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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26日清晨,一班绿皮列车缓缓驶入越南同登火车站。3天前,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登上这班专列,从平壤出发,一路南下穿越中国大陆,经过丹东、沈阳、天津、武汉、长沙、南宁等城市,跨越4500公里,历经66小时,最终抵达越南边境。这是朝鲜最高领导人时隔55年再次访问越南。
在金正恩抵达越南的几个小时后,美国总统特朗普乘坐专机“空军一号”从华盛顿出发,于晚间抵达河内内排国际机场。
在经历了气氛轻松的晚宴、一对一会谈、双边扩大会议之后,第二次“金特会”突生变故,匆忙收场。美国白宫事后表示,在越南河内举行的第二次“金特会”未达成任何协议。
第二次握手突发变故
一场晚宴拉开了朝美领导人第二次会晤的序幕。
2月27日晚6时30分,金正恩与特朗普在河内索菲特传奇大都市酒店会面。在两国国旗的背景下,两人缓步走近并握手,神情放松。时隔8个月,金正恩与特朗普再次面对面,互致问候,并微笑交谈。
特朗普对金正恩说,朝鲜有着巨大的经济潜力,“我认为你的国家在伟大领导者的带领下会有更好的未来。我期待看到它发生并且帮助实现”。在此起彼伏的快门声中,金正恩称,距离上次会晤已经过了许久,“我们克服了所有的障碍,来到了今天所在的地方”。
随后,朝美领导人单独会谈并进行社交晚宴。除翻译外,双方首脑各偕两名幕僚参加。美方由国务卿蓬佩奥、白宫办公厅代理主任穆尔瓦尼出席,而朝方则由劳动党中央副委员长金英哲、外长李勇浩出席。晚餐开始前,特朗普告诉摄影师,希望能让他和金正恩在照片中“显得好看”。他还对在场的人说,“我们明天将会很忙”,并期待会谈能带来良好局面。
这顿晚餐持续了108分钟,比预计时间延长了18分钟。结束后,双方分别乘车离开,返回各自下榻的酒店。《环球人物》记者注意到,在朝美领导人下榻酒店及途经道路区域,均有军警待命,重要位置还部署了装甲车。
河内也为这场全球关注的外交活动造足了气氛。街道两旁悬挂着美朝越三国国旗,沿街商家张贴出“金特会”主题海报,印有金正恩、特朗普头像的文化衫一时成为热销产品,有的餐厅还推出了“金特会”汉堡套餐。此前越南邮票公司也推出了“金特会”纪念币,开卖3小时被抢购一空。
而在能容纳3000名记者的新闻中心里,《环球人物》记者发现,很多工位早已被贴上各大媒体的“占座标签”,第二天的“新闻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2月28日上午9时,在一对一会谈前,金正恩和特朗普共同会见了记者。有记者问:“对于达成协议有信心吗?”金正恩说:“现在回答还为时过早。我不会做过早的判断。但我的感觉是,会有好的结果。”特朗普则强调,速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做正确的交易”。
然而,变故就发生在此后。会议结束后,金正恩与特朗普本该在11时55分共进工作午餐,并于14时05分举行联合签约仪式。但美国《华盛顿邮报》记者于12时40分左右在社交媒体上称,朝美河内会晤出现重大变动。据其引述白宫新闻发言人桑德斯的话称,双边扩大会谈已经延长了40多分钟,还将继续进行30至45分钟。
据韩联社报道,双方举行扩大会议时陪同出席的朝美外交安全首长分别为2人和3人,出现了罕见的失衡局面。曾陪同金正恩出席第一次“金特会”扩大会议的朝鲜劳动党中央副委员长李洙墉缺席,除翻译外,只有金英哲和李勇浩与金正恩并排而坐,而美方与会的还有蓬佩奥、穆尔瓦尼、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博尔顿。
白宫发言人桑德斯接受采访时表示,朝美首脑会谈行程安排将缩短,新闻发布会将从原定的当地时间16时提前至14时。双方中午共进工作午餐的计划被临时取消。多家媒体也陆续报道,金正恩和特朗普的车队已于13时30分左右离开会谈酒店,返回各自驻地。
白宫随后发布新闻声明宣布,在河内的两天会议期间,两位领导人有着“相当好与建设性”的会面。两位领导人讨论了推进无核化和经济发展的多种途径。但此次双方没有达成协议,相关团队仍期待后续的谈判。
下午14时,特朗普召开新闻发布会,介绍了朝美河内会晤情况。他表示,双方目前对于“无核化”还没有共同定义,谈判破裂与放松制裁有关,“朝鲜要求全面放宽制裁,美国无法接受”。不过,特朗普强调,双方离开谈判桌时气氛是友好的,他仍然想保持现在的关系。
据韩联社报道,韩国总统府青瓦台发言人金宜谦28日下午在例行记者会上表示,韩国总统文在寅将于当晚与美国总统特朗普通电话,就第二次朝美首脑会谈的相关事宜进行沟通。
中国外交部发言人陆慷28日表示,朝鲜半岛问题的解決不是一蹴而就的。中方希望朝美双方继续开展对话解决问题,切实尊重彼此的合理关切,继续互示诚意,中方也愿意继续为此发挥建设性作用。
