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艄公的船费
“世间万物，因果相生。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
我是一名艄公，日常工作就是撑着小船，把此岸的人引渡到彼岸去。要说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大概只有两点;一是这条河流是黑色的;二是来往的人们都是从这岸到那岸，却不见有人回来。
有这么平常的一天，我把船系在岸边，拎着两壶小酒半卧在草丛中赏花饮酒。这里的河岸开满了一种红色的花，十分养眼。纤细微微蜷曲的血红色花瓣，像大地上遍布的跳动血管，总是令人忍不住惊叹。天边漫着红色和黑色的晚霞，河水有一搭没一搭地打湿我身下的草地。天地间一片灰色的沉默，仿佛自天地诞生以来它就这般孤独地静默着，并且即将永远地静默下去。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自饮自斟：“船工，开船了。”我扭头，一个小姑娘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坐在我的船上，正笑盈盈地望着我。小姑娘长得十分可爱，糯米团子一样白皙的皮肤和软软的脸蛋，黑发柔顺地贴在两颊，穿着深蓝色的云纹袄子，小绣花鞋安分地蜷曲在裙摆下，发髻上银色的蝴蝶随着主人的脑袋来回摆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扑扇翅膀飞起来。
“好嘞——”我整理斗笠，跳上船解开缆绳，“坐稳了——”竹篙用力一撑，乌篷船悠悠地飘向江面。
“小姑娘怎么一个人坐船？”我撑着竹篙发问。
她笑而不语，一双水光潋滟的大眼睛和着项上的银圈一下一下地随着船身摇晃，两个小漩涡挂在嘴角，一副人畜无害的乖巧模样。
“诶，好吧。小姑娘，按照规矩，船费是一个故事。不讲的话，我会把你丢水里哦。”我叹了口气，现在的小年轻真难懂。
“好啊，我的故事很长。船夫先生能不能载着我多走几圈呢？”小姑娘狡黠地笑了。
“只要你的故事足够精彩。虽然上头说耽误时辰要惩罚，但是——”我双手一摊，“谁理他啊，那个站着说话不腰疼，就知道压榨他勤劳勇敢的好员工，年纪轻轻却顶着一张‘我才一百岁我好累’小白脸的老古董！”
“您年纪好像比他大很多……”
“好啦我们开始吧！”我立刻直截了当地终止了“年纪”这个令人悲伤的话题。
“这个故事，是关于一种爱说谎的神兽的。
“这种神兽有雪一样的毛发，令人艳羡的容貌和兔子的外表，天性喜爱说谎。他们成群生活。每年中元节就是小兔子的成年礼。每只将成年的兔子被要求在这一天撒一个谎，或者制造一个骗局。最荒诞的谎言和最精心的骗局将得到族人们的赞扬和尊敬。
“这次中元节，一个意料之外的访客到了神兽的居住地。那是一个小女孩，扎着普通发髻，穿着平常衣裳，略带紧张的神色。她到达了神兽们欢聚痛饮的盛典。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场景：餐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晶莹的琥珀酒在玉杯里荡漾，银碟中摆放着花朵一样的糕点。夜空中一轮浩大的明月微微倾斜，河流里花灯朵朵，天空上明灯荧荧。雪白的兔子穿着绫罗绸缎在宴席间穿梭，欢歌笑语。
