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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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当年邱大林拿到向阳街二十六号楼四十五号房门钥匙的时候心里有点别扭,他和佟旭说:“住路口边上,有一种要出岔儿的感觉。”正沉浸在买新房喜悦中的佟旭觉得老公太矫情,白了他一眼说:“能出什么岔儿啊?你一个堂堂的人民警察还信这个?真是笑话。”
  向阳街二十六号楼临街,出楼门东边不到二十步是十字路口,站在邱大林家三楼的阳台上,能看到两条骨瘦如柴的单排车道在二十六号楼下交叉。若干年后,随着私家车的增多,那两条单车道让路过的司机痛苦得如同驾考,一辆车想通过另一辆车就得停下让行,遇到两车顶牛或有肇事,路口这儿就会堵得水泄不通,汽车喇叭声响成一片。当然,这是后来的事儿,当年那里还是很清静,交通非常便利的。
  沿着向阳街过了路口北面就是佟旭工作的纺织厂,从家出门到纺织厂更衣室用不了五分钟,邱大林的不喜欢没有什么正当理由,只是心里的一种感觉,说过也就忘了。可现在邱大林跟佟旭俩人婚姻出现问题的时候,当年“出岔儿”的感觉又回来了。
  俩人吵架拌嘴从几年前开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零零碎碎,具体让邱大林说因为什么,他自己也稀里糊涂地说不清楚,但吵架的时候却总是有理有据地针尖对麦芒,吵着吵着感情就淡了,最后连吵架的冲动都没有了,不想吵架还要对立那就冷战吧,彼此相视无语分居而卧,在沉默里刀光剑影,这样不费口舌节省体力。
  刚结婚那阵儿俩人感情好,邱大林回家感到温馨、快乐、甜蜜,现在那种感觉荡然无存,只感到压抑和憋屈。队里侦办刑事案件几天几夜连轴转让邱大林疲惫不堪,即使下班回家也没感到一丝轻松。
  闷热的桑拿天气让人身上汗津津的,衣服上的汗碱勾勒出抽象图案若隐若现地趴在邱大林的后背上,他吸了吸鼻子,汗馊味直刺他的嗅觉神经。“妈的,这鬼天气!”他皱起眉骂了一句,麻利地把车熄了火。这辆黑色捷达是办案跟踪用的,没悬挂任何警用标志,牌照也是民用且未注册。由于案子没结明天还要继续,邱大林就把车直接开了回来。
  邱大林上楼进屋,门口摆着佟旭的黑色高跟鞋,鞋尖冲里鞋跟冲外。邱大林用脚把高跟鞋往旁边拨了拨,自己换好拖鞋边往屋里走边脱T恤衫,他不想这件衣服在他身上再多停留一分一秒,那是对他身心的蹂躏,此刻他想痛痛快快地冲个澡,洗去一身的燥热。他拎着衣服往里走,卫生间淋浴传出流水声,磨砂玻璃上映着佟旭隐隐约约的轮廓。畅快的水声带着阵阵清爽和凉意仿佛示威一般撞进邱大林的耳朵,让他浑身难受心里发痒。他来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啤酒,拉开拉环仰着脖子咕咚咕咚地灌下去,暑热顿时消去一半。
  卫生间拉门哧的一声滑开,佟旭围着浴巾歪头擦着头发从里面出来。邱大林见她出来,赤着背把空易拉罐捏瘪了扔进垃圾筒,回身要解开皮带扣脱了裤子洗澡。
  佟旭沉了脸,一把将毛巾甩在他脸上说:“你还好意思回来,咱俩还没离呢,你就在外边跟别的女人鬼混好几天,真恶心。”
  邱大林拉下扣在脸上的毛巾,变了颜色说:“我这几天在外边办案子,哪来的女人鬼混,你想找碴儿离婚也找个有点新意的。”
  佟旭头发往下滴着水,在地板上汪出一小摊。她冷笑了一声,“下午你跟个女人手拉手去宾馆,是我找碴儿还是你不要脸?”
  邱大林忽然明白了佟旭妒火中烧的原因。下午邱大林和女同事跟踪犯罪嫌疑人,那人突然转身往回走。因为没到抓捕时机,还要钓到更大的鱼,邱大林急中生智牵起旁边女同事的手装作一对恋人,进了旁边一家宾馆,犯罪嫌疑人与他们擦肩而过,丝毫没有引起怀疑。
  邱大林被佟旭气笑了,“那是我同事。正好有个案子,我们俩怕暴露身份才躲进宾馆的,你误会了。”他边说边解开皮带扣,拉下裤子拉链,猫着腰准备脱裤子。
  “你同事?你哪个同事我不认识啊!我天天忙里忙外的,这个家从不指望你能干什么。你倒好,找个女人去开房还说是办案,你撒谎能不能走走脑子!”
  被这么一闹,邱大林心里的火腾的一下就上来了,他直起腰,“那就是我同事,新分来的大学生你上哪认识去。我在外边办案子两天两夜没合眼,回家你这儿还没完没了,让不让人活啦!我确实是去办案子,不信你看。”邱大林把别在腰上的手枪掏出来扔到桌上,“我要是不办案子,能把枪带着吗?”
  佟旭就瞄了一眼手枪,“你别拿这破枪跟我说事儿,我说的是你跟那女的去宾馆开房,跟这破玩意儿有啥关系!以前你没事儿也把这破玩意儿拿家来……”
  女人对于吃醋这件事总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不管男人怎么解释都抵不过一个理由,那就是她信了,只要她信的便是事实,不管你信不信。
  佟旭越说越激动,声音渐渐高起来。夏天都开着窗户,邱大林不愿闹得满城风雨,心里也烦躁,他气呼呼地把裤子拉链拉上,扣好皮带,把脱下的衣服搭在肩上,“得得得!我懒得跟你吵!”说完抓起桌上的枪开门躲了出去。
  邱大林很想逃离与佟旭的争吵,可他发现自己如同一个身陷沼泽的人,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佟旭的声音始终在他耳畔绕来绕去。他无奈地叹口气,按下遥控鑰匙打开车门,一头扎进黑捷达里。
  天已经黑透了,气温没比白天下降多少。邱大林困得眼皮直打架,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在车里睡怎么也比去办公室被同事笑话强。他降下两侧的车窗玻璃,把座椅调到了舒适一些的角度,脱下外衣扔到副驾驶座椅上。刚躺下,感觉腰的侧面被硬邦邦的东西硌着,伸手摸去,原来是手枪还别在腰里。他把手枪从枪套里拿出来,犹豫一下顺手卷进旁边的衣服里。黑夜漫漫,可邱大林却丝毫不觉得,两眼一合就鼾声四起。
  二
  向阳街二十七号楼临街,在十字路口旁,对面是纺织厂。纺织厂这几年不景气,除了一个小车间还在半死不活地偶尔生产,其余大片厂房闲置起来。房子不怕住不怕用,就怕没人气儿,一没了人气儿瞬间便衰败了。周小斌家三楼的窗户,与那些破败的厂房隔街相对。
  周小斌回到向阳街二十七号楼的时候天依然热着,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浅吟低唱。周小斌到单元门口没进,走到下一个单元进去了,在里面停了一会儿反身出来,走到自家单元门口四下看看,见没有人跟着才进去。   他打开五十八号自家房门,周小斌老婆王萍凶神恶煞地扑过来,委屈地说:“这一天你死哪儿去了!放贷的来家里折腾把我都吓死了,你倒好,只顾自己跑了,扔下我一个女人对付这帮人,我就没见过你这号没种的男人!”
  周小斌死皮赖脸地说:“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他们不能把你咋样。我想办法弄钱呢,到时候还上这笔债就好了。”
  王萍瞪圆了眼睛,“你能弄到钱?能弄到钱还至于让人家堵上门儿来闹?你这个该死的,好端端地借哪门子高利贷啊!”
  “办法一定会有的,我到处联系以前的哥们儿呢,只要有一个能出手帮忙的,这点钱都是小意思。”周小斌说话的时候往前凑了两步,拉过老婆的手放在自己肚皮上说,“在外边跑一天了,你看我饿得前胸贴后背,给我弄点吃的吧。”
  “连钱都挣不回来,还让我给你弄吃的?想让老娘养活你们爷儿俩门儿都没有!”王萍甩开周小斌的手气势汹汹地说。
  王萍的责骂刺到了周小斌的痛处。“妈的,当初老子风光的时候你死皮赖脸地贴我,现在怎么了?瞧老子不行了就来这套!”
  周小斌当初混过江湖,后来转行走正路经营起了酒水生意,旗下有两家公司,在外人看来周小斌风光无限,入有豪宅出有宝马。认识王萍时他刚跟前妻离婚,一个人带着儿子过得有滋有味。王萍在美容院打工,三天两头往周小斌豪宅里跑,帮他带孩子给他做饭。周小斌被糖衣炮弹击中,娶了王萍,两个人结婚后王萍就辞了工作当专职太太。
  好日子没过几天,有个跟周小斌一块儿混江湖的兄弟被警察抓了,供出早期周小斌干过盗窃和贩卖枪支的事儿,周小斌因此受了四年牢狱之灾,王萍等了他四年。周小斌出狱后风光不再,卖了豪宅豪车搬到向阳街二十七号楼。用卖房卖车的钱做生意,可惜生意不景气,资金周转不灵,借了高利贷还在苦苦挣扎。自此,王萍对周小斌爷儿俩的态度急转直下,看周小斌的眼神也不再柔情蜜意,总是冷得让人心慌,经常为了一些小事开始争吵。
  被王萍压抑得太久,今天周小斌终于忍受不住了。他的愤怒如同堤坝上的蚁穴,开始只一点一滴地往外渗水,当水越渗越多时堤坝就会被撕开个口子,江水就奔涌而出一泻千里。周小斌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势利的娘儿们,想离婚就直说,等老子有朝一日东山再起你可别后悔!”
