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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实利益唤醒保护意识
农历二月二是哈尼族的传统节日。传说哈尼族的两位英雄在这一天为民除害并平安归来,为了庆祝他们的胜利,哈尼族在这一天敲锣打鼓,举行祭祀游寨等活动。
2019年农历二月二,阿者科村舉行分红大会。经过一个月的经营,村集体旅游公司获得155700元的总收入。按照《阿者科计划》分红规则,三成归村集体旅游公司,七成归村民。归村民的分红再分四部分执行,传统民居分红40%、梯田分红30%、居住分红20%、户籍分红10%。当时村民总分红金额为86974.3元;全村有44户获得1600元,有1户获得1280元,有16户获得960元,还有3户获得640元。不少村民在拿到分红的那一刻并不是喜悦,而是下意识地懵了。对于我们开展的旅游扶贫,村民们相信了。
在保护好文化遗产的同时开展扶贫是个大课题。我们基于村里现有的“蘑菇房”建筑景观和梯田景观,从观光旅游起步,逐步发展到体验旅游模式。实际上,我们并没有投建太多设施,项目开始时就专注一件事:如何让村里更干净?我们花了几个月改善人居环境,采取的措施包括设置垃圾桶、分类处理垃圾、建立回收站、清洁工作分区以及“门前三包”等。
阿者科村的传统生产生活场景就是最好的旅游吸引物,我们的体验旅游以保护传统文化作为发展基础。一方面,我们修复了一些传统生产生活场景,作为活态文化展示;另一方面,我们设计中间环节供游客参与体验。各种活动被组合成不同主题的旅游体验产品,以接待不同客户群体,比如研学、亲子团等。
我们的活动大致可分为“传统手工”“自然野趣”“哈尼文化”三个类型。其中,“传统手工”类包括草编、织布、纺线、染布等;“自然野趣”类包括“生态徒步”“梯田捉鱼”“户外野餐”等,还有春季限定的“水田插秧”;“哈尼文化”类是高端产品,包括“哈尼家宴”“火塘烧烤”“拜访非遗”等。
“哈尼家宴”是当地村民作为东道主做一桌家常菜招待远方来的游客,菜肴选用当季新鲜食材,以当地哈尼族做法为主。农户一家与客人共同就餐。客人如果愿意可以共同参与家宴的准备过程。
“火塘烧烤”就是一桌子人围成一圈,中间放置“火塘”,一边吃烧烤,一边吃火锅。
“拜访非遗”则是游客到传承人家里做客,听传承人唱哈尼古歌,奏哈尼族乐器,讲文化故事。
起初,村民们很难理解我的举措,当我用3000元修复了村里一台荒废的织布机,又花1500元请一位老奶奶在村口织布时,他们问花这么多钱值吗?但事实证明,这吸引了众多游客观看、拍照和体验,效益远超成本。此后,年轻阿嫂为了参与游客接待,都去跟老人学习织染布传统手艺,这又促进了文化保护与传承。我终于明白:与其给村民灌输保护口号,不如用切实利益唤醒保护意识。
经济之外的文化自信及其他效益
随着工作推进,项目需要营销宣传。当时,抖音发展迅猛,我也注册了一个账号,专门发布阿者科美景视频。为了拍好视频,我开始采购无人机、单反相机、云台等,并靠着网上自学的剪辑技术,拍摄旅游宣传片,在游客中心放映。同时,我投放的短视频也从几十的播放量增长到几十万,甚至出现数个几百万播放量的“网红视频”。各地网友通过抖音了解到阿者科村,更凭借着视频定位来到村里旅游。
游客日益增多带来了新问题。村民们对游客随意拍照等行为很是介意,而游客们也不能接受村民收取过路费、小孩讨要零花钱等。为解决这些问题,我们专门成立了“阿者科学社”,通过组织线下文化活动引导当地人。同时,在门票上备注“尊重村民隐私,不能偷拍”字样,并在入村前,由讲解员口头提示游客注意拍照问题。
我曾反思,于村民而言,我除了带动村民增收致富,还能带给他们什么?后来我从村民的细微言行中寻找到答案:一个11岁的孩子,之前总缠着游客要零食、拍照费,如今在学社的引导下,她改变了自己的行为。在听到别人说阿者科村是因为穷才收门票时,她反驳道:“不是穷,是珍贵。”这不就是我们一直提倡的文化自信吗?
一位放弃外出务工而留在村集体旅游公司工作的阿嫂感叹道:“终于实现了有家的地方有工作,有工作的地方有家。”阿嫂在家门口上班,能照顾老人和孩子,这不就是旅游减贫最切实的效益吗?
