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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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郝婷婷,女,延安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延河》等,出版散文随笔集《或左或右》。
  巧红是一家化工厂的女工,每个月去库房给工人们发劳保。平时就待在库房隔壁的一间办公室里,说是办公室其实也就是一间简易的彩钢房,平时也就巧红一个人,来送货的司机或是领劳保的工友们总是调侃巧红说她是巧主任,因为只有主任级别的领导才有资格一人一间办公室。巧红对工友们的调侃一点儿不生气反倒很受用,脸上总是挂着笑。
  爹是化工厂车间的一名老技术员,巧红上高二那年,爹在工作中为了救车间刚来的一名大学生被大火烧伤,一张脸烧的差不多面目全非了。于是,巧红便在当年退学进了工厂,从进厂后她的工作岗位就没变过,从工友们口中的巧红妹子变成大妹子,再到巧红姨。
  巧红被越来越多的人喊巧红姨的时候,她也才仅仅36岁。巧红的丈夫叫苏大余,比巧红大了整整七岁。巧红和苏大余的姻缘源于巧红爹的那次烧伤。苏大余正是巧红爹当年冒死救下来的大学生。
  巧红和工友们在一起三句话不离老本行,当然她的老本行肯定不是她发的洗衣粉、手套、牙膏这些劳保用品,而是她丈夫苏大余还有她儿子苏小余。英子是在厂子里和巧红关系最好的一个,有天,她对巧红说,你以后能不能别老说你们家大余,你们家小余。巧红一脸不解地看着英子想从对方身上寻找答案,大家都快被你烦死了。英子一句话让巧红当即大眼瞪小眼,眼珠子滴溜溜转着斜到了一边,嘴巴也张得像括弧,上排中间的门牙漏出了一点儿参差不齐的毛边儿。
  晚上回到家,巧红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苏大余也睡不着,他干脆一个翻身趴在巧红身上。
  “哎,今天英子跟我说,工厂的人快被我烦死了到底啥意思?”
  “不知道。”苏大余此时哪里顾得上帮她思考这些问题。
  “我明天再去问问。”
  巧红又说:“小余快期中考试了,这段时间你没事下班早点回来,给儿子补补课。”
  苏大余没说话,他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哎,我发现英子说的没错,你们男人对这事咋就没够。我都困了。”
  巧红这话一出,苏大余立马兴趣全无,他叹了口气从她身上下来点了根烟抽起来。半天憋出一句话扔给了一旁哈欠连天的巧红。
  “我也快烦死你了。”说完掐了烟背过巧红躺下。巧红转过身看了眼苏大余的后背,若有所思地又转了回去。心想,哼,要不是我爹,现在不愿意出门见人的就是你,你还烦我,真没良心。
  当苏小余被送去城里上了高中那年,巧红怎么也没想到苏大余竟要跟自己离婚,苏大余把离婚协议摆在巧红面前时,巧红傻眼了,她吃惊地问为啥?苏大余满是愧意地说他想了很久,并且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巧红惊讶天天在自己身边的丈夫早有了跟自己离婚的想法自己竟然不知道。苏大余又说,这些年巧红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自己也付出了很多,孩子也大了,后半辈子他想为自己活。巧红不懂,啥叫为自己活,她整天伺候他们爷俩吃喝,他有啥不满足的?苏大余诚恳而残酷地扔下一句大实话,我不想骗你,我外头有人了。
