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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到西方艺术时,人们常会从优雅的古希腊艺术说起。的确,希腊艺术在整个西方艺术史上非常重要,以至于在早些时候,人们认为只要不是希腊的雕塑,就都没什么好看的。
然而,当你真正到了罗马——古希腊文明的继承地,会看到很多和希腊艺术时期相近但风格截然不同的艺术品,而这些艺术品的标签上有一个共同的称谓:伊特鲁里亚人。
古罗马文明的前奏
现在人们所说的“伊特鲁里亚人”,是意大利早期原住民和来自四面八方的外来人口不断混居后形成的族群。直到今天,史学界也无法就这些人究竟来自何方达成共识。至今,我们也看不懂他们的文字写的是什么,仅能从字形上辨认出他们应该是受到了希臘的影响。在公元前7世纪,也就是我国的春秋时期,伊特鲁里亚人正凭借优异的航海技术积累财富,并将其投入到装饰艺术品的收藏中。而他们的艺术趣味,很大程度上造就了日后的罗马艺术。
很久以前,意大利这片土地上的人就喜欢炫目的艺术风格。比如,出土于公元前7世纪的伊特鲁里亚贵族墓穴的一枚搭扣,是妇女用来在肩膀处固定长袍的饰品。搭扣上方的5头浮雕狮子的雕刻手法极其精细,这在当时相对原始的工艺水平下,是相当了不起的成就。将搭扣边缘的金属小球焊接在搭扣上的技术,在更早期的希腊金银器中也可见到,只不过这件搭扣上的工艺更加华美。这种审美一直延续至今,只要看看如今的意大利时装和跑车就知道了。
伊特鲁里亚人给日后的罗马人留下的另外一个审美偏好,就是在艺术追求上特别看重现世价值,而不像希腊人那样追求艺术品中的神性和精神高度。日后的罗马人仿制了大量的古希腊雕塑,我们可以在博物馆里将之与伊特鲁里亚艺术对比,它们呈现出来的感觉是特别不一样的。
罗马人的收藏观
在不断模仿古希腊雕塑的过程中,古罗马艺术家们一边学习古希腊的艺术风格,一边将自己的技艺以及本土的审美与之相结合,催生了一种既和古希腊艺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又受到伊特鲁里亚艺术影响的风格。伊特鲁里亚的雕塑艺术处处体现着他们对现实世界的关注,而他们的饰品则彰显着伊特鲁里亚人丝毫不介意“炫富”这件事。这些特质在罗马时代依然存在,并得以发扬光大。
在罗马帝国漫长的历史中,罗马艺术也产生了很多微妙的变化。这些艺术作品通过自身的变化,向我们讲述了一个由小到大、由盛到衰的国家的故事。
起初,罗马人将他们劫掠的大多数珍宝都献给了神庙,那些特别大的战利品则作为纪念碑放在广场上。不过,神庙终究有放不下的那一天,于是,罗马人就开始建造新的神庙来存放这些战利品。在新神庙建造之初,建筑师们会提前做好规划,划分出用来陈列艺术品的区域。
这听着是不是有点耳熟?没错,这种神庙的功能和博物馆一样。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罗马人建造新神庙和英国人建造大英博物馆的缘由差不多。罗马人收藏艺术品的动机非常明确:就是要把抢来的艺术品当作功勋的纪念章。这一点和他们对待艺术的审美也相当一致,他们要比注重精神世界的希腊人务实得多。
因为炫耀的关系,罗马人对待收藏品的很多观念一直影响到了今天,比如,罗马人非常在意一件艺术品的“出处”。
在罗马人看来,从一艘无名沉船上抢来的雕塑,和某个著名神殿里的雕塑自然不可相提并论。比如古罗马的苏拉,他是一位攻克雅典的伟大战士,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对自己的收藏却是如数家珍。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收藏的一件赫拉克勒斯雕像的作者是艺术家利西波斯,这座雕像在被他据为己有之前,曾经先后是亚历山大大帝和汉尼拔的收藏品。这就好比今天有人说“我这件齐白石的国画最初是他送给徐悲鸿的,后来我爷爷拿金条跟徐悲鸿换的”一样。哪怕题材和风格都非常相近,有着众多传奇故事加身的作品,往往要比另一件作品贵得多。
