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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住进这个院子，是夏天，黄瓜花已星星点点爬上了竹竿。
那天，我们走进院子，是一个早晨，太阳还没有出来，凉凉的。妻子穿一条超短裙，走出一路春光。我在旁边扛着一个纸箱，气喘吁吁，如一个搬运工。
院子里，站着几个男人，眼光“唰”一下都打到妻子那水一样的身上。
妻子脸带微笑，如检阅部队的将军一般，挺着高高的胸脯，轻快地走着。但也就是一刹那间，又迈起了碎步，扭捏起来，如一个千金小姐一般，靠近我，低声道：“走快一点。”
我邪邪一笑，道：“这样不好啊？回头率高啊。”
“高你个头，你回头看看。”妻子鼻尖上沁出了汗，双手拿包，放在腹部，双腿迈得很小很小，几乎鞋尖紧挨着另一只脚的脚跟。
这样的步子，使妻子更见风情。
我按妻子所说，回头一看，有一双眼睛亮亮的，放着火花一般，瞭着妻子蛇一般的身子，从上面肩部，一路向下，到高跟鞋；然后，又一路向上：散步一般。
那是一个瘦高个，留着分头，一看就是一个油头粉面的家伙。
看我望着他，那人一点头，一脸阳光地笑道：“才搬来的吧？要帮忙吗？”
我摇摇头，心说，这家伙，想感情投资，近距离揩油啊，没门。然后，转身和妻子快步上了楼。
身后，听到人喊：“王有和，眼珠子掉了。来，下棋。”
这会儿，妻子却放松了，“吃吃”地笑着，一脸得意。我酸酸地说：“过瘾了，叫别人看了个饱。”
2
再次与瘦高个搭话，是另一个早晨。
那天，我和妻子抬一箱宣纸，从车上下来。纸特沉，一人抬一头，妻子刚抬起来，就“哎哟”一声，扔下箱子，落在我的脚上，痛得我直跺脚。
妻子问：“没砸着吧？死沉的。”
我没好气，斜了妻子一眼说：“没砸着。你试试。”
妻子看我没什么事，原来的一脸担心一变而笑，“咯咯咯”笑得如下蛋的母鸡，道：“疼么还能跳？看样子越砸越有劲了。”一句话，让我也笑了。
我吐口唾沫，搬起纸箱，想扛上肩，可扛不上去。
妻子来帮忙，可毕竟是女的，体弱力小，使不上劲。
瘦高个正好出来，忙扔了手中一个瓢，过来道：“我来！”妻子让开，那家伙眉都没皱一下，牙也没咬一下，纸箱上了我的肩。我双腿直打闪，汗水争先恐后一拥而出，一个屁墩儿，连人带纸滚在地上。
“我给你扛吧！”瘦高个笑笑，忙扶我，“你们文化人，力薄。”
妻子在旁边，睁大了眼睛，一脸惊奇问：“你咋知道他是文化人？”
瘦高个笑笑，望了一下妻子。妻子穿了一件旗袍，开叉很高，忙把双腿收缩了一下，很淑女的样子，脸微微红了。
瘦高个大概也感觉出来了，移转了目光，道：“文化人，没干过体力活，吃不了重。”
妻子笑笑，望望我，又望望瘦高个，好像故意考核一样：“我是干啥的？猜猜。”瘦高个挠挠头，道：“模特吧。”一句话，让妻子满脸放光，眉目弯起。妻子并不是模特，但女人特别奇怪，好像别人说她是模特，是给她多大的奖赏似的。妻子也不例外，一脸骄傲，步子走得更加风摆杨柳，比模特还模特了。
瘦高个用手提着纸箱，我去帮忙，他摇摇手，一只手提了纸箱，向上一撩就上了肩，几步蹬上楼，进了客厅，放下纸箱，一笑，转身就走。
我和妻子连一个谢字都没来得及出口，他人已到了楼下。
“这家伙，跑得好快，好像谁要吃了他似的。”妻子拿出水果，走到门口，又回来，很失望的样子。
我说：“追到楼下去啊！”一边收拾纸箱，把一卷卷宣纸拿出来，摆放好，一边打击她。
妻子望望我，站在镜子前，左望望右望望，仿佛能瞧出一朵花似的，末了问：“我像模特吗？”
我忙着铺纸，磨墨，一边道：“哄你呢，当真了。”
“好甜的嘴。”妻子见我爱理不理，自顾自坐下来，脱下高跟鞋，坐在竹椅上，盘脚盘腿，眼睛幽幽的，如一只猫咪。
我停下笔，望望妻子，道：“嘴甜？你尝过？”
“说不定什么时候瞅住机会了，就去尝一口。”妻子如一个女妖一般“吃吃”地笑，笑得我浑身鬼火乱冒，扔了笔，将妻子按在竹椅上，狠狠地揉捏了一气。
3
在院子住的时间长了，知道瘦高个叫王有和，也是院子里的租户，只不过租的是一间平房罢了。一个人，盆瓢碗筷一放，就成了一个家。
一早一晚，他都在院中，并不上班。
我们出去，看他立在那儿，见了就点头微笑，捎带一句：“出去！”妻子点头笑。我也无奈点头，对于过于殷勤的人，不好冰冷。但我心中却想，讨好之人，不盗即色。
我注意到，瘦高个看妻子的时候，格外出神。
渐渐地，我又发现，瘦高个不单对妻子如此，对每一个进院子来的人都特别注意，尤其是女人，特别是身段苗条的女人。有时，别人走过去时，他会掏出一个小本子，一截铅笔，在本子上画几笔。
一次，我和妻子经过，他又拿出本子，还有笔，画起来。我突然一回头，笑道：“画什么呢？让我看看。”他红了脸，忙忙摇头道：“没画啥，没——”看他那慌张的样子，我心里更是怀疑。但又怕惹恼了他，恼羞成怒，终究不好，就老奸巨猾地笑笑，转身准备走。妻子却满眼欣赏道：“不会是画画吧？”