  当晚,巧红在家哭肿眼跑回娘家把事儿告诉了她爹妈,第二天一早,想让她爹为她做主,许久没出门的巧红爹就站在工厂门口等着苏大余,看见老头子黑漆漆的半张脸,来往工厂大门的工人们大都躲躲闪闪的,跟大白天见了鬼似的。苏大余看到老头子连忙把人领到了工厂后大门的巷子里。老头子一上来便是一个巴掌,苏大余当即便扑通跪在了地上。老头子指着女婿半秃的头顶嘴里跟开了机关枪似的噼里啪啦响,你个狗日的苏大余,你良心让狗吃啦?要不是我,你能有今天吗,当年你说的话都当屁给放啦?跪在地上的苏大余一声不吭,听凭老头子处置的架势,末了当老头子问,你是铁了心了是不?苏大余点了点头。老头子闭了闭眼啥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巧红就这样有点儿莫名其妙的被离了婚,苏大余什么也没带,儿子的抚养权也归巧红,他每月给一定的生活费,巧红把自己关在家里几天,哭了几天,想了几天也还是没想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十六岁的儿子回来看到自己的妈变了一个人,便说,妈,谁离了谁都能活。巧红听到儿子的话又是一惊,她仔仔细细回想自己十几年来的婚姻生活,她为这个家付出了一切,她的全部精力心力都在这个家上都在丈夫和儿子身上,一个女人难道不该如此?她想到苏大余说的要为自己活,她当然也想为自己活,可她的活法就是和自己的男人过好日子,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出息,也许错就错在,她想要的活法和苏大余不是一种活法,那苏大余的活法又是什么?末了,她给了自己一个相对有说服力的答案,这答案也是英子总对她说的话,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在和苏大余离婚后的第二年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苏小余考上了名牌大学,另一件是巧红再婚了,她的再婚令所有人都想不到,似乎工厂的人在心里才刚刚给巧红换上了离婚女人的新标签不久,巧红居然再婚了。巧红并没有听到某些人对自己的非议,但也许是女人敏锐的直觉,她总感觉周围的人对她的态度有所转变,这变化倒让她生起一丝有点儿心理扭曲的欢喜。
  巧红这次嫁给了工厂的司机田有福,田有福比巧红大8岁,当年巧红还被工友们喊巧红妹子的时候,老光棍田有福便对巧红暗自动了歪心思,对于这两人的婚事,工厂的人议论纷纷,有的说田有福早就看上巧紅了,他这些年不结婚就是为巧红,还有的说田有福不能生育,娶了巧红还赚了一个。
  巧红的变化不只是把以前扎在脑门后面的头发剪短散落着披在肩上,额前还留了几缕齐刘海,到了39岁的年纪似乎又开始打扮了,红的绿的花的白的,着在她身上的衣服突然间花哨起来。呦,巧红,又穿新衣服啦?啧啧,你这件衣服哪儿买的真好看,改天我也买一件穿穿。
  巧红觉得田有福是个居家过日子的好男人,她也觉得他是真心对她好,并且她心里暗自因为田有福初中都没毕业而心生一点儿小得意,这点小得意让巧红把在苏大余那儿失去的学历的不对等造成的莫名的落差感给补上了,虽说田有福没啥文化,跟苏大余比起来少了那么一点儿男人对女人极具杀伤力的阴柔与深不可测,可田有福有田有福的长处,没文化的人头脑简单,简单里透着几分傻气与憨厚,田有福说话嗓门大,粗声粗气的,可粗声粗气的人也有柔情似水的一面,巧红偶尔会觉得自己鬼迷心窍了,她有点儿看不懂她自己了,管她呢,都到了这把岁数也该由着自己的性子活一回了,难道这就是前夫苏大余说的为自己活?   每当想起前夫苏大余巧红的心还是痛,她想不明白这世上怎么还会有这么不公平的事儿,犯错的明明是他苏大余,凭啥自己被离了婚,在沒有和田有福结合之前的那段日子巧红总在想,你苏大余要是外面真有了喜欢的人,你去喜欢你的,只要你别让我知道,别跟我离婚,这日子是不是也能过下去?后来阴差阳错的与田有福的结合倒是让巧红有些感激苏大余当初的决绝与坦诚。