罗马人重视出处的观念,使得他们的一些古董收藏有着清晰的传承记载。比如,直到今天,学者们依然可以确认,卢浮宫里的一件丘比特头像和梵蒂冈的一件莫勒阿格雕像,均出自凯撒大帝的收藏。
罗马的天下是打出来的,而打下江山的功臣们,则成了日后子孙们“光宗耀祖”的那个“祖”—从血战中生还、战功赫赫的将军,是这个社会最受尊敬的人。人们从来不吝于运用艺术来歌颂他们的功绩,这些将军也不在乎大家用最写实的方式来记住他们。对于那些出身低微的人来说,这一点更为重要。
因此,我们在看过了很多理想化的希腊雕塑上的完美面庞之后,会突然发现古罗马艺术家所作的人像可以说是各具形态。被后世塑像的人物,并不需要艺术家将自己“整容”到自己都不认识自己,而恰恰需要人们认识到“这个雕塑活脱脱就是张大帅”。
收藏于托洛尼亚别墅博物馆的一尊雕像,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塑造的人物到底是谁,历史学家们至今争论不休。但毫无疑问,比起那些“千人一面”的希腊众神,这是一张极具个性的面庞。这张脸不会让人们联想到任何一个标准化的神明,而是一个活脱脱的曾经存在过的老者。
按照当时的传统,人们会将脸上的皱纹、由于缺少牙齿而凹陷的嘴唇视为一个人充满智慧和美德的象征。毕竟,在那个通信不发达的年代,活得久的人往往意味着见多识广。对罗马人而言,比起那些抹掉皱纹的塑像,他们更愿意保留着它们。
被神化的帝王雕塑
在罗马从共和国转向帝国之后,罗马的艺术风格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公元前44年凯撒遇刺,凯撒的前下属安东尼同凯撒的养子屋大维展开了长达13年的战争。
公元前27年,在安东尼自杀、屋大维凯旋后,元老院授予屋大维“奥古斯都”称号,意为神圣、至尊。屋大维既是执政官,也是军队总帅,还是大祭司。集政、军、神三权于一身的奥古斯都,虽然面子上仍然维持着罗马的共和国形象,没有称帝,但共和国已经名存实亡了。历史学家们将屋大维被授予“奥古斯都”称号的这一天视为罗马共和国灭亡、罗马帝国建立的日子。 奥古斯都独当一面的时候还不到20岁。当他30出头、架空元老院、成为一个独裁君主的时候,奥古斯都急需他的子民们知悉这一变化,并彻底地忠于他。这对于一个上至元老院、下至乡里都是由长者治国的国家来说,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因此,奥古斯都需要将自己塑造成一位神圣的君主,才能够确保这个由他大权独揽的国家不会出乱子。在那个信息不发达的时代,雕塑艺术品就成了有效的宣传手段。
毫无疑问,要指望以写实著称的古罗马雕塑家将奥古斯都塑造为神明,恐怕是不太靠谱。比较起来,还是古希腊的艺术风格更为合适。因此,在奥古斯都的授意下,艺术家将他的雕像塑造成各种高贵的形象,其中最为著名的是现存于梵蒂冈博物馆的《将军奥古斯都像》。
在这具雕像上,奥古斯都的姿势和体态都像极了古希腊身材健美的运动员。与之不同的是,奥古斯都一身戎装,而非赤身露体。在面部的塑造上,或许艺术家还是相对努力地还原了奥古斯都本人的面貌特征,但雕像上紧贴头部的鬈发以及五官的特征还是非常程式化。大家在意大利逛博物馆的时候,肯定会被这样的脸型“轮番轰炸到脸盲”,以至于真的看到奥古斯都像的时候,很可能会误以为这又是某个神之类的。如果真是这样,奥古斯都的目的就达到了。
如果仔细看还会发现,这具雕像的右脚附近,不同于一般的用于支撑的树干,上面还有一个陪伴在侧的丘比特。奥古斯都用这个办法在暗示自己的“君权神授”——他跟丘比特是一家子,血统可以上追到女神维纳斯。