读博继续“行动研究”
离开阿者科那天,我到晒台进行最后一次航拍。迎着阳光,村庄苏醒,万物静好。我并没有告诉孩子们我要离开了,但有的还是知道了,跑来与我送别。我看着孩子们眼泪打转的模样,心一下就软了下来。我割舍不下这一年多来与村民们在每一餐饭、每一团炭火和每一条田坎间,所建立的点点滴滴深厚又平实的情感。我曾开玩笑说自己离开时坚决不回头,但那天村里用唯一的面包车送我去县城赶车时,我还是忍不住回头了。下山的路蜿蜒盘旋,上山的路已云雾缭绕,阿者科在云雾之上,我已经看不见了,但我知道它就在那个地方。
当初决定驻村时,摆在我面前的是一堆现实难题:阿者科位于哀牢山区,交通闭塞,物质匮乏,怎么适应那里的生活?那里是哈尼族聚居区,语言不通怎么办?一个人无亲无故,生病怎么办?离校一年,实习和论文怎么办?事实上,比起艰苦的环境,更让我迷茫的还是模糊的项目前景——就像往河里扔石头,不知水有多深,何时沉底。尽管当时各种担忧接踵而来,但我却愈发坚定——心里想着先干起来,方法总比问题多;至于结果,也不是我能推演和掌控的。
现在想来,于我而言,这段经历不仅充满困难,更有着无数温暖。进了村,我就发现基层情况复杂,难度超出预期。首先是语言障碍,哈尼话有不同的发音、词汇和语法,幸好我找到村里一个会讲普通话的大哥帮我翻译。但生活不能总靠翻译,有一天,我借住的农户家年轻人不在,家里老奶奶出门前用哈尼话问我要不要出门,我理解成了问我要不要吃饭,就摇头回应。半小时后我打算出门办事,才发现被锁在了家里从那以后,我决定学习哈尼话,由于没有文字,我只能用微信语音笔记来记录词句发音。很多村民都耐心教我,日积月累,我终于掌握了约500个常用词句,能进行简单沟通。尽管村民们有时笑话我的蹩脚发音,但用同一种语言交谈拉近了我们的距离。
村民们对我从生疏、排斥到亲近、信任,让我感到自己在融入阿者科。尽管与村民们在工作上不时存在分歧,但他们依然会邀请我参加村里的民俗节庆活动,“吃百家饭”成了我的日常,我也成了孩子们口中平易近人的“小杨哥哥”。
我可能有點完美主义,或是悲观主义,习惯看轻自己过去做的事情,甚至有时,我觉得驻村这一年多,自己好像没什么成长。有时候我也会思考,我们的旅游减贫项目到底多大程度上帮到了村里人,而这些帮助可持续吗?直到我受邀站在“2020世界旅游联盟”的讲台上,面对镜头与目光也不怯场时,我才意识到,我的底气正是来自驻村一年多的真实经历。同时,我也从现场两位村民真挚的叙述中感受到了项目带给他们的改变。
当然,这个项目还有很多可以改善的地方。现在,我选择继续读博。一方面,我发现自己所学知识还不足以解决复杂的现实问题,因此继续读博学习更深层的理论;另一方面,驻村工作结束并不意味着脱离,硕转博相当于延长了毕业时间,这样我就可以在导师指导下,远程与继任者们继续推进工作,更完整地参与项目的落实,尽力做到有始有终。
导师曾告诉我:“做好这个项目,比发几篇文章更有意义。”而事实是,随着逐步深入田野,我渐渐意识到一种的新的研究范式——行动研究。相比于传统研究者从已发生的社会事实中发现知识,我更希望发挥知识的能动性,在亲身实践的过程中应用、检验已有知识,并发现新的知识。我相信这样的研究范式将实践与理论充分结合,更有温度和厚度。我希望继续跟老师学习相辅相成之道,这也是我选择读博的重要原因。
杨兵在抖音中对阿者科的介绍
日出时,山谷中云海翻腾,晨雾追逐着天光与云影,漫过寂寥空旷的田野,爬上红土地垒成的山丘,肆意穿行在稀疏的树林里,窜到山丘上的村庄,村庄遗世独立,房屋错落有致。森林、水系、村寨、梯田四个要素构成完整的生态系统。山上的森林涵养水源,林泉终年不断流出。林泉水质清澈,滋养万物。哈尼人将林泉引入水井,流经全村。利用水位落差产生的水利驱动水车,为全村碾米。村内房屋因形似蘑菇,得名“蘑菇房”。蘑菇房就地取材,茅草、土石、竹木等。村内房屋鳞次栉比,邻里相互依存。哈尼族崇敬自然万物,甚至每一棵树。哈尼族服饰素净典雅。农闲时,妇女织布晒衣,老者削竹编织农具,孩童追逐嬉戏。为了保暖,蘑菇房只留下一个小窗户。年后的灶台上,家家户户都挂着腊肉,肥瘦相间,泛着油光。
责任编辑:丁莉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