在会晤的两天里,金正恩曾表示,过去一段时间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艰辛的“努力和耐心”;特朗普则反复强调,不会急于一时。有评论称,从双方领导人的这些措辞中可见,朝美双方应该已经认识到,朝鲜半岛无核化将是一个艰巨而漫长的过程。
“忽冷忽热”的8个月
2018年6月12日,金正恩和特朗普在新加坡会晤,这是朝美在位领导人70年来的首次会晤。双方签署了一份联合声明,就建立新型美朝关系以及在朝鲜半岛建立长久、稳固的和平机制等达成共识。
然而不确定性仍然存在。联合声明只是一个框架性的、原则性的文件,双方对于“完全无核化”的定义和理解存在分歧,美国没有把过去一直坚持的“完全的、可核查的、不可逆的弃核”写入联合声明,双方也未确定朝鲜弃核的时间表。这一切表明,有关无核化的谈判过程不会一路顺畅。 在新加坡“划时代会晤”的良好气氛逐渐淡去后,美朝之间的分歧日益凸显,双方态度“忽冷忽热”。8个月里,两国高层官员之间的公开会晤也时断时续。
第一次“金特会”前,蓬佩奥曾先后以中央情报局局长、新任美国国务卿的不同身份两次访朝。2018年7月7日,蓬佩奥开启了第三次朝鲜之行,然而金正恩并没有与他会面。访问结束后,朝鲜指责美方单方面提出了“强盗般的”无核化要求,并且丝毫没有提及朝鲜要求的“终战宣言”。
一个多月后的8月23日,蓬佩奥宣布福特公司副总裁斯蒂芬·比根将担任美国新任朝鲜问题特使,两人将一同访问朝鲜。但就在临行前,特朗普突然发推文,宣布取消蓬佩奥第四次访问朝鲜的计划,认为“朝美无核化谈判缺乏实质性进展”。《华盛顿邮报》分析称,取消访问的导火索是蓬佩奥收到了来自朝鲜劳动党中央副委员长金英哲的一封措辞强硬的信件。
朝鲜官方媒体朝中社和《劳动新闻》也在26日突然发声,揭批美军特种部队近来频频举行“渗透平壤”的训练,意图“策划犯罪阴谋”。美国时任国防部长马蒂斯迅速回击,称美国在未来没有取消更多美韩联合军演的计划。
就在朝美无核化谈判陷入僵局之际,第三次韩朝“文金会”的顺利召开发挥了关键性作用。2018年9月18日,韩国总统文在寅抵达朝鲜平壤,与金正恩一同驱车平壤街头,二人打开天窗,向民众挥手致意。双方会面后签署《9月平壤共同宣言》,就早日推动半岛无核化进程、加强南北交流与合作达成一致。
金正恩本人也向特朗普发出了一封亲笔信,表示希望第二次“金特会”早日召开。“我们在交换信件中坠入爱河”,收到信件的特朗普在9月末的一次选民集会上毫不掩饰地表达了他对金正恩的好感。
10月7日,金正恩和蓬佩奥在平壤举行了会晤,双方交谈超过5小时,一扫上次蓬佩奥访朝的冷淡气氛。随后,朝鲜同意调查员对丰溪里核试验场进行核查,并有意在美方采取“相应措施”时拆除宁边核设施。特朗普宣布第二次美朝首脑会晤将在美国中期选举后举行。一系列积极信号似乎在向外界证明朝美关系正在回暖。
但不久后,朝鲜突然取消了金英哲与蓬佩奥和比根原定于11月8日在纽约的会谈,双方原本将就朝鲜无核化以及第二次朝美首脑会谈进行讨论。在此之前的数月间,朝鲜宣布不再举行任何核爆炸试验和导弹试射,废弃北部核试验场,拆除西海卫星发射场以及移交美军遗骸,这些举措在朝鲜看来足以展现其诚意和努力。朝鲜认为,美国按理应放宽相关制裁,但美国认为,在朝鲜采取具体的无核化措施之后,才会考虑放松制裁。
除了美朝之间绕不过去的矛盾与分歧,另一股持续的阻力来自美国内部。美国始终有一部分保守势力对朝鲜警惕戒备,对金正恩的弃核决心存有疑惑,朝鲜已经做出的弃核措施在保守势力眼中仍是可逆的。这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博尔顿,他曾提出依照强硬的“利比亚模式”压迫朝鲜弃核,引起朝鲜极大不满。博尔顿认为对朝鲜的任何妥协都是美国示弱的表现,他曾多次劝阻特朗普放弃举行第二次“金特会”。显然,这些声音对半岛局势的缓和具有负面影响。
不过,美朝元首各有动力寻求对话。对特朗普来说,为了转移国内视线、备战选举,在外交领域取得突破是可以运用的现实手段,因此在朝核问题上有所作为是他的主要着力点。而对于金正恩来说,与特朗普直接进行对话是真正摆脱制裁困境乃至谋求与美国建立正常关系的关键一步。在2019新年贺词中金正恩重申了无核化的“坚定意愿”,并表示“随时准备和美国总统特朗普再次举行会谈”。特朗普则通过推特回应称,他也很期待第二次“金特会”。
2019年1月17日,朝鲜劳动党中央副委员长金英哲抵达华盛顿,就无核化和第二次美朝首脑会晤事宜与特朗普、蓬佩奥、比根以及中情局局长哈斯佩尔展开磋商。据韩联社报道,金英哲访美行程原定两天,后來把返程机票改签延长了访问时间。2月4日,比根前往朝鲜,与朝鲜国务委员会对美特别代表金赫澈会面,为第二次“金特会”做准备。2月8日,特朗普宣布越南河内为本次会谈地点。
有分析认为,坐在第二次“金特会”的会谈桌上,特朗普需要一场外交胜利来巩固自己在国内的政治地位,而对于金正恩来说,如果朝鲜不拿出更多在无核化方面的诚意,放松经济制裁的希望将会变得微乎其微。
“越南模式”能复制吗?