  王萍两只瞪圆了的眼睛眯了一下,轻蔑地说:“好哇,那就等你东山再起的时候再说吧,老娘等着呢。”
  周小斌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一步一步逼近王萍。王萍平日里从未见过周小斌这样凶恶的表情,不禁被他吓得步步后退,嘴里却不依不饶,“你还想杀了我不成?你要是有这本事也不至于让我养你们爷儿俩,我今天倒要看看,哪个坟头是你周小斌堆起来的。”语气虽硬,声音却明显颤抖着。周小斌也不言语,两只挙头攥得咯咯直响,盯着王萍的脸直到把她逼到了墙角。王萍突然发觉自己无路可退,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颤着声音问:“你想干啥?”
  周小斌面无表情地说:“别害怕,我不会杀你。我同意离婚,你别后悔。”周小斌转身离开家,王萍吓得瘫坐在地上,用手抚拍着胸脯,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离家的周小斌在路边找了家小饭店,要了瓶二锅头,又点了几个小菜借酒浇愁。第一口酒在嘴里翻滚着从食道流向胃里,所过之处一阵滚热,醇香又从胃里原路返回,直涌向鼻腔。他龇着牙抻平嘴唇,深深地吐了一口又辣又热的香气。不知是酒的辛辣还是心里的怨气勾出了眼泪在眼里打转转。周小斌带着英雄末路的凄凉,一杯接一杯地把热辣的酒倒进嘴里,流进胃里。渐渐地他尝不出酒的味道,记忆也开始断断续续。
  天黑下来,服务员见周小斌桌上的两个酒瓶已经空了,就不耐烦地让周小斌结账。周小斌晃着发沉的脑袋打着酒嗝儿,在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才掏出了几张皱皱巴巴的钞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剩下的再给我拿瓶酒。”
  服务员懒得再伺候这个酒鬼,皱着眉头说:“哪里还有酒?酒都让你喝光了。”
  周小斌摇晃着站起来,用手指着服务员说,“没有了?等老子有了钱,我他妈的把你们饭店都盘下来,你等着。”说完,迈着凌乱的步子晃悠着出了门。
  三
  夜深人静,向阳街没有了白天的喧嚣,一点一点安静下来。整条街道被月光笼罩着,皎洁的月光渐渐驱散暑热,微风带着凉意吹过,路旁的垂柳轻轻摇摆着腰肢沙沙作响。
  这细风让周小斌头重脚轻,步子越发凌乱不堪。他一想起王萍埋怨自己时的那副嘴脸,淤积在胸口的酒仿佛被点燃了,灼烧着他。他不愿回家,就在街上游荡着。
  一只白毛的流浪猫在他身后不远处随着他走,路灯把周小斌跟猫的影子映在地上,一大一小,一长一短。周小斌醉眼蒙眬地看到了那又短又小的影子,扭头发现了那只猫,他停下脚步。猫也停下,坐在地上瞪着两只瓦蓝的眼睛歪着头看他,还抬起一只前爪伸出舌头舔了舔。
  周小斌指着猫说:“你,跟着我干啥?我又不欠你酒钱。”猫听不懂这个醉汉在说什么,“喵呜”,温软地叫了一声。周小斌笑了,口齿不清地说:“知道找错人了吧?那就赶快回吧。”说完冲着猫挥了挥手。猫依旧坐在原地不动,“喵呜,喵呜”地叫着。
  周小斌大着舌头说:“你咋他妈的跟我老婆一样唠唠叨叨啊,都更年期吧!看我現在没本事了,瞧不起我?”他手指着猫恶狠狠地说,“要是再没完没了,别说我把你们一个个都弄死!”他冲着猫跺了两下脚,装出一副要追的架势,猫被他一吓唬转身逃开了。周小斌得逞了,在猫的身上找到了威严,他满意地笑笑,不知不觉走到了向阳街二十六号楼下。
  月色微凉,周小斌头晕晕的,胃里翻江倒海,有酸水不停地从胃倒灌进嘴里,他忍不住了,匆忙跑到路旁,那里停着一辆黑色捷达。周小斌用一只手支撑着汽车蹲下身子,刚一张开嘴,胃里乌七八糟的东西带着腐臭便喷涌而出。他吐了一阵,稍稍平稳了才扶着黑捷达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两条腿软得不听使唤。他弓着身子,胳膊支着大腿站在那儿缓劲,无心地看了看车子。
  黑捷达车窗半开着,靠着周小斌这面副驾驶座位上卷着一件衣服,衣服里鼓鼓囊囊。里面有钱?或是手机?或者是更值钱的东西?周小斌在酒精的驱使下心生邪念。管他呢,能弄到点钱是点儿。如果换了平时,他怎么也得看看四周有没有人,可现在酒麻痹了他,让他冲动,让他疯狂,他根本没注意到驾驶座位上还有人在睡觉,伸手就把那件卷着的衣服从车里拿了出来。   他团着衣服感觉挺重,更加坚信这次顺手牵羊有不小的收获。他把衣服夹在腋下,有点激动又有点兴奋,一步三摇地迈着醉醺醺的步子过了十字路口,奔二十七号楼走去。车里的男人却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衣服已经不在了,依旧节奏均匀地打着鼾。街灯在他的脸上投下阴影,仿佛一片乌云遮着。
  到了家的周小斌,看哪儿都不顺眼,喊了几声也没有听到王萍的回应,周小斌骂道:“妈的!臭娘儿们死哪儿去了!”他把一肚子的气全都撒在了椅子上,抬脚蹬翻了椅子,由于失去重心他站立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他从地上站起来,怒不可遏地冲向那把椅子,仿佛给他造成伤害的不是王萍,而是那把一直为他默默服务的椅子。他把椅子高高举过头顶,又重重地摔在玻璃茶几上,茶几被砸得粉碎。
  周小斌儿子听到声音从里屋跑出来,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说:“你安静点儿,大半夜的你不睡别人还睡啊。”说完重重地关上卧室门。
  儿子是周小斌的心头肉,尽管如此大逆不道地训斥,他也丝毫不生儿子的气。周小斌站在原地愣了愣神,就笑嘻嘻地嘀咕着:“小兔崽子,竟敢教训起老子来了,要不是你快要高考了,看老子不收拾你!”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那件偷回来的衣服,径直回卧室睡了。
  四
  早晨五点天已经大亮,向阳街沐浴在晨光中,一切都清新爽朗,仿佛剛刚水洗过一样。邱大林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他睁开惺忪的睡眼,经过一夜的沉睡,他的体力和精力完全恢复了。他两只手搓着脸颊,让自己尽快清醒过来。
  晨风拂面凉意袭来,这时他才想起昨晚汽车里太闷,自己光着膀子睡了一夜。他向副驾驶座位上望了一眼,衣服已经不在那里了,他又朝后排座椅望了一眼,也没有看到衣服。他想,一件衣服也丢不了,可能是掉在哪里了。他来回扭着身子在车里前前后后地找衣服的时候,手触到了腰带上挂着的枪套,他猛然一惊,突然意识到枪丢了。这个念头在邱大林的脑子里刚刚冒出个头儿,就一下子把他的思维炸了个七零八落。
  他慌了,光着膀子颤抖着双手,把整辆轿车仔仔细细地搜索了一遍,又把车门打开蹲在车外把座椅底下都摸了依然没有。他绕着车,把后备厢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枪。邱大林直了眼睛,自言自语地叨咕着:“完了,枪丢了!”
  他竭力地回想着头天晚上发生的每一个细节,每想一遍的结果都是那支手枪确实裹在衣服里放在了副驾驶座位上,然后衣服跟手枪一起消失了。他希望这只是一场梦,他用力地掐了大腿一把,疼,很疼。黑捷达在晨光下越发显得乌黑。
  邱大林绕走到副驾驶那侧,半开着的车窗像一张嘴正咧着嘲笑自己。他恨自己太大意了。假如把车窗关好,哪怕仅仅关上那一侧的车窗小偷也不会那么轻易得手;又假如不把枪摘下来放进衣服里,小偷有再大的胆子也不会轻易到一个警察身上去偷手枪;再假如不跟老婆吵架,前面的两个假如就根本不可能发生……假如的假如简直太多了,每一个假如都成立的话枪就不会莫名其妙地丢掉,所以那只能是假如,现实就是枪不容置疑地丢了。
  一个环卫工在马路对面清扫,看邱大林光着膀子围着车转来转去投来了异样的目光。邱大林也觉察出自己光着身子在马路上晃太不雅观,急忙锁好车门上楼。当务之急是他先回家拿件衣服穿上再合计枪的事。
  邱大林进屋的时候佟旭正坐在客厅吃早餐,见邱大林光着身子露出惊讶的表情。邱大林在家里有光膀子的习惯,可只要出了门就穿戴整齐,这么光着身子从外面回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邱大林顾不上佟旭惊讶,进屋打开衣柜拿了件衣服套上,反身出来。佟旭忍不住问他:“你衣服呢?”
