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人类历史上所有社会转型一样,美国内战和重建之后三十年的工业化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和社会地位。在早期美国历史中,农民还是一个令人向往的体面阶层。现在他们却不得不面对一场生死挑战,因为美国经济已经逐渐为新崛起的工商业巨头所掌控。内战后多年的积怨在19世纪的最后三十年酿成一场从南到北的社会抗议运动,史称平民党运动。农民的不满部分来自他们经济上的困境,部分来自他们在工业化冲击下失衡的心理。以美国社会道德核心自居的他们,现在却面临着丧失体面的威胁。美国家庭农业的早期繁荣始于中部殖民地——宾夕法尼亚、德拉华、新泽西和纽约。后来,随着下一波来自北欧,主要是德国和苏格兰的农业移民的增加,家庭农业迅速向西扩张,在中西部形成另一个新教的农业社区。得益于广泛的土地拥有权,美国的农业社会,尤其是在北方,并不像旧世界那样分化。靠全家人的劳力,他们不仅可以保持起码的体面生活,还可以为后代留下少量遗产。因此,早期的美国开拓者们十分重视土地,因为它是经济独立和政治权利的保证。然而,内战后的工业革命将美国由一个农业国迅速转变为一个工业国,农民正在失去他们在经济和政治上的重要性。他们的怨恨来自诸多方面,但总体上可分为两类:经济上的不幸和政治上的失意。一方面,作为商品经济的参与者,他们却不能控制自己产品的市场和价格。农产品价格下跌,许多人负债累累,佃农成分急剧增加。面对不断扩张的工业化,他们感觉自己在经济上无能为力。另一方面,他们自认为是美国价值的核心,民主制度的基础,却被政府完全忽视了。为了拯救他们下滑的政治地位,他们诉诸所谓"农业神化",即认为"美国精神的成长在情感上系于农业,系于农民和乡村生活。"然而,面对被工业资本主义重新塑造的当代社会,这种想象只会使他们更加失望。所以,他们决定组织起来,表达他们对现状的抗议。从格兰奇到农业协进会,再到人民党,美国农民们让社会看到了他们的行动,听到了他们的声音。他们的组织、诉求和活动被概括为平民主义,也将他们与民主、共和两党区分开来。平民主义对当时的工业社会进行了深入地批判,也促成了后来的进步运动和美国自建国以来最大规模的政府改革。从运动结束到现在,在不同的知识语境下史学界对于平民党运动做出了不同的评价。其代表性观点包括上世纪30年代约翰·希克斯对中西部农场主反抗运动的同情和50年代理查德·霍夫斯塔特相对尖刻的批评。前者披露的是农民在垄断资本主义制度下遭遇的困境,后者强调的是农民作为商品经济的参与者,就应该接受经济规律的裁决。以现在的眼光回顾19世纪末美国农民面临的问题,许多学者意识到,农民不幸的根源是农业生产的过分扩张,造成了农产品供过于求。而当时的农民理解不了这一复杂原因,就迁怒于人,并将自己看作各种经济垄断的牺牲品。基于以前的研究,本文集中讨论了平民主义的道德意义。尽管平民党人的困难主要来自于他们的经济生活,但他们的怨恨和抗议从一开始就超出了经济利益。他们指出,工业资本主义不仅将个人掠夺得精光,而且将他异化、使他堕落。要保护他们体面地生活,他们就必须站出来一起抗争。平民党运动的积极意义在于他们要在一个充满竞争的社会寻求一定程度的社会公正。尽管带有局限性,平民党人的诉求给民主共和两党和联邦地方政府施加了道德上的压力,提醒他们不能为追求经济发展而一味支持大企业家,也为后来进步派推动更广泛的社会改革铺平了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