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的步伐能走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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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红专机械厂家属院的大门一直半开着,有门前榆树的凉阴盖了半边,杜生一直记得。
  院子里的孩子都排外,排斥说普通话的孩子,他们称普通话为洋话,以至于杜生不明白,自己满口的北京腔怎么能称为普通话,明明在很多孩子中不普通。
  她带着好听的东北腔。
  她说,咱们玩。那时,杜生七岁,她八岁,大他一岁,却长得比他要高出一头。
  有时也玩过家家的游戏,别人一群人玩,他们两个人玩。她快乐地说,这样吧,你当老公,我做老婆,咱们做饭。杜生也就答应,在人群中,他是沉默的,他的父亲在厂里不过是一个打扫卫生的,和那些工人家的孩子相比,他自觉低了一头。
  她的父亲,却是副厂长。
  过家家的夫妻,也有吵嘴的时候,她便躲起来。杜生着急,就满院喊,老婆,老婆。见她不言语,便加上名字,代莹莹老婆,代莹莹老婆。
  满大院的大人都笑,她从树后跳出来,指着杜生嚷,不许你再喊!
  时光慢慢走到了1990年,杜生十五岁,她十六岁,杜生的普通话派上了用场,在中学的操场上,在讲演大会上,他的字正腔圆让所有人开始喜爱。他骄傲地走下讲台,看到了人群中的她,眼神倔强,脸庞羞红。
  初三那年,她给杜生写了一封信,抬头的三个字“亲爱的”,让杜生不知所措。
  
  二
  
  校教导主任的办公室一直紧闭着,杜生隐约听到里面有哭泣声,低低的。杜生从破旧的墙边过去,慢慢溜到窗后,听到教导主任语重心长地说,你还小,你懂什么?以后上高中、大学,一路走过去都是要好好学习的,怎么能这样?
  那封信,就像是烫手的山芋,让杜生难以安静。他把它紧紧地压在了地理书里,是他最不喜欢的一门课程,往往排在自己桌上一摞书的最下面。但没想到,却有同学偶然借他的书,翻出来,一群男生欢天喜地,在教室里面翻天一般,最后班主任进来,收走了那封信。
  她却从此不再理杜生。初中毕业那一年,偶然,她的留言本传了过来。杜生想了想,写下来,从此以后,都对不起,别忘记。再想,却想不出更好的手法来表达自己。年少的心还很青涩,涩到如一颗没有成熟的核桃,麻木了嘴,搁浅了心。
  只是小时候,门口榆树阴下的两个少男少女好听的普通话,从此就驻在了杜生的心中。
  高中分开,她偶然到杜生的学校来,偶然间从他的班级走过,又是很偶然地向里张望,就看到了杜生,浅浅地回过头来笑,眼神遇到一起,她就躲起来,很像是一个梦。其时,杜生最想做的就是告诉她,自己的理想,就是小时候两个人一起讨论过的北大。北京是一个多好的城市,满大街都是普通话。
  可是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杜生的成绩一直属于中下等,他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的智商仅限于此,再往前走,只能是一塌糊涂。
  高考过后,才得知,她去了北京,杜生想,是不是因为她记得两个人的愿望呢?
  
