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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百姓心中的王影
大雪封山了。
寒风扬起漫天雪花,掠过乡村,裹走了春种秋收的繁忙,村民们用草帘子封死凝霜的北窗,纷纷躲进炉火熊熊的房屋,开始猫冬了。皑皑白雪覆盖着寂静的田野和山林,只有不怕冷的麻雀在篱笆墙的阴影下跳跃寻食。所有的道路都消失了,所有的农舍都压着厚厚的积雪,所有的热闹与活力、梦想与激情都坐在炕头上,不再出门,等待明年春风再来的时候。
只有王影,领导着他手下的四位民警(原先只有两位),风雪无阻,日夜巡行在哈尔滨市阿城区(原为阿城县)松峰山镇365平方公里的管区内,满天乱飞的麻雀是他们最热情最忠诚的伙伴。
王影今年41岁,脸颊消瘦,瘦得出了一道道棱角,肤色黝黑,黑得像煤矿工人。因为他在这片山野之地整整走了21年,他的脸部被毒日头烤糊了,被大风雪冻得掉了一层又一层皮。他沉默寡言,表情单调,在公众场合总是淡淡的,甚至有点冷。但是,他那颗心,却把平山镇和松峰山镇数万村民暖热了,暖透了,暖到心坎里了。
2009年,共和国六十华诞前夕,哈尔滨市通过媒体和互联网,号召广大市民投票评选“60位为新中国成立及哈尔滨解放英勇奋斗的英雄人物和为哈尔滨建设发展做出杰出贡献的模范人物”。投票结果令人大吃一惊:王影以超过第二名两万多张票的优势名列第一。
而此前在长达十多年的时间里,王影几乎没得过什么像样的荣誉——他是松峰山镇派出所所长,获得表彰奖励的机会都让给下级了。而且,他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他做的都是不起眼的小事。除了当地老百姓,没多少人认识他。大山里的风霜雨雪和青纱帐,一直遮蔽着他瘦削的身影和长长的足迹,从青春年华到两鬓染霜,他默默行走着工作着巡逻着,在偏山僻野履行着一名人民警察的职责……
这次民意投票,让王影一鸣惊人,他惊动了历史,惊动了哈尔滨近1000万市民。
王影,一位民警,一名普通的共产党员,向这个时代交上一份令人民满意的答卷。于是,王影成为新时代共产党员的一个标识:所有的中国共产党人都应该扪心自问:人民会把票投给你吗?
王影的父母生活在哈尔滨市。他20岁时默默带着许多奖章奖状从部队复员回来,告别绚丽多彩的都市生活,到阿城县平山镇当了山村警察,自此“上山下乡”一去21年。逢年过节,他主动留在派出所里值班,从来没有与父母在一起过个春节。母亲因重病住院,正在山区组织“大会战”的王影抽不出时间前往探望,直到母亲病故前才匆匆赶到医院,这时母亲只能流泪,抓着儿子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了。王影在医院里守了一夜,也哭了一夜。
父亲脾气倔,认为这个儿子“不孝顺”,许多年不理睬王影,沉默寡言的王影也不会解释,父子关系有点僵。直到2007年秋,有一天电视上突然冒出王影的形象,说他怎样怎样关爱山区的老百姓,老百姓都称他是“亲人、好人、能人”,他被评为哈尔滨市“十大好警察”。老人愣住了,泪流满面。
1994年,阿城县平山镇遭遇百年不遇的大洪灾,全镇有二十多人遇难。当山洪以万马奔腾之势向地处山谷的5个村落席卷而去之际,时为派出所普通民警的王影让分管的年轻片警到地势较高的村子去,而他飞跑到山谷中的村里。此时洪水已经涌上窗台,卷进房屋,农舍一栋接一栋哗啦啦倒塌,村民纷纷爬到树上房上喊“救命”。王影找来一根长绳子,把一端系在树上,另一端系在自己腰上,纵身跳进湍急的洪水中大叫:“是共产党员的跟我来!”
那震天动地的一声大吼,唤醒了所有的觉悟、勇敢与坚强。
王影扑向一位位村民,让村民拉住他腰间的绳子向安全地带转移。那条绳子就是人民的生命通道。整整奋战两天两夜,他和村镇干部共救助疏散群众600余人,5个村没有一个人遇难,连只鸡都没丢。这会儿,他才想起去找找住在镇上的妻子和两岁多的孩子。后来王影才知道,洪水冲进家时,妻子抱起孩子慌忙往外逃,一下掉进水已经没顶的菜窑,幸亏窑口较窄,把妻子卡住了,妻子拼命举起孩子,屏住呼吸挣出灌满洪水的菜窑,一路逃到娘家。等王影找到那里,妻子放声大哭,连埋怨的话也说不出。自此妻子患了水恐惧症,再也不敢回自己家住了。
前不久,王影接受央视记者采访,谈到自己为人子、为人父、为人夫,有许多地方做得很不够时,这个刚强的汉子掉泪了。村民刘小飞给王影发了一条短信:“王所,在电视里看到你哭了,我也哭了。你是好人,你放心,我也要学你做个好人!”
