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4月22日上午，山东省济宁市汶上县苑公庄镇一公路边，该县41岁的初中男教师付玉强与14岁的初一女学生刘芸芸相约喝下农药自杀，结果付玉强身亡，刘芸芸被送往医院救治保住了生命。
　　事发后，“老师学生相约自杀，背后有一段师生不伦之恋”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当地引发了震撼和巨大争议。一对中学师生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这背后到底有何隐情？本刊记者到济宁深入调查走访后，还原了这起“师生相约自杀”悲剧的真相……
　　为情亲手埋葬年轻的生命？

家人悲伤难向人言

　　2015年6月中旬，本刊记者赶至济宁市汶上县南旺镇，打听并找到了付玉强的家。付家位于镇上的一条胡同里第三户人家，这是一座典型的北方乡镇院落，进入门楼，穿过小天井，有三开间屋舍，付玉强的父母和三个姐姐正在家中。此时，正是济宁的麦收季节，因娘家失去了顶梁柱，三个姐姐赶回娘家帮忙收割。付玉强的妻子在县城给儿子陪读，并不在家。
　　记者随付母在屋内坐定，看到屋内陈设杂乱，破旧的沙发、过时的电视机、一张掉了色的八仙桌、几把椅子随处摆放着。尽管事情已过去了两个月，一家人仍难掩悲痛，在家人眼里付玉强善良、忠厚、孝顺，在学校尽职尽责，是个好儿子、好丈夫、好爸爸，也是个好老师，没想到却这样地死得不明不白，让家人背负着巨大的压力，心里纵然有痛苦也难向人言。
　　在记者说明来意后，年届七旬的付玉强父亲付今声、母亲曹映雪向记者诉说了有关儿子的一切，付玉强的三个姐姐在旁边不时插话补充。
　　付家世代务农为生。付今声与曹映雪婚后育有三女一子，付玉强1974年生，在家中排行最小。付玉强从小就很聪明听话，学习十分用功。1993年，付玉强从汶上师范学院毕业，这一年恰好赶上当地最后一届毕业生分配，他被分配到南旺镇中学当了一名生物老师。刚参加工作时，付玉强基本每天都是最早一个赶到学校，晚上经常熬夜备课，或是给班上的学生补习功课，老师和学生们都很喜欢他。
　　1995年，付玉强一位中学老师要把南站镇的胡丽丽介绍给他。胡丽丽和和付玉强年龄相仿，在汶上县一家服装厂打工，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长相还算清秀。付今声回忆说，当时双方见面后，其实儿子心里并不是特别乐意，但碍于老师的面子，对方人也不错，也没有过多的推却，这门亲事很快就定了下来。
　　相处两年后，付玉强和胡丽丽走入婚姻。平时他在学校教书住宿，节假日回家帮着侍弄田地。2000年，胡丽丽生下儿子后，辞去了工厂的工作，在镇上做起了小生意，批发销售水果、蔬菜，补贴家用。
　　多年来，一家人过得很平静，夫妻俩几乎没吵过架，对父母也非常孝顺，大小事都顺着家里的老人。近年，随着生源减少和老师不断调离，付玉强不仅接管了学校所有的生物课教学，还担任了班主任，教学任务逐渐加重。家中亲戚也屡出变故，大姐生育的孩子先天残疾，付玉强承受着整个家族的压力，偶尔向亲友抱怨不堪重负，无处发泄。
　　2012年，付玉强在汶上县城区按揭买了房，把儿子安顿在县城一家中学就读，妻子陪读，一家人开始在县城居住。曹映雪有老胃病，付玉强每次回家都给母亲带上治疗胃病的药，对父母嘘寒问暖……
　　2015年3月，付今声突患脑血栓，付玉强将父亲送到县医院，花一万多元做了手术，最后父亲勉强康复出院。付今声和曹映雪说，儿子当老师收入并不高，每月只有3000元左右，儿子在县城按揭买房，孙子在县城读书，他要拿出这么多钱并不容易……
　　付家人并不知道付玉强在学校和刘芸芸发生的事。采访中，付今声十分沉痛地告诉记者：付玉强个性内向，遇事都不会和家人商量分担。4月22日上午，因付玉强未能返家，胡丽丽给他打电话，整整3个小时电话都没接通。最后，竟然是住在南旺镇的刘芸芸的大姨家人接了电话，说付玉强在汶上县城以北的苑公庄镇一公路边自杀了！惊慌失措的付家人赶到现场，发现付玉强喝下了整瓶敌敌畏，人已经死亡，一家人顿时悲痛欲绝……
　　一个月前，付玉强还在医院陪护13天照顾病重的老父亲，如今突然阴阳两隔，付家人谁都无法理解。付今声告诉记者：事后，他们一家向学校领导、老师和一些学生做了侧面了解，询问了南旺镇派出所的有关办案民警，家人估计付玉强平时很关心学生，刘芸芸又是从甘肃来寄读的学生，付玉强可能因此对她更多一些格外的关心，而且因为无处倾泻自己那么多的压力，或者在酒后一念之差下，才与刘芸芸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结果被对方家人死缠不放，还被敲诈勒索，最后他和刘芸芸才会相约自杀，结果在这事上也有责任的刘芸芸倒没死，却夺走了付玉强的生命……
　　付玉强和刘芸芸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付家人确实说不清，他们基于付玉强平时的为人、生活状况，以及事后所做的一些了解，做出以上猜测。记者离开付家时，看到屋里一对年过七旬不停垂泪的付家老人，心头顿有种说不出的悲凉：一个被全家寄予希望的唯一的儿子，一个中学的优秀老师，就这样埋葬自己正值壮年的生命，确实让人悲痛无言。