  邱大林不抬眼地说:“丢了。不光衣服丢了,枪也丢了。”邱大林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就匆忙下楼。
  佟旭也放下碗追出来。对于一个警察来说枪丢了可是大事儿,在大事儿面前她还是惦记邱大林的。两个人再怎么闹别扭也是小事儿,即使感情不好了,亲情总还有。
  邱大林围着车前前后后地转,佟旭也帮着他在附近找,甚至连车旁的垃圾箱都被邱大林倒出来翻找过了,仍然一无所获。邱大林木木地坐进黑捷达里,佟旭也坐到副驾驶上安慰他说:“昨天在家你还拿出来给我看,后来你出门是拿着枪走的。你再仔细想想是不是落在别的什么地方了。”
  邱大林痴痴地望着前方,目光散漫而空洞。他努力地回想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睡着后枪是什么时候丢的,人进入睡眠状态以后的事情怎么会想得起来呢?只觉得一闭眼天就黑了,再一睁眼就坠到了另一个世界。邱大林表情麻木地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说:“枪丢了,我的枪丢了。”
  邱大林说得很轻,可传到佟旭的耳朵里便仿若炸雷,把她炸得六神无主。她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如果不是自己跟丈夫争吵,丈夫也不会去车里睡,不去车里睡枪就不会丢。一个警察把自己的配枪弄丢了,不是简单的失职受个处分了事,那可是犯罪!邱大林因此会失去工作,更有可能会因此被判刑。佟旭想着后果不寒而栗。她伸出手,隔着挡把儿握住了邱大林的手,“大林,咱们想想办法,是不是抓紧跟单位汇报一下,能减轻点处分?”
  邱大林指尖冰凉,被佟旭绵软温热的手握着,久未听到的亲切称呼又从佟旭口中流芳带香地轻吐出来,邱大林僵硬了的头脑慢慢融化了。他扭过脸,看到佟旭眸子里汪动着关切的温柔,这似水的眼神邱大林已经想不起来有多久没见过了。
  在女人面前,不管面对多大的问题他都必须挺起胸膛去面对,他不能让女人瞧不起。邱大林的思维短暂地停顿之后又开始飞速地旋转起来。他也捉住了佟旭的手,“不到万不得已先不能跟单位说,让我再想想,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的。”两只手紧紧地抓在一起,邱大林的眼神又活泛起来,恢复了往日的精明。
  五
  向阳街二十七号楼五十八号屋子里的周小斌早上睁开眼的时候,周身浓烈的酒气还没散,仿佛在酒缸里泡过一宿,若不是窗外充足的阳光直接照在他的眼睛上,他会一直睡下去。
  周小斌醒了也懒得动弹,阳光有点刺眼,他用手挡了,瞪着天花板发呆,心里盘算着今天去谁那儿能借得到钱。一想这事儿,他就烦心地锁起了眉头。突然有嘤嘤咽咽的哭声传来,那声音很压抑,带着哀哀怨怨,周小斌听得出是王萍。   周小斌疑惑着翻身坐起来,王萍坐在床边上,眼泪在脸上淌着,她一只手堵着嘴让哭声降低了很多。周小斌最忌讳女人一大早上就哭。人每天早上心情都是新的,要是一大早上就看女人哭天抹泪的,整天都会很晦气。王萍以前也跟周小斌哭过闹过,她深知周小斌的忌讳,从来不会一大早惹周小斌心烦。
  周小斌不耐烦地扳了扳王萍的肩膀问:“怎么啦?一大早的你这是给谁哭丧呢?”
  被周小斌一问,王萍毫无顾忌地号啕大哭起来,边哭边说:“周小斌,我嫁给你是觉得你人不错,我想跟你好好过日子。不管你以前干过什么,我不计较。你蹲大狱我也没嫌你,照样给你拉扯儿子等你出来,我吃了多少苦你心里也有数,可你对我……”
  周小斌以为王萍为昨晚的事跟自己闹,就没好气地说:“你还有完没完啦!你是不是想逼死我啊!”
  周小斌是无意识地说,而王萍却是有意识地听,她哭得更肆无忌惮了。王萍拉着哭音说:“是我逼你还是你逼我啊?咱们俩有什么深仇大恨,你竟然买枪杀我!”
  周小斌以前是倒卖过枪支,可他早就金盆洗手不干了,今天再被王萍提起买枪的事他倒糊涂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王萍抹着眼泪,“还问我哪儿跟哪儿,要杀你就杀吧!”说着话把一支手枪丢到周小斌跟前。
  周小斌依然没有把王萍说的事当成真的,以为是女人撒娇的哭闹,更没有把眼前的手枪联系到一起。他抓起手枪说:“哪弄个破打火机啊?跟真的似的。”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拉动了枪上的活动机件,“哟,还挺仿真哪。”
  此时的王萍已经吓得脸色惨白,直愣愣地望着周小斌的一举一动,她以为周小斌真要对自己下手了。
  周小斌说:“这玩意儿还真不错哩,太像真的了。”说完又拉了一下活动机件。这一拉不要紧,一颗子弹泛着金属的光泽从弹仓里弹了出来,在地面上跳了两跳滚到了床头柜底下。子弹与瓷砖地面相碰发出金属的回响,这熟悉的响声让周小斌心里发冷,他惊慌失措地把枪扔在床上,结结巴巴地问:“这……这枪……”
  王萍缓缓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周小斌把昨晚醉酒之后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急忙凑到王萍近前问:“这枪你到底是哪儿弄来的啊?”
  王萍如梦初醒,“这枪不是你买回来的吗?昨天吵架你不是说要杀了我吗?”
  周小斌急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气头上的话你还当真啊!再怎么说我也不至于杀你啊!”
  看着周小斌一脸冤枉相,王萍相信了他当时确实只是说的气话。如果相信了周小斌确实没有杀自己的想法,那这支枪又是哪来的呢?两个人坐在床边,枪放在两个人中间,那枪仿佛是瘟疫,只要离近了就会致命,俩人都离得远远的。
  周小斌说:“这枪哪儿来的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我可不想再因为这东西坐牢。”
  王萍说:“你拿回来的都没印象,我就更不知道了。你赶紧想办法把这枪扔了吧,我看着它心都慌。”
  周小斌摆摆手说:“这可不能乱扔,弄不好让警察找到线索我还是说不清。我根本就不知道这枪是哪儿来的,连你都不相信,警察还会信?”
  王萍一脸愁容地说:“那怎么办啊?”
  “先藏起来,找个机会处理吧。”周小斌说着,抓起手枪,又弯腰伸手从床头柜底下把那颗掉了的子弹捡起来,装进弹夹里。
  这支从天而降的手枪把他们的生活搅乱了,两个人在惶恐不安中度过了崭新的早晨。
  六
  手表指针嘀嗒嘀嗒地走着,向阳街上渐渐嘈杂起来,上班的人们步履匆匆,上学的孩子们背着书包兴高采烈地牵着父母的手往学校走,汽车、电动车、自行车也都活泛起来。邱大林的耳朵只听得到手表指针的声音,秒针每动一下他都像往深渊里又坠了一层。
  不能去队里,如果去队里大家很容易发现自己的枪丢了,还没到最后的时刻就不能说,凭着自己干这些年刑警的经验,先努力找找,只要有一线的机会,他就不能轻易放弃。警察的直觉告诉他,枪就在附近不会丢,只是暂时不见了,一定能找得到,实在找不到了再跟单位汇报,到那个时候就听天由命,要杀要剐自己也无路可退了。冷静下来的邱大林拿定主意,掏出手机给队里打了个电话,谎称自己病了请两天假。队长说可以休息,但车得送回来,办案还指着这辆车呢。邱大林答应着挂了手机。
  “你有办法了?”佟旭惊讶地看着邱大林。
  “暂时还没有。你先上班吧,我得先把车送单位去,回头再找找线索。”
  “我还上什么班啊,你这枪丢了可是大事,我帮你一块儿找吧,多一个人不是多一分力量吗?”佟旭心里装着愧疚,枪丢了跟她也有关系。
  邱大林沉思了一下说:“也好。那你替我把车送到队里,车钥匙就放在门卫,你不要进楼,以免碰到同事问。万一真的问了,就说我发燒起不来床在医院里打针。完事儿你打电话告诉我一声,然后你回单位上班,俩人都耗着意义也不大。”
  邱大林又恢复了往常办案时的冷静。他嘱咐完下了车,佟旭换到驾驶这面坐进去,邱大林替她关上车门,手扒着车窗不放心地问道:“我刚才说的事都记清楚了吧?你再给我复述一遍。”在得到佟旭肯定的回答,并复述了他的安排后,邱大林才满意地挥挥手。
  望着车子开走了,邱大林打起精神。他拿出手机,从通信录里调出了陈彪的号码。
  陈彪因盗窃罪判过刑,刑满释放后做了警方的线人。这人在江湖上关系网颇大,情报来源渠道多,跟邱大林经常打交道,算是老熟人了。
  邱大林想,把枪带到车里睡觉纯属偶然,盗枪人盯点儿跟踪作案的可能性完全可以排除。从昨晚丢枪到现在时间不长,枪应该还在盗窃人的手里,而且不会这么快拿枪去作案。他拨通了陈彪的手机,听筒里传来陈彪懒洋洋的声音,“这么一大早的什么事儿啊?”