这话是有来由的。刘小飞因盗窃被判4年徒刑,刑满释放回到家里,门都不愿意出。在镇计生委当公务员的妻子觉得脸面无光,要求离婚,想带女儿走人。
王影闻讯找上门,先劝妻子,后劝刘小飞,讲了许多大道理和暖人心的话,妻子流着泪同意不离婚了。可是刘小飞还是个无业游民,社会上有个“哥们儿”找来说,我开了一家夜总会,你来当保安吧。
为了生计,身材威猛的刘小飞去了,黑着脸往门口一站,整个儿一“黑社会打手”的模样。王影听说了,心急如焚,立即开车到镇上到处转,终于找到刘小飞。他二话不说,扯住刘小飞的手就往车上拉。路上,王影凶着脸把刘小飞一顿臭骂。小飞抹着大把的眼泪说,我没出路没活计,要不死了得了,省得让老婆孩子丢人现眼!
过后,王影在一家食品批发公司给刘小飞找了份工作。不久,刘小飞想开个饭店,手头的资金尚短缺两万元。王影说:“只要你走正路干正事,你的困难就是我的困难。”他找亲戚朋友东挪西借,给刘小飞凑齐了两万元。饭店开张那天,正在外地办案的王影给刘小飞发来短信:“今天是你新生活的开始,愿你能够珍惜新生活,创造新天地!”刘小飞热泪横流,把短信当众念了,大声说:“今后我刘小飞一定重新做人,否则对不起老婆孩子,对不起王所,对不起王所就是对不起共产党!以后我要是再犯混,就抹脖子跳大河,一言为定,请各位乡亲监督!”
感动的山村响起一片掌声……
现在,刘小飞成了松峰山镇首屈一指的富户,慷慨解囊帮了不少蹲过大狱的小哥们儿,期望他们走劳动致富的人间正道。刘小飞家的墙上,工工整整挂着女儿因学习成绩优秀而获得的6张奖状。那是他的骄傲。刘小飞说:“我得对得起王所,对得起女儿的大奖状!”
王影先在平山镇当了10年民警,后在松峰山镇当了11年派出所所长。这里的田野,夏天是望不到边的青纱帐,冬天是走不到边的林海雪原。这里的人民,就是王影的爱之所系,生命之所系。
有一次,山河村按照上级要求,要把过去没有承包到户的一千多亩耕地抓阄分配给村民。可组织工作做得不细,有的村民乘乱抓了两三个阄,把差地的条子偷偷扔掉,留下好地的条子。结果,后上来的村民没阄可抓了。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村民们火了,说村镇干部办事不公,上百人手握铁锹镐把,用拖拉机、大车板把村委会围了个水泄不通,现场气氛火爆,剑拔弩张,骂声连天,争斗一触即发。围困在里面的镇领导紧张得不行,打手机给王影,要他迅速带警察过来,“抓几个带头闹事的人”,把他们解救出去。
放眼全国,许多所谓“群体性事件”,其实就是这样引发和激化的。而王影的行动出乎意料,他把警服脱了,换上便衣,只身一人开车赶到现场。老百姓一窝蜂围上来嚷嚷着要“王所”“评评理”。他仔细听了情况,然后说,村委会工作做得不够细,大家有意见是可以理解的,不过这样围下去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我建议大家先回家,相信镇政府会公平公正地做好善后。老百姓信任王影,王影说话就是灵,“围城”的群众迅速散去。
回来的路上,有的镇干部责怪王影,你怎么一个人来了?怎么不抓几个带头闹事的?王影说:“错不在老百姓,错在干部工作作风太差,我为什么要抓老百姓?”
这些年,因为征地、占地、买地引发村民不满和集体上访的事件常有发生。在松峰山镇,只要王影一到,经过他走家串户细心工作,总能春风化雨,烟消云散。一位镇干部对我说:“松峰山镇有个王影是我们的福气,他是保一方稳定平安的避雷针!”
