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公投 惊魂未定的赌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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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兰阿伯丁,一个小孩挥舞着一面支持苏格兰独立的旗帜


  弗朗西斯·福山在其著作《政治秩序的起源》中指出,在人类文明的早期,政治与战争、压迫、争权夺利等行为紧密相连。在父系氏族时代,部落首领通过暴力、压迫等强制手段实现权力的统治、扩张,一直延续到专制时代。因此,“政治是肮脏的、黑暗的”,成为了数千年来不少民众的共识,认为其充斥着各种阴谋、暗杀、权力斗争。而专制社会的统治者被认为是“丛林法则”的赢家,是权力食物链最高的一环。怎么说呢,这种思维模式到今天也不能说是错的,因为这个世界依旧险恶,对黑暗政治的诠释,确实能找到不少活生生的例子。
  但是苏格兰公投这一事件,定义了政治的另外一面。感谢这一举世瞩目的事件,它让人类见识到了高级政治中的温情与人性。辩论,海报,表演,音乐,口号,“Yes运动”和“No运动”交替登台,没有强迫,没有威胁,更没有暗杀,以及大兵压境。一边苦口婆心地说服选民,一边誓死捍卫选票的神圣。
  卡梅伦的演讲,可以说是苏格兰公投大戏中的最高潮,他并没有说“自古以来就是不可分割的领土”之类的无趣陈述,而是直入人心的“想想我们经历的过去,我们能拥有的未来和我们对彼此的坚守”、“假如你们不喜欢我,我不会永远在这个位置上。假如你们不喜欢现在的政府,它也不会永远执政下去,但如果你们离开英国,那就真的永远回不来了”。然后声泪俱下。中国学者陈行之形容,“能被潜伏的人性所感知,让我们感觉到生活在真实中。”
  在公投中,每一个苏格兰选民都有属于个体的记忆,选择Yes或No,都有自己周密的利益权衡。但人都是情感动物,女王、首相、政府发言人声情并茂的讲话、对选民的谦卑与尊重,难说不会影响选民内心的天平。卡梅伦这一番出人意料的“表白”,被认为是局势逆转的关键因素之一。
  苏格兰公投结束,大英帝国成为赢家。这个赢,不仅仅是维护了主权统一,保住了领土的完整,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个公投秀,重塑了英国国内社会,促进了英国社会各阶层思潮、党派间分歧的反思。


  苏格兰公投的走势,非常挑战我们既有的思维模式。如果不能及时调节“焦距”,很难理解发生在苏格兰的一切。在公投中,狭隘民族主义已经被充分解构。
  在谈论历史的过程中,人们很容易被仇恨绑架。回答苏格兰为什么想独立这一命题时,就有人拿出“英苏千年历史之恩怨”来作解释。于是有人得出结论,认为历史上盎格鲁-撒克逊人侵略过凯尔特人,甚至连著名奥斯卡电影《勇敢的心》中描绘的情节,比如掠夺女子的“初夜权”等,都会点燃拥独派的仇恨。
  但历史有时带有欺骗性,它会记载一些触目惊心的时刻,比如爱德华一世的大屠杀、苏格兰英雄华莱士被五马分尸等,但更多的两个民族间的和解、宽容与善意,则很少在历史中有所记载,因为前者爆烈如火山,后者委婉如溪流。火山,一爆发就石破天惊,而溪流则长期被人忽视。
  但别忘了,火山只是偶尔爆发,溪水则永恒长流,后者才是主流。“勿忘历史”在政治上是高度正确的,但又有偏狭的所指,成为“勿忘仇恨”的委婉说法。事实上,苏格兰人,哪怕是拥独派,都没有一再纠结于历史问题,狭隘的民族主义根本没有容身之处。一个例子是,苏格兰民族党刻意避开了班诺克本之战700周年纪念日,小心翼翼地淡化民族主义色彩。这是一个显而易见却被很多人忽视的道理:没有必要因过去了数百年的不愉快而念念不忘;没有必要放任民族主义情绪肆意增长。
  在全球化时代,不同民族、种族相互融合,早已难分彼此,算祖先的陈年旧账有意义吗?感谢汪丁丁先生与我们分享印度圣人克里希那穆提(Krishnamurti)的精彩总结:“仅当我们有智慧的时候,民族主义才会连同它的危害性、它的苦难及世界性的争斗,一起消失。”


  在英国电影《猜火车》(Trainspotting)中,堕落的爱丁堡青年马克·瑞登有句精彩独白:“当苏格兰人最衰了!我们是最低贱的,地球上的人渣!……有些人恨英国,我不!他们只是烂罢了。而我们则被烂老二殖民,连像样的文化都找不到!”这句话一口气讲出了苏格兰人在英国统治下的不满:价值观迷失、个人发展受限、极度郁闷和心塞。
  苏格兰人痛恨的,是国家这个“利维坦”(Leviathan)。“利维坦”是圣经中的海中巨兽,同时也被英国哲学家霍布斯形容为一个国家。他在名著《利维坦》中写道:人们为了抵御各种外来的风险,自己创造了一个利维坦,创造了一个能让他们有归属感的庞然大物——政府,但这个利维坦有双面的性格。它由人组成,也由人来运作,因此,“它也就具有了半神半兽的品质,它在保护人的同时,又在吃人。”
  在大英帝国这个伟大的利维坦中,苏格兰人是被保护的,又是被牺牲的。苏格兰人的种种不满,比如,本土工业没落、经济形势恶化、高失业率和高通胀、北海石油和天然气产业每年缴税大约88亿英镑直接归属英国政府……这些都是苏格兰“感觉不爽”的地方。尤其是全不列颠的机会都被伦敦垄断,像马克·瑞登那样的苏格兰青年更是觉得没希望。
  在这里,我非常赞同一种观点,就是苏格兰公投之原因,未必是真的要独立,而是很多苏格兰人都过得不爽!这就好比一个女人喊“我要离婚”,未必是真的想离,而是向丈夫表达她的不满,抱怨她在婚姻中的不利处境。对此,咨询过得不爽的原因并寻求解决之道,对英国政府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最后,大戏以大团圆的方式结局。随着公投落幕,政府欢天喜地地许下了承诺。卡梅伦说,“惠赠将送给每一个苏格兰人。”苏格兰人感觉到,这个傲慢的“利维坦”终于低下了头,多少平息了马克们的不满,苏格兰从被牺牲者变成了被照顾者,在利益版图中抢占了最有利的地位。因此,我认为,它不能稀释为“苏格兰民众的一次公投”,而是“每一个苏格兰人的选择(共有400万次)”。它与宏大命题无关,而与每个个体的切身利益有关。个体的认同,才是苏格兰未来走势的关键。
  不过,卡梅伦在公投之后,仍然惊魂未定。他说,“我们已经听到了苏格兰的声音——而现在,数百万英格兰人民的声音也不容忽视……所以,正如苏格兰将单独在苏格兰议会中就自身的税务、开支和福利进行投票,英格兰以及威尔士和北爱尔兰,也应当能够就这些事务进行投票——所有这些都应当与解决苏格兰问题同时、同步进行。”对执政者而言,全民投票的安全系数更大,更能保全国家的完整。让某个地区自行投票,风险实在太大,再有自信的执政者,也未必会冒这个险。
  苏格兰的一次公投试验,并不能说推开了新政治的大门,尤其对于很多地方而言,仍未具备足以和平处理的智慧。下一次在世界某个角落的公投,说不定打开的将是战争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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