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有一个姑姑，我父亲的亲妹妹。但现在没了，她已经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她在那里，望着我们，保佑着她用生命换来的另一个生命——她的孩子。
　　我清楚地记得，那年我１２岁，而年轻的姑姑也才２５岁。姑姑很漂亮，笑起来小酒窝很迷人。在我的印象中，姑姑好像从来没哭过，总是那么乐观、豁达，满脸洋溢着幸福。我喜欢跟着姑姑去各种地方——她女朋友家里，还有些风景名胜区。我觉得她不像我的长辈，倒像是我的大姐。其实我是有一个姐姐的，却比不上与姑姑亲密。
　　姑姑嫁给同村的一个男青年，那人长相一般，不高大也不英俊，但老实、憨厚，是值得信赖与托付终身的。姑姑说，你应该叫他“姑夫”。姑姑对他们的婚姻很满意，整个一幸福的小女人。我知道姑姑是恬淡、容易满足的人。姑姑的愿望很简单，结婚、生子，再相夫教子，这就是她理想的人生轨迹。但老天竟然连这一小小的恩惠也不愿施舍，它让姑姑孕育生命，却又不让这生命平安降生。
　　那个午后，其实一点征兆也没有，我只知道姑姑在医院待产。外面没有刮风，也没有下雨，只是冬天里平常的阴冷天气。跟我一起吃饭的爸爸在接到一个电话后，突然静默，脸色煞白，拉起我直奔医院。我问爸爸，姑姑怎么了？爸爸说，还不清楚，好像是难产。我心里顿时轰的一声，难产！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孩，知道“难产”意味着什么。在妇产室外的走廊里，我坐在椅子上，周围有很多亲属，有我们这一边的，也有姑夫那一边的。我听着里间姑姑一声声哀号着，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其实外间的一大帮人都帮不上忙。我看见父亲在一边猛抽烟，全身颤抖，姑夫在一旁也是如此。我知道，姑姑是父亲最亲的小妹，是姑夫最亲的妻子。
　　穿着白衣的医生出来了，征求家属的意见——是保大人还是留小孩。父亲与姑夫一致高喊：“大人！”是的，孩子还可以再生一个，而大人，去了就没有了。但痛苦挣扎中的姑姑却倔强起来，她说：“保孩子，医生，求求你，救我的孩子。我是母亲，我有权利让我的孩子平安。”
　　……
　　我不知道姑夫是怎样在那张纸上签字的，只听见姑姑的声音越来越弱，随后，便是小孩嘹亮的哭声，姑姑在那一刻也闭上了她的眼睛。爸爸说：“孩子，去看看你姑姑。”我走进那间屋子，看见姑姑躺在那儿，很安详的样子。我理解她：一个柔弱又倔强的女人，甘愿用生命换取自己的孩子！这不是牺牲，这只是她的选择，她只是选择了另一种表达母爱的方式。
　　在我的心里，姑姑永远美丽着，圣洁得就像一朵百合花。
　　（选自《少年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