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做一个有影响力的“言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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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武汉封城起,叶青一直在记日记、提建议。截至3月30日,叶青日记70篇以上,建议32条。
  建议多来自生活中的细微所见,以及阅读和思考,也不乏一些大胆想象,比如建议世界卫生组织搬到武汉来。
  随着疫情的发展,事关社情民意的建议也有所变化。
  作为湖北省原统计局副局长、现省政协委员,叶青的信息通过四个渠道递交:湖北省民进、民进中央(民进中央特约研究员)、湖北省政协APP、微信小程序国务院客户端。
  “总有一个会中。”他说。
  疫情就那么暴发了,在自己生活了40多年的城市里。他与这座城市一样,也有点措手不及。疫情给他带来了愤懑与恐惧,同时痛感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害人不浅”,“比病毒更可怕”。
  也带来了新的成长,他学会了做直播。多年前的公车改革让他备受关注,他说他希望自己能成为中国最有影响力的言官。
  湖北省统计局门外,保安说,特殊时期,外人一个都不准进。《南风窗》特约作者与叶青在公共空间里进行了一场距离超过1米的对话。

那些日记


  南风窗:作为一个老武汉人,身处疫情中心,个人心情起伏是怎样的?
  叶青:刚开始很害怕,后来重心是每天有大量的工作要处理。很多建议,包括日记,写着写着就流泪。疫情期间,小区封闭,我有一次连续宅了7天才出门,一看院子里的草都绿了,还是挺感动的。
  1月20日听到说人传人的时候,特别气愤。这也是我痛恨官僚主义的主要原因。因为1月20日之前,我们开了很多会,那时很少有人戴口罩,大家都是牺牲品啊。
  南风窗:怎么写叶青武汉日记了?
  叶青:我平时就有写日记的习惯。1月23日,宣布武汉封城以后,省网信办的一位朋友打电话告诉我说:这件事可能短期内不会结束,你有兴趣可以写日记。于是,叶青武汉日记就从1月24日开始刊登了。
  20天后,很多媒体以“湖北官员疫区日记”为名,介绍了我的日记。
  从2020年1月21日开始,越来越多的武汉人开始学会戴口罩(尽管从理论上说应该从1月1日开始戴口罩),这标志着武汉疫期的正式开始。
  在上十万省内外的医护人员与病毒搏斗的同时,作为一介文弱书生,我的工作就是用我的思考与病毒搏斗。要有人与病毒面对面地搏斗,也要有人在思想上与病毒搏斗。我属于后者。
  这场武汉战疫是非常残酷的。在武汉,有一家四口逝去的,有三岁的小姑娘与父母一起逝去的。我作为党外人士、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应该提供更多的正能量的建议。
  南风窗:武汉有很多人写日记,已经形成一种“日记现象”。
  叶青:有了自媒体,在尊重事实的情况下,大家可以发表日记。我也是通过大家的日记了解武汉的方方面面,了解了立体的武汉。
  在我看来, “武汉日记”分为几类:
  一是本地医生日记。这类日记看起来惊心动魄,他们在病人或者逝者身边,在第一线,最能够客观地反映武汉的真实情况。最初几天,没有防护服、没有口罩、没有护目镜等信息,就是来自他们的日记,我们知道了,他们在“裸奔”,所以,全国3300多医护人员感染者中,90%来自湖北。
  二是外地医生日记。外来医生接手之后,初期的條件也是非常差。在外地高水平医生的管理下,医院越来越有秩序。希望越来越大,这在外来医生的日记中表现得很明显。我是民主促进会的,浙江来的医生中,民进成员比较多,民进中央的微信公众号上发表他们的日记,看了让人充满信心。
  三是护士的日记。有30个医生,一般会有100个护士。他们或者她们,是一个重要的力量。通过他们的日记,可以了解隔离病房的情况。她们的年龄都很小。一位23岁的宁波男护士,离开一家民营医院,从宁波开车12个小时到武昌医院当志愿者。这种情况,在武昌医院居然好几个,了不起。一个湖南的女护士要求国家分配男朋友,很可爱。
  四是病人的日记。有一篇病人日记,让我们知道了方舱医院是怎么运作的。我们才知道,方舱医院可以治疗重症病人。从抵触到接受、配合,方舱医院变成了迪厅。因此,人们在研究方舱文化、方舱公社。
  五是记者代写的日记。有的日记说的是某个病人的痛苦经历,是通过记者采访的方式完完整整地记录下来的。比如,有的人,在短短的几天内,母亲、父亲先后离去。
最近20年,几乎每遇到一次大灾大难,我们才会有新的认识、新的思路。经济增长—经济发展—环境保护—健康保障,成为最近20年治国理政的主要脉络。