“小女孩看见这样盛大的宴席，开心极了。这时一只小兔子眼睛眨了眨，把这位素不相识的小姑娘拉进了盛宴。为了防止族人们起疑，小兔子为小女孩带上了兔子面具。现在小女孩就像一只未见世面的小兔子，来回在不同群体之间穿梭。听到兔子们讲述各种各样的传奇故事，小女孩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憧憬，尤其是那弱水上的蓬莱仙岛，还有黑齿国北面的汤谷。据说那里是九個太阳沐浴的地方，生长着太阳母亲羲和女神栖身的扶桑树。还有海上的大蟹、三条腿的牛、背上背负着山丘的文鳐鱼……
“带领小女孩的那只小兔子笑了，说：‘你听到的那些可都在北海上。你出过海吗？’小女孩撅起了嘴：‘我爹爹一直把我关在家里，说什么外界危险不让我出去玩。天知道我在家里无聊得都在数蚂蚁了。一窝蚂蚁有多少只我数得清清楚楚，连哪只是新来的我都认得出。’‘所以你就偷跑出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可特意打扮过啊！’‘有谁家孩子会穿着麻布衣服，头上的发带却是一等一的越纱做的啊。’‘……你很聪明哦。’
“小兔子笑得更开心了，说：‘我给你指路吧。如果你要去北海，就如此这般如此这般……’
“小女孩感激地谢过了兔子，开心地结束了这次离开家的逃亡。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这群兔子压根没谁到达过那些奇妙的地域。更不要说，那只小兔子指的路从来没有把人引向过北海。”
船舱忽然左右摇晃起来，一阵剧烈的颠簸打断了小姑娘的讲述。
魅
江面上不知何时掀起大风浪，乌篷船如同一片落叶在激流的江水中浮沉。黑色的波涛吐着白色的泡沫击打船身，仿佛谁在悲号，又如同千百只惨白的手抓挠着船身。灰色的浓雾一层层地蔓延，从浓雾深处传来许多细碎的人言，像无数少女的窃窃私语。
“啧，今天天气不错啊。”我道。小姑娘此刻有些紧张，脸上的血色全然褪去，映得一张小脸白上加白，大有向透明化一去不返的趋势。我在左摇右晃的船里找来找去，终于翻出了一个古旧的灯器，一边大力摇晃一边喊：“开工啦开工啦！”灯芯缓缓吐出火苗，慵懒地展开身躯，继而熊熊燃烧，像一只跃腾的猛兽吞噬周围的浓雾。小船顿时笼罩在安详的光线里，一时间，哀号声和说话声渐渐远去。小姑娘盯着灯一会儿，放松下来，道：“雄伯灯？”
“诶呦不错哦，居然认识雄伯灯。”
“这些云雾——魅？”
“对啊。就是那个，黑头人身竖瞳的怪物。还是好多——好多个呢。”
小姑娘沉默了一会儿，眼底闪着不知名的光。浓雾聚集在小船周围，一层层包裹，细看仿佛有一只只眼睛在空中悬浮。小姑娘缓缓抬起手，将手伸入云雾虚握着什么，自言自语般喃喃道：“自山海时代起，好久不见了，魅。”
“诶呦要死了！把手放回来啊啊啊！”我大惊失色，一个箭步拎起雄伯灯冲上去。浓雾顿时退去，果不其然，小姑娘细嫩的手上密密麻麻全是咬痕。“难道不知道魅是远古时代山泽中专门吞噬人的恶鬼吗？”我怒言，“这雄伯还是后来驱邪的大傩才训练出来专门吞噬魅的呢！” 小姑娘低头把手缩进宽大的袖口，重新乖巧地坐好，脸上又挂起了“你说什么呢我什么也没干呀”的笑容，脆生生地说：“故事还没讲完呢。”
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而只有我以一个诡异滑稽的姿势举着灯，以一个更加诡异莫测的姿势扶着我闪了的老腰。
“你讲吧。我心好累我想静静不要问我静静是谁。”
讹兔
“那只小兔子的谎言实在是微不足道。中元节一过，神兽们依旧该在路边蹲点的在路边蹲点，该与各色人物交谈的与各色人物交谈，当然十句里有八句是骗人的，剩下两句是你好和再见。骗人眼泪的同时经常连钱财也一道骗了，心花怒放，引以为荣，日子如同往常一样滋润平和。
