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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鸭不是鸭，是人，名叫量才。
呆鸭原来并不呆，他和我是我们那个胡同里仅有的两个上学的孩子，穿着都很破烂——那时人们穷，能上学已经很不错了，更谈不上吃好穿好了。我们曾一起发誓要上大学的。后来，我们一起考上了初中。由于量才家里穷，他母亲早亡，他父亲又游手好闲，就不让他上学了。他不同意，哭闹，他父亲就打他。
一日，量才的父亲从外面喝了酒回来，他又闹。他父亲急了，顺手抄起一块砖头向他打去——要知道他父亲可是我们村脾性最躁的人。这一下正打中量才的头，他“哎呀”一声倒地，立时就有血从头上流下来。他父亲也不理他，自顾自回里屋睡觉去了。多亏邻居大婶们将他扶进屋子里。
次日，大婶们见到他问：“量才，头好些么？”量才不答，只咧嘴嘿嘿地笑，笑过便哭：“我要上学，我要上学。”再问，仍不答，只是又笑又哭——量才疯了。他父亲这才慌了神，忙送他去医院，但医生说他已经痴呆了。他父亲又带他看了几个地方，一直没好，就不再管了。
从此，呆鸭闲时便满街疯疯癫癫地跑，晃晃荡荡地转，见了人就嘿嘿咧嘴笑，笑过又哭着要上学。不知是谁给他起了个“呆鸭”的名字，竟被传开了，大名“量才”却给忘了。
开始，人们很可怜呆鸭，但日子一长就习掼了，便没谁再可怜他了，一任他疯，任他呆。
我每星期放学回家，总见呆鸭傻傻地坐在自家门前或路边，身旁围着一群不懂事的孩子，用石子扔他，笑他。他也不理，只两眼发呆，口中喃喃地说：“我要上学，我要上学。”蓬头垢面，衣衫破烂，样子好惨。我喊他，他也不理。听二婶说，呆鸭呆得什么也不知道了。有一次一个孩子对他说：“呆鸭，我要你上学，但你要打自己30个嘴巴。”他一听高兴起来，抬手便往自己脸上扇，直打得血顺鼻孔、嘴角流下来，仍不停手。那孩子吓坏了，忙转身大跑而去。他不追，只又笑又哭，又说要上学。
过了一年，听说呆鸭好些了。每逢阴雨天他便去村前的小河帮学生们过桥。那河上只有一座独木桥，还摇摇摆摆的，但却是去学校的必经之路。呆鸭每逢下雨便背着那些学生过河。一天下雨我也去河边，正遇见他送学生们。只见他蹲下身，让他们趴到自己背上，再慢慢立起身，两手向后扒着他们的腿，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过桥。
他见着我便嘿嘿地笑了笑。我也背起一个小孩同呆鸭一起送他们过河。等到送完他们，我和呆鸭已浑身湿透了。孩子们挺懂事，一起站着对他喊：“谢谢呆鸭哥哥。”然后才一起扭转身兔子一样跑了。我问呆鸭：“听说你有次送完他们，过木桥时一脚滑进河里，差点被呛死，是吗？”他望着那些学生的背影，点点头说：“我水性好，不会死。”我看着他那眼神，充满了向往和憧憬，想着他独自跌跌撞撞爬上岸的情景，又想起我们曾说过一起上大学，眼里不禁有泪水涌动，泪眼模糊中忽然觉着他高大了许多。这时，他忽然转过身抓住我的手说：“你比我强，记住一定要上大学。”“那你呢？”我问。我一出口才觉说错了，但改口已晚。“我……我……”他喃喃地说着，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忽然他又哭起来：“我要上学，我要上学。”他这是呆性又发作了。我忙送他回家。一路上他只不断重复着：“我要上学，我要上学。”
又过了一年，暑假期间，我们村要盖新校舍了。为了省钱，村里决定每户出义务工，把原来几间外面下雨屋里滴嗒的旧校舍拆掉。那天，村民们都自发地去了，呆鸭也去了。老支书看见他，便拍拍他的肩说：“呆鸭，好好干，新学校盖好了让你上学，还不要你拿钱。”“真的？”呆鸭摇摇头表示不信。村长说：“不信，我们拉钩。”呆鸭伸出手与村长拉了钩，高兴了，抹了一把汗，便愈加卖力地干起来。