瘦高个更是大摇其头，说不是的，自己怎么可能搞那高雅的事。
妻子却自顾自地将我毛遂自荐上去：“要绘画，这里可有大师能给指导哦。”说着指指我，满面春光。妻子就是这么个人，一高兴，什么都说了出来，全忘了，为了找一个清静地方，画几幅画，我们才进了这个院子。
我忙拧了眉毛，叫：“雅慧，走吧。”
瘦高个听了，高兴得如只猴子，想顺杆就爬，拜师学艺，我一挥手，如一个果断的将军，断然拒绝：“我不会画画，也不收徒。”然后，匆匆拉着妻子走了。
事后，妻子问：“怎么了，你？”
“他是干什么的，你知道吗？”我扔下毛笔，有点恼了。妻子还想争辩，这时，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个法制节目，一个女人在麻将桌上结识了一个男人，最终被这个男人谋财害命，杀了。
妻子沉入到节目中，长长叹一口气。我，也长长吁一口气。
“人和人啊！”妻子道，停了一会儿，哲人一般，“究竟是怎么了？防贼一样。”然后，抱着枕头，躺在竹床上，一会儿就睡着了。
我摇摇头，妻子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缺心少肺，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直肠子一根。
4
我一般从早晨十点到下午四点，除了吃饭午睡看看书报外，就是画画。妻子呢，做饭，看电视，织毛衣。一早一晚，我们出去转转。
因此，我们和院中的人相识很少，算算，只有一个瘦高个王有和，另一个就是王婶。
那天上午，我正在画画，妻子在旁边看电视，响起了敲门声。妻子扔了遥控器，赶过去开门，王婶站在门外，一脸笑，弥勒佛一般。
妻子忙让王婶进来坐，我拿着笔，也点头示意。
王婶进来，看见我在绘画，也站在旁边，侧着头看了又看，俨然行家一样。妻子拿来一杯茶，递上，一边问：“王婶，画得怎样啊？”
王婶喝一口茶，又朝画上聚精会神瞄了几眼，笑笑，摇摇头。我也停了笔，忙虚心请教：“王婶，有什么问题吗？”
“大侄子，我说了你可别多心。”王婶咳嗽一声，很庄严地说。
我悚然一惊，忙点头，洗耳恭听的样子。
“你画的什么啊？鸡不像鸡，鸭不像鸭，是姜子牙坐骑——四不像。”一句话，让我很是丧气。妻子在旁边，却是笑弯了腰，找到了同志，格外有劲，忙拉着王婶坐下闲聊。
两个女人有一句没一句，说今年夏天还好，不冷不热；说雨水也还好，不多不少。然后，王婶望着妻子，一条超短裙，一个麻花般的身子，赞叹道：“好一个水嫩的小媳妇，和我年轻正有一比。”
一句话，让妻子又“吃吃”地笑了，随口接话：“王婶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人。”
我不禁佩服起妻子来，这一句话高妙之极，既顺势拍了王婶一掌马屁，又结结实实把自己夸奖了一句。
王婶一声叹息，大有明日黄花的落寞之感：“老了，老年不提少年勇了。”说完，凑过头，声音陡然小了一半，“以后出门，要小心哪。”说完，四处望望。
我心里一惊，笔下慢了。
妻子大概也产生了相似的感觉，略带惊讶道：“王婶，咋的？”
“小心色狼。”王婶见自己的话收到预期效果，很得意，一字一顿，石破天惊。我一惊，手一抖，一团墨落下，画上那只鹰，可怜得非禽非鸟了。
妻子更是切身所关，利益所在，胆战心惊，问：“哪儿啊？”
王婶呶呶嘴，道：“在楼下立着呢。”我们循着王婶所指望下去，瘦高个站在院中，如一截木桩，双眼灼灼的，正盯着一个上楼的少妇背影。高跟鞋声已经“叮叮”上楼了，那家伙还站在那儿，仿佛回味一般。
王婶朝下唾一口道：“仿佛没尝过腥的猫儿见了鼠一样。”一句话，说得妻子笑了。王婶也笑了，放了茶杯，走了，不一会儿，隔壁传来了敲门声。
我放下笔，望望妻子两条瓷白白的大腿，道：“裙子换了吧。”
妻子抬起头望着我，眼睫毛一眨一眨的，然后，终于醒悟了似的，又笑道：“偏不。我不买你偏要买，说好看啊。”
我对着画左右端详着，想着补救的方法，一边答道：“好看是我自己看，可并没说让别人看啊。”
妻子睨了我一眼：“醋坛子。”然后，自个儿忙着做饭去了。我坐在那儿，一笔也画不下去了，心中，竟无来由地产生了一种不安全感。
把这一箱纸画完，搬家。吃饭时，我终于作出决定。
5
住在院子里，我越来越有一种不安全感。这种不安全感，主要来自瘦高个儿，说实话，如果不是未画完手头的画，我准备马上搬家。
根据我的观察，换言之，一个艺术家的观察，愣是没看出瘦高个儿是干什么的。
瘦高个儿整个白天都在院中，看看女人，掏出小本本写写，有时也跟院中人下下棋，但是，一到天黑，晚八点左右，门“哐”一声锁上，一准出去。第二天早晨，当我们出去时，总会看到瘦高个儿立在院子里。他干什么去了，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没人知道。
