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大壮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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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小的时候,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跟着我爸爸去他的学校。路上经过一片水域,就是现在的柳荫公园,当年觉得那片水很辽阔,对岸都是模糊的,现在看就是一个小池塘。我爸爸的同事亲切地称呼他为“瞎子”,他得了一种病叫“视网膜萎缩”,要用放大镜看报纸,他还有一种很大的笔记本,在上面写的字歪歪扭扭。所以,他应该很早就失去了阅读的乐趣。1975年,社会上在批判《水浒传》,我爸就让我妈读《水浒传》给他听,我对鲁智深倒拔垂杨柳那一段印象最深,街上遇到刚栽的树苗,就上去试试能不能拔出来。我还看到一本小人书叫《投降派宋江》,扉页上印着毛主席对《水浒传》的评价。
  那时候家里有一个书架,最上面是四本精装的《马克斯恩格斯文选》,白色封皮的《列宁选集》,还有《毛泽东选集》。中间那层有几本黄黄的《中华活页文选》,有《红岩》和《欧阳海之歌》,下面那层有一本《纪念鲁迅先生》,还有一本书叫《送瘟神》,我对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的了解大多启蒙自那本《送瘟神》。
  后来,能看到的书渐渐多起来,有小人书《西游记》和《杨家将》。我在邻居小朋友家里第一次看到《丁丁历险记》,忘了是哪一个故事了,只记得有船有海,也还记得那个晚上我心中的激荡,似乎第一次明白“世界”这个词意味着什么。还有一天早上,刚下过雨,街上湿漉漉的,我爸爸带着我去书店,预定了一套《七侠五义》。他想让我多看书,每周,他都会带我去他那个学校的图书馆,我在里面晃悠半小时,挑三五本书借回家。也就一两年的光景吧,我走进那个图书馆里,就觉得再没有什么书是我想看的。
  你爷爷不喜欢我看《红楼梦》和巴金的《家》《春》《秋》,他说那些书看了伤感,会让人萎靡,那时候说人萎靡,差不多就是经常手淫的意思。可是呢,有一年,他给我买了两本内部发行的《金瓶梅》,是洁本,放在书架最上面,我翻了翻,比《水浒传》差远了。他还给我买过一册《弈林新编》,是象棋的棋谱,我看了有二十页,以为自己棋艺精进,就找邻家一位大哥去下棋,结果被杀得片甲不留。于是我把那本棋谱扔到一边,你爷爷就念叨,我给你买了《弈林新编》,你也不认真看。那本书定价两块一毛五,他以为那么贵的书就应该像武功秘籍一样仔细研读。那时候一块钱都算是巨款了,所以这一本书要格外珍惜,其实呢,一本书就是一种可能性,你可能对它感兴趣,也可能不感兴趣,很多的书就是有很多的可能性。
  我上了大学,学的是容易让人萎靡的文学,学校里有一座很大的图书馆,阅览室里总坐着几百人在读书,他们沉浸在书本里,翻动书页时动一动,像是睡眠的人在两场梦之间翻一翻身。我们有一门课叫“工具书使用法”,我学不进去,直到有一天,在古龙的小说里看到有一门功夫叫“大悲赋”,同学告诉我,这大悲赋应该是从白行简的“天地阴阳交证大乐赋”那儿偷来的词,我们就跑去图书馆三层的古籍阅览室,翻了好几本工具书,在《双梅影暗丛书》中找到了“大乐赋”的原文,我一下掌握了工具书使用法,也知道了前人保留古籍的事迹。
  有一年暑假,我跑去西安看我大爷,我大爷是从北京移居西安的,爱吃炸酱面,爱喝茉莉花茶,爱抽烟,每天早上总对我说:“吃饱了饭,喝足了茶,抽两根烟,再出门转悠去。”到了晚上,洗完脚,他就说:“看看书再睡觉吧,我那个小书架上,什么书都有,都分门别类放着呢。”那个小书架只有一米高,分三层,一共就有十几本书,最上层贴着一个白标签,写着“小说”二字,放着两本《李自成》,中间层贴着“戏剧”标签,放着《红灯记》《沙家浜》几个剧本。我在那个书架前发呆,想着在小说那一层总能补上几本狄更斯,戏剧那一层可以补上几本曹禺,我真的佩服我大爷,英国作家吉辛说过,那些收藏了诗歌、文学和历史,而非自然科学类书籍的书架,属于敏感而富于想象的聪明人。我大爷肯定是富于想象的人。
  英国作家斯巴福德写过一本书叫《小书痴》,开头是这样的———母亲过去常说,“当你坐在家里看书时,随便是在哪个角落,我总能感觉得到。因为那时候会有一种特别的寂静。看书的寂静。”
  斯巴福德说,那是一种极其厉害的寂静,不知怎么,就能穿过墙壁和天花板,响亮地告诉周围的人。当那片寂静飘落下来,盖过人声、车声和狗吠,一道闸门向内打开,向着书中的数据打开,读书的孩子能听见属于文本的那些声音,穿透那块由屋中各种真实的细微声响所组成的布缦。
  我听到过这种特别厉害的寂静,是在少年时代的地坛公园里。有那么一阵子,我总拿着一本我还看不太懂的书,跑到地坛公园,在一棵古树下坐好,特别用力地去看书,我好像把耳朵关上了,从书本中呼吸,这样过了很久,好像忽然看懂了,四周静悄悄的,书本中有很多东西,汹涌而来,咚咚地响着。那感觉真是特别舒服,最近二十多年我也没停止读书,但未能再体验到那种特别厉害的寂静。现在,我准备好一个宽敞明亮的房间,一张舒服的椅子,我拿起书,手边有一个笔记本,钢笔里灌满墨水,你可以在家里任何一个角落拿起一本书,把那种特别厲害的寂静带给我。
  选自“中国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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