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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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的时候祖父还很健康,到了五月他就疯疯癫癫了。
  祖父说,他的手电筒埋在一棵冬青树下。
  众所周知,香椿树街上根本没有什么香椿树,唯一的绿化便是冬青。工厂的大门口,街上的空地,房屋的墙根,到处可见高高低低的冬青,哪一棵冬青树下面埋着祖父的手电筒呢?最初祖父把目标圈定在孟师傅家门口,央求儿子去挖,儿子不肯做这荒唐事;委托孙子去挖,保润也不肯,嫌丢人现眼。祖父只好把铁锹扛在肩上,亲自上阵了。
  孟师傅听见门外的动静,出来问祖父是不是要挖蚯蚓。祖父非常坦诚,说:“我当年从祖坟上捡了几根祖宗的尸骨,装在手电筒里,一时没地方埋,可能埋在这片冬青树下了。”
  孟师傅一下跳了起来,说:“保润爷爷你欺人太甚了,怎么跑到我家门前来挖你家祖宗的尸骨?这不是骑在我头上拉屎吗?”
  祖父羞愧地拖着铁锹,后退了几步,借着一阵剧烈的咳嗽,酝酿了勇气,忽然向孟师傅抖出一个历史遗留问题:“我也不是乱挖呀,孟师傅你一定忘了,你家的房子盖在谁家的土地上?这个地方,从前是我家的豆腐作坊,我埋东西,肯定埋在自家的地盘上啊。那会儿你还小呢,不记事,去问你老母亲,她老人家一定是清楚的。”
  孟师傅只好敲开了临街的窗户:“妈妈你来,我家的房子是盖在保润家的豆腐作坊上吗?”
  窗后很快响起一个老妇人苍老而尖厉的声音:“谁在翻旧社会的老黄历?现在是新社会,地皮房子都是政府的,政府给谁就归谁了!”
  祖父后来移师王德基家门口的冬青林。王德基冲出门来收缴铁锹的时候,祖父顺势抓住王德基的手,在那只手背上悄悄地写了两个字:金子。王德基甩了甩手说:“保润他爷爷,你怎么把我手背当黑板呢?”祖父只好凑着王德基的耳朵告诉他,事情不宜张扬,他当年埋藏的不是一支普通的手电筒,是一支装满黄金的手电筒。
  这样,王家的老老小小都拥到门外来看祖父挖黄金了。王德基的小女儿一边打着毛线一边及时提醒祖父:“爷爷,这是我们家的地皮,要是挖到了黄金,我们一家一半,到时别赖皮啊。”
  王德基看祖父的挖掘进展缓慢,便从家里拿了把铁锹,说:“爷爷你年纪大了,歇一会儿,我来挖。你别听小孩子乱说,我不贪心,要是真的挖出来黄金,我们四六开,你拿六,我拿四就行了。”
  王德基一家人中,倒是小拐对祖父保留了必要的怀疑,他说:“爷爷你一定是犯糊涂了,黄金那么值钱的东西,你不埋在自己家里,怎么会埋到我家门口来呢?”
  祖父放下了手里的铁锹,耐心地向小拐解释:“你们家,原先是我家商行堆煤的煤场啊,这儿宽敞,没人来,我兴许把手电筒埋这儿了。”
  祖父挖掘手电筒的路线貌似紊乱,其实藏着逻辑,他无意中向香椿树街居民展现了祖宗的地产图。传说从孟师傅家到两百米开外的石码头,曾经都是祖父的家产。这几乎是半条香椿树街了,沿途不仅分布着七十多户居民,还有一家刀具厂,一间水泥仓库,白铁铺、煤球店、药店、糖果店、杂货铺,堪称香椿树街的心脏地带。人们在各自的屋檐下生活工作,早就淡忘了从前土地的历史,未料到祖父突然冒出來,以一把铁锹提醒他们,你们的房子盖在我的地皮上,你们吃喝拉撒,上班工作,都是在我的土地上。
  祖父的手电筒里到底藏着什么东西?香椿树街的居民出于理性的推测,或者出于浪漫的想象,基本上形成了两种派别:尸骨派和黄金派。
  有些人心里打起了发财的小算盘,考证祖父所言真伪,毕竟只要一把铁锹或者铁镐,无须投资或冒险。
  最早动手试挖的是王德基一家,连续两个早晨,邻居看见他家门前的冬青树都歪倒在墙上,四周一片泥泞,连水泥地面都似乎进行了一场夜耕。
  每天夜里都有人出动,宁静的夜空里响起了铁镐、铁锹与泥土亲密接触的声音。很多持锹人在月光下对视一笑,有人坦然,有人腼腆,然后各挖各的。
  掘金者劳作风格不一,属于黄金派的深耕细作,属于尸骨派的草草收兵。
  负责街道卫生的居民委员会遭遇了一场噩梦,三个女主任结伴闯到保润家来讨伐罪魁祸首。祖父当时正蹲在地上,用木榫加固松脱的锹柄,他试探着问主任们:“是不是保润在外面惹了什么事?”
  看着祖父无辜而麻木的样子,两个女主任都气哭了,另一个性格特别泼辣,她一脚踢飞了地上的铁锹,撸起袖子,对祖父坦言相告:“爷爷,我真想打你一个耳光,解解心里的气!”
  这场疯狂的掘金运动席卷了香椿树街,最后却不了了之。
  (梦之忆摘自人民文学出版社《黄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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