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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是人存在的先决条件,是感知世界的物质基础,是有血有肉的有机体,更是我们安身立命之本。随着人类社会由古代向现代的转型,身体也逐步由幕后走向了台前,身体的重新发现与再认识也正是现代主义的特征之一。而作为中国第一个现代主义文学流派的新感觉派,其对身体的重视程度亦是之前的文学流派所难以比拟的。他们对身体欲望的倡导与赞扬,对身体审美价值的大力开掘,对女性身体的细致刻画历来为人所称道。鉴于此,本论文试图以身体为切入点,结合中国传统及西方新晋的身体理论,系统论述以刘呐鸥、穆时英、施蛰存为代表的新感觉派笔下的“身”、“心”之辨、身体与疾病、性别、政治的关系以及身体的暴力审美等内容,全面分析新感觉派不同题材的小说、散文和日记中体现出的作者的身体审美意识,凸显新感觉派身体美学的独特性与丰富性。论文共分五章。第一章,身体在现代中国的源起:清末民初身体的重新发现与再认识。新感觉派对身体的重视有着复杂的背景与历史渊源,与中国近现代社会、文化思潮的发展息息相关。清末民初,随着社会的转型和西方自然科学理论的涌入,中国传统的身体思想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以龚自珍与魏源正视“情”与“欲”为肇始,中国的思想界逐步形成了以身为本位的身心一元论思想,尚独、尚私的理念蔚然成风,同时身体也由“虚”入“实”,成为有血有肉的物质实体,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心”的附庸。但是,在亡国灭种的危机面前,改造个人身体总是与强国保种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改造身体几乎成为了一项政治任务。这就使身体刚从封建礼教的控制中解脱出来,旋即又陷入了被工具化的境地。个人的身体与国家的身体的纠缠几乎贯穿了整个中国近现代史,其中又包含着自下而上试图通过改造个人身体来拯救国家和自上而下依靠改变国家制度来解放个人身体这两部分。第二章,新感觉派的身心之辨:在压抑与放纵间的两极律动。一方面,新感觉派小说擅长描绘人的主观感受,这种主观感受的实质就是身体对外部世界的直觉体验,新感觉派的作家们正是通过将身体体验放大和具型化使他们的作品呈现出强烈的现代感。而他们小说中的人物也大都秉持着身体至上的原则,以身体为准绳,顺从自己的欲望。另一方面,新感觉派的“重身主义”不仅没有消弭“心”的存在,相反,却从另一个角度凸显了“心”的重要性。新感觉派作家对身体的态度呈现出既迷恋又厌恶的摇摆状态,他们既沉浸在物质享乐中难以自拔,又对“心”的迷失感到恐惧,他们的身体审美观在“灵”与“肉”间徘徊不定。在身与心的撕扯之中,新感觉派作家也在寻求着救赎之路,那就是——回归自然,在自然中身体的感受会被放大,而心灵也会得到暂时的安宁与平静。第三章,疾病与暴力:另类的身体审美。疾病与暴力,可以直接导致身体的衰残与毁灭,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让人惟恐避之而不及的。然而在西方现代主义文艺思潮中,以丑为美、以病为美、以死为美的作品屡见不鲜。熟稔现代主义文学流派并对其趋之若鹜的新感觉派在自己的文学创作中也经常流露出对这种另类身体审美的推崇。首先,施蛰存、穆时英、刘呐鸥都十分热衷于描写人物的病态心理和病态人物眼中的扭曲世界。其次,新感觉派作家又以病体为美,特别是穆时英用意识流的手法和大量新奇的比喻对病体进行了极为细致的描摹,使之在现代文学的疾病书写中显得另类而独特。再次,在新感觉派的笔下,还有一种极端的身体之美,那就是毁灭身体、残害身体的暴力美学,他们笔下的诸多人物都试图在毁灭他人身体的过程中寻求快感,只不过这种快感有时打着兄弟道义的幌子,有时又披着反抗压迫的外衣。第四章,个体与群体的博弈:尊崇个人身体,逃离宏大叙事。清末民初以来,个人身体时常被家国大义所裹挟,成为战争、革命或民族解放的附庸。新感觉派却对这种主流的身体叙事发起了挑战,当个人与国家发生矛盾时,他们的选择是:尊重个人身体,顺从个体欲望。首先,个体化的战争体验。在穆时英的《空闲少佐》与《我们这一代》这两篇同为描写“一·二八”事件的小说中,作者注重描绘的是战争中的个体体验,而非战争本身。其次,对左翼“革命加恋爱”小说的背反。新感觉派笔下的革命者缺乏革命的激情和改造社会的冲动,他们参加革命的原因是自身的欲望受到压抑,难以得到满足,主人公革命的决心总是被个人欲望所左右。再次,对历史的反转和对道义的消弭。施蛰存历史小说中的主人公在面对家国大义与身体欲望的抉择时,虽然也曾经历过痛苦地挣扎与徘徊,但最终却无一例外地选择了尊重身体欲望。第五章,都会中的“南北极”:“阶层化”的身体叙事。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上海正处在资本主义发展的黄金时期,但社会财富的增加却加剧了社会阶层的分化:顶层、底层与“夹心层”的民众各自有着不同的身体认知与身体诉求。对于以乞丐、失业工人、破产农民为代表的底层民众来说,他们的首要大事便是解决温饱问题,而食物匮乏所导致的饥饿感也每每成为他们革命与造反的原动力。对于以舞女、小职员、小知识分子为代表的“夹心层”而言,他们不得不以损耗自己的身体为代价,多处周旋、委曲求全,换取暂时的安稳,过着压抑、灰暗的生活。无论处于何种社会阶层的民众,他们的身体无一例外地都在烂熟的资本主义文明中被“物化”和“工具化”了,只不过物化和工具化的途径与方式不尽相同。特别是对于在男性威权统治下的女性而言,这种“物化”现象尤为严重。新感觉派的身体审美对晚清五四以来的身体解放思潮既有承继又有突破,他们对个人身体欲望的肯定与重视以及对身体细腻、详尽的刻画更是同时代其他文学流派所难以比拟的。然而在中国社会由古代向现代的转型期,以刘呐鸥、穆时英、施蛰存为代表的新感觉派作家的身上也难免带有转型期所特有的矛盾性:他们既追求物质享乐却又向往自然;既沉醉于“身”的快感却又难逃“心”的审判。他们在中西文化共同的影响下形成了自己丰富、独特又复杂、矛盾的身体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