那里的人民就是这样评价王影的。
王影心中的老百姓
群众上访告状,一直是让各级政府十分头痛的事情。改革开放,利益纷争大大增多,老百姓的切身利益受到侵害,当然要找政府“讨个说法儿”。
其间自然也有“无理搅三分”的人。
松峰山镇的农妇关英,今年45岁,曾是有名的“滚刀肉”。十年前,关英在砖厂当力工时被机器绞掉了右胳膊,丈夫接着弃她而去。一个独臂女人,独自带着瘫痪在床的老母亲和两个年幼的女儿生活,关英对命运完全绝望了。她怨天怨地怨政府怨一切人,有点不顺心的事情就到镇、县、市上访告状,大哭大闹,喊得满街筒子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人越多她越疯,甚至扯碎了衣服满地打滚叫骂。后来地方政府的人老远一听关英的大嗓门儿来了,立马纷纷逃窜,或者把办公室的门从里面锁住,生怕被关英缠上。
从小受苦、没上过一天学的关英,无疑是我们人民中的一员。在某些官员眼中,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滚刀肉”,是无理取闹、叫人头痛的“上访专业户”。那么,让我们走进她的生活,看看她究竟是怎样的人?
关英有兄弟姐妹六个,但是,瘫痪在床的老母亲一直由生活最困难的她抚养,老人87岁了,吃喝拉撒都在床上,但走进她的房间,一点异味都没有,老人身上的衣服袜子洗得干干净净。提起关英对她无微不至的照料,老人不会说,只是捂着脸无声地流泪。
上有老,下有小,全家只靠关英的一条左胳膊支撑生活。孩子还在襁褓中,她背着孩子,用一只手骑着自行车下地、上山、赶集。为了多找活儿干,她把自己装扮成男人模样,给人家铲过地,插过秧,扬过场,烧过锅炉,到火车站卸过火车。她用一只手抓住铁锹,再用两条腿夹住锹把,然后用力一撅,煤啊石料啊就飞了出去。老母亲流着泪插话说,那些日子关英回家,裤裆全是烂的,两条腿中间的皮肉磨得血淋淋的。但她啥话不说,挥动着一只胳膊立即给母亲更换炕上的脏垫布,给女儿洗衣做饭。
这位当年号称“滚刀肉”的“上访专业户”的内心,其实蕴藏着多么美好、多么善良、多么伟大的情感!
走街串户的王影,不经意间走进了关英的生活。生活太难,关英不想让大女儿读高中了,王影批评了关英,并掏钱为她的大女儿付了学费。王影还写信给校长,请求为关英的女儿减免学费。如今,大女儿考上了大学,踏上充满希望的青春里程。女儿的第一个寒假没有回家,而是外出打工挣钱,目的是给松峰山派出所做一面锦旗。
2007年,镇上救济关英1万元,让她把土坯房改建成砖瓦房,但钱不够,只好对付着把地基打薄一些,窗户做成木头的。王影说:“盖一回新房不容易,怎么也得安个铝合金窗户啊。”他借给关英3000元,又帮她买了玻璃,联系了便宜的钢筋水泥,一幢崭新明亮的新瓦房盖起来了!
王影的生活并不宽裕,妻子是下岗多年的工人,孩子还在读书,手头没钱了,只好向家里老人“借”。在平山镇和松峰山镇,从敬老院到学校到各个村屯,王影帮过的孤寡老人、伤残人和贫困孩子不计其数,他“垫”进的钱也难以计数。他多次对那些处于种种困境的老百姓说,“我的警车24小时为你们服务,手机24小时开机,保证随叫随到!”
初到松峰山的一天晚上,出外办案的归途上,饿了一整天的王影挺不住了,他患有糖尿病,糖尿病人是不能饿的。他拐进路边一家小饭店,可一摸兜忘了带钱,就说“我先赊着行不行?”店主说:“我可不敢赊你们了,派出所已经欠了我一万多元饭费了。”王影大为震惊,回所后经全面排查,小小的松峰山镇派出所总共外欠饭费20多万元!
王影震怒了:“老百姓活得不容易,有些村民连电都舍不得用,一年电费只花两三块钱,我们欠老百姓这么多钱,于心何忍!我们绝不能自毁长城,毁掉自己在人民心目中的形象,更不能伤老百姓的感情!”从此,他要求全所节省每一度电、每一张纸,并对外出食宿提出极为严格的要求,尽一切可能挤出办公经费用以还债。遇有急于用钱的债主,王影就拿自己的工资先垫付。在上级机关帮助下,三年后所有债务全部结清。
我终于读懂了王影。王影是在哈尔滨的干部家庭长大的,驻守山村21年来,他深切体会到人民的朴实坚强和乡村生活的不易。对人民的绵绵深情,化为他忠诚服务人民的动力,化为他一切最具体、最细微的行动。王影说:“老百姓的要求并不高,只求吃饱穿暖,安居乐业,不受气。我作为一个警察,连老百姓最基本的要求都不能满足,那还叫共产党员吗!”