不过,奥古斯都所推行的艺术风格的变化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公元68年,也就是奥古斯都去世54年后,罗马帝国最有名的昏君——尼禄,骄奢淫逸、自寻死路,在一通混乱的内战之后,被出身平凡的军官韦斯巴芗夺走政权。为了巩固政权,并将自己跟自以为是、贪图享乐的尼禄区分开,韦斯巴芗大力推行质朴写实的艺术风格,他自己的塑像统一呈现为一个略有秃顶、满脸皱纹的老者形象。而与之相比,奥古斯都直到垂垂老矣,他的雕塑依然是一副青春永驻的样子。
现在来看,尽管韦斯巴芗时期的罗马经历了尼禄的“折腾”,但罗马帝国的国运依然处于上升期,韦斯巴芗的形象体现的是可靠,而不是衰老。随着罗马帝国的兴衰,善于真实地刻画对象的古罗马雕塑艺术也展现出别样的风貌。
韦斯巴芗去世后,他的儿子继位。在他们家族执政的这段时间,罗马的经济和社会生活变得日益繁荣。从伊特鲁里亚时期就存在于贵族间的炫富和攀比心态越发滋长,贵族们非常在意时尚和流行趋势,这些变化都如实地反映在了当时的艺术作品上。
在陈列着韦斯巴芗像的博物馆里,人们还可以欣赏到一件女子头像,其名称来自其捐赠者朱塞佩·丰塞卡神父。雕像制作于公元1世纪晚期,正是韦斯巴芗及其后人当政的时候。她的发型颇为别致,即使出现在当下的时装走秀台上也毫不过时。从耳朵往前的头发均被留长并烫成卷,极尽华丽之能事;从耳朵往后的头发则被编成若干条辫子,盘在脑后。这样一个复杂的发型,同女子纤细修长的脖颈形成了强烈反差,更加衬托出她的魅力。
然而,艺术家在塑造这尊雕像时,心思并不止用在这些华丽的部分,很多看似不经意、实则意味丰富的细节之处,则格外体现出艺术家的水平。
如果仔细观察,我们可以发现这位美貌女子的下颚和颈部的连接处,有着非常轻微的褶皱。这个细节,让这位本已韵味十足的女子又增添了一分真实感。
整个雕像既保持了如同古希腊神明一般典雅的美感,同时也跳出了传统古希腊雕像一成不变的样式。值得一提的是,在制作这尊雕像的时代之前,雕塑家主要使用的工具是锤子和凿子,但要做出像这尊雕像这样复杂的螺旋状发型,就必须使用钻子。也正是从这尊雕像出现的时期开始,这种发型越发流行,男性中也留起了络腮胡,这使得古罗马雕塑家越来越多地使用钻子来进行创作。
此时,古罗马雕塑艺术已经可以在自我的基础上继续创新,而不再是单纯地将本土特色和外来艺术相糅合了。可以说,这一时期的古罗马艺术,和步入盛期的帝国一样,已经完全成熟了。
成熟的古罗马艺术
盛极而衰,是每一个生命體的规律,庞大的帝国也不例外。
帝国的疆土越大,为了守卫它而付出的代价也就越高。罗马的帝王不但要想着帝国不能被入侵,还准备越过多瑙河,到匈牙利和罗马尼亚的那片土地去延长防线,以更周密地保护罗马。与此同时,基督教正在罗马帝国境内悄悄流传开来,罗马人自己的神话和信仰正被逐步瓦解。在这样的内忧外患之下,当一位皇帝的压力之大便可想而知了。奥勒留就是这样一位皇帝。
奥勒留是一位在整个西方历史上都出名的“有道明君”,他给后世留下的印象是性格温和、博学多才。在卡比托利欧博物馆里,有一尊他骑马的塑像。他既不像奥古斯都那样完美,也不像韦斯巴芗那样质朴。他的形象高大庄严,但是轻轻伸出的右手又展露出他仁慈的一面。
根据记载,这件雕塑的右手所指的位置,原本有一具跪倒在地的敌人塑像,奥勒留的手势意味着怜悯。更具意味的是,奥勒留的眼皮微微下垂,看起来非常疲惫,甚至带有一丝无奈和悲伤,完全不像是一个帝国之君应该展现给子民的样子。然而,如果我们结合奥勒留的生平,便会发现艺术家的才华是如何施展得淋漓尽致。 奥勒留统治期间,罗马频繁遭到外族入侵。他的军队凯旋的同时,也将境外的瘟疫带回了帝国。和他一同执政的弟弟在39岁时就因病去世,国家的财政也陷入困境。他的3个儿子中2个早夭,小儿子虽然体格健壮,却并不成器,在奥勒留去世之后疏于政务。在各个时代的史学家看来,这位奥勒留的继承者是和尼禄齐名的昏君。
