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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者”归来：波士顿交响乐团的风采
时隔三十五年再访中国的波士顿交响乐团最为令人期待。我依然清晰地记得1979年小泽征尔率领波士顿交响乐团首次访沪的情景。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小泽征尔在音乐会的前一天带领着乐团诸多音乐家来到上海音乐学院进行艺术交流。那时的小泽征尔风华正茂，艺术事业如日中天。由于他出生在中国的沈阳，一直对中国非常友好，又是一个执掌世界顶尖乐团的日本指挥家，所以他的到来让上音的莘莘学子分外激动，那种热烈的场面与现在经常看到的众“粉丝”围堵心目中的偶像明星没有什么区别。我相信，这个情景将长久地印在我们这一代人的脑海中，因为它打开了我们的“眼界”和“耳界”，正式开始了对世界一流乐团之“交响魅力”的品味和感悟。
虽然波士顿交响乐团此次访华不再有小泽征尔，原先约定的马泽尔也由于健康原因不能随团前来，但在迪图瓦的指挥棒下，我们依然听到了一场高水平的音乐会，那是世界名团艺术实力的展示。如果说开场曲目格林卡的《鲁斯兰与柳德米拉》序曲略嫌拘谨，那么乐团与贝佐德·阿布杜瑞莫夫合作的拉赫玛尼诺夫《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Op.43）则堪称惊艳。这部作品属于拉赫玛尼诺夫的晚期创作，构思巧妙，音乐动听，称得上是一首雅俗共赏的音乐佳作。由于这部需要很高演奏技艺的乐曲给予了演奏者宽阔的表演空间，它也成为诸多钢琴家钟爱的保留曲目。阿布杜瑞莫夫是一位年轻的钢琴家，充满艺术朝气。难能可贵的是，这位技巧出众的钢琴新星在演奏时并不张扬，那种展露内在激情的艺术成熟让人刮目相看。如曲名所示，《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的音乐主题来自帕格尼尼所写的《二十四首小提琴随想曲》的最后一首，这个主题曾吸引过李斯特与勃拉姆斯相继为它创作钢琴曲。相比较而言，拉赫玛尼诺夫的这首基于前人主题的“再创作”气魄更大，尽显音乐张力的流光溢彩。全曲由简洁的主题与二十四个变奏构成，因此，由变奏思维主导“狂想曲”风格的音乐展示使这首难度绝不亚于浪漫派钢琴协奏曲的作品显现出独特的艺术美妙。阿布杜瑞莫夫不仅对每个变奏的“个性”把握得相当好，而且颇为老练地呈现出三组“变奏群”的色彩对比及其不同的音乐承载。这位青年钢琴家在艺术演释中所展露出的这种良好的“音乐大局观”和演奏时的成熟自信令我印象深刻，相信今后他的演奏艺术会达到更高的境界。
下半场的重头曲目、柏辽兹的《幻想交响曲》值得特别的关注。理由有三点：其一，三十五年前乐团首次访华时，首场演出的重头曲目正是《幻想交响曲》，如今重听同一乐团再次演奏这部划时代的交响名作，自然别有一番滋味。其二，《幻想交响曲》是波士顿交响乐团最拿手的保留曲目之一，自从查尔斯·明希担任乐团的音乐总监（1948-1962）以来，法国音乐在乐团演奏的曲目中一直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正是在以柏辽兹《幻想交响曲》为代表的法国浪漫派交响作品之斑斓色彩的熏陶下，波士顿交响乐团才有可能散发出如此令人着迷的音乐光芒。