采访中,我只听王影说了这么一句动感情的话。更多的时间里,他在沉默。
老百姓的事就是天大的事
我国《宪法》庄严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切权力属于人民。”在中国,谁是天?老百姓是天,因此在王影看来,老百姓的事就是天大的事。
松峰山镇地处偏远,经济落后,盗窃耕牛的案件时有发生。耕牛是农民们最值钱的家当甚至是唯一的家产。王影到任以后,深入村屯走访,得知农民因为丢牛,有的倾家荡产,有的一病不起,有的夫妻离婚,还有两个农妇上吊自杀。老百姓的哭诉深深震撼了王影,他对手下仅有的两个警察说:“此风不刹,天怨人怒,我们还有什么脸戴着警徽见这里的老百姓!”
轮番蹲守,风雨不误,一个多月后的深夜,犯罪嫌疑人、双河村村民于庆和终于被抓获。经审讯,周边地区有40起盗牛案都是他干的。几天后的一个夜晚,于庆和的哥哥揣了一万元来找王影求情,王影气得眼珠子都红了,他怒吼道:“有两个农妇因为丢了牛,受不了男人责难而上吊自杀,你还敢来求情!这个案子我说了不算,我要说了算,就把于庆和枪毙三回!”
于庆和被依法处决,老百姓拍手称快。此后,又有十几个盗牛贼先后落入法网,松峰山的牛们终于可以日夜舒心地在山坡草地上漫步了。
2007年8月8日,吊水湖村和中和村两家村民突然丢失了7000元和一部手机。经查看监控录像,发案当天,有一辆挂着武警牌照的白色伊兰特轿车曾停在吊水湖村路口,开车的是一个头戴鸭舌帽的陌生男人,显然是流窜作案。
这种案子是最难破的。不用心,卷宗就可能锁在抽屉里渐渐遗忘了。但是,王影死盯住不放。艰难的破案旅途,沿着所有蛛丝马迹越伸越长。他辗转哈尔滨、尚志、宾县等地,仔细查看当地收费站的监控录像,到各城市伊兰特专卖店查询了这种车型的销售记录,去武警部队查清了这辆车挂的是假牌照。无论在哪个城市,路上只要遇上相似的白色伊兰特轿车,王影叫上出租车就穷追不舍,直到把车主搞清。大半年过去了,毫无结果,同事们开玩笑说,王影得了一种怪病叫“伊兰特病”。
苍天不负有心人。2008年4月15日,王影开车经过阿城亚沟镇,突然发现他朝思夜想的那辆白色伊兰特迎面开了过去,开车的男人正戴着一顶鸭舌帽。王影掉头就追,车主似乎感觉到有人追踪,一路飞逃。王影那辆破车怎么也追不上,他迅速用手机通知前方的玉泉派出所,一定帮他截住这辆车!
历经大半年,村民被盗的钱款如数返还。老百姓夸赞说:“王所能雁过留声,人过留影,神了!”
驻守山村21年,王影抓了400多个罪犯,包括多名全国通缉犯,其中20多个重犯被处决。经他手的案子都办得干净利落,那也是他该做的。但是,老百姓最为感念的,是他日夜奔波、不厌其烦,做了太多太多“份外”的事情。
村民房勤的女儿离家出走,王影和房勤连找了七天七夜,终于找到了……房勤盖瓦房,因没有可抵押的物产贷不了款,王影就把自己的工资卡押上了……平山镇村民何广金的父母年过七旬,妻子患精神病,孩子痴呆,王影每年资助何家200元,调离平山镇后,他依然坚持不断……村民范金山借钱开了个馒头店,可卖得不好,王影亲自跑到镇上为他找市场,销路打开了……一家饭店的打工仔找到派出所,说他切菜时崩掉一小片刀刃,老板硬要他赔100元,王影立即找到饭店老板……王影办过的类似事情数不胜数,谁家两口子吵架了,张家的猪拱李家的菜园子了,当孩子的不孝敬老人了,松峰山的老百姓已经说顺了嘴,走惯了腿,遇事就喊“找王所”!