  六是作家的日记。他们以作家的视角,观察武汉每一天的变化,特别是心灵的煎熬。武汉之殇,武汉作家能不写吗?
  我的日记分为几个部分:每天的数据变化,每天对策的提出与效果,每天武汉病情的变化。我提的建议很多都是从日记中提炼出来的。
  比如,超市是医院之外人员密集的地方,要做好防护。要给湖北的县区和各大系统派公共卫生安全特派员,听从中央指导组的指挥,有300名就够了,从各省调。如果在湖北监狱系统,有一名特派员,就不会犯下两大错误:监狱病人增加、刑满释放人员离汉。
  我的日记,是从经济角度观察新冠肺炎。在自媒体时代,每个人都是发言者,不要苛求别人说的都是自己爱听的。
  我的日记还要写下去。

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


  南风窗:你的核心建议是什么?
  叶青:我的核心建议是:中国要在经济发展、环境保护、健康保障三方面下大力气。
  最近20年,几乎每遇到一次大灾大难,我们才会有新的认识、新的思路。经济增长—经济发展—环境保护—健康保障,成为最近20年治国理政的主要脉络。这一场大疫体现了武汉乃至于全国对健康保障的能力存在不足。千万不要像17年前那样,“非典”一过,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国民健康保障的重要性,在此次新冠肺炎疫情中,表现得尤为突出。中国的人均GDP,只有美国的六分之一,如果提高到三分之一,空间在教育与健康。
  南风窗:怎么才能健全国家公共卫生应急管理体系,提高应对突发重大公共卫生事件的能力水平?
  叶青:一是培养人才。黄奇帆建议,除了加强各大医科大学公共卫生学院之外,要向美国学习,设立公共卫生安全与服务大学。
  二是设立区域性公共卫生安全枢纽城市。在全国设立六大公共卫生安全枢纽城市,即武汉、广州、成都、上海、北京、长春,建设大型医院与仓库。
  作为一个2400万人的大城市,上海整个疫情期间,没有疫情大暴发,没有医务人员的感染,确诊病例的治愈率达到了80%。上海的经验在于尽早防控。SARS过后,上海市在金山圈地500亩,建立了永久性的、阻击和治疗传染病的堡垒。因为定位在保障上海,乃至国家的生物安全,它日常虽然是一座三甲医院,警惕性却从来没有放松。
  三是“十四五”规划,应重点突出健康保障体系建设的规划。黄奇帆建议“十四五”规划投入2000亿-3000亿元用于大健康,我觉得少了,至少5000亿元以上。健康保障不仅仅是中国人的需要,也是所有地球人的需要。當下,武汉的治疫经验、方案,被直接用于伊朗等国。
  四是建立职业化的疾控队伍。
  此次武汉疫情管控,344个省外医疗队、42322人的医护人员援助湖北,体现了社会主义国家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势。遗憾的是,在这场巨大的灾难面前,湖北的各级干部没有应对经验,因此错误频频。以监狱系统为例,大量服刑人员感染,在插翅难飞的封城情况下,居然用警车把刑满释放人员礼送到高速公路入口。
  如果有300位各省疾控中心副处级以上的疾控干部,随同医疗队进入湖北各个县区、监狱等系统,直接听命于中央指导组,问题就会少多了。这些疾控人员平时分布于各省,战时集中于战场。
  南风窗:提的建议中,你特别有成就感的是哪一条?
  叶青:与“日光族”有关的一条建议。各地“封城停业”,一些极低收入者怎么办?比如,平时靠乞讨为生的,现在路上没有了行人。收废旧物品者,现在废品收购站都关门了,他们的早餐在哪里?
  有一次我在几近无人的街道上,看见一个人没戴口罩,头发蓬乱、胡子拉碴,小四轮车上堆满矿泉水瓶子,哪里可以收他的废品?
  我把这些人称为“日光族”。即赚即花即光,靠收破烂、打零工,应付每天的花销。过去还可以勉强度日,现在则没有办法了。我认为除了关注患者、医护人员、社区干部,还要关注这样的低收入者、无收入的流浪者。
  我建议各级民政部门要关注、要安置。后来有相关的政策就出台了。