我有一张明希指挥波士顿交响乐团演奏《幻想交响曲》的唱片，这是1954年的录音，距今已整整六十年，尽管从录音技术的角度讲，其音响效果比不上当今出版的CD，但我认为此张唱片的艺术演释极难超越。明希是真正的“柏辽兹专家”，他能让乐团的演奏极为细腻地表现出这位交响大师的浪漫真情与戏剧性能量。因此，作为波士顿交响乐团演奏曲目之“金字招牌”的《幻想交响曲》让人特别期待。其三，此次率团来上海的迪图瓦在他那一辈的指挥家中，可算是法国音乐的权威诠释者，他于二十世纪八十与九十年代录制的诸多法国曲目（与他任音乐总监与首席指挥多年的蒙特利尔交响乐团合作）激起了许多爱乐人对法国交响音乐的热情，《幻想交响曲》自然是迪图瓦最擅长的曲目之一。
这次在东艺现场听波士顿交响乐团演奏《幻想交响曲》，让人不得不佩服柏辽兹写作交响音乐的才华。这不仅指配器方面的独特处理，更是关联到交响话语与音乐叙事的天才性创造。只有在现场聆听才能真正体验到《幻想交响曲》带来的艺术冲击力，那是一种令人震撼的“时空交错”，音响色彩的构造中渗透着激荡心灵的情感诉求。迪图瓦指挥的《幻想交响曲》的确不同凡响，这种独到的演释既体现在整体的艺术把握上，也展示于细部的处理上。从每个乐章的速度处理上就可看出迪图瓦的精心安排。例如，第四乐章“赴刑进行曲”一开始的速度似乎有些偏慢，但随着“行进”离音乐叙事中的“断头台”愈来愈近，音乐的速度逐渐加快，这种不断递进的速度呈现极有效果地渲染出赴刑路途中的紧张气氛与最后高潮（砍头）前的情绪积聚。毫无疑问，迪图瓦深谙柏辽兹的“音色革命”，无论是第一乐章中“梦幻”与“热情”之间鲜明的色彩对比，还是终乐章“妖魔夜宴之梦”中音乐的夸张表现，这位指挥大师只需用他并不夸张的手势就能带出乐团极有表现力的“音色造型”及其艺术深意。特别应该提到的是波士顿交响乐团的弦乐声部，音色相当优美，表现细腻感人，这或许是乐团钟情的法国音乐之精致雅洁带给它的独特品质。波士顿交响乐团这场精彩的音乐会让人再思艺术传统的韵致与品质的意趣：传统的深处是情怀，品质的背后是品味。
雅尼克的“费城之声”
雅尼克是当今新生代指挥家中最优秀的代表，2008年与2013年他两度率领鹿特丹爱乐乐团来上海演出，我都去现场聆听，很欣赏他的指挥艺术。此次雅尼克率领其新任音乐总监与首席指挥的费城交响乐团来到上海举办音乐会，我当然欣然前往。音乐会上的两首作品也是我喜欢的杰作：莫扎特《C大调第四十一交响曲》与马勒《D大调第一交响曲》。
莫扎特一生共写过四十多首交响曲，现在上演最多的是他最后四首，这首亦称为《朱庇特交响曲》的作品堪称莫扎特交响曲创作的艺术顶峰，因为其气象宏廓和光芒万丈的音乐无疑可以作为维也纳古典乐派之“交响壮丽”的典范。我一直认为莫扎特的最后四首交响曲（与海顿的多部交响曲杰作）的演奏有其特殊的难度，这并非技巧上的问题（从谱面上看，莫扎特的交响曲写作要比浪漫派交响曲简单得多），而是指音乐品格的理解与艺术气息的把握。这首《朱庇特交响曲》虽然舒展流畅、开阔大气，但它与贝多芬峻急的刚健、纵横的奋发大有区别，更与浪漫派的激情四射、汪洋恣肆大相径庭。莫扎特的流畅是灵心善感的舒朗，莫扎特的大气是通透莹彻的博大。我以为，雅尼克对《朱庇特交响曲》的风格把握还是比较准确的。看得出，这位擅长浪漫派作品的指挥家在对待莫扎特的音乐时，指挥姿势与情绪展露都有意形成一种“收”的态势，尤其注意音响的控制。我很欣赏雅尼克对终乐章的处理：通过层次分明的声部处理，在展示赋格艺术智性魅力的同时，将澄明、超逸的音乐胜境融入于神采飞扬的交响话语中。 与莫扎特的音乐相比，雅尼克与他的费城交响乐团演奏的马勒《D大调第一交响曲》更具光彩。