他喝了很多的酒,回到他那个狗窝一样的家时,已经是半夜两点。
  屋里唯一没有堆满垃圾的地方,就是他笔记本的键盘。
  他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床上,按下开机键。
  QQ自动开启,他打开好友列表,寻找到那个熟悉的名字——“爱の秋风”,按下,开始输入。
  ——勇哥来了,今天心情不好,一小时三百。
  说完,他就打开网银,朝对方账户打了150块,然后按下了视频通话按钮。
  等了一会之后,那头接通了视频。
  裴志勇没有看到他期待的人,电脑视频框里一片漆黑。
  裴志勇愣了一下。
  对方开着摄像头,但显然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黑夜不是静止的,在摄像头里,它以一种诡异安静的方式流动。
  裴志勇后背的寒毛立了起来,咳嗽一声,对着话筒说了一句:“咋啦,没钱交电费?哥不是给你赞助了吗?”
  视频框还是没有反应,但是对话框显示正在输入。
  ——我在。
  “在你不开灯,搞什么幺蛾子?”
  ——我不需要开灯。
  这一句话,让裴志勇的寒毛竖了起来。
  “你是谁?”想了一会,他还是忍不住,凑到话筒前问。
  对话框闪现——你知道我是谁。
  裴志勇立刻关掉了摄像头。
  在闪烁的电脑屏幕前,他呆坐了一会,这才忍不住狂骂起来:“迟雪你这个小骚蹄子,你别以为这样就能吓到你哥哥我!哥我不就是上过你吗?把哥逼急了,哥把你照片散出去!不就是个轮奸罪,能判几年?!等哥哥出来了,我看你怎么死!”
  骂完之后,他口干舌燥,于是拿起电脑旁边不知哪天喝剩下的半瓶啤酒,一股脑全喝了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QQ突然又滴滴滴响了起来,对话框提示,居然是“爱の的秋风”上线找他。
  裴志勇狂怒,但脑子也不全是浆糊,很快就发现,这个“爱の秋风”,并不是刚才阴他的那个。
  那位摸黑阴他的主,在“爱の秋风”这四个字前面加了个空格,又弄了个一模一样的头像,然后他就着了道,点进去被阴了一把。
  裴志勇窝着火,把这位正牌的头像点开,一个火辣辣的热吻表情就传了过来。
  ——勇哥,今儿个豪阔呀,生意还没谈,钱先打过来了。
  裴志勇也不客气,立刻恶狠狠回复。
  ——收到钱你还废话什么?干活!
  秋风姐十分爽利,于是也不再废话,打开摄像头,开始干她的活。
  很快裴志勇就有了感觉,晕晕乎乎的,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他想起了他的女朋友,那个比他大十六岁的老女人。
  认识她的时候,自己还是俱乐部里出名的浪子,而她,则是俱乐部里的常客,有很多钱,品性也还算好那种。
  到了后来,她就把他带出来了。
  那天她就跟他说:“勇子,咱都是明白人。你跟着我,肯定是图我的钱。我呢,也就图个快活。咱们把话说明白了,这样大家都好。”
  话都说得这么清楚了,裴志勇顿时觉得痛快,两人在一起,虽然绝口不提感情,却也融洽。
  到了后来,她破产了,他也没有犹豫,立刻提出分手。
  是她说的,他图的是她的钱。钱都没了,那他自然没什么好再留恋。
  可是他没想到,一个人如果失去了一切,那么通常也就失去了理智。
  她居然给他下了药,把他绑在床上,然后用厨房里的菜刀,砍了他整整八刀。
  他流了许多血,神智半昏,但仍清楚记得,那个他一直叫琪姐的女人,在丢下他去跳长江大桥之前,就着他的血,骑着他,掐着他的脖子,和他做了最后一次。
  于是在溺死之际,在扭曲幻妙的梦境里,他好像遭到一道雷击,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
  那个时候,他没有办法描述这种感觉。
  等他被人救醒,她却已经死了。
  于是从那以后,他对所有女人都失去了兴趣。
  因为脸被砍伤,他也没有办法再回到俱乐部。
  他成了堕落肮脏的、像生活在粪坑的蛆虫一样恶心的裴志勇。
  他甚至不怕死。
  不仅不怕,他还有点盼望去死。在死的那一刻,他希望能看到琪姐,亲口告诉她一句话。   “我爱你!我爱你啊!”
  就像每一次做梦一样,到了最后,裴志勇还是对着摄像头,跟着一个不相干的人,把这句话喊了出来。
  电脑那头的秋风当然没有当真,很快下线。裴志勇则瘫在电脑前,不知怎么,感觉胸很闷,头很重。
  QQ这时居然又响了起来。
  又是单聊申请,而申请人,居然是那个带空格的假冒秋风。
  裴志勇已经很乏了,乏到没力气再想什么,只是机械点开了对话框。
  一大段话立刻跳了出来。
  ——想了很久,我觉得你不可能找到我,所以决定给你这个留言。你已经喝了那瓶酒,你最好现在就打120。有人花钱雇我,到你这里,弄了你的电脑,给你放了那瓶酒,然后和你对话。酒里是什么,我不清楚。但是我在你屋里安了一个摄像头,一直没关。我会把硬盘里录的东西交给那个人。这是你们之间的恩怨,我只是需要钱,对不起。
  一段很长的话,连看了好几遍,裴志勇才勉强看懂。
  有人设计陷害了他,在他电脑边,放了一瓶毒酒。看来这个人,对他的习性很了解,知道他是一只围绕电脑生活的猪。
  他感觉有点喘不上气了。
  手机就在他旁边。
  其实他有足够的时间拨打120。
  但是那一刻,他突然想做些别的事情。
  在垂死那刻,他朝思暮想的事情。
  于是他真的做了。
  在虚幻的云空之中,他好像看到了琪姐,她好像胖了一些,脸上的黄斑也变淡了。
  手机还在他另一只手上,但是这一刻,他已经看不清按键上的数字了。
  于是,他就把手机拿了起来,脸上带着诡谲的笑。
  “我爱你,我爱你啊!”
  对着那个没有任何人接听的手机,他满足而又狂乱,大声喊了出来。
  在他脚边,那台脏乱不堪的电脑这时候爆出一阵火花,噼啪燃烧了一会之后,火苗渐渐熄灭。
  “打着飞机去死,还开着摄像头,这死法有够恶心的。”看着资料,丁亚皱起眉头。
  “这盘资料,可是我们违了规,才从那个“爱の秋风”手里拿到的。”邢虎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个懒腰。
  “怎么个违规法?”丁亚抱着手臂,贱笑,“这种女人,可不好对付。”
  邢虎恶狠狠盯了他一眼,他这才敛住笑,慢吞吞说话,“言归正传言归正传,你说,你们去的时候,这个裴志勇已经死了四天了?”
  “嗯。”
  “虽然他的电脑已经烧了,但是你们从的消费记录找到了这个女人,然后搞到了这个视频?”
  “嗯。”
  “害他这个人,显然是在酒里下了毒。裴志勇的电脑也被他做了手脚,证据毁灭得很彻底。这人应该是个电脑高手。”
  “嗯。”
  “如果这个人是被雇来的,那么就需要一大笔钱。”
  “嗯。”
  “迟雪虽然是个盲女,但薪水很高,而且她很节俭。在裴志勇出事前,她在银行取了一大笔现金,一共是二十万。”
  “嗯。”
  “所以这个黑客虽然没能找到。但收买他的人基本可以确定,就是迟雪。”
  “嗯。”
  “以上就是邢队你的推理?”说到这里,丁亚高深莫测地抬高了尾音。
  邢虎挑眉:“怎么,你觉得哪里不对?”
  丁亚沉默了片刻。
  片刻之后,他居然拍起了巴掌,要多贱有多贱笑了起来:“目前看来完美无缺,邢队长真是神探!我们去吃面吧。在红顶附近,有家寡妇面,据说特别好吃!”


