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这里，哪个企业说不想上市都会被人说傻。”福建加拿大社团联合会的一位工作人员说。“晋江的老板去海外上市，真的有些二。”晋江一上市公司的高管说。在晋江，针对企业上市，尤其是海外上市，常常能听到非常矛盾的评价。
　　和大品牌公司首选A股、其次H股不同，晋江一众中等企业选择了新加坡、马来西亚、韩国、德国等“偏门”市场融资。“大企业上A股H股，中等企业去海外”是晋江企业主心照不宣的共识。
　　这些中等企业有诸多共同特质：身处传统制造业，品牌知名度一般，产能中等，未见强大研发能力。企业为何一定要上市，还能上市？
　　地方政府回答称，上市有助于企业提升管理水平，从家族企业向现代化企业转型，同时带动上下游链条规范；企业对外宣传则说，有助于企业提高品牌知名度，扩大市场份额。当然，这只是摆在台面上的理由。
　　观察晋江企业上市后的表现，普遍让人不安。以德国市场为例，在德国上市的四家企业股票发行量小，交易稀松，股价基本只有发行价一半。很多上市企业所称的管理升级、市场扩张并未出现，融资后扩产却遭遇行业整体产能过剩。
　　“这几年海外上市那么多企业，过几年就等着清盘退市吧。”刚刚退休的晋江市商务局局长谢陆伟说。
　　圈老外的钱
　　“阿玛尼，世界名牌，认识吧？我们厂生产的，很便宜，才35元一双。”一位摆地摊的老汉，异常自豪地递给买家一双标着世界名牌乔治·阿玛尼商标的白色运动鞋。老汉给一家名为金鸡体育用品的工厂当门卫，同时在工厂门口摆地摊，卖自己工厂的品牌运动鞋和服装。
　　谁能想到，眼前的金鸡体育用品公司2012年5月已登陆德国法兰克福初级市场，首次公开发行72万股新股，开盘价4.10欧元。企业招股书称，金鸡拥有超过30个地区分销商，1344家直营连锁店，拓展和设计团队有102人，“自2005年至今，凭借独特的设计，形象鲜明的商标以及市场定位，公司取得了快速显著的发展”。但在企业尚未完善的网站上，专卖终端的数目又变成了700多家，分销商被称为分公司。
　　熟悉金鸡体育上市过程的中介人士则说，金鸡上市从引入资本到最终上市走了好几年，目标市场也几经改变，最终选择德国市场是因为门槛低。在德国市场疲软的情况下，金鸡上市仅融到了188万欧元（约合1540万元人民币）。
　　在晋江，金鸡这样的海外上市企业并非特例，企业发展轨迹相似：做外贸起家，模仿国外设计，依靠赞助体育队以扩大品牌知名度，最终去海外上市。在德国市场，这些企业也有相同的特点：上市融资金额小，交易少，刚发售就股价折半。
　　乔丹体育用品有限公司本计划在上海交易所上市，2012年11月证监会也已审核通过。然而，耐克公开举报其使用商标侵犯了美国篮球明星迈克尔·乔丹以及耐克公司旗下乔丹品牌的权益。事件经媒体报道后迅速扩大，迈克尔·乔丹通过美国媒体宣布将起诉这家晋江企业，索赔并要求停止使用商标，企业上市计划就此搁浅。
　　失败案例没有阻止后来者的脚步，同一个镇的快节奏运动服饰公司也随之而来。企业的杨姓经理透露，企业早在两年前就计划上市，开始说去香港市场，最后还是去了德国。市场信息显示，快节奏在法兰克福高级市场上市，计划融资530万欧元（约合4300万元人民币），发行价5欧元，上市后不足一月，股价跌幅过半。
　　出路还是不归路
　　圈钱是晋江企业看到的上市最大好处。过去几年，银根紧缩，银行借贷有限，急需资金的企业找到了上市这条出路。
　　在泉州地区24万各类企业中，前几年能获得银行贷款的非常少，企业越大贷款越容易，小微企业虽然融资困难但基于政策支持，银行也开始想办法贷款。中型企业则成了夹心层，海外上市是融资惟一出路。“我接触过的两个中型企业，资金链都快断了，银行不敢给贷款，后来去上市才活过来。”一位业内人士透露。
　　即使上市后活过来，银行仍对它们小心翼翼。上述地方银行对外公开的政策是一凡晋江海外上市企业一律不考虑贷款；国内上市企业，也需连续两年盈利记录才考虑通过股权、不动产等抵押获得贷款。海外上市未能给晋江企业的银行贷款提供太多增信价值。