胡锦涛总书记曾深情地说:“群众利益无小事。”王影在山村整整坚守了21年,老百姓的大事小情,他天天当成天大的事,整整办了21年。没有对人民的彻底忠诚和全身心的爱,办不到,也坚持不住。
民警王影,是大山忠诚的卫士,是人民忠诚的儿子。
大雪封山了。
寒风扬起漫天雪花,掠过乡村,裹走了春种秋收的繁忙,村民们用草帘子封死凝霜的北窗,纷纷躲进炉火熊熊的房屋,开始猫冬了。皑皑白雪覆盖着寂静的田野和山林,只有不怕冷的麻雀在篱笆墙的阴影下跳跃寻食。所有的道路都消失了,所有的农舍都压着厚厚的积雪,所有的热闹与活力、梦想与激情都坐在炕头上,不再出门,等待明年春风再来的时候。
只有王影,领导着他手下的四位民警(原先只有两位),风雪无阻,日夜巡行在哈尔滨市阿城区(原为阿城县)松峰山镇365平方公里的管区内,满天乱飞的麻雀是他们最热情最忠诚的伙伴。
王影今年41岁,脸颊消瘦,瘦得出了一道道棱角,肤色黝黑,黑得像煤矿工人。因为他在这片山野之地整整走了21年,他的脸部被毒日头烤糊了,被大风雪冻得掉了一层又一层皮。他沉默寡言,表情单调,在公众场合总是淡淡的,甚至有点冷。但是,他那颗心,却把平山镇和松峰山镇数万村民暖热了,暖透了,暖到心坎里了。
2009年,共和国六十华诞前夕,哈尔滨市通过媒体和互联网,号召广大市民投票评选“60位为新中国成立及哈尔滨解放英勇奋斗的英雄人物和为哈尔滨建设发展做出杰出贡献的模范人物”。投票结果令人大吃一惊:王影以超过第二名两万多张票的优势名列第一。
而此前在长达十多年的时间里,王影几乎没得过什么像样的荣誉——他是松峰山镇派出所所长,获得表彰奖励的机会都让给下级了。而且,他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他做的都是不起眼的小事。除了当地老百姓,没多少人认识他。大山里的风霜雨雪和青纱帐,一直遮蔽着他瘦削的身影和长长的足迹,从青春年华到两鬓染霜,他默默行走着工作着巡逻着,在偏山僻野履行着一名人民警察的职责……
这次民意投票,让王影一鸣惊人,他惊动了历史,惊动了哈尔滨近1000万市民。
王影,一位民警,一名普通的共产党员,向这个时代交上一份令人民满意的答卷。于是,王影成为新时代共产党员的一个标识:所有的中国共产党人都应该扪心自问:人民会把票投给你吗?
王影的父母生活在哈尔滨市。他20岁时默默带着许多奖章奖状从部队复员回来,告别绚丽多彩的都市生活,到阿城县平山镇当了山村警察,自此“上山下乡”一去21年。逢年过节,他主动留在派出所里值班,从来没有与父母在一起过个春节。母亲因重病住院,正在山区组织“大会战”的王影抽不出时间前往探望,直到母亲病故前才匆匆赶到医院,这时母亲只能流泪,抓着儿子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了。王影在医院里守了一夜,也哭了一夜。
父亲脾气倔,认为这个儿子“不孝顺”,许多年不理睬王影,沉默寡言的王影也不会解释,父子关系有点僵。直到2007年秋,有一天电视上突然冒出王影的形象,说他怎样怎样关爱山区的老百姓,老百姓都称他是“亲人、好人、能人”,他被评为哈尔滨市“十大好警察”。老人愣住了,泪流满面。
1994年,阿城县平山镇遭遇百年不遇的大洪灾,全镇有二十多人遇难。当山洪以万马奔腾之势向地处山谷的5个村落席卷而去之际,时为派出所普通民警的王影让分管的年轻片警到地势较高的村子去,而他飞跑到山谷中的村里。此时洪水已经涌上窗台,卷进房屋,农舍一栋接一栋哗啦啦倒塌,村民纷纷爬到树上房上喊“救命”。王影找来一根长绳子,把一端系在树上,另一端系在自己腰上,纵身跳进湍急的洪水中大叫:“是共产党员的跟我来!”
那震天动地的一声大吼,唤醒了所有的觉悟、勇敢与坚强。
王影扑向一位位村民,让村民拉住他腰间的绳子向安全地带转移。那条绳子就是人民的生命通道。整整奋战两天两夜,他和村镇干部共救助疏散群众600余人,5个村没有一个人遇难,连只鸡都没丢。这会儿,他才想起去找找住在镇上的妻子和两岁多的孩子。后来王影才知道,洪水冲进家时,妻子抱起孩子慌忙往外逃,一下掉进水已经没顶的菜窑,幸亏窑口较窄,把妻子卡住了,妻子拼命举起孩子,屏住呼吸挣出灌满洪水的菜窑,一路逃到娘家。等王影找到那里,妻子放声大哭,连埋怨的话也说不出。自此妻子患了水恐惧症,再也不敢回自己家住了。
前不久,王影接受央视记者采访,谈到自己为人子、为人父、为人夫,有许多地方做得很不够时,这个刚强的汉子掉泪了。村民刘小飞给王影发了一条短信:“王所,在电视里看到你哭了,我也哭了。你是好人,你放心,我也要学你做个好人!”