在马勒的全部交响曲中，《第一交响曲》是比较容易理解的。尽管这部作品已开启了作曲家的“宏大叙事”之路——用交响音乐来探寻人生哲理，但此曲中浓郁的抒情气息与真挚的大爱情怀让人不难体悟青年马勒的浪漫思绪和纯真情致。这部优美动听、蕴意丰厚的交响曲极适合雅尼克这样的唯美派指挥家，因为此曲的庞大结构与深阔的艺术场域给音乐演释留下了很大的表现空间。确实，面对马勒的音乐，雅尼克魅力十足的指挥艺术显然得到了尽情尽兴的展示。从雅尼克给人美感的指挥手势与姿态中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动作完全与马勒音乐中的起伏线条与多变色彩融为一体，正是在他极有感染力的提示与带动下，费城交响乐团的近百位演奏家将马勒此曲中的亮丽、壮美与健朗表现得淋漓尽致。每次听马勒《第一交响曲》，我都会期待终乐章临近尾声处八个圆号（起立）吹奏的激动情境，因为只有马勒才能写出如此辉煌的生命赞歌，只有马勒才会贡献这般激情的人生壮丽。费城交响乐团八个圆号的演奏与其他铜管声部一样，堪称完美，无可挑剔，由一代指挥大师奥曼迪亲自构建的“费城音响”绝对离不开这种令人心潮澎湃的铜管震撼。
捷克爱乐：一道优美的“音乐风景”
虽然捷克爱乐乐团的名气没有上述那两个美国乐团大，但它在当今世界乐坛同样占有一席重要的位置。捷克（波西米亚）是一个盛产音乐家的地区，尤其是为欧洲各地贡献了技艺卓著的弦乐演奏家。从十八世纪起，来自这个地区的音乐家就在欧洲各国的主要宫廷乐团中展露才华，例如，闻名全欧的曼海姆乐派的奠基人施塔米茨就来自捷克。另外，捷克的首都布拉格许多年来一直是欧洲最有生机的音乐城市，莫扎特歌剧杰作《唐·乔瓦尼》1787年的首演不在维也纳而是在布拉格！成立于1896年的捷克爱乐乐团也有其让人敬仰的历史，1908年，乐团就在马勒的亲自指挥下进行了《第七交响曲》的世界首演，塔利赫、库贝利克、纽曼这些大师分别在二十世纪的不同年代作为首席指挥带领着乐团不断取得令世人瞩目的艺术成就。
此次捷克爱乐乐团已是第三次访问上海，每次的演出都给乐迷们带来了惊喜。2007年11月，乐团首度访沪音乐会的曲目是全套六首组合的交响诗套曲《我的祖国》，那原汁原味的捷克音乐风情与文化意趣令我久久难忘。2011年10月，捷克爱乐的再度到访让我们进一步领略了捷克民族乐派交响经典的魅力（斯美塔那的交响诗《伏尔塔瓦河》、德沃夏克的《第八交响曲》）与让捷克音乐人心怀感念的勃拉姆斯音乐的深意（《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这次捷克爱乐在现任首席指挥贝洛拉维克的带领下再访上海，依然给我们带来了颇有意味的经典曲目，让人回味再三。
韦伯的《魔弹射手》序曲是很有现场效果的交响音乐会“开场曲”，它不仅音乐形象鲜明，而且管弦乐色彩颇具浪漫派的想象力，很能打动人心。捷克爱乐在贝洛拉维克的指挥下，较好地呈现出这首浪漫主义歌剧序曲的音乐情境，尤其是再现部中象征光明的“阿加特主题”让人格外振奋，弦乐的流畅清丽交汇着管乐的淳厚动感，足见乐团显现纯正底蕴的表现诉求。