第二次“金特会”为什么选址越南?除了在地理位置、安全保障等方面有考量,背后似乎还有更深的玄机。
“当下越南的繁荣和我们与越南的伙伴关系曾经一度令人难以想象,鉴于此,我有一条信息希望向金正恩委员长传达:特朗普总统相信您的国家可以复制这条道路。”2018年7月,蓬佩奥在结束朝鲜之行后赶赴越南,在河内的一场商业活动上,他向朝鲜隔空放话,敦促朝鲜仿效“越南模式”,与美国缔造新的密切关系,从而“给朝鲜带来奇迹”。 一直以来并未有人对“越南模式”给出专门的定义,这通常是指越南实行社会主义改革的独特发展道路,在保持越南共产党作为领导国家和社会的唯一力量的同时,积极开展“革新开放”政策,发展社会主义指导下的市场经济,取得令人瞩目的经济成就。
不过,蓬佩奥所说的“越南模式”则有另外一层意思——一个曾与美国长期处于敌对状态的国家,与美国实现了关系正常化,成为贸易伙伴,甚至有军事合作。
历史上美越关系正常化经历了漫长的历程。从1975年越南战争结束到1978年底越南入侵柬埔寨,美国无论是福特政府还是卡特政府都有意推动美越关系的正常化,但最终因为双方的分歧过大以及受国内、国际因素的制约,双方的正常化接触以失败而告终。
1979—1989年的十年时间是美越关系正常化进程中的停滞期。尤其在柬埔寨问题和苏越关系上的分歧使美越关系越发僵化。但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后,苏联放弃扩张政策,美苏关系开始升温,为美越接触开辟道路。
1989—1995年是老布什、克林顿两届政府的执政时期,美国基于经济、战略方面的考虑,决定恢复与越南的关系正常化谈判。越南为了缓解经济危机,保证自身领土安全,1989年撤出柬埔寨,希望借此缓和美越关系。两国在共同目标的推动下,经过一系列的外交活动,最终在1995年建立了正常关系。
1995年关系正常化以来,美越关系从政治、经济到军事、文化领域,都出现了跨越式发展。2000年,美国时任总统克林顿历史性地访问越南就是關键一步。2013年,美国时任总统奥巴马和越南时任国家主席张晋创共同宣布启动双边全面伙伴关系,标志两国战略纽带升级。
美越关系的转变可能对朝鲜有一些启示,但是让朝鲜完全复制“越南模式”似乎不太可能。朝韩问题专家、吉林大学行政学院国际政治系教授王生认为,朝鲜与越南的本质区别在于,“越南作为东盟成员国之一,早就签署了不发展核武器协议,不存在弃核问题;而朝鲜却是一个发射过导弹、进行过核试验的国家,要求朝鲜弃核是关键环节,两者并不具备可比性”。
即便在美国学界内部,对朝鲜能否复制“越南模式”也有诸多疑问。美国朝鲜问题专家布拉德利·巴布森日前撰文提到,与越南“革新开放”后积极寻求外国对本国经济战略和政策选择的看法相比,朝鲜一直不愿与外国参与者进行高层次的经济政策对话,而是遵循“以我们自己的方式进行经济管理”的政策。朝鲜官员已访问越南多次,对于越南的发展模式显得很感兴趣。比如朝鲜外相李勇浩去年11月访问越南河内,走访当地工业园区,并与经济专家会谈。但迄今朝鲜并没有效仿实施越南经济发展措施的任何迹象。
“朝鲜一直倡导‘主体意识’,因此它不会完全复制哪一个国家的发展模式,而是要吸取各家之长,采取适合朝鲜国情的模式。”王生说。对于坐在谈判桌前的朝鲜来说,通过弃核谈判给自身发展争取有利的安全环境仍然是其当下的首要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