王婶有意无意中多次套问他干什么工作，他只是笑笑，说混饭吃。这让王婶更加警惕，私下里告诉妻子，深夜出门，非盗即奸，而且郑重提出，想报请派出所，将那家伙“驱逐出境”。
我虽没鼓掌叫好，但心中仍暗暗称许。还是妻子拦住道：“王婶，我看那小伙子还不错，再说，捉奸捉双，捉贼捉赃啊。”
王婶没找到志同道合的战友，悻悻走了。
我埋怨妻子，不见棺材不落泪，到时候，吃色狼亏了，可别喊救命啊。妻子瞥我一眼，气我：“好啊，我就等他来色，绝不叫喊。”一句话，我没笑，她却先笑了，盘着头发，在镜子里左照右照，让人眼花缭乱，过了一会儿，盘好，提起篮子出门买菜去了。
仿佛为了验证王婶的推断似的，不久，院子里就发生了一件事。
王婶在院子里放了几个花盆，并没有栽花，而是点上了黄瓜籽，插上竹竿。几场夏雨之后，一棵棵青嫩的黄瓜秧攀上了竹竿，不久，竹竿上几朵黄黄的黄瓜花落下，一条条青嫩带刺的黄瓜，在瓜叶下露出来，水灵灵的。
每天没事时，王婶会站在瓜架下，一条一条地数着瓜，数出一脸的成就感。
可那天早晨，王婶数了一遍，少了一条黄瓜；再数一遍，结果仍是一样。王婶就喊开了：“谁啊？要吃黄瓜明说嘛，怎么腋下长一只手啊。”
这时，瘦高个儿正站在不远处，手中拿了一条黄瓜，有滋有味地吃着，好像吃人参一样。显然，瘦高个儿注意到了，王婶大概在怀疑自己，忙走过来，伸出手中半条黄瓜道：“王婶，我这是刚买的，可不是——”
瘦高个话没说完，王婶就笑了，哼哼一声道：“不会是从我花盆中买的吧？”
瘦高个儿红了脸，顿时结巴起来：“王婶，你——你怎么？”就在这时，王婶四岁的孙子从屋里跑出来，手里捏着一截嫩黄瓜，一边吃一边赞道：“奶奶，你的黄瓜真好吃。”王婶顿时傻了眼，嘴张得大大的，合不拢。
瘦高个儿笑笑，没说什么，拍拍孩子的头，走了，吃他的黄瓜去了。
妻子刚好买菜路过，回来告诉我，临了，发布个人见解：“看样子，那小伙子不是坏人。”
“为啥？”我问。
“心胸宽厚嘛。”妻子辩道。
“大奸若忠，懂不懂？小妮子。”我敲了一下妻子的头。
妻子对我“小妮子”这称呼十分满意，没再争了，而是亲了我一下，大概是对我的“小妮子”的补偿吧。但从脸色上仍然看出，不信我的话。
6
妻子相信我的话，是不久的一天，早饭之后，她出去买菜，刚下楼，就遇见王婶，也出去买东西。
两个女人就相伴准备上街。
走到院门，一辆警车“呜”的进来，在妻子与王婶身边停下，几个警察下来，后面跟着一个女人，长得倒很齐整，眉眼汪汪，唇红齿白，可是，眼泡有些浮肿，衣服有些不整。
看到妻子和王婶，警察忙走过来，问道：“请问，王有和在这院子中住吗？”
妻子忙点头。王婶望望警察，又望望身后的女孩，望得那女孩红了脸，低了头。王婶心中清楚了八九分，轻声问道：“警察同志，出事了吗？”
那警察点点头。
“我知道，早晚都要出事的。”王婶脸上放出了光，很有一种先见之明的伟大，然后，拉着姑娘的手，“不要紧吧，姑娘？”
女孩眼圈一红，落了泪，摇摇头。
王婶眼圈也红了，拍拍女孩的手，安慰：“没什么，看开点孩子，警察同志会替你讨回公道的。”为了表示自己的仇恨，回过头，狠狠一指瘦高个住的房子。
警察谢了王婶，带着女孩，去敲瘦高个儿的门。
妻子菜也顾不得买了，跑了回来，翻箱倒柜，找起衣服来，不一会儿，拿出一条牛仔裤来，脱下那条超短裙，换上裤子，又找了一条我常系的宽牛皮带，牢牢扎上。高跟鞋也不穿了，换了一双运动鞋。
我停下笔，回过头，打量外星人一般，打量着妻子问道：“咋啦，这身装束？不热啊？”
“有强奸犯。”妻子脸色寡白。
“谁？”我问，回过头。
“瘦高个儿！”妻子颤着声音道。我手一颤，又一团浓墨落下，那幅刚刚修改好的画，这一下不但不像鹰，连鸡鸭也不像了，彻底变成了一只大黑猪。
7
妻子说的大概是不错的，第二天早晨，我和妻子出门，走过院子，瘦高个儿正站在那儿，穿着一件背心，手臂上有伤，而且，右眼乌青，显然，受伤不轻。也不知是审讯的印记，还是做坏事被打的。他见了我们，仍然微笑点头，问道：“早啊！”
我忙点头，没说什么。
妻子再也笑不出来了，紧紧箍着我的胳膊，好像生怕一不小心，就有人把她抢去一般。这样一来，更显得温柔似水，小鸟依人。
瘦高个儿眼睛一亮，赞道：“大姐穿牛仔裤更能显出身段来，尤其是黑色的。”
妻子想笑，可那笑再也没有过去那种柔媚了，如刻在脸上，结结巴巴道：“是——吗？我，我——”身子向下微微地坠，手臂抓着我的手，越来越重。
我怀疑，如不是我搀扶，大概妻子已瘫在地上，成一团稀泥了。
瘦高个儿望着妻子，妻子唇青脸白，头发髻角已透出汗粒。他关切道：“大哥，大姐怎么了？生病了吗？”
我竭力拖着妻子，踉踉跄跄向外走去，一边忙忙点头。
他走过来，伸出手，大概想帮扶。妻子更是紧抓住我，尖叫一声，几乎快昏厥了。我忙摇手，挡住他，说妻子有间歇性精神病，发病了，见了外人，更是厉害。
瘦高个儿长声叹息，摇头，为妻子很是惋惜的样子。
拖着妻子走出院门，找个拐角，稍微喘息一下，妻子来了精神，站了起来，马上给我肩头就是两掌，让我很是茫然，询问原因。
妻子恶狠狠地说：“什么病不好说，说人家神经病。”