　　在晋江，每一个行业都有这样的榜样上市公司，运动品牌行业有安踏、361度、匹克，服装行业有七匹狼、九牧王，纺织行业有百宏。在其他企业看来，上市融资是这些企业快速拓展产能、渠道和市场，扩大品牌影响力的制胜法宝。有的企业甚至开始介入资本投资领域，比如七匹狼等建起了担保公司。
　　一贯跟风做事的晋江老板开始快速复制。前述金鸡体育的高管说，很多企业上市不过是看到隔壁厂引了风投，突然得了钱，怕自己被甩下也就急忙运作，很少考虑海外上市的意义。
　　至于融资后的钱，快节奏的杨经理介绍主要用于企业市场推广和扩大产能。然而，2012年以来，运动鞋服行业整体遭遇产能过剩危机，库存积压严重。如匹克已关闭2000家低效门店，安踏也相继关闭200多家门店。
　　谢陆伟则说，晋江的很多海外上市企业，融资后的资金投向明显有误，明知道产能过剩，还用于扩产，明知道市场饱和还开店。对此，杨经理解释是无奈之举，在低毛利率情况下，企业只能靠量来维持生产，扩产只是为了不死。
　　很多晋江企业都是不上市没钱，上了不知怎么用钱。而一旦启动上市计划，他们都被政府、风投、中介们推着前进。有些企业为了节省成本，不得不选择门槛低、手续快的市场仓促IPO。
　　晋江做上市的中介非常多，但良莠不齐。被称为“晋江企业上市第一推手”的恒润资本董事长倪忠森回忆称，有好些中介找到他说要合作帮助企业上市，“连财务报表都不会看的也想做上市的生意，这样的人真不敢见。还有些PE公司在晋江甚至只看行业，并不关心具体企业，像‘撒胡椒面’一样投资……”
　　“政企互动”难继
　　为鼓励企业上市，晋江地方政府出台一系列扶持政策。一位晋江相关部门负责人介绍，政府组建金融上市办公室，以专门团队对接企业上市。政府宣传资料里将团队的运作方式总结为：“目标管理、分片包干、挂钩联系、分类指导”。 　　金融上市办人员说，他们会定期向企业介绍海外不同交易所的申报条件、流程，组织培训会，帮助企业了解海外市场，并协调解决企业改制中的困难。
　　政府同时对上市企业补贴。数据显示，过去几年，相关奖励资金和减免税费已达1亿多元。“上市企业可获得政府两三百万元不等的补贴，但最吸引企业的还是土地上的优惠。”晋江纺织协会秘书长陈伟进说。
　　在晋江沿海，可以看到361度、安踏和贵人鸟三家企业紧挨在一起的标牌，插在已经平整的土地上。连出租车司机都知道：“这些地都是给上市公司的，小企业拿不到地。”陈伟进透露，晋江沿海土地使用非常紧张，同样规模的企业，政府在批地上肯定会向上市企业倾斜。
　　上述政府部门负责人称，地方政府对晋江民营企业的帮扶由来已久，晋江民营企业在过去20年能够快速发展就是得益于“政企互动”，这种政企互动模式也曾获得中央高层的认可。晋江的“政企互动”概括为三个阶段：起步，品牌建设以及以上市为主要方式的资本运作阶段。
　　在上世纪90年代初“姓资姓社”大讨论的背景下，政府为保住刚刚萌芽的民营企业，就给企业带“红帽子”，以企业挂靠集体的形式发展民营经济。此后，政府鼓励晋江企业建立自主品牌，于是短短几年就冒出了100多个“名牌”。正是从这时开始，晋江企业一窝蜂行动的特质开始展现：一窝蜂聘请明星代言，一窝蜂赞助各类体育队和体育赛事。“CCTV5有段时间被叫做晋江频道，广告全是晋江的鞋服企业。”谢陆伟介绍。
　　到了资本运作阶段，晋江政府鼓励“大企业打头阵，中等企业群体上”的模式。晋江政府将企业上市作为主要政绩，“晋江模式”的光环之下，近年来晋江主要领导人频繁升迁，主要领导人10年内换了6任。多位采访对象指出，晋江的领导有共同的特点：外地人、任期短，但在支持企业上市这点上都非常一致。一位当地官员早在两年前就发现了企业大规模海外上市可能出问题，但他说，“提了也没用，做一两年走了，只要不在自己任上出事就行”。
　　现在上市模式已呈现难以持续的迹象。倪忠森指出，国内上市后备企业多达808家；而可供开辟的海外市场，也弥漫着越来越浓烈的中国企业诚信质疑。
　　一向奉行“爱拼才会赢”的晋江企业们找到了新的目标——天津股权交易所。2012年以来，晋江企业密集登陆天交所。陈伟进透露，还有20多家企业在考察，有些晋江中介已开始到天津帮忙运作这类场外交易。据称，在天交所上市的融资金额大体在一两千万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