写在路上


  南风窗:你比较受关注的是与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相关的建议。
  叶青:我是认为消除官僚主义、形式主义必须畅通民意表达渠道。
  武汉抗疫,艰苦卓绝,但是就算在如此艰苦卓绝的斗争中,官僚主义、形式主义仍然屡禁不止,群众诉求通过正常渠道往往无法反映到政府决策层,必须得用非常规手段才能表达。
更应该引起我们注意的是那些没有在网上“汉骂”成功或者没有机会在领导亲临时现场高呼的群众利益如何得到保障。

  例如网络上受到超市“物资包”强行搭售的受害者“汉骂”嫂子、没有分到生活物资高呼“假的假的”的小区居民,这些诉求通过特殊渠道引起决策层关注后,无一例外地都得到了圆满的解决,甚至超出群众预期之外。
  但更应该引起我们注意的是那些没有在网上“汉骂”成功或者没有机会在领导亲临时现场高呼的群众利益如何得到保障。
  官僚主义催生形式主义,造成以上情况发生无一例外都与这两种痼疾有关。
  同治理新冠肺炎疫情一样,治理官僚主义、形式主义,什么时候都不晚,畅通民意的表达渠道对于消除官僚主义、形式主义是最有效、最实际的办法。
  我认为,不要在网络盲目删帖,盲目喊口号。我们的舆情管理有一个问题,凡是觉得不好的帖子、言论,往往一删了之。其实网络上很多的帖子,都是老百姓的真实想法,就是民心,把民心删掉了,要想找回来就难上加难了。
  同时,也要对官员长期开展反对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活动,开展网络舆情应对培训,教育各级官员在工作中不要盲目喊口号,要懂民心、知民情,学会单独与群众交流,沉下身子,了解第一手社情民意信息。
  南风窗:你呼吁各级卫健委主任要由医科生担任,有网民就说:你是学财政学的,不也当统计局副局长?
  叶青:我可以直接说,我这个统计局副局长是怎么参与统计改革的。
  2003年起,我当了全国人大代表、湖北省统计局副局长以来,就把建言献策重点放在统计问题上,现在,统计督察作用很大,统计的地位提高,应该有我一点点功劳。我高兴地看到:统计法开始长牙齿了,统计风暴来了。就像当年的审计风暴、车改风暴。2018年7月6日,习近平总书记主持召开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员会第三次会议,会议审议通过了《防范和惩治统计造假、弄虚作假督察工作规定》。2019年5月13日,国家统计局关于印发《防范和惩治统计造假、弄虚作假督察工作规定实施办法(试行)》的通知。
  如今,三年全覆盖的统计督察已经完成了一年。
  南风窗:这场疫情给你个人带来什么?
  叶青:这场疫情其实给我带来了成长与思考。现在我用很多年轻人用的直播模式与更多人产生连接。2003年“非典”时,新媒体没有赶上。这次“新冠肺炎”,新媒体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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