我扶着墙喘气，想着妻子刚才那可怜的德行，笑得前俯后仰。妻子气呼呼的，仍不依不饶。我问：“不那样，那色狼就会来抢你，你受得了吗？”
妻子没了话，脸上又有些白了，显然，又回到了现实中。
8
妻子死活不敢回去，害怕又撞上瘦高个儿。没办法，我陪着她大街小巷地转，以至于过了绘画时间仍不能回去，很有些急。
“是你的画要紧，还是你老婆要紧？画不画没啥，老婆要被那色狼抓住，你的绿帽子——哼哼——”妻子望我一眼，威胁道。
我无言以对，这倒是个实话。
刚转过街角，太阳下，一个人走来，妻子一见，一声大叫，扑过去拉住那人，如溺水人见了救命稻草一样，引得一街人都望过来。
我忙避到旁边。
妻子拉着的是王婶。王婶也一脸狐疑道：“这女子，一惊一咋的，咋啦？”
“那个强奸犯——”妻子一句话，又一次引来所有眼光，都在妻子身上搜寻着。妻子红了脸，回过头道：“望啥啊？忙去！”然后拉着王婶，向僻静的巷子走去。我也跟在后面，尾巴一般。
到了小巷，王婶说咋的。
“那强奸犯怎么还没逮捕？”妻子带着哭腔问，好像王婶能解决一切似的。王婶刚刚走亲戚回来，皱着眉，想着，嘴里喃喃道：“怎么会呢？”突然，眼睛一亮，一拍巴掌，把我和妻子吓了一跳。王婶把手招招，让我们靠近，很内行地说：“大概是证据不足。”
“怎么会啊？”妻子急了。
“他一定会不承认。”王婶掰着手指道，“比如说，他可以说自己晚上在家，没时间作案什么的。”王婶说得活灵活现，仿佛一切都在眼前。
“那咋办啊？”妻子问。
“我们去派出所，举报他，并且作证，他每晚出去，有作案机会。”王婶道，挥一下手，很坚定的样子，为了彻底锁定到瘦高个身上，又补充，“他不是想抱你吗，是吧？”
妻子低下头，点了两下头。
我站在旁边，觉得这个有必要澄清一下：“他以为是病了，帮忙。”
“帮忙？”王婶笑了，冷笑，不满地望我一眼，“书呆子，那是存心揩油。”一句话，说得妻子红了脸，我也无言以对。
王婶拉上妻子就走，为了增加证词力度，也叫上我：人多力量大嘛。
我们去了派出所，接待的是昨天的那个问路的警察，很疲劳，眨着红红的眼睛道：“终于捉住了那个强奸惯犯，整整审了一夜，刚又取证回来。”
“强奸犯？抓了？”我们都睁大了眼睛，“什么时候？”
“昨晚啊。”那警察看我们如此大惊小怪，望望我们，然后一笑，“怎么啊？这可得感谢王有和。喔，就是你们院中那个打工的小伙子，是他抓住的。”
一句话，让我们睁大了眼睛。
从那个警察嘴中，我们才知道，瘦高个儿原来是个打工的，在一个服装店做裁缝，上夜班。昨天晚上，回来的路上，见一个家伙戴着个头罩，拿着一把匕首，拦住一个上夜班回来的女孩，向巷子里拖。女孩哭着，求着，那个家伙无动于衷。
这是个偏僻的小巷，又少有人来，即使有个别人经过，一见刀子，伸了舌头，匆匆走了。
瘦高个儿火了，这还了得？吼一声，随手捡了一块砖头冲了上去。罪犯一见，慌了神：作案这么长时间，还没见这么爱管闲事的愣头青，忙撒脚丫子就跑。瘦高个一砖头扔过去，砸在罪犯腿上，然后，冲了上去，一脚踢飞匕首，三拳两脚，一提溜，将那家伙提进了派出所。
当然，他自己也受了点伤。
“罪犯也怕砖头。”当我们回来，问到他时，瘦高个儿笑着说，“明目张胆干坏事，怎么城里一些人见了，就不管呢？”他问，很有些疑惑的样子。
我和王婶低下了头，脸上热辣辣的。
“你——你拿本子写我们啥啊？尤其，你看人的眼光，太贼了点。”熟了，妻子又随嘴乱说。
瘦高个儿红了脸，掏出一个小本儿打开，上面画着各种女人，穿着各色衣裳，也有妻子在内，一条超短裙，苗条如一枚柳叶。我看看，画得很不错。
“我想做一个服装设计师，所以，就观察来往人的着装。”他也解释道。一个大小伙子，竟扭捏起来。
妻子眼光里，露出佩服的神情。
回到家，妻子极力撺掇我收下那小伙子，教他画画，我说，人家学服装的我怎么教？该不是你想收个弟子吧？
妻子瞪我一眼，没了言语。
我虽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能指导小伙子就尽量指导指导吧。可是，一个画展结束，和妻子回到小院，却没了瘦高个儿的人影，问王婶，说搬走了，到一个服装设计公司去上班了。说时，很高兴的样子。
我们听了，也很高兴。
责任编辑：熊正红
题图插图：雪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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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进这个院子，是夏天，黄瓜花已星星点点爬上了竹竿。
那天，我们走进院子，是一个早晨，太阳还没有出来，凉凉的。妻子穿一条超短裙，走出一路春光。我在旁边扛着一个纸箱，气喘吁吁，如一个搬运工。
院子里，站着几个男人，眼光“唰”一下都打到妻子那水一样的身上。
