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将功成万骨枯。法兰西、意大利、英格兰、葡萄牙、韩国、日本……一支支我们所钟爱的球队在非洲大陆折戟沉沙,变成疆场上的骸骨,有关它们复活的传闻,只能等待时间的兑现,而谁是那最终的胜者,却是始终如一地保持着神秘性,直到最后时刻才公之于众。这是世界杯之所以成为人类最大聚会的原因所在。
　　朝鲜队被葡萄牙队痛斩那天,是朝鲜第一次转播世界杯比赛的日子;而英格兰队在强大的德意志战车前人仰马翻之际,英国本土亦有40万人同时在广场上目睹了这一惨痛时刻。这在一方面彰显了胜者的价值,另一方面也强化了败者的悲哀;是对“一将功成”的颂歌,也是留给万骨的挽歌。
　　世界杯上,一群人的喜剧与另一群人的悲剧竟然如此密切相关,“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已不再是一句戏言,或者说,惟有别人的痛苦,才能成就自己的幸福。英雄的事业需要群众来陪衬,世界杯的英雄被顶礼膜拜,因为陪衬它的阵容过于豪华。
　　从某种意义上说,世界杯是残酷的。随着赛事的进展,残酷性也日益升级。所有的努力、梦想、坚持、信念,都有可能毁于一旦,甚至可能毁于没有来由的意外。比如,英格兰队的失利,可能要追溯到那粒被判无效的进球;而墨西哥队的败北,又与阿根廷队那个明显的越位进球关系甚大。这只是命运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但一个玩笑,就能决定一个英雄的全部未来,似乎任何努力,都无法挽回命运的那一次偶然的撞击,怒发冲冠的兰帕德,也只有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了。
　　这只是世界杯残酷性的一个方面。世界杯把残酷性贯彻在它的每一场赛事中。然而,对于球迷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对于球队来说,无论谁被淘汰,那支距离大力神杯已经越来越近的队伍都是不幸的,或者说,它距离王冠的距离越近,不幸就愈发深刻,因为没有喜欢在胜利前的最后一秒倒下。
　　这让我有了一些不妙的联想,与电影有关,比如雷德利·斯科特(Ridley Scott)《角斗士》,北野武《大逃杀》、或者韩国电影《一亿韩元》什么的,一场又一场杀人淘汰赛,残酷、血腥,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绣花做文章,是你死我活,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却一再创造票房奇迹,似乎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游戏更能吸引眼球。人类喜欢这样的刺激,不喜欢调和、温良,是因为人类相信无论自然还是社会,都遵循着优胜劣汰的生存法则,人类的生存环境本身就充满暴力色彩,从来没有情面可讲,所有的说教,只是给这种暴力披上一层温和的外衣而已。而《角斗士》这类影片,只不过是以极端的方式,把这种法则赤裸裸地表达出来。
　　世界杯上,每支球队获得王冠的概率,理论上只有三十二分之一。这些球队,都是为这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冲锋陷阵,促对厮杀的。也就是说,它们在踏入比赛场地的第一分钟起,就基本上确定了自己的失败。
　　每支球队都是在刀尖上舞蹈,企图在咒语中突围,所幸,世界杯上的屠杀只是虚拟的,胜或者负、生或者死,都仅仅具有游戏的层面的意义。一支球队的天堂,未必是其他球队的地狱。那些黯然淘汰的队伍,并没有成为真正的殉葬品,他们在赛场上的死亡,实际上是另一次的再生。只要人类存在,世界杯的游戏就会永远持续下去,而每一届新的世界杯,对球队来说都无异于一个开始,它的残酷中暗藏着希望。
　　与《角斗士》这类影片中的杀人淘汰赛不同,人类为自己的残酷设置了最合理的边界——前者是本能的渲泻,而后者则是理性的回归。
　　所以说,足球是现代文明的产物。作为人类共同遵守的行为准则,世界杯的比赛规则,可以被作为人类文明的成果来对待。故而,它虽残酷,却让人类以游戏的方式一步步接近公平和理性,从此在竞争中告别野蛮和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