  关于巧红与田有福究竟是如何走到一起的事儿,英子问了巧红好几次,巧红总是笑而不语,这更让她好奇。后来巧红淡淡地说起又淡淡地落下。
  “当然是他追的我,三天两头跑到我家说要跟我过日子。”英子撇了撇嘴:“他追你?真好意思说得出口。”
  “哪条法律规定四十岁的女人就不能被人追了?虽说没他苏大余学历高,可我比田有福学历高,论相貌我年轻的时候也不差,他田有福大我7岁也算是老牛吃嫩草了。论人品,工厂里有几个说过我巧红人品有问题的?论光景,虽说我有小余,可我也没要他田有福帮我养儿子。他为啥就不能追我。”
  在和苏大余过日子那会,虽说巧红会把自己每月的工资本交给苏大余保管,可那时候两个人的工资本放在他们二人卧室的抽屉里,他们会在月初取出当月的生活费也放在抽屉里,谁用钱谁去拿,对于家里的日常开销,苏大余从不过问,还三天两头的让巧红去买肉买鱼做来吃。可如今跟了田有福,巧红每次去拿钱田有福看似无意地问上一句,又没钱花了?这月的生活费不多了。巧红便说,不多了那就再取呀。
  此刻,她蹲在厨房门口的垃圾桶旁剥着蒜,不知怎么眼泪就掉下来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她居然想起了苏大余。虽说她被离婚,毕竟苏大余在她最好的青春年华里陪着她一路走过了十几个年头,同床共枕了十几年,到今天她才体会到,爱这东西会随着时间的沉淀最终把那一点点的不甘与恨意抹杀掉。她当初是恨过苏大余的,从爱到恨再到淡忘也还不到两年的时间,她猛然想起英子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啥都是原装的好,巧红翻译过来就是丈夫还是原配的好。
  巧红发现田有福慢慢地养成了睡觉前不刷牙不洗脚的毛病,可又一想,也许他这毛病本来就有,之前都是装给她看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躺在自己和前夫的床上居然也能安然地呼呼大睡,他还真是心大他怎么能睡得着?睡着别人睡过的床,住着别人买的房子,搂着别人的妻子还能这么心安理得?
  巧红这么想着突然有些看不起田有福,可她当初明明还是带着一丝感激带着一点儿感动地决定跟这个男人过后半辈子,毕竟人家头一次结婚,毕竟自己还带着个十来岁的大儿子。再说不是人家田有福要来住她巧红前夫的房子,是巧红自己不愿意离开这个家,唉,巧红啊巧红还是不愿意彻彻底底地离开苏大余,哪怕留个影子也好。
  苏小余马上要开学了,学费加生活费要一万块,本来苏小余的学费是他爸出,可不巧苏大余出差在外,一听儿子要钱立马说要给儿子汇款,可儿子却说不用,他先和他妈借等他爸回来再还。于是儿子苏小余跑到巧红面前说了情况,巧红二话不说赶忙跑到田有福那要钱。田有福问,要这么多钱干啥?巧红本不想告诉他是儿子开学用钱,可想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小余开学要用钱。”她说完本可以再加上一句,这钱本来是孩子他爸出可他出差了不在家之类的,可不知怎么的她没加,也许她想趁机试探试探田有福,只见田有福也二话没说转身就去拿存折了,巧红看着他毫不犹豫的转身就在想他对自己还是不错的。
  “给,这是你的。”只见田有福把一本存着递给了巧红,巧红有些愣愣的,什么我的?她打开存折一看,存折是自己的名字,存款余额有两万多块。
  “怎么才有这么点儿钱?”巧红有些懵,按理说巧红和田有福也算厂里的双职工,两个人每月工资加起来足有六七千,他们结婚一年多,也没花过什么大钱,并且巧红每月把工资全交给了田有福保管,家里的存款从不过问。可现在一看存折不该就这么点儿啊。巧红刚想开口问,田有福理不直气不壮地说:“我这里还有一本存折。”
  巧红从田有福的手中抽出另一张存折打开一看,她愤怒了。
  “为什么我的只有两万多,你的三万多?为啥还分开存?”
