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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论文是基于我2011年3月至2011年10月在柬埔寨暹粒市吴哥王城遗址区田野调查的海外民族志。受古代中国描述“诸夷”的异域志书,尤以元朝周达观《真腊风土记》最为相关,清末士人海外行纪,及民族-国家建构过程中知识分子访学外国的游记,这些以中国人眼光认识和理解他者之智慧的启迪,本论文主题聚焦于当地把古今中外各种文明因素“并接”(conjuncture)起来的关键点,被称作“阿加”的仪式专家和佛教僧侣。试图呈现出他们超越民族-国家疆界、传统与现代之别、自我跟他者二元分立的强大张力。 阿加作为柬埔寨吴哥王朝婆罗门祭司的遗存,在地方社会中传承印度教经书和仪轨等知识。当佛教在柬埔寨历史上代替先传入的印度教后,阿加们在延续印度教传统同时,以两种方式融入小乘佛教中,其一是在阿加师承之外加入佛门内部的谱系;其二,充当佛教和民众的媒介,在遁世修行、追求涅槃的和尚与无法跨越圣、俗二分等级的俗人之间,阿加是粘合剂,也是这种等级之别的维系者。佛教在柬埔寨分法宗和大宗两派,这两派造成地方上佛教内部派别和寺院间的不平等,也导致村民因信仰派别不同而形成社区内部的分化,这些分裂恰由阿加弥合。 柬埔寨人先后将阿加代表的印度教与和尚所在的佛教这两股知识传统吸纳入自身社会之中,使他们并存有两种对生与死的看法。当地人的生命观分做生-死-涅槃这三种状态,以家庭为核心的三种仪式——男孩的成年礼、婚礼和丧礼,是个人生命的重要节点;在社区的非人世界里,地域神娘达和祖灵——无论成为祖先还是变成鬼,分别代表社区“生”与“死”的两极;配合庄稼和干季雨季节律的全国性年度周期仪式御耕节与送水节,则与整个王国来年的兴衰密切相关。 阿加与和尚在上述仪式中彼此对反。阿加总是联系四面八方、天上地下各种力量,佛教却试图通过超度神灵鬼怪等,消除它们对社会秩序的影响。无论是生通过仪式,社区或国家的年度祭祀仪式,阿加以献祭交换和增殖的逻辑,将它们导向与死亡相对的另一端即更好地重生,和尚们用传递功德和超度的方式,以期众生最终达到佛祖般无生无死的涅槃。 阿加与和尚又在更高的结构体系中互为配合。他们在纵向上彼此承接的仪式使社区人口繁衍、物产丰盛,这恰是不事“物”与“人”两方面生产的佛教寺庙维系和延续其生命的基础。横向上他们共同在社区和社区之外架起一座交换的桥梁:和尚把村民的献祭转化为超度的功德,并传递给社区之外的神灵鬼怪,让它们不要扰乱人居世界的秩序,阿加将后者的力量引入,实现人与社区生命的更新与更强。 本论文考察同作为外来知识分子的阿加与和尚在当地社会之关系,试图揭示柬埔寨人自我与他者的观念,正如这二者,它们彼此需借助对方的力量,才得以更新成为新的自我,这种借用并不是彻底与对方融为一体,反之正是以双方的对立为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