这话是有来由的。刘小飞因盗窃被判4年徒刑,刑满释放回到家里,门都不愿意出。在镇计生委当公务员的妻子觉得脸面无光,要求离婚,想带女儿走人。
王影闻讯找上门,先劝妻子,后劝刘小飞,讲了许多大道理和暖人心的话,妻子流着泪同意不离婚了。可是刘小飞还是个无业游民,社会上有个“哥们儿”找来说,我开了一家夜总会,你来当保安吧。
为了生计,身材威猛的刘小飞去了,黑着脸往门口一站,整个儿一“黑社会打手”的模样。王影听说了,心急如焚,立即开车到镇上到处转,终于找到刘小飞。他二话不说,扯住刘小飞的手就往车上拉。路上,王影凶着脸把刘小飞一顿臭骂。小飞抹着大把的眼泪说,我没出路没活计,要不死了得了,省得让老婆孩子丢人现眼!
过后,王影在一家食品批发公司给刘小飞找了份工作。不久,刘小飞想开个饭店,手头的资金尚短缺两万元。王影说:“只要你走正路干正事,你的困难就是我的困难。”他找亲戚朋友东挪西借,给刘小飞凑齐了两万元。饭店开张那天,正在外地办案的王影给刘小飞发来短信:“今天是你新生活的开始,愿你能够珍惜新生活,创造新天地!”刘小飞热泪横流,把短信当众念了,大声说:“今后我刘小飞一定重新做人,否则对不起老婆孩子,对不起王所,对不起王所就是对不起共产党!以后我要是再犯混,就抹脖子跳大河,一言为定,请各位乡亲监督!”
感动的山村响起一片掌声……
现在,刘小飞成了松峰山镇首屈一指的富户,慷慨解囊帮了不少蹲过大狱的小哥们儿,期望他们走劳动致富的人间正道。刘小飞家的墙上,工工整整挂着女儿因学习成绩优秀而获得的6张奖状。那是他的骄傲。刘小飞说:“我得对得起王所,对得起女儿的大奖状!”
王影先在平山镇当了10年民警,后在松峰山镇当了11年派出所所长。这里的田野,夏天是望不到边的青纱帐,冬天是走不到边的林海雪原。这里的人民,就是王影的爱之所系,生命之所系。
有一次,山河村按照上级要求,要把过去没有承包到户的一千多亩耕地抓阄分配给村民。可组织工作做得不细,有的村民乘乱抓了两三个阄,把差地的条子偷偷扔掉,留下好地的条子。结果,后上来的村民没阄可抓了。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村民们火了,说村镇干部办事不公,上百人手握铁锹镐把,用拖拉机、大车板把村委会围了个水泄不通,现场气氛火爆,剑拔弩张,骂声连天,争斗一触即发。围困在里面的镇领导紧张得不行,打手机给王影,要他迅速带警察过来,“抓几个带头闹事的人”,把他们解救出去。
放眼全国,许多所谓“群体性事件”,其实就是这样引发和激化的。而王影的行动出乎意料,他把警服脱了,换上便衣,只身一人开车赶到现场。老百姓一窝蜂围上来嚷嚷着要“王所”“评评理”。他仔细听了情况,然后说,村委会工作做得不够细,大家有意见是可以理解的,不过这样围下去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我建议大家先回家,相信镇政府会公平公正地做好善后。老百姓信任王影,王影说话就是灵,“围城”的群众迅速散去。
回来的路上,有的镇干部责怪王影,你怎么一个人来了?怎么不抓几个带头闹事的?王影说:“错不在老百姓,错在干部工作作风太差,我为什么要抓老百姓?”
这些年,因为征地、占地、买地引发村民不满和集体上访的事件常有发生。在松峰山镇,只要王影一到,经过他走家串户细心工作,总能春风化雨,烟消云散。一位镇干部对我说:“松峰山镇有个王影是我们的福气,他是保一方稳定平安的避雷针!”