妻子脸带微笑，如检阅部队的将军一般，挺着高高的胸脯，轻快地走着。但也就是一刹那间，又迈起了碎步，扭捏起来，如一个千金小姐一般，靠近我，低声道：“走快一点。”
我邪邪一笑，道：“这样不好啊？回头率高啊。”
“高你个头，你回头看看。”妻子鼻尖上沁出了汗，双手拿包，放在腹部，双腿迈得很小很小，几乎鞋尖紧挨着另一只脚的脚跟。
这样的步子，使妻子更见风情。
我按妻子所说，回头一看，有一双眼睛亮亮的，放着火花一般，瞭着妻子蛇一般的身子，从上面肩部，一路向下，到高跟鞋；然后，又一路向上：散步一般。
那是一个瘦高个，留着分头，一看就是一个油头粉面的家伙。
看我望着他，那人一点头，一脸阳光地笑道：“才搬来的吧？要帮忙吗？”
我摇摇头，心说，这家伙，想感情投资，近距离揩油啊，没门。然后，转身和妻子快步上了楼。
身后，听到人喊：“王有和，眼珠子掉了。来，下棋。”
这会儿，妻子却放松了，“吃吃”地笑着，一脸得意。我酸酸地说：“过瘾了，叫别人看了个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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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与瘦高个搭话，是另一个早晨。
那天，我和妻子抬一箱宣纸，从车上下来。纸特沉，一人抬一头，妻子刚抬起来，就“哎哟”一声，扔下箱子，落在我的脚上，痛得我直跺脚。
妻子问：“没砸着吧？死沉的。”
我没好气，斜了妻子一眼说：“没砸着。你试试。”
妻子看我没什么事，原来的一脸担心一变而笑，“咯咯咯”笑得如下蛋的母鸡，道：“疼么还能跳？看样子越砸越有劲了。”一句话，让我也笑了。
我吐口唾沫，搬起纸箱，想扛上肩，可扛不上去。
妻子来帮忙，可毕竟是女的，体弱力小，使不上劲。
瘦高个正好出来，忙扔了手中一个瓢，过来道：“我来！”妻子让开，那家伙眉都没皱一下，牙也没咬一下，纸箱上了我的肩。我双腿直打闪，汗水争先恐后一拥而出，一个屁墩儿，连人带纸滚在地上。
“我给你扛吧！”瘦高个笑笑，忙扶我，“你们文化人，力薄。”
妻子在旁边，睁大了眼睛，一脸惊奇问：“你咋知道他是文化人？”
瘦高个笑笑，望了一下妻子。妻子穿了一件旗袍，开叉很高，忙把双腿收缩了一下，很淑女的样子，脸微微红了。
瘦高个大概也感觉出来了，移转了目光，道：“文化人，没干过体力活，吃不了重。”
妻子笑笑，望望我，又望望瘦高个，好像故意考核一样：“我是干啥的？猜猜。”瘦高个挠挠头，道：“模特吧。”一句话，让妻子满脸放光，眉目弯起。妻子并不是模特，但女人特别奇怪，好像别人说她是模特，是给她多大的奖赏似的。妻子也不例外，一脸骄傲，步子走得更加风摆杨柳，比模特还模特了。
瘦高个用手提着纸箱，我去帮忙，他摇摇手，一只手提了纸箱，向上一撩就上了肩，几步蹬上楼，进了客厅，放下纸箱，一笑，转身就走。
我和妻子连一个谢字都没来得及出口，他人已到了楼下。
“这家伙，跑得好快，好像谁要吃了他似的。”妻子拿出水果，走到门口，又回来，很失望的样子。
我说：“追到楼下去啊！”一边收拾纸箱，把一卷卷宣纸拿出来，摆放好，一边打击她。
妻子望望我，站在镜子前，左望望右望望，仿佛能瞧出一朵花似的，末了问：“我像模特吗？”
我忙着铺纸，磨墨，一边道：“哄你呢，当真了。”
“好甜的嘴。”妻子见我爱理不理，自顾自坐下来，脱下高跟鞋，坐在竹椅上，盘脚盘腿，眼睛幽幽的，如一只猫咪。
我停下笔，望望妻子，道：“嘴甜？你尝过？”
“说不定什么时候瞅住机会了，就去尝一口。”妻子如一个女妖一般“吃吃”地笑，笑得我浑身鬼火乱冒，扔了笔，将妻子按在竹椅上，狠狠地揉捏了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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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院子住的时间长了，知道瘦高个叫王有和，也是院子里的租户，只不过租的是一间平房罢了。一个人，盆瓢碗筷一放，就成了一个家。
一早一晚，他都在院中，并不上班。
我们出去，看他立在那儿，见了就点头微笑，捎带一句：“出去！”妻子点头笑。我也无奈点头，对于过于殷勤的人，不好冰冷。但我心中却想，讨好之人，不盗即色。
我注意到，瘦高个看妻子的时候，格外出神。
渐渐地，我又发现，瘦高个不单对妻子如此，对每一个进院子来的人都特别注意，尤其是女人，特别是身段苗条的女人。有时，别人走过去时，他会掏出一个小本子，一截铅笔，在本子上画几笔。
一次，我和妻子经过，他又拿出本子，还有笔，画起来。我突然一回头，笑道：“画什么呢？让我看看。”他红了脸，忙忙摇头道：“没画啥，没——”看他那慌张的样子，我心里更是怀疑。但又怕惹恼了他，恼羞成怒，终究不好，就老奸巨猾地笑笑，转身准备走。妻子却满眼欣赏道：“不会是画画吧？”