  “你没问过,我也就没跟你说,我把咱俩每月的工资都分开存着,从每个人每月的工资里拿出五百到一千作为我们共同的生活费,呵呵,我觉得这样合理,毕竟我们的情况特殊。”
  巧红万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粗笨的男人心思居然如此缜密,自己真是小看他了。
  巧红拿着自己的存折给儿子取了学费,回到了家,她和田有福展开了一次从未有过的撕破脸式的谈话,她要把以前张不开嘴的,不好意思的,考验人性的,伤感情的话全放在桌面上,账要算得清清楚楚,话要说得明明明白白。
  巧红看到田有福脸上淡淡的表情,她越发觉得自己小看这个男人了,她想起他爹妈在她再婚时对自己的告诫,要把自己的家看好了,半路夫妻不是夫妻,半路夫妻都是贼,半路夫妻不到头,巧红的脑子一下蹦出了爹妈总对自己说的话,巧红明白她爹妈从没有把田有福看成自己的女婿,巧红奇怪,虽然苏大余有错在先,可离婚之后苏大余在二老那儿的口碑反倒好了很多。
  田有福先开口了,“我没想到你的反应这么大,我真没别的意思,也是为了咱们好。”
  “你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你这么会算账,应该当个会计,当司机真是有点儿委屈你了。”巧红觉得自己憋着一肚子的话等着他。
  “你咋说话这么难听,这话不像从你嘴里说出来的。”田有福对此时的巧红的确吃了一惊。
  “嫌我说得难听,你咋不说你做得难看。我信任你,把钱都交给你,你倒是分得清楚,咋,你想离婚的时候方便分家?”巧红说完觉得自己怎么变成了一个满身戾气又尖酸刻薄的老女人。
  田有福忽的起身,巧红一看也站了起来。
  “你去哪儿?我话还没说完。”
  “你现在要咋样你说?”田有福看着巧红,巧红坐下来沉默了半响。田有福点了根烟也重新坐下。
  “既然你要分得这么清楚,那咱们就好好的分一分,我想过了,以前我也是老观念,觉得一个家的钱就该放在一起,这才叫一起过日子,可我考虑了一下你说的话,也有道理,毕竟咱俩情况特殊,我也不想沾你的光,也不想吃亏,我儿子也不用你养,以后家里的日常开销一人一半。另外,既然在我房子住着,你每月多给我五百,算是房租。”巧红的这些话是早就想好的,可她没想到,自己可以把想象中的话原原本本地还原到现实中来,还原后的效果不仅让田有福看到她的另一面,也让她看清了自己的另一副面孔。她从来对自己的定位是善良、温顺、善解人意,如今却成了一个尖酸刻薄、工于算计的女人。天使和魔鬼只在一念之间。巧红觉得田有福把好端端的一个天使变成了魔鬼。   话音刚落,田有福立马站起来,他也控制不住大喊起来:“我不同意!分这么清过得叫啥日子?还是两口子嘛!”