  寡妇面家的招牌,是十全十美皮肚面,端上来吓死人的一大碗。
  老板娘早先的确是个寡妇,可如今早就有人了,一张脸养得红润润的,手里托着面盘出来,脚后跟还跟着一个跌跌撞撞的奶娃子。
  “我是刚入行,很新的一个小刑警。”丁亚吃着面,一边说话,“想问问对面公司的一个老案子。我问的问题都比较低级,老板娘一定很好回答。”
  老板娘给他逗乐了,噗嗤一笑:“那行,你问吧。”
  “对面公司的迟雪,有没有到你这里来吃过面?”
  “迟雪?你说那个杀人犯?”老板娘想都不想,“有呢,她常来,喜欢吃素面,最多加个鸡蛋。我跟你说,这姑娘长得的确是好看,每次到我店里,都有好多小伙子盯着她看。”
  “她的鼻子,是不是真的很灵?”
  “那可不!我跟你说,她能闻着味,就知道你是谁!隔壁宠物店的稀毛李,也总来我这里吃面,两个人从来没说过一句话,可有一次,稀毛李这个犯贱的,一进门就想揩油,结果被她一把抓住了手,你知道她说啥?”
  “啥?”
  “她说,我知道你是谁,你是隔壁宠物店的老板,说完,就用她的瞎眼看了他一眼,甩手走了。这么听着你可能觉得没啥,可当时她那个眼神……稀毛李说,被她抓着的那个腕子,回去都阴疼了两天!”
  传言果然不假,这迟雪的确能闻香识人,也的确心机很深。丁亚听了,有一会没作声,埋头默默吃面。
  很快面就吃完了,丁亚拿根筷子,又默默戳了一会碗底的大蒜,有个大概十二三岁的女孩苦着脸走了过来,拿块抹布,啪一声扔到桌上。
  “你是老板娘的大女儿?”丁亚看着她,笑眯眯接过她的抹布,把桌上两只面碗摞到一起抬高,方便她擦桌子。
  女孩脸色稍霁,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你认识迟雪不?”
  “不认识。”
  “她是不是最喜欢穿靴子了?”
  女孩又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她从来不穿靴子,对吧?”丁亚侧头,看着她,“她喜欢穿回力球鞋,球鞋上的蝴蝶结,还绑得很漂亮。”
  “也不是,以前她也穿球鞋,但是给鞋带绊过,就不常穿。也就是从前年夏天开始,她突然开始爱穿球鞋了,心情也很好,鞋带也绑得很漂亮。”   “前年的事,你记得这么清楚?”
  “那当然了!”女孩抬头,“那天是大暑,我给她端面来吃,她好像心情很好,以为我是我妈,还给了我几百块钱,让我妈给我上学。”
  说完,女孩的神色就有点异样。
  “你把钱收起来了,没给你妈,反正她也不会让你上学,对吗?”丁亚轻声说。
  女孩再没说话,脸又拉了下来,一下从他手里夺过面碗,跑得无影无踪了。
  从面店出来,丁亚心情大好,立刻到街边买了一包糖炒栗子,领着邢虎来到了红顶公司的保卫处。
  “前年大暑前后一个月的监控录像,大哥这里还有没有?”
  在给人家队长剥了十几分钟的栗子之后,丁亚开口了。
  “前年?”
  “对,去年的去年。”
  “前年的监控录像哪还能有,咱这又不是FBI,一般录像也就保存三个月。”
  “要不大哥你再找找?”
  “找啥啊?电子档,一格式化就完事的东西,上哪里去找?”
  丁亚低头,顿时不那么兴高采烈了。
  从保卫处出来,他一路低头,踢着路上一块栗子壳。
  “要不我们去看看第三个遇害者的现场?那个姜浩,死得也够惨。”
  丁亚“哦”了一声,兴趣显然不高。
  保卫处这时突然探出了一个头来,吃了人家栗子的队长喊了一声:“喂!”
  丁亚立刻屁颠跑了回去:“怎么,大哥你又有了?”
  “你才有了呢!”队长横他一眼,“我是想起来,公司有一些重点地方的监控,是直接上交给吴总的。有可能他们还存着,你可以去问问。”
  丁亚的情绪顿时又振奋起来。
  他这么浅薄,喜怒全部挂在脸上,邢虎也开始觉得他有几分可爱,于是走在前面,替他按电梯:“吴总办公室是吧?我不明白,你总这么揪着人家鞋带不放干吗?”
  电梯门这时打开了。
  “不。”一直低着头的丁亚这时突然又开始犯贱,“我不想上去了。”
  “我们去看姜浩的死亡现场吧。”说完,他也意识到自己很贱,于是咧嘴,堆出了一个谄媚的笑。
  只剩下两个人了,姜浩拒绝了老二尤武见面的要求,一个人回到了他自己的住处。
  翠竹苑里大多是独栋别墅,姜浩住的高层,在小区最后面。
  那是一间二百四十平米的大平层,在顶楼,有一个硕大的露台,可以在上面俯瞰远处的花神湖。
  自从在小区里遇到尤武,知道他居然也住在这个小区的别墅里后,姜浩就一直想搬家,但是一直没搬成。
  卖房子比想象中要难,尤其是这种总价过高的房子。而他也没有能力再买一套。
  六年前,他家在郊区的房子拆迁,赔到一笔巨款,他爸爸把一半给他的时候,跟他说:“浩子!咱这一辈子都不用发愁了。”
  那个时候,他还是学校里面孤僻的学霸,各科均分九十四点二,没有任何朋友。
  他有着超群的智商,所以拿到钱以后,他非常冷静,跟他那唾沫横飞的爸爸说了一声谢谢。
  是该说声谢谢的。虽然他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一直觉得自己是错投到猪圈的天鹅,但是他爸瞒着他四个哥姐,把一半钱都给了他,也算对他不错。
  拿着这笔钱,他出国留学,只用四年半,就拿到了博士学位。
  之后他来到这个城市,第一件事,就是拿差不多所有余下的钱,买了这套房子。
  他觉得,他生来高贵,就应该在这种地方,拿着红酒,俯瞰脚下众生。
  站在高处,你就能征服世界,享受那种快感,哪怕它只是虚幻。
  他沉迷于这种征服的快感,这也就是他热衷于狩猎的真正原因。
  想到这些,姜浩的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澎湃。于是他打开冰箱,取了一瓶冰矿泉水,走到客厅,把茶几上的手机关机,然后关掉所有的灯,窝在沙发里。
  在黑暗里思考,是他一向的习惯。
  老三和老四都死了,他知道,很有可能是迟雪干的。
  他还有时间思考,因为他必定是最后收官的那一个。
  为什么迟雪会找到他们?难道就像他们说的,她可以凭味道认人?
  作为化学部的总管,他和她的确有过一些交集。难道说,她真的认出了他?
  一整件事,到现在其实并不算太坏。
  在他心里,甚至还一直都隐约期待着一个完美的结局。
  想到这里,他的手心就有些微微发汗。
  外头这时响起了震天的敲门声,姜浩叹了口气,又等了好一会,这才站起身,前去开门。
  “你的门铃为什么是坏的?”一进门,尤武就气急败坏,找到他的手机,不由分说替他开机。
  一切功能启动之后,手机提示他有三条短信,全部都是广告。
  “她没有发给你!”尤武脸色惊恐,“她单单发给了我,我带了数据线,你电脑呢?”
  电脑就在客厅,姜浩开机后,打开了投影仪。
  在客厅的巨幕上,那些图片和几段视频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迟雪你这个小骚蹄子,你别以为这样就能吓到你哥哥我!哥哥我不就是上过你吗?把哥逼急了,哥把你照片散出去!不就是个轮奸罪,能判几年?!等哥哥出来了,我看你怎么死!”
  看完之后,尤武又把这段话翻了出来,又听一遍。
  “为什么他会有照片?当时说好的,不带任何电子设备,不是由你负责检查的吗?”姜浩拧眉。
  “我哪知道这家伙藏了。他成天疯疯癫癫,我哪敢真的搜他身!”
  “很好,照片现在在迟雪手里,里面没有他自己。他自己的份,他亲口承认了。很好,四个一网打尽,一个不落!”
