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曾佑“可恶之至”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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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鲁迅手书的字幅中,有一幅是录写夏穗卿的诗句:
  
  帝杀黑龙才士隐
  书飞赤鸟太平迟
  此夏穗卿先生诗也故用僻典令人难解可恶之至
  鲁迅(章)
  
  夏穗卿,即夏曾佑。他在青年时期就接受了进化论思想,主张改良政治。在学术上,他曾在一九○二年撰写了著名的《中国古代史》,又是晚清改良派的所谓“诗界革命”的重要一员。辛亥革命后,他是北洋政府教育部的社会教育司司长,是鲁迅的顶头上司。他们是大同乡、老朋友,关系很近,故而可以开玩笑地说他的诗句“可恶之至”。
  但夏曾佑的诗句“故用僻典,令人难解”,也是事实。鲁迅所手书的这两句,大概很有代表性,因而也很著名。周作人在六十年代写的《<唐宋诗醇>与鲁迅旧诗》一文中也说:“那时盛行的一种新派诗,如《饮冰室诗话》里所登的谭壮飞、夏穗卿等人所做,都不很好懂,如‘帝杀黑龙’一联至今还不能解释清楚。”
  叶景葵的《卷书跋》一书中有一篇《<志诗稿>跋》,对夏曾佑及其诗作有专门的记述,其中一段说:“穗卿……迨甲午以降,喜读章实斋、刘申受、魏默深、龚定庵之书,又与康南海、黄嘉应、谭浏阳、文萍卿诸君游,浸淫于西汉今文家言,究心微言大义,尝学为新派诗,记其一绝云:‘六龙冉冉帝之旁,洪水茫茫下土方,板板上天有元子,亭亭我主号文王。’又一联云:‘帝杀黑龙才士隐,书蜚赤鸟太平迟。’穗卿不多作,余所记忆亦仅此矣。”叶景葵是实业家,又是藏书家,曾捐书捐资,创设文史专门图书馆,对古代诗文是有一定研究的。但他对夏曾佑的“帝杀黑龙”一联诗,也不作任何解释。
  梁启超的《饮冰室诗话》记述了所谓诗界革命的内容,并多次引述夏曾佑的诗,其中说:“盖当时所谓新诗者,颇喜新名词以自表异。丙申丁酉间,吾党数子皆好作此体,提倡之者为夏穗卿。……穗卿赠余诗云:‘滔滔孟夏逝如斯,文王鉴在兹。帝杀黑龙才士隐,书飞赤鸟太平迟。’又云:‘有人雄起琉璃海,兽魄蛙魂龙所徒。’此皆无从臆解之语。当时吾辈方沈醉于宗教,视数教主非与我辈同类者,崇拜迷信之极,乃至相约以作诗非经典语不用。所谓经典者,普指佛孔耶三教之经,故《新约》字面,络绎笔端焉。”从这段话可见:一、“帝杀黑龙”这联是一首七律中的诗句,现在我们知道了它的前一联,但全诗还没有找到;二、这首诗是写来送给梁启超的,后来不知怎么只有这一联传开了;三、这联诗约作于丙申(一八九六)、丁酉(一八九七)年间,即甲午战争后二、三年,戊戌变法前一、二年。这些情况,对于我们理解这首诗,都是重要的。
  但梁启超由于对这联诗感到“无从臆解”,因而以为它可能是“新名词”,甚至可能是采用《新约》等“异域典故”,却是不确的。这联诗采用的完全是“国产典故”。“帝杀黑龙”出自《墨子》,在《贵义》篇中记有:“子墨子北之齐,遇日者。日者曰:帝以今日杀黑龙于北方,而先生之色黑,不可以北。子墨子不听,遂北,至淄水不遂而反焉。日者曰:我谓先生不可以北。子墨子曰:南之人不得北,北之人不得南,其色有黑者,有白者,何故皆不遂也?且帝以甲乙杀青龙于东方,以丙丁杀赤龙于南方,以庚辛杀白龙于西方,以壬癸杀黑龙于北方。若用子之言,则是禁天下之行者也,是违心而虚天下也。子之言不可用也。”日者,就是卜筮。墨子到北方的齐国去,遇见卜筮。卜筮告诉他帝在今天杀黑龙于北方,劝他莫行。墨子后来驳斥他说:要是帝今天杀青龙于东方,明天杀赤龙于南方,后天杀白龙于西方,大后天又杀黑龙于北方,照你的说法,那就要禁止天下一切往来走动的人。这是违反人们的心愿而会使天下空寂的。夏曾佑的诗句“帝杀黑龙才士隐”,显然是对甲午战败的清朝顽固派的统治不满,认为在他们的统治之下,人们被禁锢得动弹不得,毫无生气,也就不会造就什么人才,,这真是“违心而虚天下”的局面!
  ,“书飞赤鸟”,典出《春秋公羊传注疏》。该书载:哀公十四年春狩猎的人捕获一只麒麟。孔子知道后,“反袂拭面,涕沾袍……曰:‘吾道穷矣!’”他老人家就此而去世,《春秋》也就写到此为止。该书的“注”说:“得麟之后,天下血书鲁端门,曰:趋作法,孔圣没,周姬亡,彗东出,秦政起,胡破术,书记散,孔不绝。子夏明日往视之,血书飞为赤鸟,化为白书,署曰演孔图。中有作图制法之状。孔子仰推天命,俯察时变,却观未来,豫解无穷,知汉当继大乱之后,故作拨乱之法以授之。”这就是说:在获麟后,天上下来一道血书,后来这血书上的血字化作赤鸟飞走了,血书就成了白书。它预示着历史的发展,知道汉朝将在大乱之后,拨乱而治。这是因为作“注”的人是汉朝人,所以才编出这么一段话来。夏曾佑运用这个典故而写的诗句“书飞赤鸟太平迟,就是说,像书飞赤鸟那样预示的拨乱而治的太平时日,是不会很快到来的。这反映了他对顽固派的统治不满而希望改革图治,但又感到这十分艰巨,多少有点信心不足。
  鲁迅说它“故用僻典,令人难解”,是指它不易为人所理解;他自己当然是知道它的内容的,否则他就不会书写了赠人。在三十年代,国民党反动派进行反革命军事“围剿”和反革命文化“围剿”,正也是“帝杀黑龙才士隐”的年代。在残酷的血腥屠杀和严密的文化专制统治下,必然会造成“才士隐”的后果。在那黑夜漫漫的岁月里,鲁迅对于革命的胜利是有信心的,但也看到了中国革命的长期性和艰巨性,因此而说“书飞赤鸟太平迟”,也是很合适的。可见,鲁迅以这两句因用“僻典”而著名的诗句书写了赠人,赋予了新的内容,是有着新的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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