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从一副几十个“一年365日”的牌里，抽出一张当作大鬼……贵为纪念日，自然是有那么一些煞有介事的意思。甚至，会包含很多的仪式感。
　　而在我这里，努力要做到的，是要把这种浓妆艳抹、风寒露重、搞特殊化和小形式的东西剔除殆尽，让其归于自然。
　　对我来说，具有重大意义的一天，是2000年的5月21日。
　　因为那一天我爸爸自杀了。
　　说是自杀，其实是不准确的。因为在自杀之前他得了绝症，慢性粒细胞的白血病。从检查出异状到病入膏肓，也就10个月不到的样子。
　　那一年我高三，刚满18岁。
　　看到我一落千丈的成绩，爸爸痛心不已，恨自己的病为什么不能推迟一年，等我考上大学再来也不迟，或者，干脆就早来一年，至少可以保障我拥有一个完整的高三。
　　其实3月从医院出来，爸爸就已经没什么人样了，进入5月，医生说，按照这个恶化速度，估计……也就是7、8月的事了。而我们谁都不知道，这个消息是怎么传到爸爸耳朵里去的。我想，他那时该怀着多么深重的哀伤在想，要是，正好撞上7月7、8、9号，该怎么办啊。原本应该出现在考场上的宝贝女儿，却置身在火葬场里，该怎么办？“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的未来怎么样，就看你这三天的发挥了。”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我的命运当然并不是一个区区高考就能够决定的，甚至，高考的机会是有很多次的，可是，爸爸只有一个，陪伴至亲的时光，也是有限得很。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想我会休学在家，陪护父亲。但是，当时，在自私的我和无私的爸爸看来，“高考”，都是一座通往光明未来的“独木桥”，具有凌驾于一切之上的重要性。
　　5月21号，最后一次摸底考下来，我的成绩有显著长进，父亲显得很高兴，执意要下床和我们一起吃饭。我替他穿上了袜子。脚肿得很大，穿的时间很长，袜子是特制的，有一些像死人的寿鞋。他早上吩咐母亲做了4条鲫鱼和菠菜豆腐，吃得很开心，也没多说什么。下午，我去书店找参考书，他说想吃猕猴桃，就支开了母亲。初夏哪有猕猴桃，妈妈走遍了全城也没找到。回到家中，发现父亲倒在洗手间里，手里握了犀利的一柄刀片和薄薄的一纸遗书，脖颈处的左动脉，断了。
　　我在大街上被同学叫住，说家门口停了一辆120。条件反射应该和父亲有关。我以为是病情急速加重，没想到，现场的氛围那么诡异，同城的亲戚都已经赶来，大家的表情都很神秘，谁也不肯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很快爸爸就被抬了回来，说是医院不肯接受，因为做什么都已经没有用了，还不如让他安安静静从家中上路。
　　然而闻到浓重的来苏水味，直觉逼来，瞬间通了灵。我低头问他：“爸爸你做傻事了？”他的眼泪“倏”地出来，我一下子就全都明白了。
　　很多年以后，我都在想像，当时那些血，有多红，像一汪傍晚的太阳，潋滟地照耀着不灭青空。既然这个结果迟早是要来的，为了让我早日接受这个事实，安心备考，父亲选择提前退场，甚至，放弃了最后知道我能去到哪一所大学的权利。
　　2000年的5月21号，我就这么迎来了生命里这个特殊的日子。每年的这个日子，我都会想起美味的菠菜豆腐和4尾红烧鲫鱼，但是从来没有刻意去做来吃过。
　　只是，在很多的小说空间里，我都会虚构一个为女儿的高考自尽了的父亲。不止一次想像，那些血是怎么漫过他的脖颈，漫过母亲的眼睛，漫进我的生命里。
　　本刊原创编辑/叶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