捷克爱乐与德奥音乐关系密切，勃拉姆斯或许是它的“最爱”，因为这位德国作曲家曾经给予德沃夏克许多帮助并深深地影响其创作。因此，在这场音乐会上我们又听到了勃拉姆斯的一部伟大作品——《D小调第一钢琴协奏曲》。在整个浪漫派钢琴协奏曲曲目中，勃拉姆斯的这部作品极为特殊。虽然这是一部勃拉姆斯的早期作品，但它已经明显地展现了作曲家独特的艺术品格，严肃庄重中渗透着真挚与温润，特别是音乐中的悲剧意识让这部“纯音乐”作品增添了某种特殊的情感意绪。勃拉姆斯写此曲的那几年也是他目睹自己的偶像舒曼从患病到离世的那个令他悲伤的时期。无疑，这种心灵的痛楚与情感的失落伴随着他这部钢琴协奏曲的音乐流动。担任独奏的保罗·刘易斯是一位很有实力的优秀钢琴家，他录制的贝多芬和舒伯特钢琴曲集受到西方音乐界的高度评价，而勃拉姆斯的《D小调第一钢琴协奏曲》正是他近期用功最多的重点曲目。刘易斯演奏的勃拉姆斯继承了其师布伦德尔的艺术风范，既有充满理性的平静和澄明，又不乏风韵别致的内在深情。我特别欣赏他控制音色的能力，因为那种在平和状态中自然显现的色彩对比正是勃拉姆斯展示此曲调性情致及其色调意味所需要的。听刘易斯的精彩演释，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勃拉姆斯音乐中的悲郁与沉重，它让我们再思协奏曲体裁与“音乐言说”的微妙关联。
捷克爱乐此次访沪音乐会上最为出彩的表演自然是德沃夏克的《第六交响曲》。人们常将此曲与勃拉姆斯的《第二交响曲》联系在一起，因为它们不仅调性相同（D大调），而且都属于田园情致的交响叙事。当然，这两部交响曲的音乐风格还是有明显区别的：如果说勃拉姆斯的“田园”是一首深婉含蓄的抒情诗，那么德沃夏克的“田园”则更像一幅栩栩如生的风俗画。捷克爱乐演奏的德沃夏克《第六交响曲》从第一乐章起就牢牢拴住了听众的心，因为那种原汁原味的捷克民风和波西米亚情味让人心情倍感愉悦。贝洛拉维克这位以稳重见长的指挥家直到带领他的乐团演奏自己同胞的作品时，才展现出他潇洒的一面。正是这种音乐的亲切感与民族豪情使得台上的全体演奏家激情满怀，听众的情绪也在作曲家浓墨重彩渲染下的舞蹈场景中达到高潮。
世界名团的表演总是令人回味的，今年五月的音乐奉献留给我们的将是更多的艺术期待。
时隔三十五年再访中国的波士顿交响乐团最为令人期待。我依然清晰地记得1979年小泽征尔率领波士顿交响乐团首次访沪的情景。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小泽征尔在音乐会的前一天带领着乐团诸多音乐家来到上海音乐学院进行艺术交流。那时的小泽征尔风华正茂，艺术事业如日中天。由于他出生在中国的沈阳，一直对中国非常友好，又是一个执掌世界顶尖乐团的日本指挥家，所以他的到来让上音的莘莘学子分外激动，那种热烈的场面与现在经常看到的众“粉丝”围堵心目中的偶像明星没有什么区别。我相信，这个情景将长久地印在我们这一代人的脑海中，因为它打开了我们的“眼界”和“耳界”，正式开始了对世界一流乐团之“交响魅力”的品味和感悟。
虽然波士顿交响乐团此次访华不再有小泽征尔，原先约定的马泽尔也由于健康原因不能随团前来，但在迪图瓦的指挥棒下，我们依然听到了一场高水平的音乐会，那是世界名团艺术实力的展示。如果说开场曲目格林卡的《鲁斯兰与柳德米拉》序曲略嫌拘谨，那么乐团与贝佐德·阿布杜瑞莫夫合作的拉赫玛尼诺夫《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Op.43）则堪称惊艳。这部作品属于拉赫玛尼诺夫的晚期创作，构思巧妙，音乐动听，称得上是一首雅俗共赏的音乐佳作。由于这部需要很高演奏技艺的乐曲给予了演奏者宽阔的表演空间，它也成为诸多钢琴家钟爱的保留曲目。阿布杜瑞莫夫是一位年轻的钢琴家，充满艺术朝气。难能可贵的是，这位技巧出众的钢琴新星在演奏时并不张扬，那种展露内在激情的艺术成熟让人刮目相看。