瘦高个更是大摇其头，说不是的，自己怎么可能搞那高雅的事。
妻子却自顾自地将我毛遂自荐上去：“要绘画，这里可有大师能给指导哦。”说着指指我，满面春光。妻子就是这么个人，一高兴，什么都说了出来，全忘了，为了找一个清静地方，画几幅画，我们才进了这个院子。
我忙拧了眉毛，叫：“雅慧，走吧。”
瘦高个听了，高兴得如只猴子，想顺杆就爬，拜师学艺，我一挥手，如一个果断的将军，断然拒绝：“我不会画画，也不收徒。”然后，匆匆拉着妻子走了。
事后，妻子问：“怎么了，你？”
“他是干什么的，你知道吗？”我扔下毛笔，有点恼了。妻子还想争辩，这时，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个法制节目，一个女人在麻将桌上结识了一个男人，最终被这个男人谋财害命，杀了。
妻子沉入到节目中，长长叹一口气。我，也长长吁一口气。
“人和人啊！”妻子道，停了一会儿，哲人一般，“究竟是怎么了？防贼一样。”然后，抱着枕头，躺在竹床上，一会儿就睡着了。
我摇摇头，妻子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缺心少肺，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直肠子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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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般从早晨十点到下午四点，除了吃饭午睡看看书报外，就是画画。妻子呢，做饭，看电视，织毛衣。一早一晚，我们出去转转。
因此，我们和院中的人相识很少，算算，只有一个瘦高个王有和，另一个就是王婶。
那天上午，我正在画画，妻子在旁边看电视，响起了敲门声。妻子扔了遥控器，赶过去开门，王婶站在门外，一脸笑，弥勒佛一般。
妻子忙让王婶进来坐，我拿着笔，也点头示意。
王婶进来，看见我在绘画，也站在旁边，侧着头看了又看，俨然行家一样。妻子拿来一杯茶，递上，一边问：“王婶，画得怎样啊？”
王婶喝一口茶，又朝画上聚精会神瞄了几眼，笑笑，摇摇头。我也停了笔，忙虚心请教：“王婶，有什么问题吗？”
“大侄子，我说了你可别多心。”王婶咳嗽一声，很庄严地说。
我悚然一惊，忙点头，洗耳恭听的样子。
“你画的什么啊？鸡不像鸡，鸭不像鸭，是姜子牙坐骑——四不像。”一句话，让我很是丧气。妻子在旁边，却是笑弯了腰，找到了同志，格外有劲，忙拉着王婶坐下闲聊。
两个女人有一句没一句，说今年夏天还好，不冷不热；说雨水也还好，不多不少。然后，王婶望着妻子，一条超短裙，一个麻花般的身子，赞叹道：“好一个水嫩的小媳妇，和我年轻正有一比。”
一句话，让妻子又“吃吃”地笑了，随口接话：“王婶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人。”
我不禁佩服起妻子来，这一句话高妙之极，既顺势拍了王婶一掌马屁，又结结实实把自己夸奖了一句。
王婶一声叹息，大有明日黄花的落寞之感：“老了，老年不提少年勇了。”说完，凑过头，声音陡然小了一半，“以后出门，要小心哪。”说完，四处望望。
我心里一惊，笔下慢了。
妻子大概也产生了相似的感觉，略带惊讶道：“王婶，咋的？”
“小心色狼。”王婶见自己的话收到预期效果，很得意，一字一顿，石破天惊。我一惊，手一抖，一团墨落下，画上那只鹰，可怜得非禽非鸟了。
妻子更是切身所关，利益所在，胆战心惊，问：“哪儿啊？”
王婶呶呶嘴，道：“在楼下立着呢。”我们循着王婶所指望下去，瘦高个站在院中，如一截木桩，双眼灼灼的，正盯着一个上楼的少妇背影。高跟鞋声已经“叮叮”上楼了，那家伙还站在那儿，仿佛回味一般。
王婶朝下唾一口道：“仿佛没尝过腥的猫儿见了鼠一样。”一句话，说得妻子笑了。王婶也笑了，放了茶杯，走了，不一会儿，隔壁传来了敲门声。
我放下笔，望望妻子两条瓷白白的大腿，道：“裙子换了吧。”
妻子抬起头望着我，眼睫毛一眨一眨的，然后，终于醒悟了似的，又笑道：“偏不。我不买你偏要买，说好看啊。”
我对着画左右端详着，想着补救的方法，一边答道：“好看是我自己看，可并没说让别人看啊。”
妻子睨了我一眼：“醋坛子。”然后，自个儿忙着做饭去了。我坐在那儿，一笔也画不下去了，心中，竟无来由地产生了一种不安全感。
把这一箱纸画完，搬家。吃饭时，我终于作出决定。
5
住在院子里，我越来越有一种不安全感。这种不安全感，主要来自瘦高个儿，说实话，如果不是未画完手头的画，我准备马上搬家。
根据我的观察，换言之，一个艺术家的观察，愣是没看出瘦高个儿是干什么的。
