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下，霞光从天际边几朵被太阳烧红的云中透过来，照在小志的秀发上。随着身体有节奏的摆动，小志那一肩秀发经霞光滤过，闪着精灵般的光芒，就像一挂飘逸的金色瀑布。
　　
“小志，今天有没有新来的老师？”
　　
“当然啦，数学、英语、体育、美术，还有音乐，都是新老师，我最喜欢上音乐课了。”
　　
“你五音不全的，怎么会喜欢音乐课？”妈妈忍不住笑了。
　　
十字街头的那个美发中心正好又在放黛米·洛瓦托的《Neon Lights》，小志不由跟着哼唱了两句：“Baby when they look up at the sky. We’ll be shooting stars just passing by.谁说我不会唱歌，这歌我都会背了。”
　　
“你也就会这一首歌。”
　　
“不会唱歌才需要老师教啊，音乐老师小丽人可好了，长得可漂亮了。”
　　
“妈妈知道了，小丽老师一定是喜欢小志长头发的样子。”
　　
“妈妈你怎么知道，真是太神奇了，小丽老师真这么说过。”
　　
“我是你妈妈，我怎么会不知道。”
　　
“小丽老师说，我长大一定是一个艺术家。”小志说罢甜甜地笑了起来。
　　
小志和妈妈手拉着手走着，有说有笑的，不一会儿就到家了。
　　
换好家居服和拖鞋，小志背着书包正准备上楼，却发现妈妈还是一脸慈祥地望着自己。
　　
“妈妈，还有事吗？”
　　
“别的老师呢？”
　　
听到妈妈的问话，小志低下了头，长发从他脸部两侧披散下来。
　　
小志二年级时就在学校赫赫有名了，因为他留着一头惹眼的披肩长发。男生留长发似乎很大逆不道，但不管老师怎么劝说，小志始终不肯剪掉长发。
　　
教导主任听说后有点恼，他告诉小志说，学校有规定，男生的头发不能盖住耳朵，不剪掉长发，就不要到学校上课。
　　
小志才二年级，却有着惊人的执著，整整一个星期，他没有到学校上课。小志到学校复课时依旧是长发，不再是披散着，而是编成了辫子。
　　
或许是因为长发编成辫子，小志的耳朵就露了出来，不算是违反校规，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吧。总之，小志的长发获得了学校的特别许可。
　　
小志留长发快一年了，妈妈已经很习惯他长头发的样子了。有时候，看着披散着一头长发的小志，妈妈的眼睛总会模糊一下，以为眼前是一个恬静女生的模样。
　　
妈妈伸手替小志将脸上的头发捋到耳边，关切地问：“和妈妈说说，有没有新来的老师让你剪成短发？”
　　
“有……”小志的声音很低。
　　
“那你怎么回答？”
　　
“老师问到我，我就站起来，我一直很有礼貌地站着，我不回答他们。”
　　
“为什么不回答？”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只好不回答。”
　　
“小志，都快一年了，要不……”
　　
“妈妈，我不。”小志的眼神很坚定。
　　
“是妈妈不好，妈妈不该让你留长发……”
　　
小志摇了摇头，他用手轻轻拭去妈妈眼角的泪，低声说：“妈妈，不关你的事，真的不关你的事。我上楼做作业了。”
　　
妈妈望着小志慢慢往楼上走，心里一阵酸痛。都已经一年了，小志还没有走出来，当初就不应该让他为小荷留长发。
　　

　　
妈妈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
　　
从新学期第二天起，就再也没有新来的老师和小志说起有关长发的事，音乐老师小丽最好玩了，她对小志乌黑炫亮的发质羡慕得不行，只好通过和小志比辫子的长短来找回安慰。
　　
老师喜欢小志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了，因为小志学习好，体育棒，性格又好，对老师彬彬有礼，和同学友善相处，是老师和同学公认的模范三好生。
　　
当然，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从二年级起，小志就再也没有评上过“三好学生”。
　　
这个学期也是如此，期末在班上初评“三好学生”时，小志又是全班得票最高。而老师就像是没有看到黑板上小志的名字后面那么多“正”字一样，毫不掩饰地说：“很好，还是小志票数最高，这一学期我们班的‘三好学生’就是小浩了，大家鼓掌祝贺。”