  “啥日子?二婚日子!这是你教我的,你不是早把咱俩的工资分开了,我儿子也没花过你一分钱。因为跟你结婚,我儿子放假连家都不回了。”说着巧红开始抹泪。她哭一部分是因为自己的儿子,更多的却是被自己的话伤着了,为了图一时痛快她把不该说的不能全说的话一股脑儿都说了。
  当晚,田有福和巧红的账没在桌上算清,最后一切问题都在床上解决了。两个人决定今后各管各的钱,每月家里的日常开销由田有福一个人出。巧红同意搬到田有福的房子里住。
  很快两个人便住进了属于他们二人真正意义上的家。
  又过了一年,巧红和田有福的小日子算是过得安稳,虽然彼此经济上的独立令巧红对婚姻有了重新的认识,但巧红逐渐体会到钱攥在自己手里反而比以前畅快了不少。这婚姻啊有时候就是两个人搭伙儿过日子,都这把岁数了,再也不去想什么天长地久,什么白头偕老,说出去都叫人笑话,无非就是找一个能和自己说说话,能和自己吃个饭,能在生病时身边儿有个能给你倒杯水递颗药的人,这么想来婚姻没那么复杂。偶尔她也会做设想,假如有一天她和田有福过不下去了,要离婚了自己会怎样。她在心里算了算,合计了合计觉得自己不吃亏,即便离婚也没啥。这么想时巧红有点儿不敢面对自己了,要是被田有福这个也爱算计的人知道又会怎样看她,巧红想着不寒而栗。
  苏大余已经是车间主任,离婚后的苏大余这几年并没有再婚,一直一个人住在单位的宿舍里,这让巧红想不明白。巧红知道苏大余爱吃自己包的芹菜馅儿饺子,便每次在儿子从学校放假回来时做芹菜馅儿饺子吃,吃完便让苏小余偷偷端一碗送去他爸的宿舍。
  苏小余每次送饺子回来巧红总是装作无意问苏大余的情况,每次苏小余也总是能带回几句巧红爱听的话,比如,我爸说你做的饺子是他吃过最好吃的。我爸说让你别太委屈自己,要是别人欺负你,你可别让着他。巧红每次听到儿子捎来的前夫带给自己的话心里那个滋味真是七上八下,她觉得也许英子说得对,还是原配好。可巧红不知道的是,这些捎回来的话全是儿子苏小余杜撰的。
  巧红觉得自己再不能利用送饺子去打探有关苏大余的生活,毕竟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尽管两个人偶尔会在工廠碰见,可巧红倒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躲躲闪闪的,苏大余倒是坦坦荡荡。
  苏小余最后一次给他爸送饺子时正是夏天,他上了宿舍楼朝着苏大余的宿舍门口走去,远远的便看见门半掩着,走到跟前一种直觉告诉他里面有些异常,他便悄悄地站在门口侧耳听了听。一听便听出了自己父亲的秘密。只听屋子里传来女人说话的声音,“大余,我想过了,咱们的事儿还是算了吧,毕竟咱俩都有孩子,重新组建家庭会产生很多问题,我儿子不同意我再婚。再说,你现在连个像样的房子也没有。”
  “我给你保证再过几年一定会有。”苏大余近乎恳求。
  “我等不上。”
  苏小余站在门口,没等他反应过来,门开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走了出来,看了一眼苏小余头也不回地走了。门外的苏小余走进去放下饺子也扔下一句:“我妈说了,这是最后一顿。”
  苏小余把从父亲这里听到的看到了的情景回家告诉了巧红,巧红只说了句:“我还以为你爸看上了什么女人,原来也不过是个离了婚还带着个孩子的。”她说这话时脸上明显还带着一丝恨意,但心底却依然伴随着一种说不清的怜爱,毕竟他是她儿子的亲爸,他是她曾经的丈夫,原配。没感情那是不可能的,而随着她跟田有福的光景一天天地过着,两人的感情自然也渐渐地深厚起来,看着田有福站在厨房的案板前擀面,她心里还是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
  田有福是在一个傍晚,看到院子里玩耍着的孩子突然想到了自己的难言之隐,他当即回家告诉巧红希望他们可以去孤儿院领养一个孩子回来,他要为自己找一个养老送终的人,巧红同意了。可去了一趟孤儿院回来,田有福又改变了主意,孤儿院的孩子毕竟跟自己一点儿血缘关系也没有,他又告诉巧红他要回一趟老家。
  从乡下老家回来,田有福便有了一个干儿子,身高一米八的大小伙子站在巧红面前,田有福让他叫干妈,他便叫干妈,他是田有福大哥的三儿子田有财,今年还不到二十岁,早早的便缀学在家。有财从此便在这个家住下了,田有福为他找了一份城里修理铺的工作,有财还算争气,不论风霜雨雪都按时去学手艺,回到家也帮巧红和田有福做点儿家务活儿,田有福十分喜爱他这个干儿子。
