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怎样纪念抗战(系列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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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尊重历史 超越历史
  章开沅
  
  历史的认识往往会随着时间的冲刷而变得更客观、清晰、深刻。今年是抗战胜利60周年。现在,对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中国的作用应该有与以往不同的认识和评价。
  中国在二战中所起的作用是非常了不起的。1931年日本侵略军占领东北,中国的抗日战争就开始了,所以完整的说法是14年抗战,而不是8年抗战。从“七七事变”开始,我们对日本的侵略展开了全面反抗。在远东战场上,中国是抵抗日本军国主义最主要的力量,牵制了日本大部分的军力,使当时的苏联可以全力对付德国法西斯,而英美也减轻了各自战场上的压力。中国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做出了重大贡献,是战胜国中的重要角色。
  这些,邱吉尔和斯大林都承认过,但由于种种原因过去没有得到很好的宣传,对伟大的抗战也未能全面、完整、客观地加以阐述。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国共两党的党派之见,一方说你“游而不击”,另一方则说你“片面抗战”,因此正面战场和敌后战场的状况都受到某种程度的削弱和歪曲,给日本右翼分子一个借口:因为苏联出兵东北和美国扔了原子弹,中国才侥幸取胜。日本军国主义势力和部分右翼分子从未真正承认他们被中国打败,只承认对美国、苏联、英国的失败。这是他们潜在的心态,当然是不符合史实的。但是客观上长期以来所作的某些片面宣传,留下了很多文字资料,授人以柄。
  十年前(1995年)我在台湾纪念抗战的大会上曾作过题为《尊重历史,超越历史》的演讲。那时我就认为应该淡化党派之见,尊重历史事实,超越历史成见,重新评价抗战的胜利。历史已经证明,中华民族是付出沉重代价才取得这一伟大胜利的,我们是真正的胜利者,是当之无愧的战胜国。
  当前我们更应该和国民党、亲民党、新党等党派及台湾各界有识之士团结起来,大力宣传抗战的光辉历史。抗战的胜利是当时两党包括台湾人民在内的全民族共同奋斗的结果,我们应该理直气壮地客观阐述这段光辉历史。这段历史证明,中华民族只有真正地统一起来,团结起来,捐弃历史成见,共同谋求民族振兴,才能永远繁荣富强,屹立世界。
  
  为了延续历史的记忆
  苏智良
  
  近年来我国一些学者和民间人士,积极参与对日本侵华历史的调查、取证,参与民间的对日索赔,这是中国社会民间力量兴起的一个标志,对增强国家和民族的凝聚力,对追究日本的战争责任,对维护亚洲和世界和平很有意义。民间力量在调查方面取得了很大进展,如在强制劳工、细菌战、毒气战、三光政策、大屠杀、慰安妇等领域,都取得了很多有效的证据,丰富了抗日战争的研究成果。在日本某些政客企图否认战争责任的今天,这样一种力量的出现和壮大,对于亚洲人民重新提高警惕,认清日本侵略者的罪行,有着巨大的作用。
  我从1992年开始调查慰安妇问题。至今十二三年间,我们从对日本侵略者实施的慰安妇制度一无所知,到现在基本了解这个制度的轮廓,并且找到了一批幸存者,寻访到很多慰安所遗址,这是令人欣慰的。但在这个过程中也遇到了很多困难,因为这涉及中国二十来个省的广袤国土,要做一个完整的调查需要很多人力财力的投入。几年前我们建立了中国慰安妇研究中心,但仍然感到力不从心,还没有在全国各地系统地进行完整的调查。
  很多民间力量也面临种种困难。虽然民间力量在这十年间有所增强,但总体说来还比较弱小,很多迫在眉睫的民间诉讼有待进行,许多受害者正在逝去,毕竟这是不能力挽的;战争已经过去60年,很多有纪念意义的遗址正在消失,我们应该负起保护的责任,否则,任其消亡,我们抗战的历史记忆将会失去依托。
  在韩国,很多民间组织在做慰安妇的调查,同时慰问幸存者,帮助维权工作;政府也投入资金,两股力量合作,在受害者保护和生活保障方面做得很好。还有朝鲜,尽管很困难,政府也设立了太平洋战争补偿委员会,做了一些工作。这很值得我们思考和借鉴。我认为我们的民间组织和人士应该联合起来,壮大力量,也希望政府有关方面主动参与和领导,同时积极探讨政府应该在怎样的层面上支持、保护受害公民的正当权益。政府是重要的后盾,比如建立基金会,对战争受害者按制度规定进行帮助,支持中国国民到日本起诉等,有许多工作可做。应该相信民间的行为是理性有序的,民间与政府的力量可以结合起来。
  