　　
小志拼命地鼓掌，他一点也不介意自己不能当选“三好学生”。有这么多同学选他，他已经很开心了。
　　
小浩心里却有别样的滋味，他很为小志可惜，决定为小志做点什么。
　　
这一周来，天色一直灰蒙蒙的，AQI居高不下，很少有低于150的时候。学校取消了一切室外活动，体育课要么改上主课，要么就在体操房自由活动。
　　
小浩觉得机会来了。
　　
趁班上的同学不注意，小浩把小志引到了体操房的东南角。随着他一声令下，小志毫无防备地被四个身强力壮的男生按倒在女生做体操的软垫上。
　　
小浩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把文具剪刀，中指套在剪刀的手柄中，边转动剪刀边说：“小志，长发小志，你留长发都一年多了，也过足瘾了吧，我今天帮你下个决心。”
　　
小志本来很安静，听到小浩这么说，立刻慌了神，拼命地挣扎起来。可无论他怎么挣扎，他都无法挣脱四个男生的合力压制。
　　
“小浩，你别乱来，别剪我辫子。”
　　
“辫子？你好意思说辫子，你当你是刘欢啊！你说，阳光体育那面流动红旗有多久没到咱班了，咱班怎么就不阳光了？”
　　
“小浩，不要，不要……”小志不断地哀求。
　　
小浩一把抓住小志的辫梢，往上顺了几下，握住了辫子的根部。
　　
“小志，听我爸爸说，你这是一种心理障碍，最有效的治疗方式就是把辫子剪掉。我们谁当三好，这个都无所谓，但你这种不正常的依赖，是需要别人帮你下决心的。”
　　
“小志，我们这是在帮你，你明白吗？”
　　
小志痛苦地闭上眼睛，口中喃喃地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
　　
小浩张开剪刀，对着小志的辫子根部用力一剪，剪刀滑了一下，没能剪断辫子。
　　
“不要，千万不要……”
　　
一个人影从远处奔来，向小浩扑了过来。小浩根本没有防备，被撞翻在地，手上的剪刀也被撞飞。
　　
看清冲过来的是小志的同桌小月，小浩有点恼：“这是我们男生的事，女生走开。”
　　
“不要啊，千万不要剪。你们知道小志有个妹妹吗，他留长发是为了她的妹妹啊……”小月边说边哭，已经泣不成声了。
　　
开学第一天，小月留在办公室帮老师做表格时，听到新来的数学老师问起小志。
　　
有个老师没有注意到小月还留在办公室，告诉数学老师说，小志两年级的时候，他妹妹得病去世了。小志很孝顺自己的爸爸妈妈，从妹妹去世的那一天起留起了长发。他感觉这样爸爸妈妈可以依稀从自己的身上看到妹妹的影子，就不会太难过。
　　
小月泪眼涟涟地说完，小浩呆住了，那几个将小志压制在垫子上的男生也都呆住了。二年级时，小志到学校复课却依然没有剪掉长发，而老师好像也从此认可他留长发了。同学们都猜到这里面有故事，可谁也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故事。
　　
小志一直跪在垫子上，满脸是泪，心痛得无法自已。
　　
刚才他挣脱无望，眼睁睁地看着小浩下剪子时，嘴里不停地念着妹妹小荷的名字。他不知道小浩这一剪子下去，自己将如何面对小荷。在那一瞬间，小志仿佛又看到小荷站在自己的面前，瞪着她的大眼睛，脸上有着灿烂的微笑。
　　
小浩走了过来，跪在小志面前，一把将他抱在怀里，泣声道：“小志，真对不起，我竟然差点把它剪了……”
　　
小志抱住小浩，向他摇了摇头，示意没有关系，却止不住地再度呜咽起来。
　　

　　
小志的房间整洁干净，南面有一个两米长的飘窗。飘窗上很干净，只有两样东西，一个龙猫抱枕，一个粉色的木之本樱手办。
　　
小志之所以喜欢小樱，和小樱樱花般烂漫的笑颜无关，只是因为小荷长得和小樱很像，特别是她的大眼睛。
　　
小荷走后，小志常常会坐在飘窗上，对着小樱手办说话，就像是在和小荷对话一样。
　　
小荷，今天好险，真的是好险好险。
　　
小浩居然指挥四个男生偷袭我，想剪掉我的辫子。
　　
他们四个人把我压在体操垫上，我怎么都挣不脱……
　　
你放心，我的辫子还在呢，是小月帮了我。
　　
记得小月吗，我和你说过的，我同桌。
　　
我从来不知道文静的小月居然有这么大的能量，能够奔过来把小浩撞倒。
　　