如曲名所示，《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的音乐主题来自帕格尼尼所写的《二十四首小提琴随想曲》的最后一首，这个主题曾吸引过李斯特与勃拉姆斯相继为它创作钢琴曲。相比较而言，拉赫玛尼诺夫的这首基于前人主题的“再创作”气魄更大，尽显音乐张力的流光溢彩。全曲由简洁的主题与二十四个变奏构成，因此，由变奏思维主导“狂想曲”风格的音乐展示使这首难度绝不亚于浪漫派钢琴协奏曲的作品显现出独特的艺术美妙。阿布杜瑞莫夫不仅对每个变奏的“个性”把握得相当好，而且颇为老练地呈现出三组“变奏群”的色彩对比及其不同的音乐承载。这位青年钢琴家在艺术演释中所展露出的这种良好的“音乐大局观”和演奏时的成熟自信令我印象深刻，相信今后他的演奏艺术会达到更高的境界。
下半场的重头曲目、柏辽兹的《幻想交响曲》值得特别的关注。理由有三点：其一，三十五年前乐团首次访华时，首场演出的重头曲目正是《幻想交响曲》，如今重听同一乐团再次演奏这部划时代的交响名作，自然别有一番滋味。其二，《幻想交响曲》是波士顿交响乐团最拿手的保留曲目之一，自从查尔斯·明希担任乐团的音乐总监（1948-1962）以来，法国音乐在乐团演奏的曲目中一直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正是在以柏辽兹《幻想交响曲》为代表的法国浪漫派交响作品之斑斓色彩的熏陶下，波士顿交响乐团才有可能散发出如此令人着迷的音乐光芒。我有一张明希指挥波士顿交响乐团演奏《幻想交响曲》的唱片，这是1954年的录音，距今已整整六十年，尽管从录音技术的角度讲，其音响效果比不上当今出版的CD，但我认为此张唱片的艺术演释极难超越。明希是真正的“柏辽兹专家”，他能让乐团的演奏极为细腻地表现出这位交响大师的浪漫真情与戏剧性能量。因此，作为波士顿交响乐团演奏曲目之“金字招牌”的《幻想交响曲》让人特别期待。其三，此次率团来上海的迪图瓦在他那一辈的指挥家中，可算是法国音乐的权威诠释者，他于二十世纪八十与九十年代录制的诸多法国曲目（与他任音乐总监与首席指挥多年的蒙特利尔交响乐团合作）激起了许多爱乐人对法国交响音乐的热情，《幻想交响曲》自然是迪图瓦最擅长的曲目之一。
这次在东艺现场听波士顿交响乐团演奏《幻想交响曲》，让人不得不佩服柏辽兹写作交响音乐的才华。这不仅指配器方面的独特处理，更是关联到交响话语与音乐叙事的天才性创造。只有在现场聆听才能真正体验到《幻想交响曲》带来的艺术冲击力，那是一种令人震撼的“时空交错”，音响色彩的构造中渗透着激荡心灵的情感诉求。迪图瓦指挥的《幻想交响曲》的确不同凡响，这种独到的演释既体现在整体的艺术把握上，也展示于细部的处理上。从每个乐章的速度处理上就可看出迪图瓦的精心安排。例如，第四乐章“赴刑进行曲”一开始的速度似乎有些偏慢，但随着“行进”离音乐叙事中的“断头台”愈来愈近，音乐的速度逐渐加快，这种不断递进的速度呈现极有效果地渲染出赴刑路途中的紧张气氛与最后高潮（砍头）前的情绪积聚。毫无疑问，迪图瓦深谙柏辽兹的“音色革命”，无论是第一乐章中“梦幻”与“热情”之间鲜明的色彩对比，还是终乐章“妖魔夜宴之梦”中音乐的夸张表现，这位指挥大师只需用他并不夸张的手势就能带出乐团极有表现力的“音色造型”及其艺术深意。特别应该提到的是波士顿交响乐团的弦乐声部，音色相当优美，表现细腻感人，这或许是乐团钟情的法国音乐之精致雅洁带给它的独特品质。波士顿交响乐团这场精彩的音乐会让人再思艺术传统的韵致与品质的意趣：传统的深处是情怀，品质的背后是品味。