  三
  
  北京,杜生去过一次。高考无门,在家里做生意,跟着叔叔卖摩托车配件。叔叔带他去北京,路上,叔叔问他,在北京可有同学?他咬着牙想了半天,忽然想起了她,隐约记得她曾经给过自己一个号码,给得很无心的样子,说是宿舍的,如果有机会去北京,找她。
  手忙脚乱之后,却发现那个号码原来一直在心里记着。稍经回忆,就明明白白现在脑中,杜生沉默,到底自己心里还是记着她的,不知她又如何?
  终于见了面。修了一年的摩托车,手指缝里都是油腻。她开玩笑,你现在可真是无产阶级了,怎么样,被你叔叔剥削得怎么样了?
  杜生有些自卑,有些怅然,看着面前)白的餐巾和褪色的双手,感觉自己再不是当年那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她忽然再问,你父亲那件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杜生更是惭愧,父亲在厂里摔伤,本是自己的责任,可厂务会上,代副厂长尽力争取,办了个工伤。只是再不能工作的父亲,让这个家庭的生活环境一落千丈,杜生复习一年的心已然被生活打击得踪影全无。
  她说,我也没帮上什么大忙。
  杜生更觉自卑。眼前的)亮的人,可是当年那个在树阴下用普通话和自己快乐地对话的女孩?长大成人,一切都会变。
  饭后,沿北顺同街慢行,对面有)亮的汽车灯晃过。街边有私语的情侣,杜生想,若是,若是抓了她的手,哪怕只一下她会怎么想?转过头去,看侧面的脸,眼神渐渐低垂,脸色平静。
  忽然一句话闯入心间,隐约吃饭时她说了一句,洗洗手去吧。
  只此一句,再回忆起来就觉得心疼,杜生说,回去吧,太晚了你们学校关门了。然后停下脚步。
  她突然说了句,我觉得,你挺像我弟弟。此话没头没脑,杜生却恍然大悟,一切都在当年烟消云散了。
  她半真半假地拥抱过来,来,弟弟,姐抱。
  杜生没有躲开,她的怀抱很轻,很迅速,杜生想起了很小的时候,两个人过家家的时光,他在大院里喊,老婆,出来,老婆,出来。原来一切都只是童年的玩乐而已,她身上,已有淡淡香水的味道。
  
  四
  
  摩托车店的生意很不错,分开独立干时,杜生的生意很顺利。也有媒人不断上门来,东家长西家短地说哪家姑娘好。杜生也去见,但却悄悄拿她做比,今天这个鼻子没她的好看,后天那个眼睛又没她的大,而过段时间见的,谈吐又不是普通话。
  父母着急,却不知杜生心里的想象。逼迫之下,与一个城郊的女子定了亲,杜生更加沉默,日子如流水般过去,已是四年。
  她回来了,在地税局工作。她出现在杜生的摩托车店,是因为调查一起零配件的税率问题,之前,杜生只告诉她,自己做了点儿小生意,但从没告诉她自己在开修配店。
  那天,杜生正为一个难缠客户装发动机,客户唠叨不休,太阳底下,杜生弓着身子躺倒在摩托车下面用力地上紧一个螺丝,黑色的机油滴落在他的脸上,随手一抹,把脸都弄花了。
  刚坐起来,就看到了她错愕的眼神。
  杜生慢慢走过去,手里的扳手不知放到哪里,手足无措地说,怎么是你?
  她说,怎么会不是我?眼神想调皮地笑,但嘴角却向下开始撇。她问,累吗?
  杜生微笑,没办法。
  她却突然流泪了,很清晰的眼泪,杜生看到,如白百合上的露水那样迅速滴落,她抬手擦干,说了句,我帮帮你。杜生却微笑,你能帮我什么呢?
  