“所以当天神下达使者，邀请所有兔子乘船去往蓬莱岛参加宴会的时候，没有兔子起疑心。他们在船上载歌载舞。只有那只细心的小兔子发现大船吃水很深。她数了数，一共有一千个座位。而他们族群一共有一千只兔子，按理说所有兔子都到了。望着座无虚席的大厅，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她是站着的。
“有什么东西混进来了，充当了第一千零一只兔子……”
“兔子真可爱啊，可惜我没有时间听完这个故事了，”我眺望着远方的灯火，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心里已经恶狠狠地诅咒了一百遍哪个倒霉神这时候下来玩。“看见那个灯了吗？那是二八神，十六个红脸颊的小人儿。他们负责给天神守夜。现在他们到了这里，说明某位神明大人要下来了，我们得下船了。”
小姑娘歪歪脑袋。我只好解释：“我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上司一定会举办宴会，到时候所有员工都要到场，所以咱不得不——”
“这个故事将要结束了，所以请让我讲完吧。船工先生。”
“唉，好吧，讹兔小姐。”
“……你早就知道了？”
“我只是没提醒你，你忘记把尾巴收进去了。”
神兽讹兔小姐笑了，她嘴角上扬，露出了里面细细密密的尖牙。耳朵弹了起来，头发变得雪白，白色的睫毛像雪花一样轻巧地覆盖在眼睑上。现在真的是一只讹兔了，那个毛发如雪，早在几百年前就不知为何灭绝了踪迹的种族。
“咱们继续。”
“金碧辉煌的大船在波涛中起起伏伏。这时，一只兔子满面惊惶踉踉跄跄地跑来大喊：‘大家快跑啊！天帝派使者来杀我们了！’众兔子嬉笑，习以为常：‘中元节都过了，大兄弟！’‘这时候开玩笑，我会上当吗？’‘哇我差点都信了！’……那只兔子几乎尖叫般号啕着：‘我说的是真的！我听到使者的谈话了！’
“‘……真的假的？’‘不可能吧。’‘怎么会？’
“‘瞧這大船，天帝杀我们哪用得着这么麻烦啊。’‘就是。’‘这兔子不是今年中元节的魁首吗？’‘对哦！这时候拿我们取乐子。’‘真敬业啊不愧是魁首’……‘是真的！我说的是真的！天帝的小女儿精卫在东海乘船淹死了，天帝查到说是我们唆使的，要灭我们全族给她陪葬啊！’
“‘切。’‘无聊。’‘都什么时候了……’兔子们四散。
“‘是真的……我说的是真的……’那只兔子仿佛被抽走了全身力气，抱紧脑袋跪瘫在地上喃喃自语，眼底是漆黑的绝望。‘是真的……没救了……我们讹兔一族……没救了……最终……都是真的……都要……’
“众人各抱不屑散去，只剩这只兔子在原地软作一团，仿佛被人抽走了脊椎，在死亡的阴影下动弹不得。只有，只有那只小兔子看着这一出闹剧，直冒冷汗，紧咬牙关。在众人的嘲笑里坚定地迈出一步，却是向后退去。她一步一步，将自己的惊惶淹没在众人千篇一律的灰暗面孔中。
“最后，这只小兔子趁混乱，跳下了东海。她抛弃了她的父母，她的族人，她的同伴，把他们直直地送到死亡，于是存活至今。
“好了，故事结束了，你要靠岸了。”
小姑娘轻轻提起裙摆，走下船去。悄无声息，就如同来时一样。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呢？”
她回头，脸上浮现两个甜甜的小漩涡，说：“船夫先生，我可是世界上最后一只讹兔。讹兔的十句话里，八句都是骗人的。”
“哪怕夜夜梦里都是死去家人的面孔，到处悬挂浸满了鲜血的白色兔皮，你也不愿说出真相？”
“船夫先生，你认为我凭何存活至今？”
“好吧，祝你在此岸找到你的家人。”
她笑而不语，转身走向草丛深处。伴随着缥缈的铃响和锦帛的摩擦声，冥河畔妖艳的曼珠沙花朵朵盛开，掩盖住那远去的小小身影。
至此之后，山海千万年间，再无讹兔的踪影。
（广东省深圳市南头中学高三1班 指导老师：富冬梅）