我更加想不到小月居然知道你，她告诉小浩说，我留长发是为了爸爸妈妈能从我身上看到你的影子。
　　
这是小月在办公室听老师这样说的。原来，老师是这样想我的，怪不得他们不再逼着我剪短发了。
　　
这一定是妈妈告诉老师的，她大概也是这样认为的。
　　
我看得出来，妈妈其实并不喜欢我留这么长的头发。
　　
昨天妈妈给我洗头的时候，说我的头发已经比你以前长了。她说，头发如果太长，会很不方便，想让我剪短一点。
　　
可是你知道的，我的头发一直要留到这么长，怎么可以剪短呢。
　　
我们要不要告诉妈妈呢？
　　
不行，不能告诉妈妈。
　　
如果告诉妈妈，她一定会告诉老师的。
　　
只要有一个老师知道，那不出三天，我们全校就都知道了。
　　
我的头发现在才24厘米，还要留好久呢。我也不知道这个好久有多久，反正，要是让人知道了，就太没劲了。
　　
留到这么长，还要留多久啊？
　　
两年够不够？我还能再坚持两年吗？
　　
小志的心突然咯噔一下。
　　
他清晰地记起，就在小浩下剪子时，自己突然有一种解脱了的感觉。
　　
这种剪掉辫子就解脱了的感觉，完全背离了小志一直以来的坚持，让他困惑不已。
　　
难道，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并不如想象中那样有意义？小志这样想着，突然觉得很是委屈，泪水如珍珠般从他脸颊滑落。
　　

　　
时光飞快，转眼间，两年过去了。
　　
小月在半年前被确诊得了白血病，住进医院治疗。经过第一期的化疗，小月的病情有明显好转，医生告诉她说，如果恢复得好，她甚至有可能重返学校。
　　
班上的女生去医院看过小月后，回来一个个都哭得一塌糊涂。
　　
听说小月头发已经掉了个精光，男生在去看小月前有一个伟大的决定：全体剃光头。当然，这个全体并不包括小志。
　　
出发那天，雾霾肆虐，AQI爆表，街上的能见度相当低，5米之外就几乎看不清人影了。
　　
男生排成了两排，一溜的光头，一律的防尘口罩。
　　
小浩将队旗交到小志手上，用手指将口罩挑起一个角，说：“你领队吧，你排哪都不合适。”
　　
小志接过队旗，举得高高的，站到了队伍的最前，带着满是爱心的光头队出发了。
　　
医院离学校很近，过美发中心右拐，再走50米左右就到了。可小志眼前只有雾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不要说美发中心了，就连那个非常显眼的三色旋转灯柱都没了。
　　
看不见标志物，可方向是对的。小志坚定地带着队伍向前走，宛如走在迷雾环绕的游戏地图中。到了医院大厅，小浩清点人数，除了长发小志，共有21个光头，一个不少。
　　
22个小伙伴奔向电梯，向10楼16床进发。
　　
小月看到这么多熟悉的光头走进病房，止不住地咯咯直笑。
　　
小志一眼看到小月那熟悉的条纹病号服和那熟悉的光头，泪水如决堤般迸发，他不由自主地移开目光，向隔壁15床望了望。
　　
“小月，精神不错啊。”
　　
“小月，你好吗？”
　　
光头们如潮水般拥上，三面环围在小月的病床旁。
　　
“一个个排队过来，让我摸摸你们的光头。”小月脸上有着欢乐的泪。
　　
小志并没有围上去，他正呆呆地看着15床，不知道在想什么。15床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生，妈妈正陪着他看书。小男生打量着小志，满脸笑意，用手拉了拉妈妈的长波浪，又用手指了指小志，像是在比较谁的头发更长。
　　
“小志呢，小志在哪？”小月喊。
　　
“他没剃光头，不好意思呢。”
　　
“小志，过来。”
　　
光头圈闪出一道缺口，将小志包了进去，又迅速围拢。
　　
“哇，这辫子，太羡慕了。”
　　
小月夸张地大叫，将小志辫梢上的发绳给解了，顿时，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如波涛般卷散开。
　　
“哇，这么长。”小月恣意地以五指为梳，在小志的长发中穿插摩挲，口中唱道，“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穿过你的心情的我的眼，啊哈哈哈……”
　　
这么长……
　　
小志仿佛看到妹妹小荷比划着双手对自己说：“这么长！”