午后，人们刚吃过饭都在休息。呆鸭却不歇着，拿家什去凿一间旧校舍的墙。我忙喊：“呆鸭，歇一会儿咱们一起去。”他却说：“我不累，先去看看。”便走了进去，一会儿他就吭哧吭哧地干开了。那座房子很旧，很危险。人们忙喊他：“呆鸭，快出来，我们一起干。”他却憨憨地说：“不碍事，一会儿我就出来。”话音刚落，那墙就“轰隆”一声倒了下来。人们只听见呆鸭“啊”的一声，忙跑过去，呆鸭已被压在墙底下了。人们忙用镐头、铁锹往外刨。等把血肉模糊的呆鸭扒出来，他已经奄奄一息了。闻讯而来的呆鸭父亲抱着他声泪惧下地哭喊：“量才，量才，你睁开眼看看，我是你爹呀！”人们也跟着喊，孩子们都哭起来：“呆鸭哥哥，你醒醒啊！”
良久，呆鸭才睁开眼，见是他父亲，嘴唇吃力地轻微地翕动着说：“我不要紧，爹。我要上学了，不要钱的，我和大伯拉过钩了。”满脸老泪纵横的村长挤进人群，抚摸着呆鸭的脸：“好孩子，你咋样？”呆鸭用极其低弱的声音对村长说：“大伯，我要上学，我……”话没说完，呆鸭头一歪，闭上了眼睛。一抹难见的微笑，分明在他的脸上。
“量才，量才，我对不起你呀！”量才的父亲捶胸顿足地喊起来。“呜……”孩子们的哭声也跟着响起来，在空中久久回荡，可是呆鸭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送葬那天，村里的男女老幼都去了。天阴沉沉的，人们眼里都含着泪，女人们脸上已有泪珠滚落。孩子们眼睛都哭红了，整齐地排成两队跟在后面。一道闪电闪过，“咔嚓”一个响雷，雨点掉了下来，但是谁也没有回家，人们都舍不得呆鸭。呆鸭死了，天也哭了。
新校舍终于建成了，在初一（1）班的教室里，空着一个座位，而且每逢新学年，总有新书摆在书桌上面。书桌上一尘不染，那是同学们自发擦抹的，他们忘不了他们的呆鸭哥哥，他们说呆鸭哥哥还会回来上学的。
开学了，我去上学。路过强强家，忽听里面有哭闹声，不禁纳闷儿：强强爹做生意赚了很多钱，是我们村数一数二的富户，日子过得很好，这是为啥吵架啊？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强强考上了初中，但他爹却想让他去做生意赚钱，不让他上学。只听强强爹说：“上学有什么用，还得花那么多冤枉钱。跟着老子挣钱，有你好吃好穿的，不听我的话，看老子不揍扁了你。”强强哭喊着哀求：“不，爹，我要上学，我要上学……”
听到那哭喊声，我蓦地震住了，不禁想起了呆鸭，泪珠瞬间从脸上滚落下来……
呆鸭原来并不呆，他和我是我们那个胡同里仅有的两个上学的孩子，穿着都很破烂——那时人们穷，能上学已经很不错了，更谈不上吃好穿好了。我们曾一起发誓要上大学的。后来，我们一起考上了初中。由于量才家里穷，他母亲早亡，他父亲又游手好闲，就不让他上学了。他不同意，哭闹，他父亲就打他。
一日，量才的父亲从外面喝了酒回来，他又闹。他父亲急了，顺手抄起一块砖头向他打去——要知道他父亲可是我们村脾性最躁的人。这一下正打中量才的头，他“哎呀”一声倒地，立时就有血从头上流下来。他父亲也不理他，自顾自回里屋睡觉去了。多亏邻居大婶们将他扶进屋子里。
次日，大婶们见到他问：“量才，头好些么？”量才不答，只咧嘴嘿嘿地笑，笑过便哭：“我要上学，我要上学。”再问，仍不答，只是又笑又哭——量才疯了。他父亲这才慌了神，忙送他去医院，但医生说他已经痴呆了。他父亲又带他看了几个地方，一直没好，就不再管了。
从此，呆鸭闲时便满街疯疯癫癫地跑，晃晃荡荡地转，见了人就嘿嘿咧嘴笑，笑过又哭着要上学。不知是谁给他起了个“呆鸭”的名字，竟被传开了，大名“量才”却给忘了。
开始，人们很可怜呆鸭，但日子一长就习掼了，便没谁再可怜他了，一任他疯，任他呆。
我每星期放学回家，总见呆鸭傻傻地坐在自家门前或路边，身旁围着一群不懂事的孩子，用石子扔他，笑他。他也不理，只两眼发呆，口中喃喃地说：“我要上学，我要上学。”蓬头垢面，衣衫破烂，样子好惨。我喊他，他也不理。听二婶说，呆鸭呆得什么也不知道了。有一次一个孩子对他说：“呆鸭，我要你上学，但你要打自己30个嘴巴。”他一听高兴起来，抬手便往自己脸上扇，直打得血顺鼻孔、嘴角流下来，仍不停手。那孩子吓坏了，忙转身大跑而去。他不追，只又笑又哭，又说要上学。
过了一年，听说呆鸭好些了。每逢阴雨天他便去村前的小河帮学生们过桥。那河上只有一座独木桥，还摇摇摆摆的，但却是去学校的必经之路。呆鸭每逢下雨便背着那些学生过河。一天下雨我也去河边，正遇见他送学生们。只见他蹲下身，让他们趴到自己背上，再慢慢立起身，两手向后扒着他们的腿，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过桥。
