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秘密
　　
　　早上，我和何念念坐在教室里聊天的时候，江毅板着脸进来了，一言不发地从我们身边走过，完全无视我们的存在。
　　“喂，今天不开心吗？怎么啦？”我笑着凑过去。
　　“我喜欢的一个朋友要去澳大利亚了。”江毅萎靡不振地说。
　　“女的？”我敏感地问。
　　“嗯。比我大三岁，所以我犹豫着要不要告白。”
　　“随便啦，反正你只有三天的热度……”
　　“喂，我可是认真的。”
　　“每次你都这么说。”
　　
　　夜，无限膨胀开来的寂静。
　　关掉房间里的白炽灯，在网上和方默然一起听106.8夜航班。
　　边听边在QQ上聊天。直到凌晨两点。
　　最后他说：“快到母亲节了。我们去逛逛金街，给妈妈买礼物吧。”
　　就是这样。他的理由总是让我无法拒绝。
　　走在步行街上，如果方默然喜欢某个商店，就会拉住我的胳膊一起进去，如果有车或者攒动的人流过来，还会轻轻揽一下我的肩膀。
　　其实是一些自然也很轻微的举动。可还是不大习惯。
　　逛到腿几乎断了，他给妈妈买了一枚漂亮的发卡，我给妈妈买了一只银色的挎包。
　　
　　放学，和宋西羽一起回家。
　　和方默然打招呼，说我先走了。
　　他说好吧，慢点啊。
　　“哎，他让你慢点走呢。”走了一段路，宋西羽突然停下来笑我。
　　“有什么不对吗？”
　　“慢点啊。”她学方默然的口气，又说一遍。原本平常的告别语，被她演绎得倒真有了一丝沁入人心的温柔。
　　斑斓的晚霞中，看到的一切都像剪影。世界一下子变得欢喜，柔美。
　　虽然我和方默然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
　　
　　终于明白了。或许早就明白了，只是不想面对。
　　没人知道我的心事。这样说大概不够贴切。应该是，有人知道，但方默然不知道。
　　他从来都不知道，以后也不会知道。
　　那个冬天不会再有了。它已经变成我独自回味的梦境，在此刻清醒。
　　只是逐渐加深的绿色，只是带着苦味的花，只是雨中空无一人的街巷。
　　只是始于11月，终于5月的一次暗恋。
　　平平仄仄，仓促地启程，从容地停泊，在我心中寄放了将近半年。
　　当我知道了我是我，我已不再是我；当我知道了他是他，他也已不再是他。
　　明白了这一切之后，我的心轻盈起来。不需要磅礴的流星雨，只要有一点萤火虫般的光亮，就可以为我指明方向。
　　
　　依然会和方默然在一起。
　　一起回家，一起听夜间电台，下课一起去买饮料，午休一起去超市，每晚差不多9点的时候互发短信。
　　依然倾听倾诉，依然信任，依然亲密和要好。
　　但是我的心里，已经悄无声息地完成了一次量变到质变的轮回。
　　这是个秘密。
　　
　　生命的歌问
　　
　　5月12日下午14点28分，汶川发生7.8级地震。我是从朋友的短信中得知的。
　　他说：“四川发生地震了，真可怕！你好像有亲戚在那里吧，怎么样了？”
　　之后是猪头发来短信，地震时他在23楼，感觉像是荡秋千，他沿楼梯跑到1楼，仅用了1分半，他说自己的鞋可以打广告了——逃生鞋。
　　后来的后来，看到猪头的QQ个性签名改为“死神呼啸而过”。
　　
　　一到家就给在成都的爷爷奶奶打电话，信号不好，拔了好几次，手机才被接通。
　　谢天谢地！爷爷奶奶平安无事。
　　只是，他们和成都市400万居民一样露宿街头，彻夜难归。
　　所有我能想象的状况都被奶奶给淡化了。好像他们只是在外面散步，而不是避难。当我说要给他们唱首歌时，还被奶奶吼了两句，“你干什么呀！哪有在长途电话里唱歌的！”
　　打电话的时候，成都正在下雨。想到爷爷奶奶的窘迫和病弱，我的心一阵疼痛。雨水落在地面上，变成无数飞鸟重返天空，为所有不幸的人，致哀，祈福。
　　电视里说，都江堰一带灾情比较严重。通往汶川县的路已被泥石流堵死了，交通完全瘫痪。由于下雨，空投都不能成功，赶去救灾的部队官兵只能步行前进。
　　前所未有地想念去年夏天我在成都和都江堰的所有日子，无论它们的地貌、文化、历史、风土人情，还是我深爱的亲人和朋友。
　　
　　5月18日，学校电视台要拍“地震中如何逃生”的专题片，拍摄点选在我们班。
　　我和方默然、江毅、石际、宋西羽去电教室排校刊，错过了。
　　拍摄情景是后来听何念念描述的。她说——
　　群众甲演跳楼的，一次次地扒窗台；群众乙和丙演抢电梯的，一次次地往楼道里跑；其他人钻到桌子下面，秩序井然，鸦雀无声。
　　“太假了！地震有这么安静的吗？”何念念不屑地说。
　　“那你不会吼一嗓子啊！”我瞪她一眼。
　　
　　5月19日，降半旗，全体师生默哀一分钟。
　　五星红旗第一次为普普通通的兄弟姐妹从天而落，这是国旗的尊严，也是百姓的尊严。
　　学校的社团活动全部推迟。
　　下午2点28分，上英语课的时候，师生默哀三分钟，防空警报鸣响，还有汽车的鸣笛。