  “我们有情报,昨晚有人弄了一支七七式警用枪到咱们市,你摸一下线索,看看枪在谁手里,有没有人见过这支枪。”邱大林撒了个谎,他不能跟任何人说自己丢枪的事儿。
  “你们有情报还找我干吗啊?谁给你们的情报你们就继续找谁呗,我可不想替别人擦屁股。再者说,在道儿上敢动枪的都是不要命的主儿,我可懒得找这条线上的情报,我还想多活几年呢。”陈彪拉着长声,显然不想接这个活儿。   陈彪说的是实情。不过,做线人的都会拿情报跟警方讨价还价讲条件要人情,越是重要情报他们越显得漫不经心,吊警方的胃口,这套路邱大林再清楚不过。
  邱大林尽量把语气放得不紧不慢,说:“你最近技术开锁玩得不错啊,听说你连进口指纹识别的电子锁都能半分钟内打开,哪天给我表演一下呀。”
  一听邱大林这话,陈彪慌了神。他最近迷上了技术开锁,当然,迷的是开别人家的锁。邱大林虽没明说,但陈彪心知肚明这是在敲打自己,他马上说:“好吧好吧,看在咱俩这么多年交情的分儿上,我给你打听打听。我可是提着脑袋给你办事啊,你也知道……”
  邱大林打断他说:“你就抓紧吧,随时给我消息,少不了你的好处。”不等陈彪再说什么,邱大林挂断了电话。
  如果别人拿着枪犯了事儿再有消息那就来不及了,必须在枪还没有犯案之前找到。他不能坐等消息,必须“两条腿走路”。
  邱大林站在先前停车的位置,仰起脸四下寻找附近的视频监控。他发现不远处一家超市大红色的灯箱下吊着一台球型监控正对着这边。邱大林心中一喜,这丝希望瞬间将他照亮了。
  他凭着自己警察的身份,很容易就在超市里调取了监控录像。他在监控中看到了周小斌的身影,以及他拿起衣服的全过程。只是由于距离远,再加上监控的角度问题,根本看不清脸,只看到了周小斌拿着衣服走的方向,却不知道他去哪儿了。邱大林从超市出来,又调取了附近几家监控,别的监控要么是看到周小斌的影子,要么就是根本没录到。邱大林根据自己多年的刑侦工作经验判断,这人应该就在附近。他必须找到附近更多的监控,以圈定那个盗枪者的下落。
  七
  这个崭新的早晨漫长而又微妙,没人能想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邱大林一边思索着一边沿着向阳街,从二十七号楼下走过。此时,迎着他有七八个胳膊上描龙画凤的年轻人走来。若是换了往日邱大林会注意一下这群人,而今天他的心思全都扑在找枪的事儿上,只匆匆地掃了一眼就过去了。这群人从邱大林身边走过,拐进了二十七号楼。而邱大林则向着更远的地方走去。
  二十七号楼里周小斌的儿子背着书包从楼梯上下来,嘴里叼着根油条与这群人走了对头。周小斌儿子侧着身子给这群人让了路,才蹦蹦跳跳地走出楼门口上学去。
  周小斌跟王萍俩人坐在床上正商量怎么处理枪的事儿,外面响起了猛烈烦躁的敲门声。周小斌把食指竖在嘴唇上示意王萍别说话,他自己下了地,顺手把枪别在后腰上,蹑手蹑脚地往门口凑。王萍一听到这敲门声就吓得战栗不止,她清楚这是催债的又上门了。
  周小斌本想悄悄走到门口在猫眼儿上望望外面的情况,却由于昨晚的酒劲还没过,他脚下一软,哎哟一声跌坐在地上。王萍见他摔了,惊叫了一声跑过去扶他。外面的人听到屋里的动静把门砸得更响了,还边砸门边叫骂着周小斌的名字,搅得四邻不安。
  周小斌在房间里不出声也躲不过去了,他咧着嘴捂着腰,在王萍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往门口走。王萍拽住他说:“你干吗?还想让这帮人进屋?进来他们不得把房子拆了啊!”
  “他们在走廊这么闹,让别人知道多不好。我跟他们再好好谈谈。”
  “你要是跟他们能谈通上回至于逃跑吗?你不还钱这帮人就饶不了你,还是别开门,他们闹一会儿就走了。”王萍死死拉住周小斌不放。
  “没事儿,这回我不逃了,跟他们好好解释解释。”周小斌甩开王萍的手。
  门打开的时候门外的人愣了一下,没想到屋里的人敢开门迎客。
  “进来说吧,别在外面闹,影响邻居们。”
  几个人进来,原本不大的房间被塞得又窄又拥挤。周小斌赔着笑脸点头哈腰地说:“哥儿几个高高手,再容我几天工夫,我已经跟朋友借钱了,只是钱还没到,如果到了的话我马上就给你们转过去。”
  一个带头的扬着下巴,挥了挥文着青色龙的胳膊说:“少他妈废话!上次跟你要钱你就这么说的,赶紧拿钱,你拿钱我们走,咱们两清!”
  “我要是能拿得出钱来至于让你们这么堵着门吗?我真是没有。你们现在就是不走我也没办法,要是不让我出去,我就更没法弄钱还你们了。”
  “让你走?上次你把我们诳来转身就溜了,这次让你出去你不得又跑了?你总不能让我们一趟一趟白跑吧?还不上钱那就让你媳妇去夜总会出台替你还钱吧。”说着话他摆摆手,旁边的几个人奔着王萍围过来。
  王萍早就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往周小斌身后躲。周小斌也挺身站在王萍前面,边哀求着边抵挡伸过来的几只手。推搡中,不小心一巴掌扇在带头人的脸上。
  “不还钱还敢打老子,我看是活腻歪了!”带头的一声吼,这些人把周小斌围在中间拳打脚踢。
  周小斌再有本事也敌不过这些人,只几下就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周小斌在混乱之中,突然从腰间拔出了手枪吼道:“谁再动一下,老子就打死他!”
  几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镇住了,都停住手愣在那里。周小斌把嘴里的血沫子吐在地上,骂着:“狗娘养的,还他妈没完了!我说过几天还就过几天还!老子混江湖的时候,你们还他妈的撒尿和泥呢。”
  “哟,打哪儿弄个玩具来吓唬人哪,你打一枪试试,给我们听听响儿。”带头的那个人冷笑着往前逼进了一步,他的话引得那几个人哄堂大笑。
  周小斌拉动活动机件,子弹咔嚓一声上膛。他学着电视里的模样摆弄着手枪,他干净利落的动作以及那扣人心弦的子弹上膛声让几个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短暂的安静后,带头的又往前逼近了一步,拨开周小斌举枪的手,推了他一把,“既然是真家伙就别光比画了,来一下,照着这儿来一下。”他指着自己的脑袋说。他一直不相信周小斌手里的是真家伙,以为不过是仿真枪拿来吓唬人。这年头国家对非法持有枪支打击力度特别大,谁能轻易弄到支手枪呢。如果这是真枪的话,周小斌上次面对他们的追债根本用不着丢下自己的媳妇落荒而逃,早就拿出来与他们对峙抗衡了。
  见带头的推了一下,周小斌的手开始发抖,举着枪晃来晃去明显胆怯,其余的人更以为周小斌是拿支玩具枪做做样子吓唬他们,都上来推推搡搡。   周小斌嚷着:“你们都别动!再动,再动我可真开枪啦!”