  五
  
  税是减免了,以杜生父亲的名义,下岗职工。中间的波折,杜生全然不知,只知道工商局人过来,要他换执照。那个工作人员很和蔼,问他,你认识代股长吧?
  姓氏熟悉,称呼却极其陌生,杜生没反应过来。那人便介绍,哦,就是税务局刚刚提升的那个股长,年轻女孩,听说是北京林大毕业,父亲是代局长。
  杜生突然明白是她。
  再见面时,是她推了辆新摩托车,让杜生帮忙检查,新车没任何毛病,于是她站在那里说话。杜生说,谢谢你。她却笑了,谢什么,咱们还说谢,请我吃顿饭吧,就算是谢了。
  杜生点头答应。冷不丁,有自行车在小店门口停下,跳下打扮入时的女子,问杜生,吃过饭了?
  杜生摇摇头,又点点头,转看向她。女子已然三下五除二将地上工具收拾干净,嘴里尚不停埋怨,快点,咱爸妈还等着你吃饭呢,这么老半天不回去……话说到此,方才看到怔在路边的她。
  杜生尴尬地介绍,哦,这是我的邻居,代莹莹。嗯,这位,这位是我的未婚妻,刘爽。未婚妻这三个字,在他的心里,先是运转了三四次,最后才由勉强而微弱的气息顶了出来,在嘴里打了个转,如出长气一般再吐出来。
  她点点头,嗯,那好。然后微微一笑,骑上新摩托车道声再见,一切做得滴水不漏。
  她结婚了,门当户对的公子,且玉树临风。结婚那天,很轰动,十辆黑色的轿车,晃花了所有看热闹人的眼神,也包括路边的杜生,那天,很难缠的那个客户依旧因为发动机的事找事儿,杜生提了扳手看车,回过头,却把扳手一扔,这车今天不修了。
  杜生也很快结婚了,新婚之夜,夜凉如水,他却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在童年的大院里面奔跑,喊着,老婆,你在哪里。然后,就看到她从大树后面羞红着脸跳了出来,大声喊,别嚷了,我在这里!
  醒来后,竟然发现枕头有些湿。
  
  六
  
  摩托车店的生意不好不坏,杜生收了两个小徒弟,很乖,自己也有了空闲。她很长时间没有经过了。没想到再见时,却是骑了自行车,后面有小小的婴儿筐。杜生眯了眼睛看她,她浑然不觉。
  四年波澜不惊的时光又过去了,谁都不会想象再会有故事。那天若不是杜生恰恰在街边站着指导徒弟,杜生还不会受伤。
  一个男子,突然抢了她的包往前猛跑,她大喊,有人抢包!却看到杜生朝着那人飞奔而去。男子很熟悉地形,走小胡同,拐来拐去,杜生紧追不舍,追着,却感觉心脏要跳出来一般,再往前跑,男子却突然回过头来,手里紧紧抓着一把刀。
  杜生却想也没想,直扑了过去。男子可能从来没见过这样不怕死的,拿刀的手也软了,被杜生扑倒在地,头重重地撞在了地上。
  医院的来苏水,是杜生最讨厌的味道。可是,他却需要在这里住上一个月。
  杜生醒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坐在自己的床头,正努力地摆正一束百合,是刚刚出去买的,还没来得及修整。杜生感觉,自己的大腿撕裂一样疼,微微一动,她却按住他,别动,医生说了。
  如果这个画面能定格在那里,杜生想,自己愿意拿一年的生意换取。
  她离得那样近,杜生能看到她眼中自己的影子,她手上还有淡淡的香气,一点点地沁入到自己的鼻端。她笑了笑,说,我想起了当年父亲说过的话,说对面那家的孩子说普通话,有轻微心脏病,是个需要爱护的好孩子。
  杜生突然想起北京顺同街上她的侧影,如果那个拥抱,自己紧紧握住,或者一切都会变,可就那样隐忍不发,那样欲罢不能地错过了。
  
  七
  
  杜生有儿子了,儿子成了他的全部。
  那一天,金黄的阳光洒在房间里,老婆在一边收拾东西,突然问他,你想儿子时,最多时想的是什么?
  杜生笑了笑,是什么,是为他安排未来的生活。我的儿子,我要为他操心以后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老婆撇嘴,你妈可是这样想你的?
  杜生没有回答,他觉得心又开始跳了,父亲离婚后带着他一个人生活,除了父亲谁会这样考虑他?突然想到了她,她说,你知道吗,女人对男人的关心,像对儿子像对弟弟,无时无刻不在想他生活得好吗,自己能帮他做什么。这样,就是爱上他了。自己的想象能走多远,爱就有多远。
  那还是在医院里发生的事,她的手刚刚离开他的额头,舒展开眉头说了句,好多了。
  老婆突然问,你在想什么?
  杜生回过头,我在想,爱真是一件很细微很奇妙的东西,你不知道它会走多远,有时还会走到你想象的尽头,很久很久的爱,很长很长的爱。
  编辑 / 孙鲁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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