他见着我便嘿嘿地笑了笑。我也背起一个小孩同呆鸭一起送他们过河。等到送完他们，我和呆鸭已浑身湿透了。孩子们挺懂事，一起站着对他喊：“谢谢呆鸭哥哥。”然后才一起扭转身兔子一样跑了。我问呆鸭：“听说你有次送完他们，过木桥时一脚滑进河里，差点被呛死，是吗？”他望着那些学生的背影，点点头说：“我水性好，不会死。”我看着他那眼神，充满了向往和憧憬，想着他独自跌跌撞撞爬上岸的情景，又想起我们曾说过一起上大学，眼里不禁有泪水涌动，泪眼模糊中忽然觉着他高大了许多。这时，他忽然转过身抓住我的手说：“你比我强，记住一定要上大学。”“那你呢？”我问。我一出口才觉说错了，但改口已晚。“我……我……”他喃喃地说着，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忽然他又哭起来：“我要上学，我要上学。”他这是呆性又发作了。我忙送他回家。一路上他只不断重复着：“我要上学，我要上学。”
又过了一年，暑假期间，我们村要盖新校舍了。为了省钱，村里决定每户出义务工，把原来几间外面下雨屋里滴嗒的旧校舍拆掉。那天，村民们都自发地去了，呆鸭也去了。老支书看见他，便拍拍他的肩说：“呆鸭，好好干，新学校盖好了让你上学，还不要你拿钱。”“真的？”呆鸭摇摇头表示不信。村长说：“不信，我们拉钩。”呆鸭伸出手与村长拉了钩，高兴了，抹了一把汗，便愈加卖力地干起来。
午后，人们刚吃过饭都在休息。呆鸭却不歇着，拿家什去凿一间旧校舍的墙。我忙喊：“呆鸭，歇一会儿咱们一起去。”他却说：“我不累，先去看看。”便走了进去，一会儿他就吭哧吭哧地干开了。那座房子很旧，很危险。人们忙喊他：“呆鸭，快出来，我们一起干。”他却憨憨地说：“不碍事，一会儿我就出来。”话音刚落，那墙就“轰隆”一声倒了下来。人们只听见呆鸭“啊”的一声，忙跑过去，呆鸭已被压在墙底下了。人们忙用镐头、铁锹往外刨。等把血肉模糊的呆鸭扒出来，他已经奄奄一息了。闻讯而来的呆鸭父亲抱着他声泪惧下地哭喊：“量才，量才，你睁开眼看看，我是你爹呀！”人们也跟着喊，孩子们都哭起来：“呆鸭哥哥，你醒醒啊！”
良久，呆鸭才睁开眼，见是他父亲，嘴唇吃力地轻微地翕动着说：“我不要紧，爹。我要上学了，不要钱的，我和大伯拉过钩了。”满脸老泪纵横的村长挤进人群，抚摸着呆鸭的脸：“好孩子，你咋样？”呆鸭用极其低弱的声音对村长说：“大伯，我要上学，我……”话没说完，呆鸭头一歪，闭上了眼睛。一抹难见的微笑，分明在他的脸上。
“量才，量才，我对不起你呀！”量才的父亲捶胸顿足地喊起来。“呜……”孩子们的哭声也跟着响起来，在空中久久回荡，可是呆鸭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送葬那天，村里的男女老幼都去了。天阴沉沉的，人们眼里都含着泪，女人们脸上已有泪珠滚落。孩子们眼睛都哭红了，整齐地排成两队跟在后面。一道闪电闪过，“咔嚓”一个响雷，雨点掉了下来，但是谁也没有回家，人们都舍不得呆鸭。呆鸭死了，天也哭了。
新校舍终于建成了，在初一（1）班的教室里，空着一个座位，而且每逢新学年，总有新书摆在书桌上面。书桌上一尘不染，那是同学们自发擦抹的，他们忘不了他们的呆鸭哥哥，他们说呆鸭哥哥还会回来上学的。
开学了，我去上学。路过强强家，忽听里面有哭闹声，不禁纳闷儿：强强爹做生意赚了很多钱，是我们村数一数二的富户，日子过得很好，这是为啥吵架啊？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强强考上了初中，但他爹却想让他去做生意赚钱，不让他上学。只听强强爹说：“上学有什么用，还得花那么多冤枉钱。跟着老子挣钱，有你好吃好穿的，不听我的话，看老子不揍扁了你。”强强哭喊着哀求：“不，爹，我要上学，我要上学……”
听到那哭喊声，我蓦地震住了，不禁想起了呆鸭，泪珠瞬间从脸上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