  “就那一次,我们没戴头套……就因为她是瞎子,就一次!”
  “现在说这个,怨天恨地,还有用吗?!”
  两人集体陷入沉默。   “我们自首。”尤武一把抓住姜浩的胳膊,“反正证据现在都在她手上。我们找个好律师,再疏通疏通,不会判很久的!”
  “坐牢是吗?”姜浩牵起嘴角,“尤少爷,要不要我跟你详细描述一下,像你这种小白脸,到了号子里,会是什么下场?”
  尤武的脸顿时一片煞白。
  “不如,我们找个人做了她。”尤武把眉头一锁,“这可能需要一大笔钱。最近老头子管我很紧,我们只能一起凑凑。”
  姜浩没有回答,脸色阴晴不定。
  尤武的手机这时响了起来。
  ——半小时后,花神湖公园凉亭见。
  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出现在屏幕上。
  “是她!”尤武骇叫,一把将手机扔了出去。
  姜浩没有说话,抱着膀子,沉默许久。
  “她知道我们住一个小区吗?”过了一会,他发问。
  “应该……不知道吧。”
  “她找你干吗?”
  “勒索我。或者,想要我的命?”尤武打了个寒战。
  在黑暗中,姜浩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他站起身,走进卧室,在床头的柜子里摸索,拿出了一把三四十厘米长的匕首。
  故事听到这里,方子墨的后脊背有些发寒。
  而迟雪也停住了,似乎暂时没有继续的意思。
  “这一切,他们的对话,都是你的揣测吗?”想了一下之后,方子墨还是发问。
  “一部分是。关于姜浩那部分,的确是我的猜测。调查他这个人,做出这种推断,其实也不是太难。”
  “那尤武呢?”
  迟雪没有回答。
  “外头有点晚了。”过了一会她才说话,“你累吗?如果不累,我们继续。”


  姜浩和尤武出了小区,尤武走在前面,在走上大路的那一刻,回头看了看姜浩。
  “我们要不要,绕一条路走?”尤武低声,“这条路上,有许多摄像头。”
  姜浩点了点头,转身:“我们绕过花神湖,从广源厂穿过去。那里荒废了,比较安全。”
  两人于是压了压鸭舌帽,离开大路,无声地前后走着。
  很快两人就到了广源厂。这里曾经是一家规模很大的五金厂,利税过亿,但随着城市开发,越来越多的权贵住到了这片城东区,这家五金厂的存在,就显得不那么合时宜了。
  老板几经挣扎,最后还是胳膊扭不过大腿,将整个厂子撤出了东区。
  这也大概就是两个月前的事,但是人走茶凉,两个人再走进厂区的时候,就明显感觉到衰草遍地,一股说不出的荒凉。
  姜浩走在前面,脚步一直很坚定。尤武的腿则一直在抖,在后头离他越来越远。
  “喂!”在空旷的厂区里,尤武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
  姜浩停下了脚步。
  “你真的想好了?”尤武跟上去,牙齿有点打颤。
  “你和我,还有选择吗?”
  “那……毕竟是条人命啊!”
  “她未必会来。也许,在那里等着你的,是一个陷阱。”
  尤武吸了口凉气。
  “老三和老四已经死了。你希望自己一直活在这种恐惧里吗?”
  “我们还有别的选择!”
  姜浩就走了过来,死死盯住他。
  “你弟弟,今年几岁?”
  “十……十三岁。”尤武结结巴巴,“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你爸答应过你,在公司再做一年,就可以回自己家的厂子了,对不对?”
  “对。”
  “如果事情败露,就算你轻判,十年就出来,那时候你弟弟二十三岁,风华正茂,而你,不过是个强奸犯。你觉得,你还有接管你家企业的可能吗?”
  “我……”
  “你妈今年五十岁,做过手术,连乳房都切了。你觉得她离开你,斗得过你弟的那个妈吗?”
  尤武紧紧咬住了嘴唇。
  “那是一条命没错。”姜浩靠了上来,“但那不是你的命,也不是我的命。”
  说完,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把匕首。
  在西藏时他买的一把匕首,并不十分锋利,但要刺死一个女人,应该足够。
  “如果她会来,记住,你只需要吸引她的注意力。不管她有什么陷阱,我在暗处,先下手为强,干掉她!”
  尤武还在颤抖,从上到下,抖得像个筛子。
  “在这个世上。只有自己最重要。如果你怕,老天爷不会再给你一次机会。”姜浩靠近,拍了拍他的肩。
  尤武总算安定了下来。
  “你得先走,我在后面跟着你。”
  尤武于是听话,转过了身,穿过石垛和草丛,默默走在了前面。
  他一向是个优柔寡断的人,连背影也十分不坚定。
  姜浩站在原地,看着他,深深吸了口气。
  也许,迟雪今天会来。也许,在那边等着尤武的,是一个陷阱。
  这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的,一个危局里面,最终完美的结局。
  如果尤武能死在那个陷阱里面,而他,能够藏在暗处,结果了迟雪,再处理好现场。那这结局,真是再完美不过。
  从此以后,秘密将只是他一个人的秘密,永远烂在他肚子里。
  这种行走在剃刀边缘的快感,让他血液沸腾,不亚于前面任何一次狩猎。
  尤武已经走得很远了。
  他这才收拾心情,将手插在兜里,起步。
  不过几分钟后,他就把两人的距离控制在了最佳的五十米。一切尽在掌握。
  尤武就在这个时候出了状况。
  不知道是腿软还是慌不择路,他在穿过厂区中心的时候,居然一跤跌倒,而且把右腿卡住了。
  姜浩抬手,看了下手表,气急败坏走了过去。
  “我的腿……”尤武龇牙咧嘴,“这是什么鬼地方,木板都烂了!我的腿……”   一阵风吹了过来,不大的一片云,这时正巧盖住了月亮。
  姜浩按亮了手机,但仍看不清楚状况,于是只好先走过去,一把抓住了尤武的手。
  尤武的手心都是汗,却出奇地冰凉。
  莫名地,姜浩心里一惊,本能想抽出手来。
  但是尤武抓牢了他,那只冰冷的手,似乎用尽了力气,把他死死掐住。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最重要。如果你怕,老天爷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
  用几乎着了魔的语调,尤武重复姜浩的这句话,然后站直身体,用力把姜浩朝左边抡了过去。
  姜浩的背碰到腐朽的木条,随即把木条撞穿,重重落进木条下的池子里。
  池子并不很满,但里面的液体遇到姜浩,立刻升腾起无数的气泡。
  那是五金厂浸泡钢材的盐酸池,高浓度的盐酸,池深三米。
  剧烈的疼痛让姜浩像离了水的鱼一样拼命挣扎,于是盐酸便呛进了他的气管,顺着他的腹腔,一路向下燃烧。
  而尤武则跪在池边,先是疯了一样发抖,随即又想起什么,连忙从怀里拿出了手机。
  “救我!”
  这个时候,姜浩还能出声,伸出他已经变成惨白色的手。
  尤武按下了手机的录像键。
  “她答应我,只要你死,我再给她三十万现金……她就会原谅我,从此以后,不再追究。”
  姜浩的求救,这时候已经变成了愤怒的扑打。
  “她说,你这个人的弱点,就是自负。你一定会觉得自己会是最后一个,所以……我是杀你的最佳人选。”
  池子里的动静,渐渐小了。
  “她说,我们在强奸她的时候,我是唯一一个还算有良心的,我还给她垫了一件衣服……”
  姜浩这时开始向下沉没,但那只手仍有不甘,绝望向上举着。
  “我本来一直在犹豫,是你说服我!你说的,这个世上,只有自己最重要,我不能输给那个贱女人!所以,是你害死了你自己!”
  月亮这时穿出云层,慈悲而明亮。
  因为害怕,尤武的声音格外癫狂缭乱。
  姜浩再没挣扎,拖着他已经被烧烂的皮肉和五脏,慢慢沉入了池底。
  在盐酸池子旁边,回想起自己看过的照片,丁亚胃里翻滚,顿时干呕起来。
  “泡了快一个月,老陈还能验出是他,不容易!”