“世间万物，因果相生。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
我是一名艄公，日常工作就是撑着小船，把此岸的人引渡到彼岸去。要说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大概只有两点;一是这条河流是黑色的;二是来往的人们都是从这岸到那岸，却不见有人回来。
有这么平常的一天，我把船系在岸边，拎着两壶小酒半卧在草丛中赏花饮酒。这里的河岸开满了一种红色的花，十分养眼。纤细微微蜷曲的血红色花瓣，像大地上遍布的跳动血管，总是令人忍不住惊叹。天边漫着红色和黑色的晚霞，河水有一搭没一搭地打湿我身下的草地。天地间一片灰色的沉默，仿佛自天地诞生以来它就这般孤独地静默着，并且即将永远地静默下去。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自饮自斟：“船工，开船了。”我扭头，一个小姑娘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坐在我的船上，正笑盈盈地望着我。小姑娘长得十分可爱，糯米团子一样白皙的皮肤和软软的脸蛋，黑发柔顺地贴在两颊，穿着深蓝色的云纹袄子，小绣花鞋安分地蜷曲在裙摆下，发髻上银色的蝴蝶随着主人的脑袋来回摆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扑扇翅膀飞起来。
“好嘞——”我整理斗笠，跳上船解开缆绳，“坐稳了——”竹篙用力一撑，乌篷船悠悠地飘向江面。
“小姑娘怎么一个人坐船？”我撑着竹篙发问。
她笑而不语，一双水光潋滟的大眼睛和着项上的银圈一下一下地随着船身摇晃，两个小漩涡挂在嘴角，一副人畜无害的乖巧模样。
“诶，好吧。小姑娘，按照规矩，船费是一个故事。不讲的话，我会把你丢水里哦。”我叹了口气，现在的小年轻真难懂。
“好啊，我的故事很长。船夫先生能不能载着我多走几圈呢？”小姑娘狡黠地笑了。
“只要你的故事足够精彩。虽然上头说耽误时辰要惩罚，但是——”我双手一摊，“谁理他啊，那个站着说话不腰疼，就知道压榨他勤劳勇敢的好员工，年纪轻轻却顶着一张‘我才一百岁我好累’小白脸的老古董！”
“您年纪好像比他大很多……”
“好啦我们开始吧！”我立刻直截了当地终止了“年纪”这个令人悲伤的话题。
“这个故事，是关于一种爱说谎的神兽的。
“这种神兽有雪一样的毛发，令人艳羡的容貌和兔子的外表，天性喜爱说谎。他们成群生活。每年中元节就是小兔子的成年礼。每只将成年的兔子被要求在这一天撒一个谎，或者制造一个骗局。最荒诞的谎言和最精心的骗局将得到族人们的赞扬和尊敬。
“这次中元节，一个意料之外的访客到了神兽的居住地。那是一个小女孩，扎着普通发髻，穿着平常衣裳，略带紧张的神色。她到达了神兽们欢聚痛饮的盛典。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场景：餐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晶莹的琥珀酒在玉杯里荡漾，银碟中摆放着花朵一样的糕点。夜空中一轮浩大的明月微微倾斜，河流里花灯朵朵，天空上明灯荧荧。雪白的兔子穿着绫罗绸缎在宴席间穿梭，欢歌笑语。
“小女孩看见这样盛大的宴席，开心极了。这时一只小兔子眼睛眨了眨，把这位素不相识的小姑娘拉进了盛宴。为了防止族人们起疑，小兔子为小女孩带上了兔子面具。现在小女孩就像一只未见世面的小兔子，来回在不同群体之间穿梭。听到兔子们讲述各种各样的传奇故事，小女孩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憧憬，尤其是那弱水上的蓬莱仙岛，还有黑齿国北面的汤谷。据说那里是九個太阳沐浴的地方，生长着太阳母亲羲和女神栖身的扶桑树。还有海上的大蟹、三条腿的牛、背上背负着山丘的文鳐鱼……