  这些人哪里管他的叫喊,十几只手一齐上来推拉,在一阵混乱中枪响了。那清脆的枪声仿佛是按下了遥控器上的暂停键,将向阳街二十七号楼五十八号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固定住了,也把时间固定住了。
  所有人看着周小斌手里的枪,那枪口正升腾起一缕若有若无的淡蓝色的轻烟。大家面面相觑,在确认了自己身上没有中枪后,开始寻找着这一枪射向了哪里。大家不约而同地发现窗户的玻璃上有一个圆溜溜的洞,从那个洞里看到的景物比通过玻璃看到的景物不知道要清楚多少倍,而且还可以看到向阳街对面纺织厂厂房玻璃上同样有个洞,幸好那厂房已经闲置多年了,这一枪仅仅是又射穿了一块玻璃。
  在慌乱中周小斌不小心扣动了扳机,好在没有伤到人。既然吓住了他们,周小斌也顾不上这一枪打在哪儿了,挺直了腰杆硬气地说:“都放老实点,别再惹老子!欠的钱我说还就一定还,都給我滚!”他晃了晃手里的枪。
  那些人平时仗着人多势众打打杀杀,却从没碰到过对手拎着枪的情况,谁也不敢牵头以命相搏,都灰溜溜地走了。见这群人退出了房间,周小斌关上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手里的枪滑落在地板上。王萍坐在一旁已经吓得瘫成了一坨泥。
  窗外,向阳街由于堵车汽车喇叭响成一片,也有人听到了那清脆的响声,但没有人会把这声响与枪联系在一起,不过是以为哪里的鞭炮炸响或者是爆胎声。只有纺织厂破败厂房上的那个洞,真真切切地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八
  邱大林走在街上,恍惚听见有一种尖锐的声响刺了耳朵一下,这让他警觉地停下脚步。那声音很像是子弹从枪膛里钻出时发出的响声,平时在训练场上他听惯了这种声音,而在大街上能听到枪声,很显然是幻听。
  邱大林习惯性地把手伸向自己的后腰,摸了摸枪套,枪套空着,他多么希望手能触碰到那个坚硬、冰凉的铁疙瘩。以前他们办案的时候,一连十天半个月枪不离身,不管多热的天都要搭件外套遮着,身上热不说,腰上佩枪的地方都捂出了痱子,在瘙痒难耐的时候他恨不得把枪扔得远远的,永远都不带才好。然而现在,腰上的痱子还在,依旧痒得像有千条万条毛虫在心里爬,有千只万只蚂蚁在咬,而枪却不在了。
  空荡荡的枪套让他紧迫起来。不行,当务之急是多找线索,现在仅仅靠监控和陈彪是不够的,还要扩大线索来源。如果换了往常办案,邱大林可以动用各种资源,他们刑警队想找个人还不容易吗?即使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也不是问题。可如今他必须瞒着所有人,这就束缚住了他的手脚。
  邱大林正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佟旭打来电话,告诉他车已经送到了队里,一切都按照他的方案办的,进行得很顺利,末了问他有没有什么线索。
  邱大林仿佛怕路人听见似的把脸紧贴在手机上,用一只手捂着嘴,压低了声音说:“有点眉目了。”便把调取监控看到有人拿走衣服的一幕讲给佟旭听,并说了自己的推断,“那人是个醉鬼,看走路的模样就知道。他喝多了,还在车旁吐了,见我车窗没关顺手把衣服拿走了。枪在衣服里裹着,他不是故意拿走的枪,这就比较乐观。”
  “既然知道是谁拿的,那就赶紧想办法找到这个人哪。”
  “现在我正想办法找这个人呢。监控录得不清楚,又没录到这个人最后去哪儿了,但应该没离开向阳街,我觉得这个人离得很近。”
  “哦。”佟旭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惊喜过后的失望。
  “你不用担心。只要有点线索就好办。我也找线人收集情报了,线索会越来越多的。”邱大林尽力安慰着佟旭。
  “大林,不管怎么说,这次你这事儿,我也有责任。要不是那晚跟你吵架,你也不会……”佟旭说不下去了,哽咽起来。
  “事已经出了,就别说这个,这是个意外。你没事的话就赶紧去单位上班吧,有需要你帮忙的我给你打电话。”佟旭一掉眼泪,邱大林的心软起来,以前那么多尖酸刻薄的话早已摊成了泥,化成了水。
  结束了通话,邱大林往向阳街派出所走去。如果那人就住在向阳街附近,酒醒后发现自己误拿了枪,一定会交到派出所,这是他比较乐观的想法。他平时在工作上跟所长有交往,如果有人把枪交回来,靠着这份交情看看能不能把大事化小,从派出所直接把枪拿回来。当然,最好是在那人到派出所报案之前,自己把枪拿到手。这个就有很多麻烦,别人怎么能放心地把枪交给自己呢?虽然自己也是警察,可人家拾到枪不会随意交给一个不认识的警察。
  想不了那么多了,邱大林已经走到了派出所门口。他在那儿犹豫了一下,正合计着怎么开口,身后有个人拍了他肩膀一下。他回过头去,所长乐呵呵地说:“大林,怎么这么早就跑我这儿来了?”
  邱大林马上收住神,也赔出笑脸说:“队里有个案子,知道我家离这儿近就让我过来问问情况。我起来也没去单位,就直接到这儿来了。”
  “那还在这儿站着干吗,进来说吧。”
  俩人并肩走进派出所,邱大林迅速调整自己的思路。怎么说怎么问必须滴水不漏,既不能明说自己找枪,又得把有关枪的信息收集到,这是个考验智慧的时刻,邱大林把在队里审犯人的思维逻辑放在了跟所长的一问一答上。
  邱大林先把自己正侦办的案子说了,问有没有相关的线索,然后又七拐八绕地问辖区内有没有涉枪的案子。
  所长一脸轻松地说:“我来所里这些年从来没有过涉枪案,就连跟你们刑警队协办的涉枪案都没有。”
  如此一说,邱大林就明白所里根本没有枪的线索了。要是有的话,所长第一时间就会说出来。没有线索对于邱大林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说是好事,起码从失枪到现在,枪还没犯案;说是坏事,那就是找到枪太渺茫了。
  邱大林跟所长又聊了点别的案子,临走时说:“要是有涉枪的案子或者线索,你就给我打电话。”
  说完,邱大林拿出手机按响了所长的手机。他这么做有自己的心思,如果所长真有了枪的消息,直接在通话记录里就会找到他的电话,要是翻手机里的通信录,这个电话就有可能打给队里的别人了。他邱大林必须第一时间掌握情报,而不能是队里的其他人。   所长丝毫没有怀疑邱大林问枪的事,还笑眯眯地把他送了出来。邱大林出了派出所,又沿着向阳街往回走,他要回家取个移动硬盘,把每个监控录像都拷贝出来,回家再细看看,一定会有蛛丝马迹。
  九
  对于周小斌来说,这是个混乱的早晨。虽然用枪把催债的给吓跑了,可这事能算完吗?现在催债不是大问题,而这支枪是大问题,这支枪不是催债是催命。
  王萍说:“要不你把枪交派出所吧。”
  “对呀,交到派出所就没事了。”周小斌拎着枪站起来刚要出门,又回来哭丧着脸说,“还真不能交派出所。人家问我枪哪来的,我说偷的?盗窃警用枪支那也是重罪啊!再者说,现在这枪里又少了一发子弹,我怎么说啊?”
  “要不把枪扔了吧。谁爱捡去谁捡去,跟咱们没关系了。”
  “如果是老实人捡了交公安还好办,要是真让乱七八糟的人捡了,再犯了案子,那就得从头查。这么一查,还得把我抓起来。”
  两个人商量半天,也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周小斌突然灵光一现,拍着手,说:“我再把枪送回那车里不就完了嘛,在这儿瞎琢磨啥呀。”
  “对对对,你赶紧去,把这衣服也拿上。”
  王萍把衣服扔过来,周小斌把衣服团成一团,将枪裹在衣服里,用一个黑塑料袋装好,拎着兴高采烈地出了门。能把枪送回去,了却他的这块心病。
  周小斌由于高兴,脚步也轻快起来,他走出二十七号楼的楼门时邱大林正步履匆匆地往家赶,俩人差点撞上,邱大林说了声对不起。枪与他近在咫尺,这次他却没有感觉到。
  周小斌正要答话,他儿子迎面跑来挤开他往楼道里钻。周小斌喝住他问怎么不上学回来了。儿子说书落在家里了。周小斌说:“明儿你住学校吧,别总回家了,你回家就没有不落东西的时候。”
  儿子跑着,声音从楼下飘下来,“你以为我爱回家啊!今晚我就住学校,不放假我就不回来啦!”
  周小斌晃了晃头,意兴阑珊地沿向阳街往西走,此时的邱大林跟他方向相同,却已经走进了二十六号楼的单元门。
  周小斌把问题想简单了。他沿向阳街走着,努力回忆昨晚自己在哪拿的这件衣服,可就是回忆不起来。他走到二十六号楼楼下,路旁有一摊略见干涸的呕吐物,断了片儿的记忆似乎有那么一点儿清晰。他想起了黑色的轿车,便四下寻找目标。可附近有乳白的、大红的、深绿的、鹅黄的以及各种颜色的轿车,偏偏没有黑色的轿车。周小斌懊恼,甚至怀疑自己对车子颜色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他目及之处找不见黑色的轿车,却发现不远的大红色超市的牌匾下悬着的摄像头。周小斌内心一动,急步走去。
  超市的老板面对今天第二个上门要看监控的人疑惑着问:“你是干吗的?”