  呕完之后,他掏出手帕擦嘴。
  邢虎蹲在池边,神色有些凝重。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过了一会,他才开口,“从现场痕迹看。他是被一个大约一米八左右的男人推到盐酸池里去的。没有道理啊,前面已经死了两个人,他这个人一向谨慎,没有理由会跟一个陌生男人到这里来。”
  丁亚听了,默不作声,把手帕折好,放进口袋,盯着已经抽干发白的盐酸池。
  “尤武是怎么死的?”过一会他说话。
  “入室抢劫。后来那小子在山东被抓住了,交代说,是有人花了三十万雇他杀人,布置成抢劫。”
  “你觉得这个人是迟雪?”
  “应该……是。”
  “那你记不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迟雪曾经在银行提过一大笔现金,一共是二十万?”
  邢虎一顿。
  丁亚继续:“提完这二十万之后,迟雪的户头里还剩多少?”
  “我查过,所有户头加起来,应该不足一万。”
  “那这三十万,她是从哪里来的呢?”
  邢虎的脑中,这时候已经有一个朦胧的判断,呼之欲出。
  “尤武身高多少?”
  丁亚又一个问题。顿时,一切明朗了。


  “迟雪应该是掌握了尤武的犯罪证据,以此为要挟,迫使尤武和她同谋,杀死了姜浩。尤武家底雄厚,应该还给了迟雪一笔钱。就在他认为万事大吉的时候,迟雪就用他自己的这笔钱,雇了一个吸毒的混混,将他杀死在家中,并把现场伪装成抢劫。这样推断的话,迟雪和红顶四人案,应该就基本完整了。”
  在局里小会议室,邢虎汇报完毕,所有在场的人,都沉默了一会。
  “这个迟雪,不简单啊!”有人感慨。
  “红顶公司不止一个人曾经向我们确认,迟雪是一个寡言少语,心机很重的女孩。”
  众人纷纷点头。
  在圆桌那头的齐局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转过来,对着丁亚:“小丁,你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丁亚坐在位置上,这时候已经把一张记录纸叠成了一个惟妙惟肖的纸娃娃,闻言就站了起来。
  他走到邢虎身边,一只手拿着他的纸娃娃,另只手则拿起了案板下面的吸铁石。
  “其实,我有许多东西要补充。”他道,清清嗓子,“但是,我想了很久很久,对这个案子,我一直觉得,有一个问题非常关键。”
  “四个受害人,毫无疑问,都是被人谋杀的。而且我认为,邢队对各个现场的推测,也基本都是正确的。”
  “但是我觉得,这里面,有一个巨大的缺陷。就是这个所谓幕后的主使,从来都没有真正出现过。”
  说到这里,他就把那个纸娃娃拿了起来,用吸铁石贴在案板上,盖住了迟雪的名字。
  “如果这个人不是迟雪,是张三,是李四……”他指着案板上的纸人,“整个案情仍然成立,没有任何障碍。”
  “可是,迟雪曾经被四个人轮奸,她曾经在派出所报过案。这是我们在红顶调查一个月后才发现的线索,就是这条线索,让一切都明朗了。”
  “因为她被轮奸,所以这四个人就一定是她杀的?”
  “这样强烈的因果,难道还不能成立?”
  “请问邢队,因果强烈在哪里?”
  “迟雪被四个人轮奸。多种证据表明,姜浩等四人有极大的作案嫌疑。然后他们就被谋杀。这样的因果,还不够强烈?”
  “那请问,迟雪现在在哪里?”   邢虎愣了一下。
  “一切证据指向迟雪,然后迟雪莫名失踪。”丁亚凸出眼珠,死死盯住了他,“邢队,难道你就没想过,这里面,也包含了一个强烈的因果?”
  三个小时以后,丁亚和邢虎就出现在了倪大姐家里。
  倪大姐是红顶公司的清洁工,见到他们亮出证件,已经吓了一跳。
  “我们看见你从红顶公司下班,就一路跟踪你回家了。”
  “我,我,我,我……”好半天她才把这个我字结束,“我没犯什么事啊?”
  “吴总的办公室,是你打扫的吧?我检查过,吴总办公室里,在我手快够不到的地方,才有积灰。公司的清洁大姐里,只有你有这个个头。”
  “我,我,我……没偷公司的东西啊。”
  “你肯定没偷。我只是想问,你给吴总办公室打扫,有多久了?”
  “总有……八九年了吧。”
  “你别紧张大姐。我们只是想跟你了解一下情况。”丁亚站了起来,反客为主,给人倒了杯水,“而且这次调查,我希望不要让吴总知道。”
  听了这话,倪大姐的神色就不大自然,眼神闪烁,躲着丁亚。
  “吴……吴总的私事,我不能说。而且……而且,她是一个寡妇,这也不犯法吧?”
  过了半天,她期期艾艾。
  丁亚咳嗽一声:“不是,我们对吴总的……私生活不感兴趣,只是想问一些小事。”
  “哦,那你问吧。”
  “吴总认识迟雪吗?”
  “迟雪?你说那个杀人犯?我见她来过吴总办公室,挺公事公办的样子,两个人不熟。”
  “吴总和李总监关系怎么样?”
  “挺好。应该……还行。”
  “哦?”
  “就是有次,好像是去年开春那个时候,我听吴总和他在办公室吵过。两人动静还挺大,摔碎了一个水晶球,收拾时候,碎渣子还划破了我的手。”
  “去年开春?什么时候?”丁亚凑了过来。
  “我想想……才入春的时候吧。对!我记得呢,就那之后,你们公安局的人就来查案了,就是你旁边这位大哥带的头。”
  丁亚沉默,似乎摸到了点什么,蹙紧眉头,想了许久。
  一个灵感,像气泡一样,从他心里冒了出来。
  “吴总,真的从来没在办公室里摆过她儿子的照片?”有点犹豫着,他把这个八竿子都不打不着的问题问了出来。
  从倪大姐家出来,丁亚带着邢虎,在红顶公司做了一些功课后,立刻直奔红顶在郊区的工厂。
  两人掏出证件,一路直闯,径直来到李冉李总监的办公室,推门而入。
  办公室很空旷,波普风格的装修,见到他们进来,李冉连忙关上他连连看的网页。
  丁亚走到他跟前,一句话也不说,拉开一把凳子,一屁股坐下。
  “两位……邢队……你们这是……”李冉伸出手,却没人和他握,有些尴尬,于是拢了一把他有点泛白的头发。
  “你为什么要说谎?”丁亚拍了下桌子,气势十足,手心很痛。
  李冉表情错愕。
  “我查过资料。从被问及迟雪案开始,只要约见,你一直在迟到。迟到时间越来越长。上一次我们约你,你干脆没到,那天隧道的确堵车,但只堵了区区十分钟而已!”
  “两位……”
  “一个人如果心中有愧,就会不自觉产生一种逃避心理。你在逃避,因为你不想一次又一次重复谎话!”
  一句句连珠炮一样,李冉也是个老江湖,见自己没有插话的余地,于是干脆闭嘴,抱手看他。
  “你为什么要撒谎!”丁亚换了只手,又拍下桌子。
  “请问警察同志,我撒了什么谎?”
  “你们公司四个人遇害。邢队长到公司排查,是不是从你这里发现了突破口?你当时是怎么说的?”
  “我说前一阵迟雪情绪异常,常常一个人哭,还易怒。怎么了?我没有说谎。”
  “你是怎么知道的?”
  “观察到的啊,她是我下属,这有什么奇怪?”
  “那一阵股市暴跌,明明你一上班就躲进办公室,收拾你的烂摊子,整整一个月都没进实验室,也没见过迟雪的面!”
  李冉明显愣了一下。
  “还请李总监你解释,为什么警察一上门,你就突然对你下属的情况这么了解了?”
  “还有,在询问的时候,你还主动告诉我们,迟雪有异常发达的嗅觉,可以根据味道辨人,对不对?”
  “对。她的嗅觉的确非常发达,这事公司上下都知道。”
  “你在撒谎!”