  巧红看着干儿子每天同自己一个屋檐下,喊着自己妈,吃着自己做的饭,又看看他们父子俩的亲热劲儿,不知怎么心里总不是滋味,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外人走错了地方。她总是想到自己的儿子,可如今,他却不在她身边,并且被另外两个人取而代之。生活有时真让人想不通,走着走着怎么就变样了。
  苏小余大学毕业后毅然决然地留在了外地,偶尔回来看看巧红和苏大余。化工厂里开始流传着工厂马上要在开发区给工人们盖楼房的传言,开发区是市里近几年发展的重点区域,很多学校、医院、政府部门全都搬迁到了开发区,开发区的房价也跟着与日俱增,工人们传得有鼻子有眼,很快,正式文件下来了,化工厂的所有在册职工均可报名集资位于本市开发区的特价楼盘,每平米3000元,文件中特别强调,夫妻双方均为化工厂职工的仅限一个名额。顿时工人们沸腾了,要知道3000块一平米的价格比开发商卖给外面的人足足便宜了一半儿。
  田有福拿着文件兴冲冲地来找巧红,巧红正在整理仓库的劳保,看她正忙,田有福便把文件放在桌上慢慢地坐了下来,点了支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巧红问他咋了,找她啥事。他让她看文件,巧红说,这还用看,厂里的人这几天都在说这事儿。巧红刚打算坐下来,田有福却起身走了,只说回家再说。
  当天下午,巧红一回家就闻到了饭香味,一看,好家伙,餐坐上已经摆上了四五道菜,荤的素的摆了一桌子。
  当二人坐定,田有福先是给两人倒了点儿酒,接着又给巧红的碗里夹了块肉,巧红预感到了不对劲,可她不确定到底田有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田有福一上来先为巧红算了一笔账。
  “巧红,我算了一笔账,等开发区房子盖起来价钱至少能翻一番,要是咱俩能有两个名额,以后的日子就不愁了,我们辛辛苦苦上一辈子的班也不够买这一套房。可政策不让两口子同时报名。”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下了,顿了顿,放慢语速,调低音量,说:“所以我想我们先办离婚,等房子好了,咱以后再复婚就行了。”田有福说完放下筷子沉默了。
  巧红这下全明白了,她也放下手里的筷子,噎在口里的菜她嚼也没嚼囫囵个儿硬生生地吞下去了。
  “你当初就不该结婚,一个人半辈子都过来了怎么就想起祸害人了?”巧红说完起身朝里屋走去,隐隐约约的啜泣声被巧红剧烈的关门声关进了门里。
  当晚,巧红便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正式和田有福分居,分居后的一个月里田有福到巧红的门上来了三次,目的依然是所谓的假离婚。第三次时巧红同意了离婚。很快他们便在工厂报名截止日期之前办理了离婚,同时,两个人分别带着离婚证去后勤服务科填写了报名特价房的表格。
  巧红又一次被离了婚,那年她43岁,又一次成了一个没有家的女人。这次她依然把自己一个人在家关了几天,谁也没见,到了这个年纪仍然逃脱不了被离婚的命运。她又想起了英子的那句,啥都是原装的好,她在心里问自己,苏大余会不会为了一套房子要跟自己办离婚,她真的无法判断。
  离婚以后的巧红又搬回了自己的住处,田有福说,“咱们领了离婚证,那就不能让外人看出來,只能暂时分开住了,等以后复婚了再一起生活。”
  巧红冷笑了一声心想,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复婚?再也不可能了,去和你的房子过日子吧,给你养老送终的人你也有了,房子也有了,就别再祸害人了。
  过了不久,令田有福和巧红都没想到的是,在他们离婚之后,似乎一夜之间整个化工厂的夫妻有好几对儿都和他们一样突然离了婚。巧红瞬间感觉生活似乎重又美好起来了,她似乎因为别人跟风似的离婚解脱了。
  巧红和田有福离婚后不久便搬去了父母家与他们同住,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事又令巧红的心微微泛起了一丝波澜,巧红的父亲夜里下床没站稳不小心绊了一跤,整个人趴在地上动弹不了了,快七十岁的老人一百二十多斤重的身子重重地倒在地上,情急之下,巧红竟不知找谁帮忙,这时母亲提醒她赶紧找苏大余来,巧红慌乱间没了主意只好给苏大余打电话求救,当晚苏大余背着巧红他爹他的前老丈人赶去了医院,医生诊断为脑溢血,要是晚一点儿估计就没命了。巧红他爹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期间,苏大余带着两只据说从乡下买回的土鸡来看望过一次。田有福也来过一次,手里拎着一箱牛奶一盒饼干。巧红对他们二人的到来倒像是都以某一个亲戚或朋友的身份来探望这位老人的。