  周小斌撒谎说:“我是警察,调你监控看下。昨天晚上附近有个孩子走失了。”
  老板唠叨着:“怎么又来一警察,你们警察这是调查个啥嘛。”他手一指柜台里面的电脑,“在那儿呢,你自己查去吧。”
  周小斌听说有警察来调过监控,掩饰着慌张说:“刚才那是我同事,我再来确认一下。”
  周小斌回忆着自己半夜回家的时间段,很轻易地找到了那段并不清晰的监控视频,看到了那辆黑色捷达的车牌号。周小斌如获至宝地暗暗记下了,谢过老板,拎着塑料袋从超市出来,沿向阳街往东走。
  他拿出手机不假思索地按了一串号码。这号码他再熟悉不过,根本不用翻找手机通信录里的姓名。这是他在监狱服刑时同一监号的狱友。他麻利地把号码按完,拨打出去,手机屏幕上跳出了陈彪的名字。
  “彪子,我小斌。”电话接通了周小斌就迫不及待地说,“给哥们儿帮个忙。”
  “咱们哥们儿还有啥帮不帮的,要我干啥你就直说。”陈彪毫不含糊。
  “帮我查辆车。”周小斌报上了车型车号,“找找这辆车主人的相关信息。我知道你有路子,這事你在行。”
  “有车堵你门儿了啊?打一一四查号台就能查啊。”陈彪满不在乎地说。
  “要是那么简单我还找你干吗?你就帮我查下吧,我有别的事儿。”周小斌自然不能打一一四查,如果打了,对方手机上就会显示他的号码,那他就不能背着人偷偷把枪还回去了。
  “知道了,你等我消息吧。”陈彪有自己的规矩,朋友之间办事,既然答应了,别人不说他就不问。他们这些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人,很多事都见不得阳光。
  周小斌走过二十六号楼,邱大林走出楼门往超市去,两人背对背奔着各自的方向,可他们的目标却是同向的,都是为了那支枪。
  十
  邱大林再次走进超市拷贝监控录像的时候,老板不满地说:“这一天还要查多少遍哪,还没完没了呢。”
  邱大林哪里知道周小斌刚刚来过,以为老板对自己两次登门厌烦了。换了以前执行公务,他会毫不犹豫地讲些配合公安部门调查取证是公民应尽的义务之类的话来,而今天他只能赔着笑。
  邱大林从旁边拿起购物筐,在超市里随便捡了一堆日用品,将筐放在收银台上,掏出两张红票说:“家里也缺东西,正好顺路带回去。”
  看着满满的购物筐,老板脸上果然堆起了献媚的笑,熟练地操作着收款机结账,说:“你过去弄监控吧,别耽误查案子,我把这装好了给你拿过去。”
  邱大林也不客气,走进柜台里面调出监控录像开始拷贝。老板在一旁结完账,提着一大袋送过来,递上一把找回的零钱。邱大林头也不抬地说:“东西放那儿吧,剩的钱不用找了。”
  老板高兴地把零钱放进自己口袋,点头哈腰地说:“那您忙,不打扰了,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您就说话。”
  邱大林摆摆手,老板心满意足地回去了。他盯着屏幕上拷贝进度条逐渐满格,心里升腾起一种无助感。能不能找到枪并且顺利地拿回来,他没有可以商量和依靠的人。平时队里办案大家共同研究互相配合,各部门协调联动,现在他只能孤军奋战,查到线索随机应变。
  邱大林这种无助的情绪持续到晚上。他把向阳街附近能找到店铺的监控录像都拷备了,回家逐一排查却仍旧没有新的发现。整整一天的寻找让他身心俱疲,陈彪那儿没有回信儿,他没法催问。压力愈积愈大,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将他拉入深潭,他越是挣扎下坠得越快。   晚饭是佟旭做的,邱大林只象征性地对付了一口,把饭碗一放,仰靠在椅子上发起呆来。佟旭看着他这副模样又焦急又心疼。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明天再找不到枪我就完了。”邱大林喃喃自语。
  “你也别太着急了,大不了跟队里说明情况……”佟旭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邱大林摆了摆手,站起来一言不发地换上鞋子出了门。
  他在向阳街上来回游荡着,夜晚的灯光仿佛一只只迷离的眼睛,既像取笑他又像同情他。邱大林开始怀疑当初自己隐瞒不报是否正确,也许应该第一时间向队里报告,只要能及时找回来,自己认错态度好,凭借着他这么多年努力地工作也就是受个处分,或者严重点会被开除公职。现在枪已经丢失一天了,如果这支枪在别人手里犯下案子造成了严重的后果,那么他将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黑暗向他压来,他感觉呼吸困难,不敢再往下想。
  邱大林郁闷着,沿向阳街信步走到二十七号楼下,一只白毛流浪猫随着他缓缓地走。邱大林停下脚步,那只猫也停下。他蹲下伸手叫了声“咪咪”,那只猫轻盈地走到他身旁,依在脚边。邱大林用手轻轻地摩挲着猫的脖子,猫则躺在他身旁眯起了眼睛。片刻的安宁让邱大林的心情舒缓了些,他跟小猫玩了一会儿,站起来仰头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夜幕中星光璀璨,美得迷了他的眼睛,他贪婪地仰望着,一颗星一颗星座地辨认着,他扭过脸找寻北斗星的时候,目光扫到了近处纺织厂一片窗户上,那窗户的玻璃上有个小洞,他的目光便停住。那洞不大,却滴溜儿圆,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个洞会不会是枪打出来的?
  这么一想邱大林顿时兴奋起来。至于是不是他那支枪打出来的,这些更进一步的问题邱大林都来不及想,他从二十七号楼下快步跑过马路。
  厂房最外圈院墙早已坍塌出一个豁口,邱大林很容易地就跳了进去。他绕到厂房正门,门关着没上锁,他拉开门,那扇窗户斜对着门口,一束月光透过那个小洞在地上落下一个圆。
  邱大林走过去跳上窗台。那个洞不仅圆,而且洞的周围没有炸裂开的纹路,只有快速穿透玻璃才能造出这样的洞来,这更加坚定了邱大林的判断。
  他从窗台上跳下来,对着这个洞在房间里寻找着,厂房里的尘埃在他的翻动下四处飞舞,呛得他不住地咳嗽着。经过几分钟的翻找,他终于在玻璃对面的墙壁上找到了弹孔,那颗铜色的弹头就镶嵌在里边,邱大林兴奋得想哭。他在废弃的设备上拆了根铁条,把那个变了形的弹头抠出来,他把弹头握在手里,他觉得枪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邱大林思索了一下,伸手在锈迹斑斑的机器上拽下一个线锭,他拿着线锭走到窗口拉开窗户,然后跳上窗台,把线锭放在窗外,扯出线头顺着玻璃上的小洞拉进来,线锭被拽得秃噜噜地翻滚着活蹦乱跳。那线在他的手中越扯越长,从那个小洞一直連到了墙上那个弹孔。他闭上一只眼睛,顺着这条线望去,两点确定一条直线,这两点的延长线就在对面楼三楼的窗户上,邱大林确定了那扇窗户,便扔下手中的线,再跳上窗台望着对面。
  对面的窗户是二十七号楼五十八号,那扇窗户里亮着灯,玻璃上似乎也有个圆圆的洞,由于天黑,他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出现的幻觉。那窗子里有个女人的身影在晃动。
  窗子里映出的女人是王萍,她背对着窗子。没查到车号的周小斌正在对她发着牢骚,“彪子竟然查不到那辆车的信息,真是见了鬼了。是啥人开着那样的车而且还有一支手枪呢?”
  王萍一脸高兴地说:“查不到那就不是警察喽。不是警察的人却有手枪,那他即使把枪丢了也不敢说,咱们这不就没事了吗?”
  “这支枪要不是警察的也麻烦,真要是黑道上的人,枪丢了他们也得找,那我就更活不成了。”周小斌哭丧着脸。
  说话的时候,周小斌突然觉得有双眼睛在看自己,看得他心神不宁,心里一阵阵发紧,额头上渗出了虚汗。他把自己的感觉说了,吓得王萍毛骨悚然,她转身拉上了窗帘,说:“我看你是中了邪了,要不买个佛拜拜吧。”
  十一
  邱大林站在黑暗中观察着二十七号楼里的一举一动,直到拉上了窗帘,他也没敢轻举妄动。他没法确定造成这个弹孔的枪是不是自己的,他只能赌是,赌的全部筹码就是警察的直觉。
  他从纺织厂出来,仰头望着三楼的那扇窗户,街灯在窗户上映出影来,任他走到哪个角度,都看不清窗户上是否有洞。
  邱大林在二十七号楼下徘徊。在这个晚上,他的心里撞进了完全陌生的东西,他不能像办案那样理直气壮地去敲人家的门了解情况,必须想出一个完美的方案。
  此时的周小斌在家里莫名其妙地惶恐不安起来,这惶恐来自何处他自己说不清楚,他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最后他告诉王萍自己下楼走走散散心。王萍不忘叮嘱他别再喝酒了。周小斌苦笑了一下。
  周小斌走到向阳街上,邱大林也在向阳街上,俩人一个在马路这头,一个在马路那头,都低着头想自己的心事。此时的邱大林手机响了,手机的铃声引起了周小斌的注意,他才看到马路对面的黑暗里有个男人正掏出手机接电话。
  电话是佟旭打来的,见邱大林这么晚还没回去她有点担心。佟旭说:“你回来咱们必须好好谈谈。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已经一天了都没有消息,再拖下去我怕你更不好收场,我看明天你还是跟队里汇报了吧。”
  “再等等,我这儿有新线索了,一定要沉住气。我请了两天假,如果这两天里还找不到,我就去自首。”邱大林边说边往前走。
  周小斌并不关心这个陌生人,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思考。他走到二十七号楼和二十六号楼之间的路口停住脚,坐在二十七号楼这边的马路牙子上看过往的车辆。
  邱大林跟佟旭聊了几句挂了电话,他也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他走到路口,看了一眼坐在马路牙子上的周小斌,压根儿没把这个人与拿自己枪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邱大林过了路口,停在路灯下看着昨天自己停车的位置发呆。同样的月色,同样的灯光,同样的位置,可心情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路灯晕黄的光把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暖黄,踌躇的脸上也黄灿灿的。   坐在马路对面的周小斌看着他,也回忆着昨晚自己的行动轨迹,悔恨、懊恼、沮喪,各种情绪都涌上来。这麻烦纯属是自己找来的,若不是当时醉酒手欠,怎么会弄支枪在手里呢?若不是有这支枪在手里,催债的上门也不会那么冲动地开了枪。现在倒好,想还回这支枪都不知道该还给谁。周小斌两只手抱着脑袋,把手指插进头发。
  邱大林站着,感觉有束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转身望去,瞧见了坐在马路牙子上的周小斌。这年头,男人工作压力都大,难免喝点酒释放释放,邱大林以为不过是个醉鬼。
  周小斌见邱大林看自己,尴尬地笑笑,他可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便起身往家走。他站起身的刹那,监控录像上那个身影迅速浮现在邱大林的脑海,这就是他要找的人!
