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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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去年夏天,我十五岁。看了很多关于旅行的杂志后,我决定开始人生中的第一次长途旅行。我想去看海。我用“去同学家住几天”这个理由得到父母的同意后,把积攒的压岁钱拿出来,找到一个30L的双肩背包……当所有东西都准备完毕后,我开始寻找我的同伴。
   我看到夏洛克在豆瓣网上发的征同行的帖子,帖子里写明了两个要求:目的北海,人要靠谱。跟帖的人很多,我按着联系方式给他发了一条信息:“我想去看海,随时可以走,最好明天,我也需要一个同伴。”不久我就得到了回复:“性别?”我想了很久决定直接给他打电话,电话接起时听到一个很粗的男声:“喂?”说实话,那一刻我因为害怕竟想立即挂掉,但还是努力平复恐惧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成熟。我说:“你好。我叫季晓西,刚刚跟你发过信息。”“哦,是女生。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我后天的车票。”如此顺其自然的对话让我的心情有了些许安定,也增添了几分对他的信任。“我也可以买后天的车票,我们在南宁碰面然后再一起去北海吧。”“行。”这个不到一秒的肯定回答让我突然有些尴尬。我有些慌张地说:“那就这样,再联系。拜拜。”不等那边回应我就挂掉电话,心脏没有节奏地跳动,因为马上要开始的旅行,因为一个陌生的异性同伴,或许还因为那份油然而生的胆量。
  
  (二)
  
   时间定好后我就去买了火车票,硬座,到达南宁需要十八个小时。背着包上了火车的那一刻,我长舒了一口气,一次充满未知的旅行就这样开始了。火车在天黑后缓慢行驶起来。看着窗外不断向后退的树木,以及身边或喧闹或安静的陌生乘客们,我开始回忆书中人们所述的有关旅行的种种细节,把他们写下的心情与我此刻的心情一一对比,感叹的同时更多的是期待。
   凌晨一点,身边的人都开始以各种姿势入睡,只剩斜对面一桌玩牌的时不时大声说话。我怀抱着害怕和激动的心情而没有一点儿睡意。我浏览着每个人的面部表情,试图用我并不丰富的社会经验去猜测他们的人生经历。车厢里没有想象中很浓的异味,我掏出手机,想给闺蜜发条短信,但想此刻她一定也入睡,于是只发了一条信息给陌生人夏洛克。“睡了吗?火车开得慢。”我承认这条信息无逻辑,夏洛克很快给我回了信息:“呵呵,没有。在看电影,看完再睡。”面对一个陌生人我还没有准备用“在看什么电影?”来换取进一步的对话,于是简单地回复了“嗯”,然后翻看一些早已熟记于心的旅行攻略来打发深夜的时间。他也没有再回复。
   我睁开眼时已经是早上九点。车厢里面走动的人增多,来来往往,发出各种声音。我看了一下椅子底下的背包,背包还在,窗外仍是流动的景色。车厢里响起报站的声音,应该离南宁不远了。到南宁时腿有些麻,出了火车站一股潮湿的热气喷来,我明显地感到自己正身处一个陌生的不适应的环境。身边人潮不断涌动,湿热的空气让我感到难受。夏洛克的电话在这时打进来,他问我到了没有。我咳嗽着说在站外,就在这时有人拍我的包。我回过头就看到拿着电话的夏洛克,可显然他吓了一跳。
   “季晓西?”他疑惑地看着我。
   “嗯……”我顿了一下,“有什么不对吗?”
   “你几岁?看上去太小了,你不会是离家出走吧?太糟糕了,我竟然没事先问好,这样的搭档像被拐卖的小孩儿。”这些话夏洛克应该是自言自语。
   我看着这个比我高很多很多的男生,他留着板寸头,肤色健康。我初步估计他二十多岁,不像坏人。他看着我,我迷茫地也看着他,最后他用无奈的语气问:“饿了吗?”得到肯定回答后他带着我进了路边的一家小吃店。
   我们同时点了一碗当地的米粉,低头吃起来。我小心翼翼地不敢说话,夏洛克看起来很忧虑,但还是他先开口:“你家在哪儿?几年级?为什么想要一个人出来?爸妈知道吗?”我像是做错了事般,有些紧张地回答:“高一,第一次,爸妈不知道。”我确定夏洛克听了这句话后打了个冷颤,于是赶紧补了一句:“我不会拖累你的。”他没再说话。吃完后我便去付两个人的钱,结果他的大手把我的钱压下来,说:“出来玩,大家都是各付各的。”
  
  (三)
  