  听到这里,邢虎也觉得吃惊,转过头来,莫名看着丁亚。
  “后来,我又到寡妇面店找了那个小姑娘。”丁亚低声,“你知道迟雪是怎么认出那个宠物店老板的吗?因为小姑娘对宠物的毛发过敏,每次他一进来,她就会打喷嚏。还记得小姑娘说的话吗?迟雪把她错认成了她妈,还给了她钱。一家她一个礼拜就要去三次的面店,连老板娘和她女儿她都分不出。她只是聪明善断,根本不能闻香识人!”
  “当时迟雪的确报过案。”丁亚继续,“但是派出所的记录上记载,四个侵犯她的人没有说话,也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于是迟雪犯案,就有一个致命的漏洞。她是怎么找到这四个人的?”
  “是。”邢虎点头。
  “有了李总监的这句话,闻香识人,这个漏洞就因此补上了。迟雪当时是没认出他们,但是事后,姜浩的工作和她有交集,所以她就认出了他,因此计划了整个杀人案。”
  邢虎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抬头,灼灼看着李冉。
  “干我们这行的都知道,这个世上,根本没有那么多巧合。”丁亚继续,“而我们的李总监,之所以会恰巧预见到这个漏洞,又恰巧提前用一句谎话把它堵上,原因……是因为他早就计划好,要把一切都推到迟雪身上!”
  李冉的脸色有些灰败。
  丁亚拧眉:“在电影里,你这个时候应该说一句话:你们诬陷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啊。”李冉霍然抬头,“你们诬陷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和她无冤无仇!”
  “你这么做,当然是有人指使。”丁亚凑近,和他眼对眼,“你也挣扎过,和她争吵,但是最终你屈服了。于是在失去迟雪,你已经完全不能胜任总监这个职位的情况下,这个人仍然留用你,让你到工厂做了一个闲职,付你五十万的年薪!”
  “迟雪,到底在哪里?!”在李冉愣神的那一刻,丁亚顾不上痛,又一下惊天动地地拍响了桌子。
  迟雪,到底在哪里?
  方子墨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问题。
  他把迟雪的号码按了一遍又一遍,每一次都是无人接听。
  就在描述完尤武的死状,他把剩下的款子都打进她户头之后,她就失踪了。
  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手机提示,他有一封新邮件,邮件的名字叫做迟雪。
  他立刻把邮件打开。
  邮件里只有一行字——等待你的小说,写好后,你可以发送到这个邮箱。
  方子墨立刻回复:可是故事还没结束。
  等待片刻,迟雪的回应来了:坏人已经得到报应,为什么你会觉得,故事没有结束?
  ——直觉。
  打出这两个字以后,方子墨突然觉得好像被什么击中,心陡然悬了起来。
  ——是不是因为,你一直觉得,你也在这个故事里?
  迟雪那头抛出一个问题。
  方子墨把手搁上键盘,许久,没有打出一个字,头上却满是细汗。
  ——那一天见到我,你为什么会想跟着我走?为什么会想买我的故事?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也许不是巧合。
  方子墨的呼吸开始急促,觉得心里有个棉絮,这时候突然吸饱了水,开始无边无际膨胀。
  是啊。
  为什么?
  当时自己一心想死,为什么遇见她,就莫名跟她走了,就好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绳索捆住。
  这个疑问在他心里爆炸,他听到了些什么,却又没能抓住。
  最终,在他眼前剩下了一个画面。
  那双系着漂亮蝴蝶结的回力鞋,突然穿破一切云雾,停留在他眼前。
  ——故事的确没有结束。你能把它写完,因为你就在故事里。我期待你的结局。
  许久,迟雪那头又发来一个回复。
  方子墨呆呆坐在原处。
  ——要保持头脑清醒,从今天起,你就不要再吃你的抗抑郁药。
  又过一会,弹窗里跳出了这封邮件。
  从此之后,迟雪沉默。彻底消失。


  当晚,方子墨没有吃药。
  晚上十一点,他妈妈打来电话,问了些家常,又反复问他有没有吃药,他回答吃了。
  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撒谎。
  他坐在桌前,把他的软抄本打开,旋开了钢笔的笔套。
  故事已经有了许多片段,现在他需要一个总纲,把这些片段全部串连起来。
  一般来说,所有故事,都需要一个男主角。
  ——方蔚然。
  方子墨提笔,想也不想,就把这个名字写了出来。
  笔尖滑过纸张,当这个名字落下,所有故事就好像开了闸的洪水,一下子就倾泻了出来。
  那一年,方蔚然来到RED公司,任销售总监的特别助手,两个月后,就遇到了公司年庆。
  尾牙宴最后的高潮,在主持人高八度的颤音中,他被宣布,和其他四个人一起,抽中了公司的一等奖——城中著名的翠贝卡会所邀请卡一张。
  那是一间私人会所,在出示了那张金色的邀请卡之后,他们五人被告知,会所每天都有不同的主题,而今天的主题,会在子夜两点公布。
  会所不大,灯光靡暗,在喝了无数掺红茶的洋酒之后,有服务人员过来,给他们五个蒙上眼睛,带进了一个狭小的软包房间。
  两点到,全场音乐暂停,他们眼前的布条也被解开。
  在包房角落,身材火辣的小姐被丝袜捆住手脚,正在卖力演戏,试图挣扎。
  “今夜的主题,是强制与征服!”
  在桃红色烧灼人心的灯光中,DJ飞快打碟,高声宣布今晚的谜底。
  从那以后,方蔚然才真正明白,为什么一个毫不起眼的会所敢开这样的高价,而且誉满全城。
  那一夜的战栗,让他们五个人都着了迷。
  会所每周都会有一次强制征服主题,但价钱却让他们却步,于是他们达成默契,在每个月月底的周二,五人聚会,在1912的圆桌武士吃饭,然后步行走到翠贝卡。
  那时候的方蔚然是乐在其中的,强制与征服,这滋味让人食髓难弃。
  直到他遇到了迟雪。
  其实大多数人都一样,在遇到她之前,他也不知道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会长什么模样。
  直到遇到,他才明白,原来那个人是长成这样。
  脸孔不大不小,胸线很平,腰也不细,但两条腿又直又长。
  她看不见,所以她特别安静。
  她侧着脸揣摩这个世界的神情,让他无比着迷。
  他开始跟踪她,偷拍了无数张她的照片,想了无数种方法和她接近。
  然而机会,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来了。
  那天她穿了球鞋,走在他前面,鞋带散了,差点把她绊倒。
  他于是很自然走过去,弯下腰,替她绑鞋带,很仔细很仔细,绑了一个无比端正的蝴蝶结。
  她跟他说谢谢。他们就这样认识了,自然而又贴切。
  因为身体的缺陷,迟雪有种特殊的矜持,即使在两人已经熟悉之后,也并不多话,更没有什么亲昵的动作。
  但是每次遇见,不管在什么地方,方蔚然都会弯下腰,替她把鞋带绑好。
  也不知从哪天起,迟雪开始只穿球鞋。
  两个人的感情,进入到一种没有说破,微妙奇异,无比美好的阶段。   方蔚然最后一次来到圆桌武士,正式告诉其余四位,他不再参加每个月的聚会,因为他已经找到真爱。
  之后他去了厕所,回来之后,发现自己留在桌上的手机被人翻动过,却没有在意。
  他以为这一段荒唐从此过去,却没想到,自己藏在手机里的那些照片,刺激了这四个人产生邪念,在二十天后,完成了一出真正的强制与征服。
  就在那一天傍晚,他经过齐辉办公室,看到他把销售部仓库的钥匙偷偷放进兜里。
  他本应该不知情。
  那天晚上,他们掐断了所有的监控线路,也对现场进行了彻底的清理。
  在仓库的角落,他找到那只球鞋,是冥冥自有天意。
  时隔两个月,球鞋已经落了灰,爬了蛛网,上面甚至还有几颗老鼠屎。
  但是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他绑的蝴蝶结,漂亮,结实,轻易不会散乱。
  拿着那只鞋,只是一瞬的功夫,他就几乎猜到了真相。
  为什么,这两个月迟雪情绪异常,对他不理不睬。
  为什么,齐辉就好像吸了猛药的瘾君子,眼里总涌动着奇异的黄光。
  他拿了这只鞋,跟到迟雪家里,追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迟雪崩溃,掩着脸痛哭,掐他,咬他,推搡着要把他赶出门口。
  但是最后,他还是听到了真相。
  那四个人怎么折磨她,给她剪指甲,用高压水枪冲洗她的身体,一遍又一遍,就好像她是猪圈里肮脏的猪猡。
  复述完这一切,她开始发烧,就像那天回来一样,高烧四十度,一夜没退。
  在浑噩之中,方蔚然问她,如果可以,她想把这四个禽兽怎么样。
  “我想他们去死,全部都死,一个不留!”