瘦高个儿整个白天都在院中，看看女人，掏出小本本写写，有时也跟院中人下下棋，但是，一到天黑，晚八点左右，门“哐”一声锁上，一准出去。第二天早晨，当我们出去时，总会看到瘦高个儿立在院子里。他干什么去了，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没人知道。
王婶有意无意中多次套问他干什么工作，他只是笑笑，说混饭吃。这让王婶更加警惕，私下里告诉妻子，深夜出门，非盗即奸，而且郑重提出，想报请派出所，将那家伙“驱逐出境”。
我虽没鼓掌叫好，但心中仍暗暗称许。还是妻子拦住道：“王婶，我看那小伙子还不错，再说，捉奸捉双，捉贼捉赃啊。”
王婶没找到志同道合的战友，悻悻走了。
我埋怨妻子，不见棺材不落泪，到时候，吃色狼亏了，可别喊救命啊。妻子瞥我一眼，气我：“好啊，我就等他来色，绝不叫喊。”一句话，我没笑，她却先笑了，盘着头发，在镜子里左照右照，让人眼花缭乱，过了一会儿，盘好，提起篮子出门买菜去了。
仿佛为了验证王婶的推断似的，不久，院子里就发生了一件事。
王婶在院子里放了几个花盆，并没有栽花，而是点上了黄瓜籽，插上竹竿。几场夏雨之后，一棵棵青嫩的黄瓜秧攀上了竹竿，不久，竹竿上几朵黄黄的黄瓜花落下，一条条青嫩带刺的黄瓜，在瓜叶下露出来，水灵灵的。
每天没事时，王婶会站在瓜架下，一条一条地数着瓜，数出一脸的成就感。
可那天早晨，王婶数了一遍，少了一条黄瓜；再数一遍，结果仍是一样。王婶就喊开了：“谁啊？要吃黄瓜明说嘛，怎么腋下长一只手啊。”
这时，瘦高个儿正站在不远处，手中拿了一条黄瓜，有滋有味地吃着，好像吃人参一样。显然，瘦高个儿注意到了，王婶大概在怀疑自己，忙走过来，伸出手中半条黄瓜道：“王婶，我这是刚买的，可不是——”
瘦高个话没说完，王婶就笑了，哼哼一声道：“不会是从我花盆中买的吧？”
瘦高个儿红了脸，顿时结巴起来：“王婶，你——你怎么？”就在这时，王婶四岁的孙子从屋里跑出来，手里捏着一截嫩黄瓜，一边吃一边赞道：“奶奶，你的黄瓜真好吃。”王婶顿时傻了眼，嘴张得大大的，合不拢。
瘦高个儿笑笑，没说什么，拍拍孩子的头，走了，吃他的黄瓜去了。
妻子刚好买菜路过，回来告诉我，临了，发布个人见解：“看样子，那小伙子不是坏人。”
“为啥？”我问。
“心胸宽厚嘛。”妻子辩道。
“大奸若忠，懂不懂？小妮子。”我敲了一下妻子的头。
妻子对我“小妮子”这称呼十分满意，没再争了，而是亲了我一下，大概是对我的“小妮子”的补偿吧。但从脸色上仍然看出，不信我的话。
6
妻子相信我的话，是不久的一天，早饭之后，她出去买菜，刚下楼，就遇见王婶，也出去买东西。
两个女人就相伴准备上街。
走到院门，一辆警车“呜”的进来，在妻子与王婶身边停下，几个警察下来，后面跟着一个女人，长得倒很齐整，眉眼汪汪，唇红齿白，可是，眼泡有些浮肿，衣服有些不整。
看到妻子和王婶，警察忙走过来，问道：“请问，王有和在这院子中住吗？”
妻子忙点头。王婶望望警察，又望望身后的女孩，望得那女孩红了脸，低了头。王婶心中清楚了八九分，轻声问道：“警察同志，出事了吗？”
那警察点点头。
“我知道，早晚都要出事的。”王婶脸上放出了光，很有一种先见之明的伟大，然后，拉着姑娘的手，“不要紧吧，姑娘？”
女孩眼圈一红，落了泪，摇摇头。
王婶眼圈也红了，拍拍女孩的手，安慰：“没什么，看开点孩子，警察同志会替你讨回公道的。”为了表示自己的仇恨，回过头，狠狠一指瘦高个住的房子。
警察谢了王婶，带着女孩，去敲瘦高个儿的门。
妻子菜也顾不得买了，跑了回来，翻箱倒柜，找起衣服来，不一会儿，拿出一条牛仔裤来，脱下那条超短裙，换上裤子，又找了一条我常系的宽牛皮带，牢牢扎上。高跟鞋也不穿了，换了一双运动鞋。
我停下笔，回过头，打量外星人一般，打量着妻子问道：“咋啦，这身装束？不热啊？”
“有强奸犯。”妻子脸色寡白。
“谁？”我问，回过头。
“瘦高个儿！”妻子颤着声音道。我手一颤，又一团浓墨落下，那幅刚刚修改好的画，这一下不但不像鹰，连鸡鸭也不像了，彻底变成了一只大黑猪。
7
妻子说的大概是不错的，第二天早晨，我和妻子出门，走过院子，瘦高个儿正站在那儿，穿着一件背心，手臂上有伤，而且，右眼乌青，显然，受伤不轻。也不知是审讯的印记，还是做坏事被打的。他见了我们，仍然微笑点头，问道：“早啊！”
我忙点头，没说什么。
妻子再也笑不出来了，紧紧箍着我的胳膊，好像生怕一不小心，就有人把她抢去一般。这样一来，更显得温柔似水，小鸟依人。
瘦高个儿眼睛一亮，赞道：“大姐穿牛仔裤更能显出身段来，尤其是黑色的。”
妻子想笑，可那笑再也没有过去那种柔媚了，如刻在脸上，结结巴巴道：“是——吗？我，我——”身子向下微微地坠，手臂抓着我的手，越来越重。
我怀疑，如不是我搀扶，大概妻子已瘫在地上，成一团稀泥了。
瘦高个儿望着妻子，妻子唇青脸白，头发髻角已透出汗粒。他关切道：“大哥，大姐怎么了？生病了吗？”