雅尼克的“费城之声”
雅尼克是当今新生代指挥家中最优秀的代表，2008年与2013年他两度率领鹿特丹爱乐乐团来上海演出，我都去现场聆听，很欣赏他的指挥艺术。此次雅尼克率领其新任音乐总监与首席指挥的费城交响乐团来到上海举办音乐会，我当然欣然前往。音乐会上的两首作品也是我喜欢的杰作：莫扎特《C大调第四十一交响曲》与马勒《D大调第一交响曲》。
莫扎特一生共写过四十多首交响曲，现在上演最多的是他最后四首，这首亦称为《朱庇特交响曲》的作品堪称莫扎特交响曲创作的艺术顶峰，因为其气象宏廓和光芒万丈的音乐无疑可以作为维也纳古典乐派之“交响壮丽”的典范。我一直认为莫扎特的最后四首交响曲（与海顿的多部交响曲杰作）的演奏有其特殊的难度，这并非技巧上的问题（从谱面上看，莫扎特的交响曲写作要比浪漫派交响曲简单得多），而是指音乐品格的理解与艺术气息的把握。这首《朱庇特交响曲》虽然舒展流畅、开阔大气，但它与贝多芬峻急的刚健、纵横的奋发大有区别，更与浪漫派的激情四射、汪洋恣肆大相径庭。莫扎特的流畅是灵心善感的舒朗，莫扎特的大气是通透莹彻的博大。我以为，雅尼克对《朱庇特交响曲》的风格把握还是比较准确的。看得出，这位擅长浪漫派作品的指挥家在对待莫扎特的音乐时，指挥姿势与情绪展露都有意形成一种“收”的态势，尤其注意音响的控制。我很欣赏雅尼克对终乐章的处理：通过层次分明的声部处理，在展示赋格艺术智性魅力的同时，将澄明、超逸的音乐胜境融入于神采飞扬的交响话语中。 与莫扎特的音乐相比，雅尼克与他的费城交响乐团演奏的马勒《D大调第一交响曲》更具光彩。在马勒的全部交响曲中，《第一交响曲》是比较容易理解的。尽管这部作品已开启了作曲家的“宏大叙事”之路——用交响音乐来探寻人生哲理，但此曲中浓郁的抒情气息与真挚的大爱情怀让人不难体悟青年马勒的浪漫思绪和纯真情致。这部优美动听、蕴意丰厚的交响曲极适合雅尼克这样的唯美派指挥家，因为此曲的庞大结构与深阔的艺术场域给音乐演释留下了很大的表现空间。确实，面对马勒的音乐，雅尼克魅力十足的指挥艺术显然得到了尽情尽兴的展示。从雅尼克给人美感的指挥手势与姿态中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动作完全与马勒音乐中的起伏线条与多变色彩融为一体，正是在他极有感染力的提示与带动下，费城交响乐团的近百位演奏家将马勒此曲中的亮丽、壮美与健朗表现得淋漓尽致。每次听马勒《第一交响曲》，我都会期待终乐章临近尾声处八个圆号（起立）吹奏的激动情境，因为只有马勒才能写出如此辉煌的生命赞歌，只有马勒才会贡献这般激情的人生壮丽。费城交响乐团八个圆号的演奏与其他铜管声部一样，堪称完美，无可挑剔，由一代指挥大师奥曼迪亲自构建的“费城音响”绝对离不开这种令人心潮澎湃的铜管震撼。
捷克爱乐：一道优美的“音乐风景”
虽然捷克爱乐乐团的名气没有上述那两个美国乐团大，但它在当今世界乐坛同样占有一席重要的位置。捷克（波西米亚）是一个盛产音乐家的地区，尤其是为欧洲各地贡献了技艺卓著的弦乐演奏家。从十八世纪起，来自这个地区的音乐家就在欧洲各国的主要宫廷乐团中展露才华，例如，闻名全欧的曼海姆乐派的奠基人施塔米茨就来自捷克。另外，捷克的首都布拉格许多年来一直是欧洲最有生机的音乐城市，莫扎特歌剧杰作《唐·乔瓦尼》1787年的首演不在维也纳而是在布拉格！成立于1896年的捷克爱乐乐团也有其让人敬仰的历史，1908年，乐团就在马勒的亲自指挥下进行了《第七交响曲》的世界首演，塔利赫、库贝利克、纽曼这些大师分别在二十世纪的不同年代作为首席指挥带领着乐团不断取得令世人瞩目的艺术成就。