　　
他不由得一把抱住小月，放声大哭起来。
　　
临别时，小月要和大家合影留念。
　　
小志说什么也不愿意破坏这一色的光头队伍，主动要求担任摄影师。
　　
小月坐在中间，身边围着21个男生。
　　
22个光头，22张微笑的脸在那一瞬间定格。
　　

　　
小志的妹妹小荷当时也是住在这家医院，也是这个病房，是15床。
　　
那天下午，小志和妹妹面对面地坐在病床上。
　　
阳光很好，明媚而又温暖地照在小荷身上。小荷瞪着她那双小樱般的大眼睛，像看什么古怪东西一样地看小志。
　　
小志摸了摸头发：“你觉得很难看？”
　　
“才不呢，就是有点不习惯。”
　　
“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干这种事呢。”
　　
那段时间，小志看着小荷的头发一把一把地掉，又担心又难过。
　　
妈妈告诉小志，妹妹在治疗的时候，头发暂时会因药物而脱落。等到妹妹病好了，她的头发又会重新长出来的。妈妈还说，即使以后头发长不出来也没关系，可以戴假发。
　　
小志就是听了妈妈这句话后，才决定为妹妹留长发的，因为16床的大姐姐告诉他，假发都是用真发做的。
　　
“你真的准备替我留头发？我可要很长很长的。”
　　
“你要多长？”
　　
小荷歪头想了想，用双手比了一个距离：“这么长。”
　　
“好，我就留这么长。”小志也用双手比划了一下。
　　
“要是我头发长出来了，你怎么办啊？”
　　
“那我就剪掉。”
　　
“不要啊，你可以送给大姐姐。”小荷又用手比划了一下，“你还得把头发留到这么长，把它送给16床的大姐姐。大姐姐对我这么好，她又没有哥哥为她留长头发，这个就当是我送她的礼物好了。”
　　
“好，还留这么长，送给大姐姐。”小志又伸手比划了一下。
　　
小荷走后，小志就再也没有剪过头发，因为他和小荷有过约定，要把头发留到这么长后送给16床的大姐姐。
　　
和小荷的约定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但对二年级的小志来说，要做到却并不容易。
　　
这么长是多长？
　　
小志回家用尺量了量，大概40厘米不到一点。
　　
把头发留到这么长，小志原本以为最多只需要一年。可第一年，他的头发只长到15厘米，这让他很是意外。
　　
16床的姐姐也不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的院。小志让妈妈去医院找，可是没有人知道大姐姐住在哪。
　　
16床的大姐姐找不到了，头发又长得出奇的慢，小志有点沮丧。妈妈的不理解，同学的嘲笑，让他很是犹豫。
　　
犹豫再三，小志最终还是决定坚持下去。因为小志觉得，找不到大姐姐是没有办法的事，但如果自己没能把头发留到这么长，那就违背了妹妹最后的心愿。
　　
答应了妹妹却不做到，这是小志不能接受的。
　　

　　
天色比起前一段时间，要好了很多，远远地，就能望见美发中心那个三色旋转灯柱在卖力地转动。
　　
“妈妈，你觉得我分析得有道理吗？”
　　
“很有道理，妈妈猜，阳光体育这面流动红旗，下个月就会到你们班的。”
　　
“就是，我们班多阳光啊，整齐划一的光头。”说话间，小志不由得伸手去摸自己脑后的辫子，生怕自己立时就会变成光头。
　　
“You’ll be coming home with me tonight. We’ll be burning up like neon lights.”
　　
耳边传来了黛米·洛瓦托那熟悉的歌声，妈妈和小志停下了脚步。
　　
“这就进去？”妈妈迟疑地看着小志，想要最后再确认一下。
　　
“妈妈，等一下。”
　　
小志放开妈妈的手，从书包中拿出小樱手办，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上。
　　
“好了，我们走。”
　　
小志脸上有着灿烂的微笑，那天在病房中为大家拍照的场景再度在他眼前浮现。
　　
镜头中，小月笑得特别甜美……恍惚间，摄影师小志也变成了光头，穿越到了镜头里，和其他剃着光头的男生一起围在长发飘飘的小月身边，举着各色的V字，尽情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