14岁女生青春懵懂，

谁搅起了“师生恋”漩涡

　　记者离开付家后，随后找到南旺镇中学，起初采访并不顺利，学校领导和老师均以“不知情”婉拒采访，学生们也大都回避记者。经多番询问打听，记者找到南旺镇居民冯红艳，她家住在南旺镇中学附近，开了一家小饭店，她还曾在南旺镇中学做过一段时间的后勤工作。其女儿张依依是刘芸芸的同学。在记者的一再说服下，母女俩讲述了付玉强和刘芸芸自杀前的一些交往情况。之后，记者还通过冯红艳做工作，采访了南旺镇中学几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老师和学生，基本还原这一悲剧性自杀事件的真相……
　　刘芸芸，2001年出生在甘肃通渭县山区，家里有一个哥哥。2014年夏，刘芸芸在老家读完小学后，父母到济南务工，便将她带到离济南不远的济宁市南旺镇大姨家，在大姨的联络安顿下，刘芸芸插班进入南旺镇中学付玉强的班上读书。 　　刘芸芸是转学来的孩子，她不想被当地的同学孤立，努力试着与其他同学打成一片。正值青春期，又长期远离父母，她显得有点叛逆，经常和一些调皮的同学混在一块，个性上有点大大咧咧。她学习成绩一直上不去，屡次不听任课老师管教，还与同学在课上产生冲突，被同学报告到学校教务处，要不是班主任付玉强到教务处为她说情，并保证让她有所转变，加上刘芸芸认错态度比较好，她差点就被学校开除。
　　南旺镇中学统一实施寄宿制，班主任要负责照看班上学生的学校生活。初一有四个班，每个班级30多人。付玉强负责整个初一年级四个班的生物课，由于教的班级比较多，还要兼任班主任，他时常会加班到晚上，有时会留在学校里过夜，不回县城的家里。
　　付玉强没少受到刘芸芸的当面顶撞。对这个“刺儿头”，他不得不格外多花一些心思。在闹出上面“被开除”的风波后，他还专门到济南向刘芸芸的父母了解情况，知道刘芸芸因寄人篱下，她很难得到真正的关心。平时，付玉强对学生管教并不严厉，曾有调皮的学生在课堂上把他气哭。想到刘芸芸只比他儿子小一岁，又是从外地转学而来，他对刘芸芸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般包容和关心，将其作为班级中的“重点照顾对象”。
　　为了让刘芸芸的成绩赶上去，付玉强经常给她补习功课，肯定她学习上的每一点进步。考虑到她父母不在济宁，他在生活上也给了刘芸芸不少帮助，时常给她带些学习和生活用品。刘芸芸很感激班主任，叛逆的行为渐渐改变了不少，与同学的关系不再那么紧张，脸上也时常露出羞涩、开朗的笑容。
　　据一位老师告诉记者：有时，付玉强出席同事间的聚会，甚至也带上刘芸芸，让她尝试着与其他老师沟通，改善老师们对她的印象。渐渐地，两人的关系显得有些过分亲密。付玉强的过分关心让刘芸芸青春萌动，似乎对他有了一种依恋，付玉强则被刘芸芸活泼纯真的个性所吸引，两人逐渐超出了师生关系……有位和付玉强有过节的老师，曾声称掌握了两人存在不正当关系的证据，称有段时间付玉强在学校留宿的时间较为频繁，这期间，他看到付玉强和刘芸芸下课后在教室拥抱亲吻，后来还一起到一家旅馆开房……
　　学校有了风言风语，本就敏感的付玉强似乎也有所觉察和耳闻，可他此时已深陷这场畸形的“师生恋”中，难以自拔，师生间的秘密渐渐在校园内流传开来。
　　后来，那位与付玉强有过节的老师，在校园里对一些老师宣称：他曾目睹付玉强和刘芸芸争吵着进入汶上县一家医院，随后付玉强愤愤地出来，后面跟着满脸泪痕的刘芸芸，似乎是出了大事情。他认定这回可能是刘芸芸去医院打掉了孩子。
　　“怀孕风波”过后，老师们私下里认为付玉强可能会吸取教训，及时斩断这种不正常的师生关系，回归“师道尊严”。谁知此时已晚，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逼近！
　　据有的师生猜测，刘芸芸大姨的家人很可能从那个与付玉强有过节的老师那得到消息，知道了刘芸芸和付玉强之间的关系。其后，刘芸芸的表哥曾明明为此多次找付玉强讨要“说法”！
　　30多岁的曾明明是刘芸芸大姨的儿子，已经结婚四五年，原在当地一家建材厂上班。此时，曾明明刚从建材厂辞掉工作，失业在家。在得知14岁的表妹被付玉强“欺负”后，他暴跳如雷，多次找到付玉强，当面责骂他：“你当了20年的老师，就是这样教育学生的吗？”他喧嚷着要将这件事情闹大报警，让付玉强无路可走！
　　当时，有些老师看出来了，付玉强面对这种局面彻底慌了神，对一位要好的同事说，他最担心的是这件事传开，不仅自己会受到组织处理，父母和家人也会在镇上永远抬不起头来。他恳求曾明明：无论什么要求，他都可以答应。