  巧红爹出院后从此便和轮椅相依为命,四十多岁的巧红此刻才体会到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苏大余在巧红爹出院后又来过一次家里,他来不全是为看望老爷子,只是为儿子苏小余送来了出国深造的学费。
  两年以后,化工厂位于开发区的特价房盖好了,房价果然和田有福预料的一样,价钱整整翻了不止一番,3000元每平米的房子迅速涨到六七千。巧红站在十三楼的一套整整一百多平米的大房子前向远处眺望,她想到了那两个抛弃自己的男人,此情此景她真想可以做一个能够客观理性公正的判定一个人的是与非,对与错的法官,她想有人可以告诉她田有福的选择是对是错?苏大余的选择是对是错?究竟有没有判定的标准,她找不到答案,她这样云里雾里天南海北地胡思乱想一番终于也没想出一个结果。
  化工厂一夜之间离婚的夫妻在房子到手后真正复合的还不到一半儿,其中也包括巧红和田有福,田有福来找过巧红几次,均被巧红拒之门外了。苏大余也分到了房子,他的房子比巧红还大了二十几平米,户型也是最好的,没过多久巧红便听到英子告诉自己苏大余结婚了,对象还是一个没结过婚的。
  责任编辑:侯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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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潮,陕西安塞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34届高研班学员。作品散见于《清明》《朔方》《四川文学》等,出版长篇小说《南庄的困惑》《盲谷》。  夏天时候,母亲总说蛇进了家。这样说了几次,蛇真的进了家。就在我家炕上的那条黑羊毛毡底下,是我弟弟发现的。  蛇是一条常见的颜色发青的普通蛇,我宁愿把它唤作小青。小青盘绕成一团,约有二尺多长吧。我弟弟说当时以为下面压了什么东西,揭起来一看吓傻了。按照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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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安因民族圣地、红色圣地的特殊地位,历来为世人瞻目,更因其为中国共产党局部执政的首善之地,延安精神的发源地,而备受青睐。有关延安红色革命的研究成果,也是汗牛充栋,但对延安所在的陕北的研究,对为什么陕北根据地,能成为土地革命时期全国硕果仅存的根据地的研究,却远不成比例,这不能不说是一大遗憾。然而历史从不会缺席。  当我读完延安文学杂志社魏建国社长寄来的《陕北早期党史资料》一书时,除了感叹、惊奇,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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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穿过亮红晌午的山梁  日头很毒  庄稼都低着头耷拉下身子  一个人硬着头皮穿过  亮红晌午的山梁  步子不敢快,但也绝不敢慢  步子不敢太重  可也万不敢太轻  重了怕惊动谁 太轻  又一定会吓着自己  前额发麻,后脑勺发紧  只好盯着远处的一棵树  或者远远的天上的一朵云看  是目标,也是安慰  比如远处鸟的叫声  而假如身旁突然有鸟声起  那的确是步步惊心  偶尔在心跳加速中  很亮地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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