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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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川上曰
  当我作为一个生者
  躯体中有更多的死
  这中间包括我自己的
  血、肉、细胞
  我的一生只在做唯一的事
  让它们变得清晰
  我把我放在一條河上淘洗
  流尽了血、肉、细胞
  剩下来骨头
  淘洗,淘洗
  睡眠是时间的懒鱼
  夜雨潇湘
  雨绝望地落
  它提醒了我的命运
  最初的雨把我拉回
  赤裸的身体,儿童
  又终究迷失于
  一个夜晚。黑暗
  在省略中忽现
  就有那么广阔的雨一起
  落着那么多心
  跳动,破碎,如同此刻
  我面前的山河
  但我不能想象明天的雨
  它是未来的生活
  我又会在哪里?在一把
  空空的椅子中?在泥泞的
  路途?在雨的海洋?雨
  看不见,听不见
  腐刑之夜
  这是一个安宁的夜晚
  因为昨日的宫庭里
  充满弓弦声
  一个人的呼喊
  带来所有人的惊悸
  他有病,又没有医治的郎中
  而我的失眠
  却只陪伴我一个人
  我的睡梦亦如此
  因此,我不呼喊
  保守我和众人的秘密
  我忍受的痛苦啊
  只是疼痛的初始经验
  我的高尚也只在于
  我有病,不惊扰当代人
  南辕北辙
  他走上的这条道路
  也不能说不是他所选择
  他所要到达的目标
  也不能说就是他所中意
  这是一个人三十以后的生活
  这是一次一去不复返的旅行
  他的理想在南
  他的行动在北
  他要拥抱生活温暖的阳光
  却呼吸着心灵凛冽的寒风
  前方竟是过去
  返回却是未来
  他的心里明白
  他的嘴上糊涂
  人生的马车一旦驱动
  要转过头来几不可能
  他把力量加在奔驰的马上
  他把决心赋予飞快的速度
  他的一部分死亡的生活
  和另一部分进行的生活
  他的一个个在路上的白天
  和一个个疲惫不已的夜晚
  像交织的田垅
  似无边的陷阱
  走得越远
  所陷越深
  肉体越快活
  心灵越悲凉
  道路退去,云彩飞扬
  时间,比想象的要快
  过去尽管遥远
  未来仍然漫长
  像一次久违的房事
  他的身体时时提醒
  运动限于自身
  他想,应该有
  向上的方向
  和鸟的翅膀
  以及另一个命运
  正好与此生相反
  断 织
  我必须把已经放弃的再坚持下去
  我老母又动了刀子,这次
  她不是在杀猪,她在剪布
  我看到她把道路封死
  把大桥拆断,把我赶上战场
  多么漫长的战场:雪一样白
  雪一样冷,雪一样荒凉
  我看到她两眼圆睁,喉头嚅动
  这都是为我好
  她为我好,把我留在历史的长途
  读圣贤语录,写道德文章
  试问,我是否一个人样
  我必须把已经放弃的再坚持下去
  仅仅因为我必须坚信:人之初性本善
  我老母像一颗星星
  在遥远的黑暗里,把我迷失的心照见
  我坚持的痛苦难道比得过她毁灭的痛苦
  我生长的痛苦难道比得上她生育的痛苦
  我身为男人就是本质的幸福
  我老母这一生就只得织布
  我说,老母啊,剪了它,你又何苦
  难道你必须坚信行动一定胜于语言
  投 江
  在找到一个词之前
  时间都是沉痛的
  命运只是一个人与另一个人
  的相遇。与虚无相比
  眼泪是什么
  而疯狂,我的疯狂啊
  静寂无声
  我要抓岁月的尾巴
  随波涛下滑:
  “现在我该走了,
  你们去继续生活。”
  小注:引文出自苏格拉底语
  南 山
  在南山
  我用一生的光阴隐藏自己
  却无法隐藏我所看见的
  听见的、触摸到的
  我的生命。像那朵夕阳
  于他所钟爱的寂寞中
  把天空染红
  在南山
  我的未来停止
  我死亡之后的住处
  就是我生前所瞻望
  所寻求的一种空旷
  菊花的呼吸, 向高处伸展
  像一丝风对云朵抒情
  抽 刀
  这样的人
  他手向刀
  抽还是不抽
  已构成更大的问题
  这样的人
  他杀向虚无
  转身回到
  更大的虚无
  这样的人
  不是我
  我手中
  只有月光
  草 堂
  我的罪开始于春天
  我的罚在冬天到来
  这是多么漫长的冬天啊
  曾经我在祖先的国土上漂泊
  而今我的草堂是我的祖国
  但是寒冷,像铁一样坚硬
  是把我自己连同草堂烧成灰烬
  也不能化解的啊
  一切的一切俱在
  风雨飘摇之中
  就连死亡也不再新鲜
  时间也停滞不前
  此 情
  今生我不是我
  我是房间、四壁、门和窗
  我是桌椅,椅上的安静
  来自老妇人
  我是一盆花,花下的泥土
  泥土里的石
  我是进入和隐逸
  未来已过去
  但有一天
  我同一位歌唱的人
  走到一起
  东 坡
  “我看到天空中的黑月亮
  它与黑夜在一起”
  我看到它所在之地
  在波浪之上。我生活在
  前途未卜的茅草房
  卜算我的时代
  明日多云转晴
  我的精神陷入
  无关紧要的
  清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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