　　“石可破也，而不可夺坚；丹可磨也，而不可夺赤。”我想，古人早就告诉我们，什么叫做坚强。
　　
　　 “星之声”诞生
　　
　　自从小小地夸了一次江毅，他的工作热情飞速上涨，不仅忙碌地四处征集画稿，还很努力地壮大自己的美编队伍。
　　“你这个艺术总监，一天比一天牛了。”我总这样逗他。
　　江毅嘿嘿笑着，像占领了高地或者打败了大BOSS一样，摆出胜利的姿态。
　　何念念交来 “校园日志”栏目的所有文稿，我大致看了下，比较满意。
　　石际的动漫随笔《宅人日记》在我的剥削之下，也总算写完了。
　　我读了一遍，又一遍。内心欢喜。
　　他比我想象的更具才华。也许每个人，都比想象的要强大。
　　人是需要被认可和鼓励的，这是我们在征集作品时最真切的体会。
　　
　　文稿、画稿全部集中在我这里。
　　吃饭，洗澡，打开电脑，挂上QQ。
　　几个头像几乎同时闪起来，让我应接不暇。
　　方默然帮我录完了所有手写稿，还把原稿中他认为不妥的地方用红笔作了标注。
　　宋西羽提供了一篇QQ空间文字，相当不错，打算放在“散文”栏目。
　　改稿到凌晨两点。我自己要疯了，也快把别人逼疯了。
　　望着“青空文学社”的文件夹，百感交集。
　　我从来没有这么劳累过，也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
　　我该用怎样的心情缓解我的劳累？又该用怎样的心情纪念我的快乐？
　　
　　我们给校刊取名叫“星之声”。和“青空”一样，“星之声”也来自动漫，且都是我们头顶茫茫的宇宙。
　　就像“青空”可以被主任理解为“青春的天空”，我们对“星之声”的官方解释也完全可以使用康德的那句名言——“世上只有两件东西能够深深地震撼人们的心灵,一是我们头顶上灿烂的星空,一是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准则。”
　　
　　在理想和现实之间
　　
　　宋西羽陪我去德育处，找主任谈校刊印刷的事。结果被告知，赞助的事还没有着落。如果没有外界支持，以学校的能力，只能保证每班一本。
　　每班一本校刊？我疑心自己听错了……
　　悲哀涌上心头，那些原本幸福的触角，在瞬间都紧紧地蜷缩起来。
　　天真美好的幻想，仓促潦草的现实，这种刻骨铭心的比照，让我觉得自己很卑微。
　　我对不起他们。对不起所有为校刊付出了心血和精力的人。
　　走出德育处，阳光甚好，明媚的光线在我们的T恤上，打出泪痕般的印记。
　　宋西羽沉默地走在我旁边。这个为写小说凌晨４点才睡的女孩，内心的酸痛一定不比我少。
　　“我们不能就这样放弃！绝不！”她不知是在鼓励我，还是鼓励自己。
　　
　　我们又去找书记，找校长，得到的都是差不多的空洞的抚慰。
　　我甚至有种感觉——文学社只是学校业绩中的一项内容。
　　那么我该感谢学校给了我这个机会呢，还是恨它给了我这个机会？
　　从3月到现在，文学社给了我无数激动的时刻和欣喜的心情。它包含着每个成员的希望、汗水和记忆。它的丰富，来自青春的热情和妖娆。
　　我爱它。也爱他们。
　　
　　体育课。从石际身边经过的时候，刚好听见他跟别人发着牢骚。
　　“我终于理解你为什么要退社了！破学校，连印校刊的钱都不给，我也没信心了啊……”
　　很小的声音，在那么嘈杂的操场，竟被我无比清晰地听到了。
　　回到教室，给石际发了一条很长的短信。
　　“别人发牢骚，要求退社，不理解我不支持我，都无所谓。但是你不能！你、宋西羽、方默然，你们都不能！如果连我最好的朋友都没有信心了，那我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大家的努力又是為了什么呢？”
　　他回复说：“我只是发发牢骚而已，放心吧。我还有足够的劳动力供你剥削呢！”
　　
　　江毅搜集了很多联系电话，包括贝斯塔曼书会，新华中学校刊上“学习机”的生产厂家，甚至今天来我们学校做培训的联盟学校的电话，他也没有放过。
　　下午的课基本是非主科。我们向班主任李老师请假，说想出去拉赞助。李老师同情地说：“学校怎么能叫你们去拉校刊的赞助呢！”
　　感叹归感叹，李老师还是很爽快地给我们开了出门证，并嘱咐我们路上小心。
　　34摄氏度的高温。坐着公交车四处奔波。
　　冷脸、拒绝、敷衍、拖延、鄙夷、怀疑……各式各样的面目都见到了。有过短暂的尴尬和不知所措，却从来没有丧失勇气。
　　
　　某个傍晚，主任告诉我，天津联盟学校答应给我们赞助了，首印800本！
　　这一刻，用“欣喜若狂”形容我的心情，一点也不夸张。
　　立刻给手机里所有能找到的文学社成员群发了短信。
　　夕阳西下。没有鸟群飞过。视线被教学楼阻滞，只能不停地旋转，迂回。
　　就像我们青春的路，虽不断蜿蜒，但永远闪烁着水蓝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