  几乎没有停顿,方蔚然立刻就听到她这样回答。
  有了这个答案,方蔚然的心就坚定了。
  他要迟雪给她一个月的时间,在这期间,他们仍然保持现状,迟雪和他疏远,两个人没有交集。
  他跟踪他们四个,在雇人简单地恐吓之后,齐辉果然最先按捺不住,来找迟雪。
  按照方蔚然事先的安排,迟雪约齐辉在公司顶层露台见。
  齐辉果然起了邪念,在缺了一块玻璃的护栏前徘徊,他于是从暗中窜出,一把将他推到楼下。
  之后就是裴志勇,在收到黑客传过来的视频文件后,他差一点就吐了。
  姜浩是四个人中心机最深,也是最自负的。他就利用他这个弱点,用从裴志勇那里得来的证据做威胁,要挟尤武杀死了他。
  他收到了尤武的三十万,然后罢手了一段时间。
  就在尤武这个蠢货以为自己已经安全的时候,他雇吸毒的流氓把他杀死在家中,就用他付给自己的那笔钱。
  一整个过程,他似乎是预谋了很久,又似乎是一气呵成。
  因为恨,他日夜难安,身心高速运转。
  他恨他们四个,却更恨自己。
  他不仅曾是他们中间的一员,甚至还亲手把迟雪推进了深渊。
  所以当一切完结,他写了一封信给迟雪,坦陈一切,还详细描写了他杀人的全部过程。
  ——你可以选择。如果你原谅我,我们就一起离开。如果不原谅,就把这封信寄出去,随便哪一个派出所都行。
  在信的末尾,他这样写。
  斯夜大雨,在满世界的喧嚣中,他等待审判,内心平静。
  本来,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这应该就是故事的结局!
  方子墨大口喘息,因为过度用力,笔尖在纸上折断,墨水疯一般涌了出来。
  他掏出了手机。
  在找到迟雪的名字后,他右手颤抖,按了下去。
  铃音响了许久,到了最后,对方居然接通了。
  “你是谁?”方子墨把手机凑到耳边,声音绷得死紧。
  “我是迟雪啊。”
  方子墨停住了呼吸。
  “你不是迟雪。”过了片刻,他才又活过来,“迟雪……已经死了。”
  “迟雪,最大的可能是已经死了。”
  一场艰巨的拉锯之后,李冉才从牙缝里蹦出这一句。
  “你有没有参与?”丁亚死盯着他,一字一句。
  李冉摇头:“我推测而已。我只是做了伪证,我查过,最多也就判个三五年。如果检举有功,还有可能缓刑。”
  丁亚的电话这时响了。
  跟人简单言语几句之后,他按断电话,告诉邢虎:“我托人给我找专给吴秦看的那部分监控,现在找到了,我们马上就过去。”
  邢虎转过身,去看李冉。
  李冉配合地举起了双手。
  丁亚冷哼一声,拿出手铐,将他铐上,和邢虎一起朝厂外走去。
  厂区很大,一个个黄铜做成的香水储藏罐静默伫立,散发着混杂浓郁的香味。两人走了许久,这才到了厂门外,启动车子,绝尘而去。


  专给高层看的监控录像,里面多半会涉及到一些商业机密,队里小方想了好多办法,这才给丁亚把两年前那部分弄了出来。
  公司已经把数据刻成光盘,丁亚和邢虎在办公室看了没多久,就发现了蹊跷。
  录像当中,给一个销售总监助理的镜头,未免太多了一些。
  丁亚面无表情,将录像快进,一直到五月十号这一天,这位总监助理从办公室出来,在走廊遇到一个人,这才打起了精神,按下暂停键。
  画面开始被放大,一帧一帧前进。
  “迟雪。”邢虎手指画面,认了出来。
  丁亚目不转睛。
  在一帧帧前进的影像中,那位助理弯下腰去,仔细为迟雪绑上了鞋带。
  两人都没有说话,但画面说不出的和谐动人。
  “就是他!”丁亚大声,把助理的脸放到最大,一边转身,“我的包呢?”   邢虎冷着脸,帮他把那只破包从椅子背后拖了出来。
  丁亚手忙脚乱,从里面翻出了一张照片,摆到屏幕旁边,和助理对比。
  很明显,这是同一个人。
  “这是谁?你从哪里弄来的?”邢虎诧异。
  “记得那天在倪姐那里不?”丁亚得意挑眉,“我问她,有没有见过吴总儿子的照片。结果她告诉我,以前吴总摆过,但后来都收了起来。其中有一张被她不小心和杂物一起扔掉了,她见相框高级,就收了回去,照片也就一直摆在家里。”
  “也就是说,这个……”邢虎努力睁大眼睛,看清录像里那个助理的胸牌,“方……蔚然,其实是吴总的独子?娘的,这是什么情况?”
  “企业继承人,从中层做起,隐姓埋名,也顺便摸一摸公司的底呗。”
  邢虎蹙起了眉头。
  “如果不出意外,姜浩他们四个人,应该是这个方蔚然杀的。至少,他也是迟雪的同谋。”
  “这一点,吴秦显然是知道了。”邢虎不笨,很快就顺了下去。
  “死了四个人,都是红顶公司的,队里一定会到他们公司讯问。所以她教唆李冉,顺水推舟,把嫌疑全部推到迟雪身上。”
  “受她教唆的不止李冉一个,后来我在他们公司排查,有不止一个人给我提供了迟雪就是嫌犯的线索。”
  “但是如果迟雪归案,一切就都白费了。”
  说到这里,两人沉默。
  李冉说的一点没错,迟雪,最大的可能是已经死了。
  “控制吴秦,找到方蔚然。我们还不能拘捕她,到目前为止,我们都只是推测,没有任何实证。”
  半晌,丁亚才抬起头,掐着掌心说话。
  “我的确不是迟雪。”
  等了许久,方子墨才听到对方回答。
  “那你是谁?”
  “迟雪出事以后,曾经想过轻生,所以把卡里的二十万都提了出来,交给她妈。她妈现在把这二十万给了我,要我找出她女儿的下落。”
  方子墨沉默。
  “你们的事,你写的那封信,迟雪都曾经打电话告诉过她妈妈。她妈妈也去公安局闹过,人家说她疯了,把她关进了疯人院,最近才刚刚出来。”
  “迟雪到底在哪里,我想除了吴总,就只有你才知道。但是你选择了忘记。我所做的,只是让你找回你自己的记忆。“
  电话那头的方子墨开始啜泣。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迟雪在哪里了吗?”
  方子墨久久沉默。
  “你的邮箱,没变吗?”过了一会,他终于说话。
  “没变。”
  “我把故事写完,给你发过去。这个故事,需要一个结局。”
  方子墨挂断了电话。
  斯夜,大雨如注。
  方蔚然没有等到他的审判,却等到了他的母亲,市十大杰出企业家,身家几十亿的上市公司董事长,吴秦吴总。
  “这是你的护照,你因为外伤昏迷,需要紧急出国治疗。”
  一进门,吴总就展示了她的雷霆手段。
  方蔚然不知所措。
  “抱歉儿子,我太忙了,所以疏忽了你,让你犯下这种大错。还好,现在还不算晚。”吴秦过来,想搂住他肩。
  “我不走。”
  “你得听我的。”
  “我不走!”