  邱大林抬脚跨下人行道想追过去,一辆十多米长的半拖挂集装箱汽车鸣着刺耳的喇叭呼啸而至,惊得邱大林又迅速退回人行道。待拖挂车过去,周小斌已经不见了身影。
  邱大林快步追过去,他可以确定周小斌就进了二十七号楼。这个不难判断,那个单元楼道的声控灯亮着。邱大林轻手轻脚地走进楼道,站在那儿侧耳细听,周小斌走在楼梯上的脚步声缓慢均匀,邱大林轻轻地往上走了一层,探头在楼梯的缝隙里看到了三楼的人影一晃,然后听到哗哗啦啦的掏钥匙声,随着沉闷的关门声,邱大林激动起来,三楼这户正是他在纺织厂里弹孔连线的位置。
  他高抬腿轻落足跟到三楼,看了看蓝地儿白字的门牌号,上面印着“五十八”。邱大林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房间里的动静,他的心跳声塞满了耳朵。按理说他办案的时候也紧张,但今天这种紧张则完全不同。他深呼吸了几次,再认真听,里面有一男一女的对话声。
  十二
  邱大林回到家一夜无眠,瞪着眼睛想到天亮。即使找到了谁拿了自己的枪也不能公开抓捕,只能想办法把枪要回来,他想到了一个既不惊动别人,又能查找线索的办法。而这一夜周小斌却睡得踏实,枪的事虽然让他惶恐不安,可他也想通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用办法总比困难多来安慰自己。
  一大早周小斌生龙活虎地从床上跳起来,兴奋地跟王萍说:“我这脑子都笨死了!就想着找那辆车,你说我咋就没想到找人呢。既然车停在那儿,那人也应该在这附近吧,监控录下了车,肯定也录下了人。我要是能找到那人住哪儿,就能想法把枪还了,何苦为这枪闹心呢。”
  王萍不禁也跟着兴奋起来,“这主意不错,我现在给你做饭,你吃一口抓紧去找,早点把这东西还了咱也省心。”
  “现在太早,等上班时间再说,这个点儿超市还没开门儿呢。”
  俩人商量好了,王萍做饭。周小斌饱餐后,把枪别在自己腰里按着时间下了楼再次奔向那家超市。
  周小斌前脚进了超市,邱大林后脚从二十六号楼里出来向东走到二十七号楼下,在楼的拐角处与陈彪会合了。
  “邱老板。”陈彪笑眯眯地打着招呼。他在外面总喜欢这样称呼找他的警察。
  邱大林摆摆手,问他:“工具呢?”邱大林指的是开锁工具。邱大林想到的寻枪方案就是叫陈彪过来帮忙开锁。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我要是明晃晃地拿着工具出来,估计还没干活儿呢就让人给抓了。”说着话陈彪掀起衣服,露出皮带上挂着的腰包,他拍了拍腰包说,“都在里边了。”
  俩人说话的工夫,王萍拎着垃圾袋从楼里出来,绕过他们俩把垃圾袋扔进不远处的垃圾箱,去市场买菜了。陈彪跟周小斌熟悉却从没见过王萍,更没来过周小斌家,他不知道刚才过去的就是自己好朋友的妻子,还追着王萍的背影多看了几眼。
  邱大林跟陈彪在楼下站了一会儿,便一前一后地走进二十七号楼,沿着楼梯走到五十八号门前。邱大林冲着陈彪比画了一下,便往楼上走去,站在高一层的缓步台上看着。陈彪会意,贴在门上听了听,又伸手敲了几下门,见里面没有回音,冲邱大林点点头。
  在超市里的周小斌又一次调取了监控录像。老板上次得了邱大林的好处,以为周小斌和他是一组的,满面春风地忙前忙后。周小斌把监控录像又往后看,一直看到邱大林光着膀子从车上下来走进二十六号楼,周小斌激动地拍了下手,引得老板好奇地看过来。
  知道丢枪的人住在这栋楼里就好办了,这难不住头脑灵光的周小斌。他随意敲开二十六号楼的一户人家,谎称有个远房的警察亲戚住这里,多年不联系忘记了几楼,便得到了邻居热情的指点,还精确地报上了三楼四十五号的门牌号。
  周小斌道了谢往楼上走,刚走到一楼半的缓步台,佟旭从楼上下来。佟旭身材高挑,细眉弯眼,惹得周小斌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瞄来扫去。佟旭厌恶地翻了翻眼皮,穿着高跟鞋橐橐橐地下楼去上班了。
  三楼四十五号暗褐色的防盗门紧闭着,一副大红色的春联贴在两侧。周小斌抬眼望望,这里没有监控,他便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听里面的动静,拿出手机来。
  二十七号楼里的陈彪正专心致志地准备开锁,怀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把他吓了一跳,邱大林皱了眉,心里埋怨着怎么干这活儿计手机还不调成振动呢,太不专业了!
  陈彪接了电话,是周小斌的声音,“干吗呢?”
  “我正干活儿呢,啥事快说。”
  “明儿帮我开个门儿。”
  “好说。一会儿联系。”陈彪挂了电话,冲邱大林耸了耸肩,然后继续开锁。
  开锁是个技术活儿,对于陈彪来说轻车熟路,他拿着专业的工具鼓捣三两下,锁簧咯噔一声,锁舌就开了,这声响在寂静的楼道里有着动人心魄的响亮。陈彪把门轻轻拉开,把头伸进去确认了一下没有动静,便咳了一声。这声咳是再次确认,屋里安静如初,陈彪冲着邱大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邱大林从楼上下来,悄声说:“没你事儿了,回吧,有事我再找你。”陈彪跟警察合作这么些年,知道有些事情他做完就完了,既不能说也不能问。他知趣地点点头,独自下楼了。
  邱大林走进屋子,正对客厅的玻璃上那个圆圆的洞让他的心悬起来,枪离他越来越近了。他在房间里发现了自己丢的那件衣服搭在椅子背上,枪没在衣服里。他又简单地翻了翻,没发现自己的枪。他记住了卧室里巨幅照片上男人的脸。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能有任何行动,邱大林迅速退出来把门原封不动地锁好。   邱大林下楼时,王萍买完菜回来上楼。王萍仰着脸,邱大林低着头,俩人目光交错的时候,邱大林的眼神游移着避开了。
  十三
  周小斌站在邱大林家门口挂了电话,他又拿出手机来准备拍下门锁,这时他听到有人在楼上推门往下走。周小斌把手机攥在手里,迎着往楼上走去。他们在三楼和四楼间的缓步台相遇,那人没在意匆匆下楼了。周小斌又从楼上返回来拍了锁的照片。
  他从单元里出来时,陈彪刚上一辆出租车。陈彪上了车就给周小斌打电话:“开什么门儿啊还得找我?你那手艺也不比我差,不是想让我开了,万一出事儿有人替你背锅吧?”说话的时候,出租车从周小斌身旁开过,俩人谁也没看见谁。
  陈彪的话让周小斌有点尴尬,他说:“没有的事儿。我出来以后再也没干过这活计,连工具都没有我怎么开呀。你要是怕背锅就把工具借我,活儿我自己干。这么信不着我,还当啥兄弟。我拍了锁的照片,给你传过去,你看看这样的锁应该没问题吧?”
  周小斌打着电话,路口的车川流不息,他停在那儿跟陈彪聊着。这时邱大林正从二十七号楼出来,抬眼就瞧见了打电话的周小斌,邱大林既不能抓也不能问,现在的人法律意识都强,真鲁莽地抓了问了,弄不好倒是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他只能伺机而动。
  周小斌和陈彪通话的过程中,王萍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往里打。挂了陈彪的电话,他就赶紧给王萍打过去。王萍说:“小斌,你先别回来,追债的好像来过咱们家了。”
  一听说追债的又上门了,周小斌头皮发麻,“他们为难你没有?”
  “我没见着人。我进屋发现咱家让人翻过了。虽然翻动不大,但我感觉得到。刚才我上楼的时候,一个男的下楼,我觉得是追债的。”
  周小斌果断地安排了一下,挂了电话。马路对面的邱大林见周小斌往这边走来,他故意右转拐过了街角,躲在暗处观察。周小斌过了路口向东,走到二十七号楼下越过单元门口直接走了过去。邱大林从街拐角处出来,盯着周小斌的背影紧跟了上去。周小斌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他诡谲地一笑,继续向东走去。
  邱大林的跟踪就此开始了,他随着周小斌走过若干条街道,进了若干个店铺,最后,周小斌的身影消失在了一辆公共汽车上。周小斌从前门挤上公共汽车,邱大林好不容易紧跟着挤了上去,周小斌像条鱼一样,在人丛中扭了几下身子便挤到了后面,顺着后门就溜了下去。等邱大林挤到后门的时候,公共汽车的门已经关上了,缓缓地启动了。
  尽管邱大林高喊着要下车,公交车也确实停下了,司机让他下去,可他还是把周小斌给跟丢了。懊恼和沮丧,让邱大林眼前发黑,闷热的空气变得混浊不堪。
  周小斌不止一次甩过盯梢的,以前混江湖的时候这是安身立命之本,没学偷的手艺前得先学怎么逃。周小斌心情愉快地找到了他事先跟王萍约定的宾馆,王萍已经等在房间里了。
  “你猜得没错,确实咱们让人盯梢了。”周小斌说。
  “甩掉了?”王萍关切地问。
  周小斌一脸得意地说:“不甩掉我敢来这儿跟你会合吗?”他把枪从后腰上拿下来放在床头柜上,把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两只胳膊枕在头下,“让他们找去吧,咱们先在这儿躲几天再说。给儿子打个电话,告诉他就先学校住着吧,别回家。”
  王萍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枪,“你怎么又把这东西带回来了?”