“不速之客”敲诈一百万，

师生相约自杀一死一伤

　　后来，一些师生陆续听到：曾明明要求付玉强赔偿表妹的身体创伤与精神损失。起初，他要付玉强赔偿40万，后来又增加到80万，甚至100万！为了不让事情败露，面对曾明明的要挟，付玉强只能苦苦哀求，希望适当给些赔偿，让他过关。
　　南旺镇中学教师的收入普遍不高，即便加上班主任的补贴，付玉强每月收入也就是三千多元。做了20年教师，他并无多少积蓄。他作为一家的顶梁柱，父母年老多病要用钱，儿子在县城读书要用钱，尤其是在县城按揭买房，更掏尽了他几乎所有积蓄，别说100万，几万块钱也拿不出来。他不敢告诉家人，开始低声下气地四处找人借钱。付家一位姓李的近邻声称，付玉强多次打电话给他，语气急切，恳求借给他2万元，但他当时正在住院，家中积蓄也不多，实在凑不出2万，就婉拒了付玉强借钱的要求。最后，付玉强从和他关系较好的几个老师处借到五六万元，但相比曾明明提出的巨额要求，这些只是杯水车薪。
　　当付玉强被逼得无路可走时，看得出来才14岁的刘芸芸也备受煎熬和折磨，每天在学校里低着头走路，脸上似乎总带着泪痕。张依依目睹那一段时间，原本开朗活泼的刘芸芸，下课后不再与其他同学玩耍，常躲到一个角度里暗暗抽泣，面容也憔悴了很多。
　　最后，刘芸芸试图平静地结束这场不正当的恋情，她向付玉强提出分手，并要表哥不要再逼付玉强，但为时已晚。曾明明非要付玉强拿出100万赔偿才算了事。他还痛斥表妹：“你就这样愿意被人欺负吗？我怎么向你爸爸、妈妈交代？你不要再为他求情了。”
　　涉世不深的刘芸芸无法掌控局面，只能来回摇摆在班主任和大姨的家人中间，痛苦、后悔，又十分无奈。就在这时，付玉强的父亲突患脑血栓住院，付玉强又承担了1万元手术治疗费。好不容易处理好家中的事情后，他又要面对咄咄逼人的曾明明，筹钱无望的他无法承受这巨大的压力，情绪几近崩溃。
　　记者在调查中了解到：因为没有拿到更多的赔偿，付玉强的银行卡和手机都被曾家人强行要走，他一无所有。终于，事情走到了万劫不复的境地。付玉强本就比较胆小怕事，面对眼前无法突围的人生困局，他产生了自杀的念头。案发后，据曾家人在接受警方调查时声称，付玉强与刘芸芸是相约自杀。4月20日，刘芸芸借故办了退学手续。21日，付玉强也找理由向学校请假休息。 　　4月22日上午，付玉强拎了两瓶农药敌敌畏，与刘芸芸相约来到汶上县城以北的苑公庄镇一公路边，他先喝下了一瓶敌敌畏，刘芸芸随后用手机给大姨打电话，称自己不想活了，也喝下了少量敌敌畏。刘芸芸喝药后没多久，接到她电话的大姨家人问清地点后，很快坐车赶到现场，发现付玉强口吐白沫，已倒地身亡，刘芸芸倒在公路边，痛苦地挣扎。