  屈辱和悲怆需要呐喊
  朱成山
  
  抗战胜利已经60年了,我们仍然有许多事情需要做。
  抗战胜利是我们近代以来反抗外来侵略的唯一一次全面胜利,所以“抗战精神”特别可贵。抗战的胜利是我们民族精神的胜利。“抗战精神”包含不畏强暴的拼搏精神、舍身救国的奉献精神、全民族团结的精神、统一抗战的团结精神和坚持到底的民族自强精神。正是这些精神,使国共两党和全国人民实现团结,打败日本。如果没有这种精神,在那么困难的情况下怎么可能坚持14年抗战?没有这种精神,国外的华人怎么会回到祖国支持抗战?
  关于抗战胜利的宣传,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我们做得很不够,西方人只知道奥斯维辛的大屠杀、广岛长崎的原子弹爆炸,对南京大屠杀却了解甚少。过去总是多从正面说,只讲光荣伟大胜利,排斥耻辱和痛苦。其实悲剧往往更能打动人,更能激励人,我们没必要讳言旧中国那段屈辱的历史,尤其在日本右翼势力妄图抹掉这段历史的时候,我们更要讲。我们需要呐喊,过去没有喊,现在要喊;过去喊得不够,现在要大力去喊。要看到我们民族光荣胜利的一面,也要看到屈辱悲怆的一面。关于这一点我们要讲究宣传的技巧,扩大宣传的范围,比如到海外举办关于南京大屠杀和抗战历史的展览,改变世界对中国抗战了解不够的状况。
  离开真实就不是历史,对待这段历史要抱科学严谨的态度,研究时不要忽略真实的细节。过去我们有一种大而化之的思考方式,不如西方和日本人那么精细。我们不仅要从大的方面研究,还要研究细的方面,同时进行一些比较性的研究,比如和日本比较。细节很重要,而且不容易做好,如果我们这一代人不去做,下一代人就更困难了,所以我们有责任和义务做好。
  日本一些人近年来否定、歪曲历史,固然主要因为他们没有解决历史观问题,但也有我们自己对实证工作做得不够的因素。欧洲和美国在战后马上就着手做这方面工作,如奥斯维辛集中营是通过国家立法的形式作为国家级博物馆保护起来的,起步非常早。中国早就应该这样做了。我们第一个抗战纪念馆——“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建于1985年8月,此时战争已结束40年了。此后才陆续建了一批纪念馆。这是非常遗憾的,如果我们在40、50年代就去做实证,比现在做容易得多。现在我们要抢救史料,要去澳洲、欧洲、美国、日本、台湾等地,寻找当年的人证和史料。   历史已经过去,不管是光荣还是耻辱,留下的只是历史的记忆。这种记忆是要传承的,尤其像南京大屠杀这种国耻国难,要传给我们的后代。正确地传承历史很重要(日本就是不正确地传承历史),传承的同时要吸取历史教训。南京大屠杀的历史教训是非常明显而深刻的——国家不强、老百姓生命就得不到保障。国家的耻辱、血泪,都是由于落后造成的,只有具备强大实力才能保卫和平。
  从尊重人类共同价值的角度思考,人类需要一个和平的生存环境。我们中国人饱受大屠杀的灾难,十分珍视和平的可贵。南京应该成为国际和平城市,我们中国人应有这样的视野。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是“和”,对于世界和平我们也要大声疾呼,要呐喊。
  
  民族凝聚力至关重要
  荣维木
  
  纪念和宣传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最重要的是要强调民族的凝聚力。抗日战争给我们留下的一条宝贵经验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要生存,要振兴,必须有内部的团结和凝聚力。抗战前,中国是一个分裂的国家,我们过去总说,落后就要挨打,其实分裂也是要挨打的。“七七事变”之前,中国确实处于某种分裂的状态,不光国民党和共产党之间存在内战,国民党内部的地方势力和派系之间也处于内战状态。日本趁着中国的分裂状况发动了“九一八”事变,并一步步渗透到华北,最终发动了“七七事变”。抗战最终取得胜利,除了中国共产党所起的中流砥柱作用,民族凝聚力不可低估。鸦片战争以来,中华民族的凝聚力在抗战这段时间表现得最为强大。国共两党、政府与民众、不同的党派和各个阶级阶层、国内和海外,在民族存亡关头实现了广泛的合作,这种强大的凝聚力,是战胜日本侵略者的至关重要的因素。60年过去了,中华民族正处于伟大复兴的时刻,这个时候,民族凝聚力更显得非常重要。民族凝聚力的形成需要一定的条件。抗战前中华民族的凝聚力难以形成,是因为当时的政治制度和经济制度不能给人民带来好处,不能给国家发展带来好处。现在我们处于一个全面改革开放的时代,环境对于我们的发展十分有利,如果能像60年前抗日战争时期一样,调动各阶层各方面的力量,形成强大的民族凝聚力,并把它运用到国家的建设发展上,排除其他方面的干扰,伟大的民族复兴就很有希望。
  
