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铁生: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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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后来她见到史铁生,他谈到身体状态,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希望少一些干扰多写点东西。他的爱人也说,千万不要把铁生作为一个身残志坚的典型。
  
  “时间不早了可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你,一刻也不想离开你可时间毕竟是不早了。”《我与地坛》中的喃喃自语终于成谶。
  2010年12月31日凌晨3点46分,史铁生因脑溢血在北京去世。此时,距2011年1月4日他的60岁生日还有4天。这个早已参透生死的作家生前曾嘱托,愿一个人悄悄地来,悄悄地走。他的夫人也表示,不举行遗体告别,家中不设灵堂。
  但各种自发的追思活动还是纷至沓来。1月4日这一天,他的好友、作家王安忆在复旦大学举办了一场追思会;中国作协、北京作协、中国残联和生前亲朋则在北京798艺术区遥念史铁生。《天涯》杂志发起的烛光活动目前已得到几十位作家和文学期刊的响应。
  死亡,对于史铁生来说并不陌生,他曾轻松地将它从自己的生命中拿出,再重重地印成铅字。只是当它真正来临时,它才从纸面跃出,烙入人们的心中。
  
  “我的遥远的清平湾”
  
  18岁那年,清华附中的初中毕业生史铁生来到陕北延川插队。那正是知青上山下乡的高峰年代,和他一起来到陕北的,还有陶正。
  陶正大史铁生3岁,那时是一个“想在阶级斗争中兴风作浪”的积极分子。到了延川,他立刻用随身带来的油印机刊行了一份通讯,之后又和延川当地的文学青年创办了文艺小报《山花》。
  但那时,陶正和史铁生从未谋面。“我们都是清华附中的,但他是初中,我是高中;我们也在同一个公社插队,但相距20多里路”,陶正向本报记者回忆道。
  直到1972年,两人才第一次见面。那时,陶正以工农兵学员身份考入北京大学,史铁生双腿瘫痪,也回到北京。
  其时,大名鼎鼎的《山花》未能吸引史铁生——他在3年插队生涯中并未接触文学。陶正却给出了自己的解释:“史铁生不喜欢血雨腥风的阶级斗争,他直面的是人生,从容、冷静,尽管比我小三岁,但高我们一筹。”
  1983年,陶正描写陕北老汉的知青小说《逍遥之乐》获得了“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同时获奖的还有同样题材的史铁生的成名作《我的遥远的清平湾》。
  史铁生于是成了“山花作家群”的一员。这是个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中占有重要地位的群体。1982年,因发表了中篇小说《人生》,这一年被称为“路遥年”,作家路遥就是“山花作家群”的重要成员。
  史铁生不是不向往文学,他在后来回忆路遥时写道:“我在《山花》上见了他的作品,暗自赞叹……我从小喜欢诗、文,便十分地羡慕他。”
  他不仅投入了文学的怀抱,并深深地改变了它。1978年8月11日,《文汇报》发表卢新华的短篇小说《伤痕》,以诉说知青苦难和忏悔为主调的“伤痕文学”出现,在此后的知青文学中,批判与否定上山下乡运动占据主流,直到《我的遥远的清平湾》以对纯朴的陕北土地深深眷恋的姿态出现。
  有评论者认为是残疾导致了史铁生作品中温暖的笔调,“在小说中,被史铁生有意或无意地滤过或淡化的是有关疾病、疼痛等生理体验的回忆,而被他有意或无意地强调或夸饰的则是有关人与人之间的理解、体谅和关爱等精神体验的铭记”。
  但在陶正看来,不管是在作品中,还是生活中,史铁生都表现出了一份从容、淡定和平和,拒绝浮躁、功利和极端,“即使不残疾,我也认为史铁生在性情上是一个求真向上的思想者”。
  
  “职业是生病,业余在写作”
  