此次捷克爱乐乐团已是第三次访问上海，每次的演出都给乐迷们带来了惊喜。2007年11月，乐团首度访沪音乐会的曲目是全套六首组合的交响诗套曲《我的祖国》，那原汁原味的捷克音乐风情与文化意趣令我久久难忘。2011年10月，捷克爱乐的再度到访让我们进一步领略了捷克民族乐派交响经典的魅力（斯美塔那的交响诗《伏尔塔瓦河》、德沃夏克的《第八交响曲》）与让捷克音乐人心怀感念的勃拉姆斯音乐的深意（《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这次捷克爱乐在现任首席指挥贝洛拉维克的带领下再访上海，依然给我们带来了颇有意味的经典曲目，让人回味再三。
韦伯的《魔弹射手》序曲是很有现场效果的交响音乐会“开场曲”，它不仅音乐形象鲜明，而且管弦乐色彩颇具浪漫派的想象力，很能打动人心。捷克爱乐在贝洛拉维克的指挥下，较好地呈现出这首浪漫主义歌剧序曲的音乐情境，尤其是再现部中象征光明的“阿加特主题”让人格外振奋，弦乐的流畅清丽交汇着管乐的淳厚动感，足见乐团显现纯正底蕴的表现诉求。
捷克爱乐与德奥音乐关系密切，勃拉姆斯或许是它的“最爱”，因为这位德国作曲家曾经给予德沃夏克许多帮助并深深地影响其创作。因此，在这场音乐会上我们又听到了勃拉姆斯的一部伟大作品——《D小调第一钢琴协奏曲》。在整个浪漫派钢琴协奏曲曲目中，勃拉姆斯的这部作品极为特殊。虽然这是一部勃拉姆斯的早期作品，但它已经明显地展现了作曲家独特的艺术品格，严肃庄重中渗透着真挚与温润，特别是音乐中的悲剧意识让这部“纯音乐”作品增添了某种特殊的情感意绪。勃拉姆斯写此曲的那几年也是他目睹自己的偶像舒曼从患病到离世的那个令他悲伤的时期。无疑，这种心灵的痛楚与情感的失落伴随着他这部钢琴协奏曲的音乐流动。担任独奏的保罗·刘易斯是一位很有实力的优秀钢琴家，他录制的贝多芬和舒伯特钢琴曲集受到西方音乐界的高度评价，而勃拉姆斯的《D小调第一钢琴协奏曲》正是他近期用功最多的重点曲目。刘易斯演奏的勃拉姆斯继承了其师布伦德尔的艺术风范，既有充满理性的平静和澄明，又不乏风韵别致的内在深情。我特别欣赏他控制音色的能力，因为那种在平和状态中自然显现的色彩对比正是勃拉姆斯展示此曲调性情致及其色调意味所需要的。听刘易斯的精彩演释，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勃拉姆斯音乐中的悲郁与沉重，它让我们再思协奏曲体裁与“音乐言说”的微妙关联。
捷克爱乐此次访沪音乐会上最为出彩的表演自然是德沃夏克的《第六交响曲》。人们常将此曲与勃拉姆斯的《第二交响曲》联系在一起，因为它们不仅调性相同（D大调），而且都属于田园情致的交响叙事。当然，这两部交响曲的音乐风格还是有明显区别的：如果说勃拉姆斯的“田园”是一首深婉含蓄的抒情诗，那么德沃夏克的“田园”则更像一幅栩栩如生的风俗画。捷克爱乐演奏的德沃夏克《第六交响曲》从第一乐章起就牢牢拴住了听众的心，因为那种原汁原味的捷克民风和波西米亚情味让人心情倍感愉悦。贝洛拉维克这位以稳重见长的指挥家直到带领他的乐团演奏自己同胞的作品时，才展现出他潇洒的一面。正是这种音乐的亲切感与民族豪情使得台上的全体演奏家激情满怀，听众的情绪也在作曲家浓墨重彩渲染下的舞蹈场景中达到高潮。
世界名团的表演总是令人回味的，今年五月的音乐奉献留给我们的将是更多的艺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