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521年葡萄牙探险家麦哲伦登陆菲律宾以来，菲律宾或将首次实现本土没有外国驻军。2月11日，菲律宾总统罗德里戈·杜特尔特正式向美国方面发出照会，决定终止涉及两国军事合作的《访问部队协议》。该协议被视为铸造菲美“铁甲同盟”的三项协议之首，其若散架可能造成菲美同盟降级。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杜特尔特一向特立独行。他突然向美国提“分手”，并非仅仅因为美国以人权为由吊销了其“禁毒盟友”的旅游签证，而是长时间的不满累积的结果。有分析认为，菲律宾终止《访问部队协议》，实质上是杜特尔特和美国一直“不对付”的表现，也是菲美关系近年不断降温的缩影。

“是时候靠自己了”

　　今年1月，美国政府以“侵犯人权”为由吊销了菲律宾参议员、菲律宾前国家警察总监罗纳德·德拉罗萨的赴美旅行签证。德拉罗萨在担任菲律宾国家警察总监期间，曾是杜特尔特禁毒行动的“得力干将”。
　　杜特尔特一向“护犊子”。他向美国发出最后通牒：“如果美国不在一个月内撤销对德拉罗萨的签证限制，菲方将会终止《访问部队协议》。”根据双方约定，自任何一方以书面形式通过外交渠道通知另一方180天后，《访问部队协议》将自动终止，除非双方同意继续保留。
　　签署于1998年的菲美《访问部队协议》是两国军事同盟关系的重要保证。协议规定了美国军人进入菲律宾的条件、活动范围以及可获得的便利，包括双方举行军事演习的内容、美国军舰停靠菲律宾港口的条件等。相应地，菲律宾也可以从美国得到军事以及资金援助。1992年，美军关闭最后一处在菲律宾的军事基地后，《访问部队协议》为美军士兵以轮岗方式派驻菲律宾提供了新的依据。因此，该协议和1951年签署的《共同防御条约》、2014年签署的《加强防务合作协议》一道，被称为菲美“铁甲同盟”。
　　分析认为，一旦《访问部队协议》于180天后正式失效，将对美国在亚洲地区的活动产生深刻影响，《共同防御条约》和《加强防务合作协议》的实际效力也将大大下降，菲美同盟恐遭重创。
　　即便如此，特朗普对杜特尔特的声明毫无反应。杜特尔特说到做到，于2月11日果断做出终止协议的决定。他同时公开宣称“是时候靠我们自己了，我们会加强我们自己的国防，不会依靠任何其他国家。”
　　事实上，签证纠纷只是“毁约”的导火索。菲律宾国内早就对《访问部队协议》颇有微词——该协议使得美军无需护照、无需缴纳任何费用便可进入菲律宾，且不受当地法律约束。而且，由于协议允许美国对在菲律宾犯罪的美国士兵享有管辖权，实质上形成了驻菲美军的“保护伞”。“终止协议显示了杜特尔特维护主权的坚定意志，将赢得世界的尊重和钦佩。”菲律宾《亚洲商业周刊》总编辑安东尼·洛佩斯受访时说。
　　杜特尔特也认为，终止《访问部队协议》“方向正确且早该如此”。在他看来，该协议是“不平等条约”，对菲律宾“毫无益处”，且美国利用该协议从事间谍活动和核武器储存等秘密行动，危及菲律宾的国家安全。为了表达“一刀两断”的决心，杜特尔特甚至授意菲律宾总统发言人萨尔瓦多·帕内洛对外宣称：“菲律宾不会对美国为挽救《访问部队协议》所作提议感兴趣，也不会接受任何访美邀请。终止协议符合杜特尔特总统一贯奉行的独立自主外交政策。”
　　收到菲律宾的正式照会时，美国防长埃斯珀正在布鲁塞尔参加北约会议。毫无思想准备的他大吃一惊：“我们刚接到通知，还要消化一下。”他认为，美菲军事协议终止是“不幸的”。
　　杜特尔特则告诉外界，美国总统特朗普曾私下试图挽救这一协议，但“我说不行”。或许是为了挽回颜面，特朗普对外表现得“云淡风轻”：“坦诚地说，我不在乎，如果他们真要那么做，好啊，我们会省下不少钱。”

“只要我在，美国就不能把菲律宾当擦鞋布”

　　事实上，杜特尔特一直都是“反美人士”，洛佩斯告诉《环球人物》记者，？杜特尔特对美国的反感由来已久，“当他还在上学时，曾被一名美国神父骚扰;当他成为国会议员后，一次从洛杉矶飞回马尼拉，却被当地的美国移民官刁难;而在他担任达沃市市长期间，有一次正要逮捕一名与某起爆炸案有关的美国嫌疑人，却被美国中央情报局阻挠，并最终让美方带走了那名嫌疑人”。
　　自2016年当选总统以来，杜特尔特一改菲律宾历届政府的“高调亲美”政策，将注意力转移到国内治理上，掀起了一场大规模的反毒反腐的风暴，使得该国民生经济明显好转。然而，他雷厉风行的铁腕手段受到美国的严厉批评。美国前总统奥巴马曾称杜特尔特击毙大量犯罪嫌疑人的做法“不讲人权”。杜特尔特则反过来警告他不要干涉菲律宾内政。“我们不再是殖民地了，我是一个主权国家的总统，我只向选我为总统的菲律宾人民负责，请你放尊重点。”
　　“我们的祖先被他们杀了，他们现在却来跟我们谈论人權。”在一次公开的国际演讲中，杜特尔特挺直腰杆，拿出一幅美国士兵当年杀戮菲律宾原住民的照片。他声色俱厉地谴责美国人在菲律宾殖民时期对本地居民的残酷杀戮，还称毒品泛滥正是美国殖民给菲律宾带来的历史遗留问题。当时，奥巴马就坐在台下，演讲大厅一片寂静。