  理性地看待和书写这段历史
  林家有
  
  中国的抗战是一场全民族的抗战,各民族、各界别、各阶层、各党派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战争的胜利,使被日本占领50年的台湾回到祖国怀抱,洗刷了中国过去抵抗外国人侵失败、割地赔款的耻辱,振奋了民族精神,激起了国人的强国思想,中国的国际地位由此得以提高。
  历史不能忘记。研究历史,首先要弄清史实,而材料是历史的血肉。今天很多不为人知的材料已公开,应该从不同角度收集、整理,以平和的心态正确看待这段历史,理性地书写这段历史,淡化歧见;要以各种形式和途径大力宣传抗战,颂扬民族英雄,弘扬民族精神,给为拯救国家民族做出贡献的优秀中华儿女树碑立传,歌颂华侨、华人、港澳台同胞的爱国行为,激发民族感情。
  抗战胜利是国共两党的胜利,也是全民族的胜利。在这方面,过去两岸学者存在分歧。应该看到,从抗战开始,国民党军队在陆路正面抗击日军的重要战绩和中共领导的敌后抗日斗争的突出贡献都应得到肯定。这个历史事实不能改变。现在台湾有人歪曲这段历史,配合日本右翼势力到日本靖同神社拜鬼,这是对中国抗日志士的羞辱,是对中华民族的背叛,对此我们必须警惕。
  抗日战争是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搏斗,国民党、共产党、其他爱国党派爱国团体和全国工农商学兵都参与了这一场伟大斗争。我们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就是要发扬两岸同胞的爱国精神,肩负起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使命。两岸人民,尤其是青年一代要明白“合则强,分则弱”的道理,为促进两岸和平统一而努力。
  
  让中国人成为非常荣耀的中国人
  胡春惠
  
  十年前,我们在香港举办学术研讨会,以这样的方式纪念抗战胜利50周年。日军侵华期间杀害了我们许多同胞,我的伯父、舅父和姑父都牺牲在抗日战场上。60年过去了,世界处在一种动态的更加开放的发展中,经济的全球化带来其他方面的全球化。在这种情势下,我们应该以更加宽广的胸襟和更加开阔的视野纪念抗战的胜利。
  现在台湾当局还不愿意发展两岸交流,他们也不去纪念抗战。蒋介石蒋经国时代比较重视抗战纪念,学术会议、游行、文娱演出都举行过。台独势力搞“去中国化”,官方不会有纪念抗战胜利的活动。有些台独分子甚至认为自己是日本人,连自己的祖宗都背叛了。台湾普通民众在交流方面首先有经济上的困难,政府也会阻碍、干涉。台湾参加过抗战的人都已经80多岁了,在社会上他们是弱势群体,经济上不独立,要依靠政府救济。他们想纪念抗战,但没有条件。现在台湾有纯粹的台湾土著民,有从大陆去的人,还有在台湾长大的一代,他们的想法和心态都不一样。
  但是,我们应该看到,在抗战胜利60周年之际,国民党等三党领导人连、宋、郁相继展开大陆之旅,他们和共产党之间都表现出兼容体谅的态度。这些党派的积极行动有利于两岸四地中国人形成更多的共识,加强两岸同胞相互了解。推动两岸交流可以从小的方面做起,比如给到大陆的台胞多次签证,像香港人、澳门人回大陆一样方便。加强交流是促成两岸统一的好办法,两岸多党的领导人已经做出榜样,两岸中国人应该继续努力,推进这种好的势头。
  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提高国家的地位和中华民族的凝聚力,从经济、政治、教育和文化等各方面增强国力。经济方面两岸四地目前已经有了很好的发展,取得世界瞩目的成就。我们还要努力从政治上、文化上取得更大的进步,让中国人成为非常荣耀的中国人,让中华民族成为世界上非常受尊重的民族,切实提升两岸中国人的国际地位。两岸都要用心于教育,提高中华民族的素质,这才是不再受外人轻视、欺侮的久长之计。
  (本专题由本刊特约记者陈川、王竹波、岳杰松采访、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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