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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升学压力很大,而且我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很叛逆的时期。”孟庭苇回忆,“为什么每个人就是要念完大学、出来工作,然后结婚生子、平平凡凡度过一生?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走相同的道路?我内心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我要选择另一条路,也能有自己的成就。我一定要试试看。”
那天,她首先去了乡城唱片,民谣经典《乡间小路》就出自这家公司。连同老板,很多人都不在,公司里只有三两个人,安静的办公区听不见任何音乐。这是她第一次踏进唱片公司,跟想象中大相径庭。两位员工领着怯生生的她进了录音棚,唱了一个简单的小样后,厚厚一叠合约书摆在了面前。“内容非常繁复,而且我也看不懂。”
辞别后,孟庭苇径直去了另一家。赶到那边已经快下班,推门看到的是一个热火朝天的忙碌场面,当然也有人聊天、有人打闹,大厅还飘荡着她熟悉的音乐。“那天夕阳很美,他们公司的一整面墙都是落地玻璃窗,阳光照进来,很美。我突然就觉得我好喜欢这个地方,它让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女孩没有任何压力,而且感到很温暖。”这就是孟庭苇的第一家签约公司——上格唱片。
因为不到法定年龄,合约必须由监护人签字。让父亲签名,简直是奢望。孟庭苇私下跟母亲袒露了心扉。年轻时,母亲也有很多梦想,结婚生子后她全身心扑在了家人身上。“我跟妈妈感情很好,我们还会抢小说看。”那天母女谈了很久,孟庭苇向她保证:“如果适应不了,我马上回来上学。而且,我绝对不会学坏。”
瞒着父亲,母亲偷出了他的印章,孟庭苇带回了台北。“父亲知道以后非常生气,甚至说要跟我断绝父女关系。”她说,“我又难过又害怕,幸亏妈妈在电话里安慰我。但是她那时好可怜,在家里受到了爸爸和大哥的围剿,大家都说她。”
没有退路了。孟庭苇告诉自己:我一定要证明,我走的这条路是对的。
悲伤却哭不出来,才是最痛
“19岁那年的夏天,午后的台北总是下着倾盆大雨,我常常在那样急促的雨声中陷入沉思。独自来到陌生的城市,懵懂又坚定地开始全新的人生之际,内心仍然有些许的彷徨与不安,想着同学们都还在继续念书,自己却为了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实现的梦想远走他乡。”后来回忆起初涉乐坛的台北时光,孟庭苇在唱片文案里写下了这段文字。
《其实我还是有些在乎》是她的首张专辑。原本它属于公司的另一位歌手,因为合约纠纷,那位歌手选择离开。毫无恋爱经历的她,居然一上来就要唱情歌。那段时间,她只能反复看琼瑶小说,寻找主人公的感觉。更让她哭笑不得的是,一张专辑公司居然安排了4位制作人。所以那张专辑“风格很怪,完全不统一”。
那是台湾唱片的黄金时期,滚石、百代等五大国际公司全部进驻台湾,周华健、姜育恒、王杰都已走红,“我们当时随便一张专辑都是几十万的销量。”在公司重金宣传之下,孟庭苇首张专辑大卖20万张。
发片后心怀忐忑回台中的家,父亲还是没有跟她说话。但是也没有生气,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母亲偷偷告诉她:“你爸爸很得意。他私下买了好多你的专辑,送给来家里的亲戚和朋友。”
在唱片工业蓬勃鼎盛的90年代初,台湾乐坛流行一种直接宣泄的曲风,大街小巷听到的全是“我终于失去了你”或者“啊多么痛的领悟”。在曾经做过文学梦的孟庭苇眼里,这种宣泄“太狗血”,她希望找到一种不太直白且不失诗意的内敛表达。“悲伤却哭不出来,才是最痛。”
她想象着一幅场景,两个即将分手的恋人,谁也不愿第一个开口,于是就在月亮下沉默地走着。她用如泣如诉的低吟声浅浅地唱着:圆圆的,圆圆的,月亮的脸;长长的,长长的,寂寞海岸线;高高的,高高的,蔚蓝的天;是不是,到了离别的秋天…… 《你看你看月亮的脸》一问世,便以50万的惊人销量打破台湾当时的纪录,全亚洲销量大破千万张。“月亮公主”的美誉由此而来,至今仍是孟庭苇最知名的音乐名片。
独到的判断后来又成全过她一次:她在制作人那里遇到了被某知名女歌手“视为垃圾、扔在地上”的一首歌,一见倾心,如获至宝。由她演绎后,又是另一首传唱至今的孟氏经典——《冬季到台北来看雨》。这是她的第4张专辑,同名主打和《你看你看月亮的脸》《无声的雨》同时入围香港“十大劲歌金曲”国语单曲、新人两项大奖。
伴随着唱片销量的惊人递增,“月亮公主”的新名号成了“情歌天后”。在孟庭苇声名和人气与日俱增的同时,圈子的面貌也在一点点地向她摊开自己的另一面。起因之一是一位自杀的警察,尸体旁的遗物是一个随身听,里面的盒带就是《你看你看月亮的脸》。事件后来出现在报端时,变成了“警察暗恋女星未果选择自杀”。
尽管后来警察家人出来解释,他并非歌迷,同事也说事发前他被长官怒骂,“但我内心依然非常害怕。我只要出去,遇到的所有媒体都会来问这个。专辑虽然卖得很好,但是我非常不快乐。”
还要继续吗
我问孟庭苇:你最不喜欢这个圈子的是哪一方面?