　　而且，杜特尔特上任不久就叫停了多项菲美联合军演或联合训练计划，仅保留了一年一度的“肩并肩”联合军演，但演练内容大大减少。“菲律宾不在乎美国的援助，也不愿被美国的无形枷锁束缚。只要我在，美国就不能把菲律宾当成擦鞋布。”杜特尔特说。
　　特朗普入主白宫后，多次邀请杜特尔特访美，却始终遭到拒绝。这也让杜特尔特成为该国独立以来首位至今仍未访美的总统。为了能让菲律宾继续扮演美国在太平洋地区的“马前卒”角色，特朗普不断示好，不仅多次向菲律宾低价推销美国的武器装备，还归还了美军1901年侵占菲律宾时作为“战利品”掠夺的大钟。
　　然而，精明务实的杜特尔特并不吃这一套，而是继续摆脱美国的控制，同时向中国和俄罗斯靠拢。在投资和基础设施等方面，菲律宾从睦邻友好中获得了实实在在的互利合作利益。
　　美国也开始“软硬兼施”。在2020年度财政预算案中，美国宣布对菲律宾展开制裁，制裁对象直指杜特尔特和他的核心团队。杜特尔特随即禁止提出制裁条款的两名美国参议员入境菲律宾。此后，他不断发出对美国示强的信号，宣布无限期禁止菲律宾内阁成员赴美国出席任何官方活动，并且自己也不会出席2020年3月在美国举行的“东盟—美国领导人峰会”。
　　泰国暹罗智库主席洪风认为，对于杜特尔特而言，美国以“人权”为由粗暴干涉菲律宾内政的霸权主义是杜特尔特和美国“不对付”的主要原因。另一方面，杜特尔特也清醒认识到，菲律宾无法在国际重大问题上为美国出头以博取政治资本，因此开始重新定位菲美关系。

铁腕总统习惯“硬碰硬”

　　菲律宾是南美毒品输出亚洲的批发中转地，有超过300万瘾君子。毒品犯罪和腐败、贫困一起，被称为菲律宾社会的三大痼疾。对此，杜特尔特曾表示，“禁毒关乎国家的下一代，如果有人胆敢用毒品破坏我的国家、伤害我的孩子，我就宰了他们。这是合情合理的。”
　　早在杜特尔特2013年任菲律宾达沃市市长时，就宣誓要杀死当地所有毒枭，展示出政治强人的一面。每天傍晚，当霓虹灯亮起，酒吧夜总会开门迎客时，杜特尔特就骑上他的摩托车，带着全副武装的警车车队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巡逻。他甚至微服出巡，向出租车司机打听治安状况。在其任期内，一度高犯罪率的“谋杀之都”达沃市变成东南亚最安全的地区之一，甚至曾荣获“世界第九大安全城市”称号。如今，当地机场附近的广告牌还悬挂着杜特尔特的照片，照片下方写着：“不要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犯罪。”
　　竞选总统时，“打击犯罪，铲除毒品”是杜特尔特的口号，也成为他当选后立足政坛的根基。年过七旬的杜特尔特仍然雷厉风行：“负隅顽抗的涉毒人员可被直接击毙，无需法律程序！”于是，菲律宾每天都有毒贩横尸街头。那些人的尸体上，通常被挂上一块布条，上面写着“我是毒贩，不要学我”。
　　为了保命，有十几万涉毒人员向菲律宾政府自首，其中包括多位市长和警方官员。截至2019年6月底，“血光冲天”的禁毒行动已经处死5526名涉毒嫌犯。
　　杜特尔特对涉毒犯罪的杀伐决断，使得“铁腕”“强人”“硬汉”成为他留给民众的印象。在2019年7月的民调中，有80%的菲律宾成年人对杜特尔特的执政成果表示满意，其中贫穷人口的满意度最高。不过，他的“法外处决”举措也引发国际社会一些批评，杜特尔特则不以为然：“你们都是傻子，我是菲律宾总统，不是‘国际社会共和国’总统。”
　　“这样一位‘铁腕总统’自然不愿接受美国的摆布，双方当前难免龃龉颇多。”新加坡国际事务研究所高級研究学者胡逸山说。
　　洪风则认为，“菲律宾单方面终止《访问部队协议》是菲美权力制衡的结果，但这不是结束，更像是美国在亚太地区进一步丧失控制力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