奥勒留去世之后,罗马帝国的盛世就此宣告终结,在分崩离析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他为世人留下一部哲学著作《沉思录》。
在电影《角斗士》中,他的形象可能会让现在的观众印象更深。电影开头那个垂垂老矣的皇帝原型便是奥勒留,而片子里的大反派、年轻皇帝就是他的小儿子康茂德。
由此,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何奥勒留的表情如此意味深长了。这件直指内心的作品被艺术史家们视为古罗马艺术的最高成就之一。从这件雕塑上我们看到,古罗马艺术家们对艺术的创新已经不再局限于表面样式的变化,而是利用他们善于观察和精细刻画的优势,如实地呈现出人物的内心世界。这是自古希腊艺术表现理想美的古典主义雕塑之后,人类在艺术创作上的又一大进步。
在罗马帝国晚期,艺术家们越发熟练地通过雕塑来展现人物的外貌及内心世界。上至帝王,下至庶民,对日益衰败的帝国的忧虑也显露无遗。晚期的罗马帝国经历了无尽的混战、谋杀和政权更迭,从皇帝图拉真·德基乌斯的雕像上可以一窥端倪。这位皇帝满脸苦相,这种痛苦既是他个人的,也是整个帝国的。
最终,一切的努力都失败了。在经历了一系列内部混战后,君士坦丁于公元312年占领罗马,并将罗马帝国的都城迁至君士坦丁堡(如今的伊斯坦布尔)。信仰基督教的君士坦丁宣布基督教为国教,从这一刻起,包括传统神话传说在内,所有其他的信仰都是被禁止的。
屹立不倒的伟大发明
就像当年古罗马的艺术爱好者沉醉于精美的古希腊雕塑一样,罗马早期的建筑也明显流露出来自古希腊的影响。比如,勉强幸存至今的福尔图纳·维瑞利斯神庙,便是从古希腊神庙风格折中改良而成的。整个建筑的布局和装饰都像极了希腊神庙,例如用作支撑的立柱,在顶部装饰上采用了来自古希腊的伊娥尼亚式柱头,而不是采用本地的托斯卡纳式。不仅如此,神庙的中眉,从立柱顶部到三角形房顶中间的部分的装饰,也采用了伊娥尼亚式样。和质朴、简洁的罗马当地风格相比,伊娥尼亚式立柱的柱头有着曲线优美的涡卷纹饰,柱身则向下凹陷,形成一个个有弧度的凹槽。希腊雅典卫城的厄瑞克特翁神庙和雅典娜奈基神庙等均采用了伊娥尼亚式的装饰风格。这种地域风格鲜明的样式,正显示出了早期罗马建筑极大地受到了古希腊的影响。
在建造神庙的过程中,建材问题一直困扰着古罗马的建筑师。建材是整个建筑的基础。重要的古希腊神庙大多用大理石建造而成,白色的大理石表面光滑,洁白耀眼。然而,罗马当地并没有非常优质的大理石石材,当地一种名为泉华的石材和大理石相比又粗糙又暗淡,上面还常常有不小的孔洞。如果要使用昂贵的进口大理石,那么建筑的大小就很受限制。因此,当神庙修建完成后,古罗马人又用细腻的灰泥在原本粗糙的建筑表面上粉饰一遍,如同人脸打上粉底一般,以期仿造出大理石的光滑质感。
在经过了长期的创新和实验后,古罗马人发明了一种跨时代的新式建材——混凝土。建筑师将石灰泥、火山沙、小石子和水混在一起,放在木头做的模具当中晾干。等完全干透之后,将木头模具卸下,一块结实的混凝土就此诞生了。
这种混凝土块比石料还要粗糙,具体成分也一直在调整,但古罗马人也不断在磨练给它“化妆”的本事:在混凝土表面抹上灰泥,或者干脆贴上大理石板,这样,制作成本可就小得多了。这么一来,古罗马的建筑师就可以去建造一些无法使用昂贵大理石的巨型建筑。不仅如此,由于混凝土比大理石轻,且可以用模具更容易地塑造出各种形状,这使得建筑师们可以更大胆地对建筑展开设想。
最终,古罗马的建筑师们不但为后人留下了《建筑十书》这样的旷世杰作,更用至今屹立不倒的宏伟奇观,向我们展示了他们在建筑體量和形式上的伟大创新。
(责编:马南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