  “暂时没找到放它的地方,不过快了。我知道枪的主人在哪儿了。”
  周小斌跟王萍在宾馆安顿下来,谋划着第二天找陈彪取工具开锁还枪。此时的邱大林却如热锅上的蚂蚁,好不容易跟踪到人却跟踪丢了,现在他只好返回到向阳街二十七号楼下继续蹲守。
  他曾经无数次执行过蹲守任务,有蹲守成功的,也有不成功的,可这次无论成功与否,他的心情都与往次不同。心中的那种忐忑与焦躁如潮水般将他吞噬,天气很热,他额头渗出的却是冷汗。随着时间的一点点过去,他始终不见周小斌的身影,见天色渐晚,他再也按捺不住急迫的心情,上楼到五十八号门前,轻轻叩了叩门,门里出奇的安静,这安静仿佛一张轻飘飘的白纸,飘进了他的大脑。
  怎么办?怎么办?线索断了也绝不能就此放弃,真要是放弃了等待自己的只有牢狱之灾,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必须通过自己的努力找到枪!
  邱大林下楼,给派出所打电话查了这户的信息,得知了周小斌的名字。他继续在楼下蹲守,把这个名字在心里默默地念了无数遍。他现在最希望的就是能看到周小斌的身影,然后他會飞扑上去,无论是与不是对方拿走了枪,邱大林都要问个究竟。
  他在楼下守了一夜,未再见到周小斌的影子,周小斌就这样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了。希望之火在邱大林眼前一闪,本以为光明就要到来,可瞬间又熄灭了,将他又置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十四
  一夜的蹲守没有结果,眼见着天又亮了,邱大林头昏脑涨,眼睛发花。这一夜他经历了无尽的痛苦,心灵上的折磨让他犹豫不定。现在距丢枪已经超过四十八小时了,一切都有可能发生,而且,请的假今天已经结束,他没有理由不去上班继续在家找枪。上班,就要面对失枪这件事。这两天里会发生什么事谁也说不清楚,枪可能还在周小斌的手中,也可能不在。这种不在有两种可能性:一是他把枪卖了或者转手给了别人;二是周小斌只拿了衣服而没拿枪,拿枪的另有其人。
  邱大林越想可能性越多,寻枪的信心被这些可能性一点点磨平碾碎。他现在开始后悔当初枪丢的时候不应该抱有侥幸心理,要是第一时间向队里报告心也就踏实了,不会出现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一想到要去队里坦白,他便体会到了潜逃多年的犯罪嫌疑人被捕时说“总算能睡个踏实觉”的解脱。
  这一夜佟旭打了无数个电话叫邱大林回家,他还执拗地蹲守等待着奇迹的出现,现在来看,这一切都是徒劳的。此刻的邱大林迫切地想回家跟佟旭谈谈,因为他已经决定要去队里把自己丢枪的事情向组织上坦白。也许他会被处分、开除,严重的话将被判刑,那样他就不能再体体面面地做一名警察,而是一名阶下囚,而佟旭作为自己的妻子,她有权利知道这个严重的后果,以及她将面对的未来。   邱大林回到家,黑着眼圈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佟旭惊讶于丈夫这一夜的思想转变,红了眼圈说:“不论怎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下定了决心的邱大林反倒异常平静,捏了捏佟旭的手,“放心,没事的。你放心好了,有什么情况我随时给你打电话。”
  邱大林面对自己的抉择有种凛然的悲壮,他觉得这是解脱的最好办法,无论有什么样的后果,自己都要承担下来,这是他命中注定的一劫。他在这种悲壮情绪的鼓噪下到了刑警队,他觉得今天的自己就是个英雄。
  刑警队的同事见了邱大林纷纷跟他打招呼,问他恢复得怎么样,邱大林一一应着。他来到自己办公桌前打开电脑。他得写一份详细的报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这样便于找到枪的下落。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他必须赶在那支枪出问题之前写完报告,把事情向队里说明。
  邱大林打字时,耳朵竖起来搜索着屋里每个人接电话的内容,涉枪案件只要有报警肯定会转到他们刑警队来,他能第一时间知道消息。他隐约听到对桌的小李接电话时说:“子弹没问题……”后边的话他没听清,但只这半句邱大林的心就悬起来了。
  邱大林停住手,站起来端着水杯去饮水机接水,眼睛偷瞄着小李的一举一动,从肢体语言中,他能解读出更多的内容。小李还在接电话,坐在电脑椅上两条腿僵着。以前他坐在椅子上接电话腿总是爱晃来晃去,那是他的习惯,因此别人还跟他开玩笑说,接电话腿怎么还带震动呢。今天他改变了习惯,说明这个电话有让他吃惊、心烦或者紧张的内容。邱大林的心跳也开始加速,他听到太阳穴的血管里血液在汩汩地流动。
  接完电话的小李拉开抽屉,抓了一把东西放进口袋,一脸严肃地起身向门口走来。邱大林装出不经意的样子问:“有案子啊?”
  “有案子哪儿会这么轻松啊,我早嚷了。警校哥们儿想用子弹壳做东西问我这儿有没有。别说子弹壳了,就连子弹我这儿都有。”小李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子弹壳,用手指扒拉着向邱大林炫耀。
  邱大林笑笑,悬着的心放下了,瞧着他一把子弹壳问道:“你连子弹都有?”小李扑闪着大眼睛说:“我就那么一说,现在管得这么严,上哪弄子弹去。”说着小李把弹壳装进口袋,吹着口哨跑出了办公室。
  邱大林摇摇头,缓缓地说:“现在的年轻人啊……”他又回到桌旁,继续专心地写报告。
  十五
  在宾馆稳稳睡了一夜的周小斌并没早起,而是睡到了九点才慢吞吞地起床。王萍急了,“你不说今天去想办法解决枪的事吗?怎么这么晚?”
  周小斌满面笑容地说:“老娘儿们家家你懂个屁。我办的事儿,早了不行,晚了也不行,这个时间刚刚好。”
  周小斌是算计好了时间的,他从宾馆出来打车接上陈彪,俩人到了向阳街二十六号楼四十五号邱大林家的门口。
  陈彪打开邱大林家的房门,周小斌拿出五百块钱塞到陈彪手里。陈彪晃了晃手里的钱低声说:“你想单干?”
  周小斌点了点头,“我不扫盘子(不偷东西),办点事就走。”
  陈彪挡着门撇了撇嘴,“我还头一次见着费这么大劲不扫盘子的,咱们哥儿俩这些年了谁不了解谁呀。”
  周小斌又从口袋里抓出两张红票和一把零钱递给陈彪,“我就这么多了。我说不扫就不扫,不信的话你可以在门口等着,回头你摸我的身,看有没有别样东西。”
  陈彪接过钱闪身在一旁,周小斌拉开门从口袋里掏出两只鞋套套在脚上,然后进了屋子。
  这户型结构跟他家的一模一样,进门是客厅对着阳台。上午的阳光明亮耀眼,晃得周小斌有点眩晕。他走到卧室门口,一眼瞧见床头柜上摆着的照片,邱大林穿着警服搂着佟旭,俩人笑得无比灿烂。
  周小斌心里畅快起来,更加确定他寻找的目标没错。退一万步说,即便是找错了人,把枪放在一个警察的家里总比随便扔在大街上要安全得多。
  周小斌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把枪放了进去。他走回客厅,想想,覺得放在床头柜里不够显眼,万一看不到就没有意义了,他又把枪拿出来放在客厅的餐桌上。人总是要吃饭的,吃饭就会看得见。可这么明晃晃地放在桌子上,周小斌还觉得有点太张扬,他便把餐桌布揭起来,将枪放在下面。桌布隆起了个小鼓包,他心满意足地笑笑。
  周小斌出门,陈彪还等在门口。他把门重新锁好,俩人一前一后低着头下楼。楼道里昏暗的光线让两个人的脸色都阴暗着,周小斌的阴暗中却带着一丝明媚。
  佟旭惦记着邱大林的事,在单位工作也干不下去索性就回家了。她从楼下往上走,仰脸看了一眼迎面的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她一边努力回忆一边往上走,到家门口掏出钥匙插进锁眼里只拧动半圈锁就开了,这一开她吃惊不小。佟旭和邱大林都有用钥匙锁门的习惯,从不会带门而走。
  她开门进屋有点犹豫,突然想起那张脸前一天确实在楼道里见过。她把包扔在餐桌上匆忙跑到阳台,包把桌布下的枪覆盖住了。见两个男人的背影顺着街角拐弯走了,她狂乱不安地飞快跑回客厅拉开包的拉链,颤抖着手在包里翻找手机,包里的东西太多翻了几下没找到,心里急躁的她把包倒过来,零零碎碎的东西散落在桌上,手机便在那堆东西里脱颖而出了。她迅速抓起了手机,打给邱大林。
  回宾馆的路上,陈彪见周小斌喜庆的模样,疑惑着周小斌收获不小自己吃了亏,抱怨说:“跟你出来走这趟活儿,要是出了事儿我就得再去蹲大狱,就给我几百块钱你也太抠门儿了。
  周小斌听出来话里的意思停住脚,把手机拿在手中,然后把上衣口袋、裤子口袋通通翻了出来,口袋的内衬像几条舌头贴着他的身体吐露着,“我说没扫盘子就是没扫,不信你自己翻。”
  陈彪见周小斌确实没拿东西出来,便一把揽过他的肩膀,笑着说:“你可真不识逗,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行了行了,赶紧都装回去,别人看见成啥样子。咱们哥俩找个地方喝点儿。”
  “今天我还有点事儿,哪天有空我找你。”
  周小斌和陈彪分了手,兴冲冲地回了宾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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