　　就在曾家人要把刘芸芸送往医院时，付玉强身上的手机响了，是他妻子胡丽丽打来的（此前，胡丽丽已打了多次电话没人接），曾家人接听了电话，告诉胡丽丽付玉强已经自杀死亡之后，连忙将刘芸芸送往县医院救治，同时还打110报警，很快南旺镇派出所来了警察。刘芸芸被送到医院后，由于她喝下的农药较少，又抢救及时，所幸被救了过来……
　　付家人得知付玉强的死讯，痛苦笼罩了全家。付玉强的儿子才15岁，正读初二，其父丧礼那天，他从学校赶到，哭得昏倒在地，是村民将其背回了家。
　　胡丽丽直到事发后才得知整个事情经过，面对丧夫之痛以及丈夫出轨、殉情的事实，还有这个坍塌的家庭，她既悲伤又感到难言的屈辱，天天以泪洗面。
　　事后，刘芸芸的父母从济南赶来处理善后事宜，并将伤愈的女儿转学回甘肃老家。一个花季少女经历这场人生的劫难，不知她以后的人生能否走好……
　　记者采访时，夏日炙烤着一切，整个齐鲁大地到处都在收割着金黄色的麦子，一片忙碌，付家却一片萧索冷清。目前，汶上县公安局正在深入调查此案。
　　对于这样的结局，付玉强教过的学生们大多不敢相信。如今在济宁市区一家金融公司工作的王琪琪，其家距离南旺镇中学仅200米，毕业后曾多次与老师相遇。在她的记忆中，付老师内敛、和善。王琪琪告诉记者：“大家在班级QQ群上听说这件事，都觉得特别震惊，都觉得付老师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如今，胡丽丽独自在县城陪着儿子读书。为了维持生计，她在一家纺织厂找了一份工作。面对供孩子上学的压力，以及没有还清的房贷，还有年迈多病的公公婆婆，她只能在痛苦中咬紧牙关，苦苦支撑。
　　[编后] 一个处于青春期萌动期的花季少女，一个和善内敛的中年教师，擦出的这片致命火花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刘芸芸是个年仅14岁的初一学生，青春懵懂的她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爱情，而付玉强是一位富有人生阅历的老师，也是一个15岁男孩的父亲，他完全知道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需要的是真正的关心、爱护，而生活中他纵使有再大的压力，他也必须驾驭自己的感情，不应将一个未成年、对自己充分信赖的女学生作为自己情感的“倾泄站”，将其带入不道德的“师生恋”之中，双双沦陷。而在面对他人要挟或威胁时，他也没有理智地面对或诉诸法律，反而采取相约自杀的极端手段，最终给自己的家庭留下无尽的痛苦。女学生虽然被救活了，但她的身心能否从这青春之殇中得到修复，并最终踏上人生坦途，也令人担忧。这一悲剧带给我们足够的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