  疾病还是改变了史铁生,至少在体力上,他越来越不能承受长篇作品的写作。
  1996年,作家韩少功和蒋子丹接手后的《天涯》杂志创刊,创刊号发表了史铁生的随笔《足球内外》。
  此后,《天涯》成为史铁生发表随笔最重要的阵地,“几乎每年都会发表一两篇。这与他和韩少功、蒋子丹的友谊是分不开的”,《天涯》杂志主编李少君说。
  史铁生作为一个思想者出现在文坛,也与韩少功密不可分。1991年,史铁生在《上海文学》上发表了《我与地坛》,韩少功发表书评称:“《我与地坛》这篇文章的发表,对当年的文坛来说,即使没有其他的作品,那一年的文坛也是一个丰年。”
  “丰年论”在文坛引起震动,史铁生从此不再是一名知青作家。作为诗人的李少君认为,史铁生的人生散文更能代表他的成就。
  但《我与地坛》是小说还是散文,在其发表之初竟有颇大争议。“《上海文学》的编辑和主编都认为它是一篇好小说,可以作为一篇小说来发表,可是史铁生自己不愿意,他说这一定是散文,而且他说为什么要把散文看低呢?这就是散文,因此它后来还是作为散文发表了。”王安忆回忆说。
  史铁生的坚持成就了《我与地坛》,也成就了一段文学史。上世纪90年代,中国文坛掀起一股“散文热”,《我与地坛》是其中的代表作。
  文学博士易瑛认为,在那个时期,一些作家在散文中贯注了对“现代性”的思考,散文成为了他们参与人文精神重建、表达社会和人生关怀、解决文化认同的非常自由的文体。
  《天涯》杂志的转型就顺应了这一潮流。李少君告诉记者,上世纪90年代的社会转型,需要作家进行思考,“韩少功、史铁生、张承志、
  李锐等一大批作家写作了大量哲理散文,甚至在他们的小说中思考的成分也非常多”。
  史铁生的作品变得更加直接,他使用散文文体直抒胸臆,至于写作的目的,他明确说“为了不至于自杀”。
  但那亦是一个日益物欲化、世俗化的时代,易瑛认为,另一些作家在经济利益和政治利益的驱动下走向了散文的“媚俗”和“媚权”。
  至少在很多评论者看来,商业化写作正在慢慢成为文学的主流。李少君觉得,史铁生之后的一代作者,身处的时代与个人体验已经大变,“他们可能更关注琐碎的个人经历”。
  而史铁生曾经的同伴陶正,在写完了一部自认为没有谎话的作品后,他发现“若要继续写作还是要说谎”,于是他淡出了文坛。
  同样在这个时候,特异功能在中国风行。陶正遇到了一位自称能治愈偏瘫的特异功能师,赶紧把他带到史铁生家里。几次治疗之后,“能让他在没有知觉的情况下动弹一下大腿”,但最后还是无果而终。
  
  “为了不至于自杀”
  
  “在当代作家中,我认为史铁生是对死亡主题表现最深刻的作家”,李少君说。
  死亡总是不经意就闯进史铁生的文字里,给人突兀之感。史铁生这样描写一家照相馆:“橱窗里的新郎太严肃了,一身西服,倒像是在参加葬礼。”
  “在现当代文学里,恐怕还没有另一个作家像史铁生这样直接地、时刻不忘地表现死,并且与自己的经验联系在一起。”广西师范大学教授肖百容说,“他笔下的死亡,是一种反英雄主义的死亡”。
  文学评论家季红真还记得,她曾写过一篇史铁生的创作专论《超越困境的精神建构》,发表在《作家》杂志上。“领导找我谈话,好言相劝发表东西要谨慎,这使我摸不着头脑。”
  直到后来她见到史铁生,他谈到身体状态,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希望少一些干扰多写点东西。他的爱人也说,千万不要把铁生作为一个身残志坚的典型。
  那是季红真与史铁生的唯一一次长谈,主要话题是宗教。季红真事后撰文回忆,“铁生这一代人经历了‘文革’的造神运动,并且为此付出了青春的代价,在幻灭中重新走向宗教也在情理之中。少小时理想主义的教育和绝望的现实处境,都使他必须有信仰的支持才能生存。”
  李少君也讲到,在宗教问题上,史铁生“很能谈”。《天涯》杂志曾有一期宗教专题,策划会上专门请来了史铁生。
  “但不管是史铁生哪个时期的作品,抛去死亡、情感、宗教等主题,他作品中一个一以贯之的主题是对人生充满感恩”,李少君说。
  这份感恩延伸到了史铁生对现实中人们的关爱。他成为了北京市作协副主席,并多次担任中国作协全国委员会委员,还是中国残疾人作家联谊会的会长。
  中国残疾人作家联谊会秘书长王涛告诉本报记者,中国的残疾人专业作家中,已经有20多位中国作协会员。“史铁生是中国残疾人作家的旗帜。他用他的作品和文学魅力影响着残疾人作家的生活,就是绝不要写自己的悲哀,而是要怎样去积极地生活”,王涛说。
  2004年,史铁生在担任中国残疾人作家联谊会会长时说,“写作,说到底,是对生命意义的询问.对生命困境的思索.也是人们在困境中自励,并相互携手的一种最有效的方式”。
  对死亡的探索不会因史铁生的离去而停止,“《非诚勿扰2》不就是现在人对生死问题的看法嘛”,李少君说,“这也说明文学的主题是永恒的”。
  史铁生因此也是不朽的。(原载《21世纪经济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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