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鲁斯特的小贝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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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着人拿来一块点心,是那种又矮又胖名叫“小玛德琳”的点心,看来像是用扇贝壳那样的点心模子做的。那天天色阴沉,而且第二天也不见得会晴朗,我的心情很压抑,无意中舀了一勺茶送到嘴边。起先我已掰了一块“小玛德琳”放进茶水准备泡软后食用。带着点心渣的那一勺茶碰到我的上腭,顿时使我混身一震,我注意到我身上发生了非同小可的变化。一种舒坦的快感传遍全身,我感到超尘脱俗,却不知出自何因。我只觉得人生一世,荣辱得失都清淡如水,背时遭劫亦无甚大碍,所谓人生短促,不过是一时幻觉;那情形好比恋爱发生的作用,它以一种可贵的精神充实了我。也许,这感觉并非来自外界,它本来就是我自己。”
  ——《追忆似水年华》,普鲁斯特,第一卷,第一章
  马拉加的阳光和别处不同。只有在回忆里才有这样的阳光。是沉甸甸的,仿佛可以用手称量的阳光。只要被这样的阳光照过的地方,都会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触:像是被一块烙铁碰过。而马拉加的风也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它往人喉咙和骨头里钻,但这不恼人,也不至于让人哆嗦,只是让我打了个快乐的喷嚏。毕加索在马拉加度过童年,并说:“没有体会过马拉加阳光的人,创造不出立体主义绘画。”这话听起来相当自恋,毕竟诸多立体主义者中,大概只有他曾在这个安达卢西亚城市度过十年。但当我骑车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当我站在海边感到小石头摩擦我的脚掌时,确实感受到了这个城市的所有非同寻常之处。马拉加于我是崭新的乡愁之地。
马拉加暮色四合的海边和孤独的儿童游乐器械
作为安达卢西亚第一海港,马拉加沿海的海上工厂轰鸣声能传相当远

  在马拉加的第五天我沿着海岸线骑自行车,找一家远离闹市的海鲜大排档。从绿荫满布的市区出来,骑着自行车扎进烙铁般的阳光和针尖似的风里,身体和精神就齐齐打了一个喷嚏。视线的左边是低矮的建筑,安达卢西亚风格,东方和西方在此处交汇;右边是一望无际的海面和海上的渔场,堤坝、支架、大船次第排开,偶尔发出轰鸣。而这海实在是太蓝了。我蹬着自行车,往远处的海岸灯塔骑。夜色渐渐降下来,阳光和海腥味越来越重。
  这里总给我奇异的似曾相识感:这样的阳光、海滩、狂风,天空渐渐变成粉红色、紫色、深蓝。我在大排档里坐下,仿佛就回到了某个遥远的地方。18岁时,我和父母一起去舟山消暑。那时的夕阳也是沉甸甸的,风也像是要撕开我的头发和皮肤。把自行车停在海边,在大排档坐下,我们三人就看着老板在露天灶台上炒一碗贝壳。这种贝壳相当奇特,舟山本地人称之为“海瓜子”,因为它个头娇小,填不饱肚子,只能算消闲食品。锅里下油和姜葱,烧的滚热,把刚打捞上来的海瓜子猛倾进去。钢炒勺翻动几秒,就可以捞出锅来。我和爸爸妈妈围着一盆小小的贝壳,各拈一颗放进嘴里,一股鲜味直冲脑顶。而夜色渐渐四合,18岁的我就想起第一次到海边时的情景。
  那时我12岁,第一次坐飞机到海南,遇上狮子座流星雨。一整个下午,我都和哥哥一起在海边堆沙堡。四周的棕榈树因为海风的关系摇摆不定,投下形状狰狞的阴影来。傍晚,所有人围着篝火和简易的锅,把各色鱼虾贝类煮了就吃。哥哥递给我一只蛤蜊,于是我人生中头一次,用两根小小的手指掰开那微闭的壳,把一串软肉和汁水一起吸出來。那种奇异、滑腻、鲜甜的滋味就像是挤进了贫乏的想象里。我已经不记得当天晚上有没有看到流星雨,或者海南的海水是冷的还是温的。只有一颗小贝壳的滋味,像是幼年的一声钟鸣。
  在马拉加,我总想着普鲁斯特和他童年的事。普鲁斯特有他的贝壳形状蛋糕,每次他将浸满茶水的蛋糕送进口中,就能回到他长大的贡布雷。这似乎和蛋糕无关,可味觉和触觉确实是打开回忆的钥匙。如今我24岁了,坐在安达卢西亚地区一个昏暗简陋、远离人烟的海鲜大排档里,拈起面前的一粒小贝壳。西班牙地区的烹饪方式和我国南方不同,贝类都用大量橄榄油炒制,以至于泛起幽幽的黄光。我把贝壳送进嘴里,吸进浸满橄榄油和汁水的贝肉,而四周暮色渐合,海风更甚,一瞬间,我仿佛18岁,我仿佛12岁。

Tips:


  正如西班牙的大部分地区,马拉加的电影院中,所有非西语电影都是西语配音且没有字幕的。所以如果不会说西班牙语,看电影这个休闲方式就基本被排除在外了。
  马拉加海岸线长达十公里,海岸边大排档众多,风景相当好。然而沙滩相当野生,石头羽毛尖利贝壳遍布沙滩。所以请务必穿好沙滩鞋。
  编辑 杨静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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