“带领小女孩的那只小兔子笑了，说：‘你听到的那些可都在北海上。你出过海吗？’小女孩撅起了嘴：‘我爹爹一直把我关在家里，说什么外界危险不让我出去玩。天知道我在家里无聊得都在数蚂蚁了。一窝蚂蚁有多少只我数得清清楚楚，连哪只是新来的我都认得出。’‘所以你就偷跑出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可特意打扮过啊！’‘有谁家孩子会穿着麻布衣服，头上的发带却是一等一的越纱做的啊。’‘……你很聪明哦。’
“小兔子笑得更开心了，说：‘我给你指路吧。如果你要去北海，就如此这般如此这般……’
“小女孩感激地谢过了兔子，开心地结束了这次离开家的逃亡。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这群兔子压根没谁到达过那些奇妙的地域。更不要说，那只小兔子指的路从来没有把人引向过北海。”
船舱忽然左右摇晃起来，一阵剧烈的颠簸打断了小姑娘的讲述。
魅
江面上不知何时掀起大风浪，乌篷船如同一片落叶在激流的江水中浮沉。黑色的波涛吐着白色的泡沫击打船身，仿佛谁在悲号，又如同千百只惨白的手抓挠着船身。灰色的浓雾一层层地蔓延，从浓雾深处传来许多细碎的人言，像无数少女的窃窃私语。
“啧，今天天气不错啊。”我道。小姑娘此刻有些紧张，脸上的血色全然褪去，映得一张小脸白上加白，大有向透明化一去不返的趋势。我在左摇右晃的船里找来找去，终于翻出了一个古旧的灯器，一边大力摇晃一边喊：“开工啦开工啦！”灯芯缓缓吐出火苗，慵懒地展开身躯，继而熊熊燃烧，像一只跃腾的猛兽吞噬周围的浓雾。小船顿时笼罩在安详的光线里，一时间，哀号声和说话声渐渐远去。小姑娘盯着灯一会儿，放松下来，道：“雄伯灯？”
“诶呦不错哦，居然认识雄伯灯。”
“这些云雾——魅？”
“对啊。就是那个，黑头人身竖瞳的怪物。还是好多——好多个呢。”
小姑娘沉默了一会儿，眼底闪着不知名的光。浓雾聚集在小船周围，一层层包裹，细看仿佛有一只只眼睛在空中悬浮。小姑娘缓缓抬起手，将手伸入云雾虚握着什么，自言自语般喃喃道：“自山海时代起，好久不见了，魅。”
“诶呦要死了！把手放回来啊啊啊！”我大惊失色，一个箭步拎起雄伯灯冲上去。浓雾顿时退去，果不其然，小姑娘细嫩的手上密密麻麻全是咬痕。“难道不知道魅是远古时代山泽中专门吞噬人的恶鬼吗？”我怒言，“这雄伯还是后来驱邪的大傩才训练出来专门吞噬魅的呢！” 小姑娘低头把手缩进宽大的袖口，重新乖巧地坐好，脸上又挂起了“你说什么呢我什么也没干呀”的笑容，脆生生地说：“故事还没讲完呢。”
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而只有我以一个诡异滑稽的姿势举着灯，以一个更加诡异莫测的姿势扶着我闪了的老腰。
“你讲吧。我心好累我想静静不要问我静静是谁。”
讹兔
“那只小兔子的谎言实在是微不足道。中元节一过，神兽们依旧该在路边蹲点的在路边蹲点，该与各色人物交谈的与各色人物交谈，当然十句里有八句是骗人的，剩下两句是你好和再见。骗人眼泪的同时经常连钱财也一道骗了，心花怒放，引以为荣，日子如同往常一样滋润平和。
“所以当天神下达使者，邀请所有兔子乘船去往蓬莱岛参加宴会的时候，没有兔子起疑心。他们在船上载歌载舞。只有那只细心的小兔子发现大船吃水很深。她数了数，一共有一千个座位。而他们族群一共有一千只兔子，按理说所有兔子都到了。望着座无虚席的大厅，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她是站着的。