那里的人民就是这样评价王影的。
王影心中的老百姓
群众上访告状,一直是让各级政府十分头痛的事情。改革开放,利益纷争大大增多,老百姓的切身利益受到侵害,当然要找政府“讨个说法儿”。
其间自然也有“无理搅三分”的人。
松峰山镇的农妇关英,今年45岁,曾是有名的“滚刀肉”。十年前,关英在砖厂当力工时被机器绞掉了右胳膊,丈夫接着弃她而去。一个独臂女人,独自带着瘫痪在床的老母亲和两个年幼的女儿生活,关英对命运完全绝望了。她怨天怨地怨政府怨一切人,有点不顺心的事情就到镇、县、市上访告状,大哭大闹,喊得满街筒子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人越多她越疯,甚至扯碎了衣服满地打滚叫骂。后来地方政府的人老远一听关英的大嗓门儿来了,立马纷纷逃窜,或者把办公室的门从里面锁住,生怕被关英缠上。
从小受苦、没上过一天学的关英,无疑是我们人民中的一员。在某些官员眼中,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滚刀肉”,是无理取闹、叫人头痛的“上访专业户”。那么,让我们走进她的生活,看看她究竟是怎样的人?
关英有兄弟姐妹六个,但是,瘫痪在床的老母亲一直由生活最困难的她抚养,老人87岁了,吃喝拉撒都在床上,但走进她的房间,一点异味都没有,老人身上的衣服袜子洗得干干净净。提起关英对她无微不至的照料,老人不会说,只是捂着脸无声地流泪。
上有老,下有小,全家只靠关英的一条左胳膊支撑生活。孩子还在襁褓中,她背着孩子,用一只手骑着自行车下地、上山、赶集。为了多找活儿干,她把自己装扮成男人模样,给人家铲过地,插过秧,扬过场,烧过锅炉,到火车站卸过火车。她用一只手抓住铁锹,再用两条腿夹住锹把,然后用力一撅,煤啊石料啊就飞了出去。老母亲流着泪插话说,那些日子关英回家,裤裆全是烂的,两条腿中间的皮肉磨得血淋淋的。但她啥话不说,挥动着一只胳膊立即给母亲更换炕上的脏垫布,给女儿洗衣做饭。
这位当年号称“滚刀肉”的“上访专业户”的内心,其实蕴藏着多么美好、多么善良、多么伟大的情感!
走街串户的王影,不经意间走进了关英的生活。生活太难,关英不想让大女儿读高中了,王影批评了关英,并掏钱为她的大女儿付了学费。王影还写信给校长,请求为关英的女儿减免学费。如今,大女儿考上了大学,踏上充满希望的青春里程。女儿的第一个寒假没有回家,而是外出打工挣钱,目的是给松峰山派出所做一面锦旗。
2007年,镇上救济关英1万元,让她把土坯房改建成砖瓦房,但钱不够,只好对付着把地基打薄一些,窗户做成木头的。王影说:“盖一回新房不容易,怎么也得安个铝合金窗户啊。”他借给关英3000元,又帮她买了玻璃,联系了便宜的钢筋水泥,一幢崭新明亮的新瓦房盖起来了!
王影的生活并不宽裕,妻子是下岗多年的工人,孩子还在读书,手头没钱了,只好向家里老人“借”。在平山镇和松峰山镇,从敬老院到学校到各个村屯,王影帮过的孤寡老人、伤残人和贫困孩子不计其数,他“垫”进的钱也难以计数。他多次对那些处于种种困境的老百姓说,“我的警车24小时为你们服务,手机24小时开机,保证随叫随到!”
初到松峰山的一天晚上,出外办案的归途上,饿了一整天的王影挺不住了,他患有糖尿病,糖尿病人是不能饿的。他拐进路边一家小饭店,可一摸兜忘了带钱,就说“我先赊着行不行?”店主说:“我可不敢赊你们了,派出所已经欠了我一万多元饭费了。”王影大为震惊,回所后经全面排查,小小的松峰山镇派出所总共外欠饭费20多万元!
王影震怒了:“老百姓活得不容易,有些村民连电都舍不得用,一年电费只花两三块钱,我们欠老百姓这么多钱,于心何忍!我们绝不能自毁长城,毁掉自己在人民心目中的形象,更不能伤老百姓的感情!”从此,他要求全所节省每一度电、每一张纸,并对外出食宿提出极为严格的要求,尽一切可能挤出办公经费用以还债。遇有急于用钱的债主,王影就拿自己的工资先垫付。在上级机关帮助下,三年后所有债务全部结清。
我终于读懂了王影。王影是在哈尔滨的干部家庭长大的,驻守山村21年来,他深切体会到人民的朴实坚强和乡村生活的不易。对人民的绵绵深情,化为他忠诚服务人民的动力,化为他一切最具体、最细微的行动。王影说:“老百姓的要求并不高,只求吃饱穿暖,安居乐业,不受气。我作为一个警察,连老百姓最基本的要求都不能满足,那还叫共产党员吗!”