   我们买了当天下午从南宁到北海的票,候车时夏洛克让我给我爸妈发条短信报平安。我假装同意,然后给闺蜜发了信息。
   夏洛克身上有类似于父亲的感觉,我心里偷偷地想。这种感觉让我感到安全。
   上车找到座位,夏洛克帮我放好背包。火车缓缓行驶起来,他终于问了我一个与旅行有关的问题:“打算出来几天?”我说:“我跟爸妈说去同学家玩一个星期。”然后附上一个尴尬的咧嘴笑。他又问:“你不害怕吗?”我突然很严肃地看着他,说:“我太想去看海了。真的。”夏洛克大概有几分钟的沉默,然后对我笑起来,说:“我没想到你是个小孩儿,电话里声音也不像。呵呵。但是,既然出发了就要玩得开心点儿。”“嗯。”听到他这么说我心情也一下子明亮起来。我还注意到,夏洛克的牙齿好白。
   北海的空气没南宁那种黏糊糊的感觉,大概是临海的原因。我的身体舒服了些。我知道马上就可以看到向往已久的大海了,心情又开始激动。夏洛克倒没太多表情,下车便开始打电话联系旅馆,然后让我跟紧他,不要走丢了。我们没有住海边,而是住在北部湾广场旁边的一个家庭旅馆。办好手续,放下背包,我就迫不及待地叫夏洛克去看海。
   “今晚不能去北海银滩了,到那儿就天黑了,明天再去。不过听说附近有个外沙湾,我们可以去那儿看看夕阳,百年老街也在那条路上。”夏洛克语气平淡地回应我。我有些不情愿,但又无可奈何。换洗后我和夏洛克轻装上阵,先去北部湾广场吃了东西,然后去外沙湾,到外沙湾时夕阳正好落在海平面之上,那大概是我这辈子看到的最美的夕阳。我尖叫着,摆着各种姿势,然后忙让夏洛克帮我拍照,激动的心情难以言喻。过了一会儿,夏洛克才让我坐到高脚椅上安静欣赏夕阳的美。他笑着说:“你真是个小孩儿。”夕阳映射在我们的脸上,我们看不到对方的表情。渔船从远方归来,大海波光粼粼,这一切美好得如同一曲赞歌。我醉在了夕阳里,不想思考。夏洛克也注视着缓缓下沉的夕阳,我猜不到他的心思,只觉得他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
  
  (四)
  
   第二天凌晨五点我就醒来,天还未亮。我摸到手机,给隔壁的夏洛克发了短信:“去看海了。快起床。”我以为他还在睡觉,结果他回复:“正打算叫你,快梳洗吧。”我为这种小默契感到快乐,迅速整理“装备”,准备出发。
   换乘了两路公交车,从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海风到看到白茫茫的一片海浪,我真的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只想要尖叫想要奔跑。夏洛克被我甩到后面。我脱掉鞋,在沙滩上奔跑起来,顾不及刺脚的灼烧感,踩着浪花,对大海嘶吼着。“大海,我来了!大海,我来了……”我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有一刻很想掉眼泪,想着十五岁这年我瞒着父母一个人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硬座火车与一个陌生人相遇,只为来看这片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大海。海浪的声音旷远而悠长,我把这当成欢迎我的仪式。
   夏洛克找到我时他已经换好泳裤,问我要不要下海游泳,我告诉他我不会游泳。他欲言又止地试图劝我学一下,但最后还是让我留在沙滩上玩,又嘱咐我不要随便买别人推销的珍珠。然后他像一条大鱼一样向海里游去,在我的视线里逐渐变小,最后消失不见。
   我一个人在北海沿岸划水,期间果真有夏洛克口中的“推销员”不断来找我。因为有了他的嘱咐,我没有买那些看起来很新颖的小玩意儿。当然我也没能免俗地在沙滩上写下:“季晓西来看海,海很美,只可惜不是她的。”然后蹲在那儿傻笑。一个浪花袭来,把字迹冲刷得模糊,我又写上:“夏洛克向海走去,是不是回不来了?”就在这时夏洛克从沙滩另一头走过来,我有些慌张。他身上的海水还没被蒸发,看到我写的字后邪笑了一下说:“你很无聊啊。”我又尴尬地笑了两声。他提议我们合照一张,留为纪念。我们踩在海水里,夏洛克做着夸张的表情,我又是一贯的“剪刀手”。快门按下的一刻我突然感到我们是那么渺小,无论是在这片大海里,还是被拥于造物主的怀抱。
  
  (五)
  
   连续两天早上我们都起得很早去海边玩,晚上去寻找北海的各种小吃。夏洛克的心情明显有很大的变化,我看得出来,在这里他很快乐。
   第三天我们便乘轮渡去了离北海不远的一个小岛——涠洲岛。这是一个相对原始的小岛,经常停电,阳光火辣。我的腿被严重晒伤,夏洛克抱怨我脆弱,但还是买晒伤膏给我涂上。他也自夸说我幸好遇上他,不然就没这么好运了。
   我们租了电动车进行环岛游,夏洛克载我。我们经过了香蕉园,然后躲在里面寻找成熟的香蕉;经过百年教堂,由于我信基督,夏洛克也只好跟着我进去祷告;在火龙果庄园,我们免费在庄园的吊椅上睡了一个下午。我们还去渔民家买海鲜,找饭店加工,吃得很快乐,我们都偏爱椒盐的味道。我们早上四点准时起床去看日出,夏洛克不像我喜欢拍照,对海却也情有独钟。
   我该回家了,爸妈已经询问过几次,于是我们坐上了从北海返南宁的火车。到南宁时我逼着夏洛克说几句告别辞,他只是浅笑,然后说:“以后长大一点儿再自己出来玩,安全最重要。”“遇到你很幸运,特别幸运。”我回应他。其实我想要给夏洛克一个拥抱,却最终没能鼓起勇气。在南宁我们各自坐上了背道而驰的火车,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城市。
  
  (六)
  
   自始至终我也不知道夏洛克的真名是什么,“夏洛克”只是我当初看到他发帖时用的网名。后来我们也没再联系过,只是看到照片里那个笑起来会露出洁白牙齿的男生时会想起我们曾经一起旅行的样子,想起这个叫夏洛克的人陪伴我圆了十五岁看海的梦。
   嘿,你现在好吗?夏洛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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