“有什么东西混进来了，充当了第一千零一只兔子……”
“兔子真可爱啊，可惜我没有时间听完这个故事了，”我眺望着远方的灯火，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心里已经恶狠狠地诅咒了一百遍哪个倒霉神这时候下来玩。“看见那个灯了吗？那是二八神，十六个红脸颊的小人儿。他们负责给天神守夜。现在他们到了这里，说明某位神明大人要下来了，我们得下船了。”
小姑娘歪歪脑袋。我只好解释：“我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上司一定会举办宴会，到时候所有员工都要到场，所以咱不得不——”
“这个故事将要结束了，所以请让我讲完吧。船工先生。”
“唉，好吧，讹兔小姐。”
“……你早就知道了？”
“我只是没提醒你，你忘记把尾巴收进去了。”
神兽讹兔小姐笑了，她嘴角上扬，露出了里面细细密密的尖牙。耳朵弹了起来，头发变得雪白，白色的睫毛像雪花一样轻巧地覆盖在眼睑上。现在真的是一只讹兔了，那个毛发如雪，早在几百年前就不知为何灭绝了踪迹的种族。
“咱们继续。”
“金碧辉煌的大船在波涛中起起伏伏。这时，一只兔子满面惊惶踉踉跄跄地跑来大喊：‘大家快跑啊！天帝派使者来杀我们了！’众兔子嬉笑，习以为常：‘中元节都过了，大兄弟！’‘这时候开玩笑，我会上当吗？’‘哇我差点都信了！’……那只兔子几乎尖叫般号啕着：‘我说的是真的！我听到使者的谈话了！’
“‘……真的假的？’‘不可能吧。’‘怎么会？’
“‘瞧這大船，天帝杀我们哪用得着这么麻烦啊。’‘就是。’‘这兔子不是今年中元节的魁首吗？’‘对哦！这时候拿我们取乐子。’‘真敬业啊不愧是魁首’……‘是真的！我说的是真的！天帝的小女儿精卫在东海乘船淹死了，天帝查到说是我们唆使的，要灭我们全族给她陪葬啊！’
“‘切。’‘无聊。’‘都什么时候了……’兔子们四散。
“‘是真的……我说的是真的……’那只兔子仿佛被抽走了全身力气，抱紧脑袋跪瘫在地上喃喃自语，眼底是漆黑的绝望。‘是真的……没救了……我们讹兔一族……没救了……最终……都是真的……都要……’
“众人各抱不屑散去，只剩这只兔子在原地软作一团，仿佛被人抽走了脊椎，在死亡的阴影下动弹不得。只有，只有那只小兔子看着这一出闹剧，直冒冷汗，紧咬牙关。在众人的嘲笑里坚定地迈出一步，却是向后退去。她一步一步，将自己的惊惶淹没在众人千篇一律的灰暗面孔中。
“最后，这只小兔子趁混乱，跳下了东海。她抛弃了她的父母，她的族人，她的同伴，把他们直直地送到死亡，于是存活至今。
“好了，故事结束了，你要靠岸了。”
小姑娘轻轻提起裙摆，走下船去。悄无声息，就如同来时一样。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呢？”
她回头，脸上浮现两个甜甜的小漩涡，说：“船夫先生，我可是世界上最后一只讹兔。讹兔的十句话里，八句都是骗人的。”
“哪怕夜夜梦里都是死去家人的面孔，到处悬挂浸满了鲜血的白色兔皮，你也不愿说出真相？”
“船夫先生，你认为我凭何存活至今？”
“好吧，祝你在此岸找到你的家人。”
她笑而不语，转身走向草丛深处。伴随着缥缈的铃响和锦帛的摩擦声，冥河畔妖艳的曼珠沙花朵朵盛开，掩盖住那远去的小小身影。
至此之后，山海千万年间，再无讹兔的踪影。
（广东省深圳市南头中学高三1班 指导老师：富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