我竭力拖着妻子，踉踉跄跄向外走去，一边忙忙点头。
他走过来，伸出手，大概想帮扶。妻子更是紧抓住我，尖叫一声，几乎快昏厥了。我忙摇手，挡住他，说妻子有间歇性精神病，发病了，见了外人，更是厉害。
瘦高个儿长声叹息，摇头，为妻子很是惋惜的样子。
拖着妻子走出院门，找个拐角，稍微喘息一下，妻子来了精神，站了起来，马上给我肩头就是两掌，让我很是茫然，询问原因。
妻子恶狠狠地说：“什么病不好说，说人家神经病。”
我扶着墙喘气，想着妻子刚才那可怜的德行，笑得前俯后仰。妻子气呼呼的，仍不依不饶。我问：“不那样，那色狼就会来抢你，你受得了吗？”
妻子没了话，脸上又有些白了，显然，又回到了现实中。
8
妻子死活不敢回去，害怕又撞上瘦高个儿。没办法，我陪着她大街小巷地转，以至于过了绘画时间仍不能回去，很有些急。
“是你的画要紧，还是你老婆要紧？画不画没啥，老婆要被那色狼抓住，你的绿帽子——哼哼——”妻子望我一眼，威胁道。
我无言以对，这倒是个实话。
刚转过街角，太阳下，一个人走来，妻子一见，一声大叫，扑过去拉住那人，如溺水人见了救命稻草一样，引得一街人都望过来。
我忙避到旁边。
妻子拉着的是王婶。王婶也一脸狐疑道：“这女子，一惊一咋的，咋啦？”
“那个强奸犯——”妻子一句话，又一次引来所有眼光，都在妻子身上搜寻着。妻子红了脸，回过头道：“望啥啊？忙去！”然后拉着王婶，向僻静的巷子走去。我也跟在后面，尾巴一般。
到了小巷，王婶说咋的。
“那强奸犯怎么还没逮捕？”妻子带着哭腔问，好像王婶能解决一切似的。王婶刚刚走亲戚回来，皱着眉，想着，嘴里喃喃道：“怎么会呢？”突然，眼睛一亮，一拍巴掌，把我和妻子吓了一跳。王婶把手招招，让我们靠近，很内行地说：“大概是证据不足。”
“怎么会啊？”妻子急了。
“他一定会不承认。”王婶掰着手指道，“比如说，他可以说自己晚上在家，没时间作案什么的。”王婶说得活灵活现，仿佛一切都在眼前。
“那咋办啊？”妻子问。
“我们去派出所，举报他，并且作证，他每晚出去，有作案机会。”王婶道，挥一下手，很坚定的样子，为了彻底锁定到瘦高个身上，又补充，“他不是想抱你吗，是吧？”
妻子低下头，点了两下头。
我站在旁边，觉得这个有必要澄清一下：“他以为是病了，帮忙。”
“帮忙？”王婶笑了，冷笑，不满地望我一眼，“书呆子，那是存心揩油。”一句话，说得妻子红了脸，我也无言以对。
王婶拉上妻子就走，为了增加证词力度，也叫上我：人多力量大嘛。
我们去了派出所，接待的是昨天的那个问路的警察，很疲劳，眨着红红的眼睛道：“终于捉住了那个强奸惯犯，整整审了一夜，刚又取证回来。”
“强奸犯？抓了？”我们都睁大了眼睛，“什么时候？”
“昨晚啊。”那警察看我们如此大惊小怪，望望我们，然后一笑，“怎么啊？这可得感谢王有和。喔，就是你们院中那个打工的小伙子，是他抓住的。”
一句话，让我们睁大了眼睛。
从那个警察嘴中，我们才知道，瘦高个儿原来是个打工的，在一个服装店做裁缝，上夜班。昨天晚上，回来的路上，见一个家伙戴着个头罩，拿着一把匕首，拦住一个上夜班回来的女孩，向巷子里拖。女孩哭着，求着，那个家伙无动于衷。
这是个偏僻的小巷，又少有人来，即使有个别人经过，一见刀子，伸了舌头，匆匆走了。
瘦高个儿火了，这还了得？吼一声，随手捡了一块砖头冲了上去。罪犯一见，慌了神：作案这么长时间，还没见这么爱管闲事的愣头青，忙撒脚丫子就跑。瘦高个一砖头扔过去，砸在罪犯腿上，然后，冲了上去，一脚踢飞匕首，三拳两脚，一提溜，将那家伙提进了派出所。
当然，他自己也受了点伤。
“罪犯也怕砖头。”当我们回来，问到他时，瘦高个儿笑着说，“明目张胆干坏事，怎么城里一些人见了，就不管呢？”他问，很有些疑惑的样子。
我和王婶低下了头，脸上热辣辣的。
“你——你拿本子写我们啥啊？尤其，你看人的眼光，太贼了点。”熟了，妻子又随嘴乱说。
瘦高个儿红了脸，掏出一个小本儿打开，上面画着各种女人，穿着各色衣裳，也有妻子在内，一条超短裙，苗条如一枚柳叶。我看看，画得很不错。
“我想做一个服装设计师，所以，就观察来往人的着装。”他也解释道。一个大小伙子，竟扭捏起来。
妻子眼光里，露出佩服的神情。
回到家，妻子极力撺掇我收下那小伙子，教他画画，我说，人家学服装的我怎么教？该不是你想收个弟子吧？
妻子瞪我一眼，没了言语。
我虽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能指导小伙子就尽量指导指导吧。可是，一个画展结束，和妻子回到小院，却没了瘦高个儿的人影，问王婶，说搬走了，到一个服装设计公司去上班了。说时，很高兴的样子。
我们听了，也很高兴。
责任编辑：熊正红
题图插图：雪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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