  “每一次你不听我的,都酿成大错!”
  “我不走!”
  两人的争执到这里停住,吴秦突然陷入沉默。
  天际一道闪电闪过,将她原本就很方正的脸照得益发冷毅。
  “你想见迟雪,对吗?”
  方蔚然抬起了头。
  “那我就带你去见她。”
  吴秦转身,拉开了大门,门外疾风骤雨,转眼扑了进来。
  于是,在离市区十公里外的香水工厂,方蔚然终于见到了迟雪。
  已经被人注射氰化钾,死了至少一个钟头的迟雪。
  她的脚上没有穿鞋,脸孔雪白。
  方蔚然手脚被绑,嘴巴也被封住,于是双膝着地,一路跪到她的身侧。
  她就在他的眼前,但是他却伸不出手,连摸她一下也不能。
  崭新的黄铜香水罐已经被打开,吴秦冷着脸,命人把迟雪丢了进去,关舱。
  明天开始,这个罐子将被注进公司全新研发的香水,香水的名字,叫做“罪爱”。
  方蔚然被人按倒在地,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吴秦过去,抱着他,很用力止住他的挣扎。
  “这世界就是这么残酷。但是没关系孩子,你可以忘记。”
  在她怀里,方蔚然拼了命摇头。
  “我知道你不想忘记。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吴秦示意,站在她身后的人扬起准备好的砖块,对准方蔚然后脑。
  “记得我爱你。你有多恨我,我就有多爱你。”
  吴秦将她的孩子抱得更紧。
  砖块落下,没有伤到性命,方蔚然头骨微损,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方蔚然已经在瑞士了。
  吴秦说的没错,她可以帮助他忘记。
  因为人类怯懦,非常愿意逃避自己无法面对的痛苦,所以一切比预料中更加顺利。
  适当的催眠加上颅内刺激,方蔚然渐渐忘记了他应该忘记的一切。
  他只记得,他热衷写作,最大的愿望是成为斯蒂芬金那样的作家。因为不愿意回国继承家族产业,所以和母亲闹了矛盾,留在瑞士。
  医生告诉他,在瑞士他遇到车祸,颅骨骨折,所以丧失了部分记忆。
  他母亲从国内赶来,在病床前,母子终于言和,母亲答应他,他可以继续写作,做他想做的任何事。
  于是他便回了国,回国时候,身份证上的名字已经变成方子墨。
  对方蔚然这个名字,他有一种莫名的厌恶,所以也没有追问,为什么自己要改换名字。   他从不告诉任何人,他有一个身家吓人的妈。
  他写出了第一本书,一举成名,书被翻印八次,卖出了几十万本。
  其实他知道,这里面绝对有他妈的助力,但是他也有信心,他写得不差。
  果然,他收获了很多好评,甚至还得了日本一个推理小说的奖项。
  换了名字的方子墨,名利双收,春风得意。
  直到那一天,他喝了庆功宴的酒回来,头疼欲裂,一夜没睡,站到了自己家的落地玻璃前。
  那一刻,他突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要撞碎玻璃,跳下去。
  他以为自己疯了,酒醉未醒。
  但是之后,他每一次醒来,无论多么清醒的早上,这种念头,却都一直还在。
  他想死。
  有一种莫名的魔障,在告诉他,他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医生告诉他,他得了抑郁症,这是一种很常见的病症,在作家圈里就更加常见。
  他开始吃药。
  他那位董事长妈妈开始对他异常关心,每天一个电话,关注他有没有按时吃药。
  但是他还是想死。他开始觉得,自己是一个为赋新词强说愁不可理喻的玻璃心。
  直到那天,在地铁上,他遇见了早有预谋的“迟雪”。
  那双回力鞋上绑着的蝴蝶结,一下就击中了他,变成一根绳索,牵引着他,从方子墨,又找回了方蔚然。
  他是方蔚然。
  的确,他有足够充分的理由,他的确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于是,这个故事就只差一个结局了。
  方子墨想了又想。
  几天之后,这个结局就出现在他的电脑里。
  和以往每次写书一样,他把文档打开,仔细校对了错别字,修正了句子中每一处不通顺的地方,一直修了三次。
  文档保存,被命名为《罪爱》,他打开邮箱,上传附件,把这最后一篇文稿,发了出去。
  尾声
  国庆节后,红顶公司拉出大幅广告,庆祝“罪爱”香水售出一百万瓶。
  公司宣布,罪爱将成绝版,配方和容器都将销毁,其中铜质香水罐将被拉到炼钢厂,投入熔炉,压制成铜像,竖立在公司门前的广场上。
  吴秦作为公司法人,当然要见证这一历史时刻,于是一早就驱车来到了钢厂。
  大约八点,硕大的香水罐被重型卡车拖进了钢厂。
  而丁亚此刻正坐在车内,看着钢厂大门,咬着他的笔杆。
  案子卡壳了。
  他们查到方蔚然曾经出境,但这之后,他却突然人间蒸发,再也没有了踪迹。
  吴秦是地方名人,没有实证,局里承受的压力很大。
  邢虎被调走,去查一个假酒案,连李冉那个家伙也见势不对,开始翻供。
  丁亚成了孤家寡人,逼得急了,就开始采用狗皮膏药策略,吴总到哪,他就死跟到哪。
  想到这里,他就有点郁闷,因为睡眠不足,咬个笔杆子开始打盹。
  车门这时被打开,有人坐了进来,大喇喇地坐到他的副驾驶,还一把拿起他的手机。
  “你是谁?”丁亚惊醒。
  来人是个女孩,扎着马尾,身材姣好,脸上戴着一副硕大的墨镜。
  女孩朝他扬了扬他的手机。
  手机上有一封新邮件,附件为一篇文档,名字叫做《罪爱》。
  “我发的,就刚刚。”女孩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说话,“你放心,不是病毒。”
  丁亚看了她一眼,把文档打开。
  看了起头之后,他脸色大变。
  手机单屏显示的字数很少,他一手拿着手机,飞快下拉。
  “一般人销毁证据,应该都是月黑风高夜,偷偷又摸摸。”女孩继续嚼着口香糖,“你说,有没有人会昭告天下,当着无数人的面,也当着一位警察的面,堂而皇之地来干这件事呢?”
  丁亚愣住了。
  只一刻他就领悟了过来,但是女孩却抢了先,一把抓住了他那侧的车把手。
  “下车之前,你应该看看故事的结尾。”
  女孩力气很大,牢牢把着车门,替丁亚把文档翻到了最后。
  所有故事,都应该有个结局。
  而方蔚然的结局,就应该是迟雪。
  香水罐的顶舱关上了,周遭一片黑暗。
  在没顶之后,那种罪恶的香味,他就再也闻不到了。
  他摸到了迟雪,因为酒精,她的尸体并没有腐烂。
  他甚至有一种错觉,她还是温热的。
  他把她抱在了怀里。
  无论是错是对,无论有没有原谅。
  这,就是他的结局。
  结尾很短,了然几句,丁亚很快就看完了,看完之后瞠目结舌。
  “什么意思?”半天,他眨了眨眼睛。
  “方蔚然的结局啊。”女孩松开了车门,“我一直跟着他,他大概凌晨四点的时候爬进了香水罐里。有一点他估计错误,香水罐已经空了,他不会被淹死。所以现在,他应该还活着。”
  丁亚立刻推开车门,朝厂里狂奔而去。
  “投炉已经开始了,你要跑快点啊!”在他身后,女孩圈住嘴,很欢快地朝他背影喊道。
  丁亚奔进厂房,死狗一样喘着气的时候,那只铜质的香水罐已经在熔炉的上方了。
  “停。不能投!”他两手按着肚子,声嘶力竭,“停啊!”
  在看台上方,吴秦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转头:“不要理他,继续。”
  香水罐于是被投进熔炉,火舌嘶舔,很快就将一切熔化。
  铜水被倒进模具,绿色的火焰蜿蜒奔流。
  丁亚站在下方,看了眼铜水,又看了眼吴秦。
  穿雪白套装,自封为艺术家、慈善家,高高在上的吴总裁。
  他决定干一件残忍的事,立刻,马上!
