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彝族社会至今依然活跃着三种傩艺术样式:贵州威宁彝族的变人戏“撮泰吉”((?))、楚雄双柏彝族的虎傩“罗嘛啧”((?)])和“余莫拉格舍”((?))以及普洱江城彝族的涂面化装“捏改”(θ(?))。“撮泰吉”((?))面具傩舞流行于贵州省威宁县板底乡,每年正月初三至正月十五举行傩仪式。戏中人物有六个,有四个人物带面具。面具材料是木制,与服装配套穿戴,服装的色彩、形制与脸谱相配,非常古朴,几乎不饰雕凿,属于以人类为题材的拟人型面具。虎傩流行于云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双柏县,该地彝族在每年正月初八至正月十五举行仪式,行傩驱鬼。化装成老虎的称为“罗嘛啧”((?)),流行于双柏县法裱镇小麦地冲村;化妆成豹子的称为“余莫拉格舍”((?)[(?)]),流行于大麦地冲乡峨足村。都是仿真性全身化妆,造型生动形象,色彩斑斓立体。涂面化装广泛流行于彝族地区,江城彝族的“捏改”((?))流行于国庆乡博别寨,每年正月初三到正月十五之间举行,意为“抹花脸”。其化妆性已经高度简化,只在脸上随意涂抹一些黑白颜色,没有固定的图案,象征性更强,模拟成分大大降低。然而,不管形式是繁复或简约,其深层的意趣旨归是一致的,那就是彝族人对疾病的恐惧和生命健康的向往。“傩”,读作[no21],彝文写作(?),就是疾病的意思。我们考证,在藏缅语族诸语言中,“病”的读音一致,原始藏缅语共同形式为*na。汉字的病字旁“广”,汉语读作[n(?)51],其本意是病人或孕妇卧床休养。《说文解字》解释说:“广,倚也。人有疾病,象倚箸之形。凡广之属皆从广。”傩和疾病有关。在汉语语境中,驱疫之傩的本字写作“难”,“难”是周代的驱疫之礼,“傩”是“难”的假借字。傩,《广韵》音“诺何切”;难,《广韵》音“那干切”、“奴案切”。《礼记·月令》陆德明《释文》:“难,乃多反。”《集韵》音“囊何切”。难,《诗经》里面仍可以跟阴声歌部押韵,比如:《诗经·桑扈》:“不戢不难,受福不那。”《诗经·隰桑》:“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可见,依照《诗经》押韵以及谐声关系,可以知道“难”有歌部和元部两读。歌部起码汉代已经读单元音a。后汉、三国梵汉对译里面,梵语的a用歌部来对译。俞敏认为后汉歌部是a而鱼部为o。我们认为更早的时期歌部和鱼部应该是元音a和α。藏语na-ba为“患病、病痛”而nad为“病、疾病”。藏语里面,-d和-n都是名词后缀。藏语nad形式对应的实际就是汉语的*nan“难”(汉语的-n也是名词后缀)。汉语“吾”和“我”的关系,如藏语ηa和景颇语ηai33“我”之间的关系;而-n后缀不仅出现在藏语里面,也出现在景颇语里面,如(?)an31“肉”。汉语的鱼部固然跟藏缅语的*a对应,但是如果以歌部看汉语和藏缅语,同样两者之间也有对应关系,如藏缅语*(?)a“我”和汉语*(?)ar“我”。可见,藏缅语的*na“疾病”跟汉语的*nar“难(傩)”-*nan“难”共源。历史语言学的研究材料极大地支持了我们的论点:傩,就是疾病的意思。同时也帮助我们理解中国古代四大经典中医名著之一的《难经》(也称《皇帝八十一难经》)为什么叫《难经》,“难”在古代应该读作[no21],《难经》就是治病之经的意思。因为傩和疾病的之间存在着这样的深层关系,所以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傩面具或傩形象如此怪诞夸张,这是疾病产生的幻觉造成的。由傩产生彝族的灵魂观念、祖先崇拜观念,甚至整个彝族宗教信仰体系都和疾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以至于在彝族为丧者引导阴路的《指路经》中都大量出现有关疾病和医药的话题,并且还有专门为丧者传医授药的经籍——《作祭献药供牲经》。在整个傩仪式中,不论是楚雄的虎傩、威宁的“撮泰吉”还是江城的“捏改”,其间贯穿的核心信息就是驱逐疫疾,祈求体泰身康。由于傩艺术是一个涉及广泛的话题,它所关涉的层面很多,也比较复杂,鉴于此,我们的研究首先在理论上整合宗教人类学、艺术人类学、医学人类学、语言学等多学科的研究经验,聚焦彝族的三类傩仪式——威宁彝族的“撮泰吉”((?)[tsho21nthe55dzi21])、楚雄彝族的“罗嘛啧”((?)lo21ma21ts(?)21])和“余莫拉格舍”((?)zy21mo21la33g(?)21s(?)33])、江城彝族的“捏改”((?)),梳理出它们和疾病的深层关系,并且探讨了彝族的疾病观以及预防治疗的实践,进行跨学科、立体式研究。其次在材料性论据的使用上,笔者整合了田野调查中收集的以及彝文古籍等第一手资料、现代以来民族研究中的调查资料、汉语古籍史料等第二手资料,加强对论题的说明和论证。论文在厘清了傩的核心含义后,进一步梳理了彝族固有的疾病理论和传统治疗体系,了解彝族医疗体系中自然药用药理和超自然病理医治两大并行系统互相补充的多元医疗体系,着力论述了仪式治疗的意义和作用。一般来说,药物治疗体系中动、植物的药用及疗效是代代观察和积累下来的,并且通过彝文医药经典比如《聂苏诺期》等代代相传;民间更主要的渠道是通过邻里、亲戚之间的走动互相交流和传播。对于超自然因素导致的疾病则多采用超自然的手段对付,比如献祭和咒语巫术。彝族人的家里几乎家家都供奉有祖灵,家里人一旦有了伤病,就要给祖灵献祭,求其保佑并帮助后代度过难关。因此家庭献祭非常殷勤。但是,如果家庭献祭等小法术不起作用,就要延请经验丰富、法力高强的人,比如毕摩((?))或苏尼((?))来举行较大、较正式,也比较专业和繁琐的仪式。而且,每年全族或村寨性的大型傩祭仪式的定期举行,更是这一观念的强化和表现,正因为如此,傩艺术会伴随着彝族的疾病和疾病意识一直存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