她停住想了一会,说了4个字:人际关系。
“这个圈子有自己的游戏规则。比如你是新人,就可以听到他们说,‘不可以对新人太好。’不然将来人家红了成了大牌,就控制不了。名气大了以后,一些原来欺负你的宣传人员,突然就会对你很好。带你出去工作,他就对别人颐指气使。那时我年纪还小,就看到了人性最丑陋的一面,给我造成了很大的伤害。我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再信任身边的人,所以我就开始筑起了一道墙,不再告诉别人我的心事和真心话。演艺圈是一个蛮可怕的环境,它会让人突然之间长大,扭曲价值观。”
宣传专辑上综艺节目时,电视台会安排她和三四个艺人一起参与一些游戏环节。在台下完全不认识的艺人,一上台,就牵着她的手。主持人问孟庭苇一些问题,她会抢着回答,“给人感觉就是私底下我们很熟。”下了节目以后,孟庭苇再跟她打招呼,对方理都不理。
“我会觉得是我疯了吗?为什么她会这样?我做错什么得罪了她吗?可是我们之前都不认识。是我有问题还是她有问题?
“所以我在这个圈子没有交朋友。因为人际关系都是建立在利益之上。当你的事业走下坡路时,那些从前的朋友突然都不见了。你上位高峰的时候,很多原来你不认识的人突然都出现,把你包围起来,很奇怪。人跟人之间不应该这样,应该是一种稳定的关系。但是在这里,交往都是建立在互利的基础上。”
在90年代后期,关于孟庭苇的另一条新闻是她放弃跟索尼唱片1500万的高价合约,以1元新台币的象征性费用和“友善的狗”签约。当我问起不与索尼续约的真相时,她说:因为不快乐。
那段时间,她和音乐泰斗李泰铭合作,由齐豫作指导,拿出了倾注全部心血的第10张个人专辑《第二道彩虹》。这是她个人十分钟爱的作品,却创下了入行以来最差的销量。对她来说,这是巨大的打击。“这个行业往往是你努力了却不成功,没努力也可能一夜爆红。”
那时台湾唱片业开始走下坡路,上电视台宣传唱片的孟庭苇不必唱歌,却要演短剧,参与类似“恐怖箱”这样的综艺环节。“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小丑。没有办法像新人那样放下姿态,加上我销量不好,人又好胜,玩不过人家,就不玩了。”
2000年,大哥突然车祸离世,还有一位对孟庭苇来说非常重要的好友也在这年离开。“突然间我的生命里出现了巨大的事件,让我去反思人世的无常。我19岁进这个圈子,把所有的青春岁月都留在了这里,我在这里成长,但是也失去了很多跟家人朋友在一起的时间。我已经出了这么多专辑,也赚了很多钱,还开了个人演唱会,我想做的事几乎都成了。那么接下来的几十年呢?还要继续这样吗?我的人生中,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应该去追求?”
在专辑文案里,她曾写道:“……我成了空中飞人,鲜花和掌声像潮水般袭卷而来,日子忙得没有时间回头看,只能坚强而倔强地,支撑起看似华丽却不安定的生活方式……”
离别的时刻到了。2000年12月31日,结束云南的歌友告别会后,孟庭苇宣布退出流行乐坛。
放下,才能不恐惧
《太阳出来了》之后,孟庭苇接下来的工作重心会放在宗教音乐上。2000年退出之后,她创作的两张专辑《阿弥陀佛》《心经》都是佛教音乐。那些年,她都在潜心研习佛法。
再度复出是因为一位名师的点拨。他告诉孟庭苇:你不应该离开那个舞台。你每天在家念经打坐,吃再多的斋念再多的佛也没用,因为你没有把佛法带到外面去。你应该回到自己的舞台,去影响更多的人积极行善。
2005年,复出的孟庭苇带来了新专辑《红花》。在我要求之下,她列出了自己最看重的3张专辑,依次是:《你看你看月亮的脸》《第二道彩虹》和《红花》。
和入行做歌手一样,修佛也是痴迷道家的父亲不赞成的事情。当然他不会知道,多年前,正是他出诊时一直挂在自行车上的唱机,悄然启蒙了车上孟庭苇的音乐之路。也正是他拒绝收取穷人的医药费,在女儿心底种下了最初的善念。
在甘肃敦煌拍摄《琉璃》的MV时,孟庭苇接到了父亲离开的噩耗。因为工作关系,她没能送老人家最后一程。甚至对佛教徒来说非常重要的头七,她也没能赶回去给父亲做法事。因为不能影响工作人员的情绪,出现在人前时,她要装作平静。“但是只要回到房间,我就会把自己关在浴室,打开水龙头,放声大哭。”
父亲离开以后,将近一年的时间,孟庭苇都会问自己:你害怕什么?“后来我发现我找到了一个答案,那就是我害怕死亡。年轻气盛时我觉得死亡没什么,但是现在不一样。因为我不知道在那一刻我会面临什么样的状态,而且我发现我贪求现在所有的一切。我的家庭,我的孩子,我的幸福,我想要拥有这些东西,所以我不愿意离开。但有一天终归要放手,我怕去到一个未知的世界,就像佛教里面讲的轮回。我去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一切心上的记忆都忘却,一切要从零开始,那是一个很可怕的状态。”
“接触佛法前,我有很多的贪嗔痴。”孟庭苇说。“我要销量非常好,要更高的知名度,也想要漂亮的衣服和名牌,这都是贪;年轻时我也会嫉妒,为什么电视节目播人家的歌有两首,我却只有一首。都在发片,为什么老板给她的宣传费那么多?这都是嗔念。对名利的执取,就是痴。既然我的生命中心是佛法,佛法的中心是利益众生,那么我就必须学会逐渐放下,一一减释。我想只有这样,我才会真正从内心不恐惧。”
几年前,当这样的慧根点亮内心时,孟庭苇写道:我的生命如同一条河流,稳定地朝一个方向流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