采访中,我只听王影说了这么一句动感情的话。更多的时间里,他在沉默。
老百姓的事就是天大的事
我国《宪法》庄严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切权力属于人民。”在中国,谁是天?老百姓是天,因此在王影看来,老百姓的事就是天大的事。
松峰山镇地处偏远,经济落后,盗窃耕牛的案件时有发生。耕牛是农民们最值钱的家当甚至是唯一的家产。王影到任以后,深入村屯走访,得知农民因为丢牛,有的倾家荡产,有的一病不起,有的夫妻离婚,还有两个农妇上吊自杀。老百姓的哭诉深深震撼了王影,他对手下仅有的两个警察说:“此风不刹,天怨人怒,我们还有什么脸戴着警徽见这里的老百姓!”
轮番蹲守,风雨不误,一个多月后的深夜,犯罪嫌疑人、双河村村民于庆和终于被抓获。经审讯,周边地区有40起盗牛案都是他干的。几天后的一个夜晚,于庆和的哥哥揣了一万元来找王影求情,王影气得眼珠子都红了,他怒吼道:“有两个农妇因为丢了牛,受不了男人责难而上吊自杀,你还敢来求情!这个案子我说了不算,我要说了算,就把于庆和枪毙三回!”
于庆和被依法处决,老百姓拍手称快。此后,又有十几个盗牛贼先后落入法网,松峰山的牛们终于可以日夜舒心地在山坡草地上漫步了。
2007年8月8日,吊水湖村和中和村两家村民突然丢失了7000元和一部手机。经查看监控录像,发案当天,有一辆挂着武警牌照的白色伊兰特轿车曾停在吊水湖村路口,开车的是一个头戴鸭舌帽的陌生男人,显然是流窜作案。
这种案子是最难破的。不用心,卷宗就可能锁在抽屉里渐渐遗忘了。但是,王影死盯住不放。艰难的破案旅途,沿着所有蛛丝马迹越伸越长。他辗转哈尔滨、尚志、宾县等地,仔细查看当地收费站的监控录像,到各城市伊兰特专卖店查询了这种车型的销售记录,去武警部队查清了这辆车挂的是假牌照。无论在哪个城市,路上只要遇上相似的白色伊兰特轿车,王影叫上出租车就穷追不舍,直到把车主搞清。大半年过去了,毫无结果,同事们开玩笑说,王影得了一种怪病叫“伊兰特病”。
苍天不负有心人。2008年4月15日,王影开车经过阿城亚沟镇,突然发现他朝思夜想的那辆白色伊兰特迎面开了过去,开车的男人正戴着一顶鸭舌帽。王影掉头就追,车主似乎感觉到有人追踪,一路飞逃。王影那辆破车怎么也追不上,他迅速用手机通知前方的玉泉派出所,一定帮他截住这辆车!
历经大半年,村民被盗的钱款如数返还。老百姓夸赞说:“王所能雁过留声,人过留影,神了!”
驻守山村21年,王影抓了400多个罪犯,包括多名全国通缉犯,其中20多个重犯被处决。经他手的案子都办得干净利落,那也是他该做的。但是,老百姓最为感念的,是他日夜奔波、不厌其烦,做了太多太多“份外”的事情。
村民房勤的女儿离家出走,王影和房勤连找了七天七夜,终于找到了……房勤盖瓦房,因没有可抵押的物产贷不了款,王影就把自己的工资卡押上了……平山镇村民何广金的父母年过七旬,妻子患精神病,孩子痴呆,王影每年资助何家200元,调离平山镇后,他依然坚持不断……村民范金山借钱开了个馒头店,可卖得不好,王影亲自跑到镇上为他找市场,销路打开了……一家饭店的打工仔找到派出所,说他切菜时崩掉一小片刀刃,老板硬要他赔100元,王影立即找到饭店老板……王影办过的类似事情数不胜数,谁家两口子吵架了,张家的猪拱李家的菜园子了,当孩子的不孝敬老人了,松峰山的老百姓已经说顺了嘴,走惯了腿,遇事就喊“找王所”!
胡锦涛总书记曾深情地说:“群众利益无小事。”王影在山村整整坚守了21年,老百姓的大事小情,他天天当成天大的事,整整办了21年。没有对人民的彻底忠诚和全身心的爱,办不到,也坚持不住。
民警王影,是大山忠诚的卫士,是人民忠诚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