  他打开手机,找到了那段结局,然后复制黏贴,分成两条短信,发到了吴秦手机上。
  一个月后,吴秦案开庭。
  从自首那天后,她就一直沉默,站在法庭上,也一言不发。
  诚然,像她自首时所说的,她爱她的儿子,这爱从来不假。
  丁亚有点百感交集,在法庭坐了一会,百无聊赖,于是出来回到局里。
  局里大院很乱,有人正在往外拉那尊铜像。
  铜像名叫《罪爱》,抽象得很,看着就是无数枝条从地下伸起,痛苦而纠结地彼此盘错。
  案子结了,这个硕大的证物,局里自然是要处理掉。
  丁亚叫住搬运的师弟,站在铜像跟前,点起一根烟,出神。
  方子墨的小说他看完了,他有一个疑问。
  在那个雨夜,迟雪看完了信,到底有没有原谅他。
  那双鞋永远留在了床边,不知道她是怎样小心翼翼脱鞋,才保留了蝴蝶结的完整,也不知道,那时候她的心情如何。
  “无论原谅,还是不原谅,他们最终都在一起了。”
  有个女声突然出现,说中了他的心事,而且就在他耳边。
  丁亚抬头,于是第二次见到了那个女孩。
  还是戴着硕大的墨镜,女孩走过他的身边,拍了拍他肩。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能在这里吗?”女孩扬扬手,继续朝外走,“丁警官,你是个不错的警察。你妈是个天才,你也不赖,你不适合做城管。”
  丁亚愣神的功夫,女孩已经走到了门口。
  “喂!你是谁?”丁亚连忙开口。
  “你可以叫我小猫。虽然,这不是我的真名。”女孩在门口站住,摘下了墨镜。
  迎着光,丁亚看到了她的左眼。那是一只奇异的猫眼,琥珀色,正中有一条狭长的黑线。
  “后会有期啊丁警官。”女孩勾起嘴角,戴上墨镜,骑上了警局门口的一辆黑色摩托。
  摩托车呼啸而去,排气管轰鸣。
  深秋的太阳,慢慢扫过那尊名叫“罪爱”的铜像,落了下去。
其他文献
一条河里,漂浮着一条裤子。这样的情景可能令人感到恐惧吗?  那是一条黄色的河沟,从我所在的桥下流过。一条军绿色的旧裤子漂浮在河面上。  “我很喜欢恐怖故事。”一个妩媚的女人站在一片紫色的花丛中,望着我,仿佛身上发着光彩,似乎是我的自言自语吸引了她的注意。  我们身处一片今年刚刚打造出来、对外开放的花谷风景区。几万亩的地里种满了不同类型的薰衣草和马鞭草,是名副其实的最佳婚纱外景摄影地。  女人双手抱
期刊
如果有一天,你从梦中醒来,看到窗外一片黑压压的人,他们眼神呆滞、动作迟缓地朝你走来……传说中的丧尸出现了!你大脑一片空白,急速敲窗而出,跑了没多久,遇到一帅气男子,他对你邪魅一笑,张嘴露出尖利的牙齿,很好,你又幸运地遇到了传说中的吸血鬼!这时,你能做什么呢?  为防以上情况出现,小最本期变异生物出没特辑,就教你防火防盗防丧尸,一击致命吸血鬼!  丧尸教程  丧尸(Zombie):一种不死生物。丧尸
期刊
跺着脚,贪婪地呼吸着大自然的自由空气,送走了金色的秋天,迎来冬天的寒意,射手星人已迫不及待地要出征到外面广阔的天地里。这—星座的人,神经大条,热情洋溢。简直就是当朋友的不二人选呢!  ■射手座  ■11月23日~12月21日  ■主宰星:木星  ■属性:火相星座  这一星座的人性格开朗,思想活跃,注重文化修养,同时又不忘放眼世界。他们在现实中生活,但思想常常飞向遥远的过去和美好的未来。他们敏捷的思
期刊
“川中有奇兽,状如貔貅。”  朱公拢起手卷,问旁边师爷道:“本官办了一辈子人的案件,今天竟然要办兽类的案件了么?”  师爷拱手道:“大人,当今皇上圣明,请大人暂时寻访四川,想必还有别的用意。”  杜捕头赶上前道:“我等既已上路,便不要计较那么许多!大人何时变得这般不爽利了?”猛一拍马,大声笑道,“既然受了圣上错爱,自当建功立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一阵朗声大笑,贯彻云霄。  原来朱公自从破获了京
期刊
小时候过圣诞节的时候,听说第二天可以收到圣诞老公公的礼物,但是第二天一起来,床头明明什么都没有嘛!啊喂父母大人们究竟有没有考虑过圣诞节的心情!  好忧郁。  长大了之后,学会了自己跟自己买礼物(等等明明是为乱花钱找借口),一年到头,节日那么少,—定要对自己好一些。  比如。在这个寒冷的节日,最适合干的事情,就是窝在家里,美美地泡上一杯热牛奶,躺在沙发上,翻开小最看故事啦。  然后在心里默念—万遍:
期刊
1  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你的错,忘不了你的好……我又在听这首歌了,听到这旋律,我就想起你家巷子里那棵梧桐树,站在树下透过花墙正好看见那排落地窗,窗玻璃永远一尘不染,你就站在窗前,抱着一本书,白裙子,黑头发,脸颊浮起的酒窝……这一切真像昨天的事。  绍琪站在思清路21号门牌下,打量着铁栅门后这个没有任何标志的小院,紫藤花架下的滑梯、跷跷板、秋千,墙面上漆的图案是小鹿斑比和它的朋友兔子与臭鼬。  
期刊
一  张镜赶到现场时,郑语修正在和一个眼镜男打牌。  两个大男人盘腿坐在地上玩小猫钓鱼,看见张镜走过来,郑语修高兴地一挥手:“张警官快来快来,三个人就可以斗地主了!”  三分钟后,他被踹回警车里写检讨,就差抱着笔记本在车里哭了:“反正犯罪嫌疑人都跑光了,等你们来的时候,不打牌能干什么嘛?”  张镜平静地关上警车的门,问旁边的黑框眼镜:“王静然,人什么时候跑的?”  “挺久了,茶都凉了。”黑框眼镜说
期刊
药不然把着方向盘,侧头笑道:“哟,我还以为你听了这消息,又得来一番痛心疾首呢,看来恢复得不错嘛。”  我冷着脸道:“哼,烟烟怎么样?”  “哦,烟烟还没出来,但我已经把看守所的人打点了一圈,她吃不了苦,放心吧。”  “戴鹤轩呢?我记得你不是说过要显显你的手段?”  药不然一拍方向盘,露出狡诈的笑容:“嘿嘿,算你小子赶得巧,收网就在今晚,你一起来看个热闹吧。”  我没有继续再问,双手交叠搭在车前,目
期刊
立新村是洋宫县最富有的一个村子,村子的一角坐落着一栋七层大楼,这栋楼是村委会大楼。  村委会盖在村口大路北侧,大楼的院子北侧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和村委会里的灯火通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8月21日上午,在大楼一楼办公的村委会会计小张,闻见了窗外飘进了一股恶臭,连绵不绝,使她不得不想起四天前失踪的村委会主任助理,李玲珑。  李玲珑是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22岁,考上了大学生村官,回到了自己家所在的立
期刊
锲子 故地重游昔人去  古老的庭院里静寂无声,青衫男子于残风中步入庭院,冷风瑟瑟催肃容,青衫男子仰望院里一株百年古树,树已无叶,只留下了一截尝尽百年人世冷暖的枝干。  古树旁,是一间封闭的厢房。  青衫男子推开厢房,熟悉的景致勾起过往记忆,房内桌上放着一个物件,是一枚微雕的核桃,涂成了红褐色。核桃微雕里竟然同样有一间厢房,厢房桌前站着一个男子,他身穿旧色捕装,正拿起一枚核桃端详。核桃只有拳头一半大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