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暖心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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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深夜,大雪纷飞。改日转晴,天空居然蓝得那么透彻。上午接到快递小哥通知,让到小区大门外取件。北京城疫情渐紧后,所有小区管理加急加严。凡是有几个出入口的都只留下一个口子供住户进出。其余的全封闭。外卖、快递人员更是一律不许进小区。物件只能存放在小区大門外,由业主去自取。业主本人也只能凭盖了红章子的出入证才得以进出。
  已经记不得那天到底是谁寄了什么来———那一阵,小区里家家户户几乎都靠快递、外卖过日子。大门外的人行道上,特设的木架上整日地堆积着大大小小的邮包、快件和食品盒。它们真的像波浪一样,一波刚静静退去,一波又会“喧嚣”涌上。
  北京的雪后,照例风大,降温厉害。从我家去小区大门口,来回少说也有两三里地。放下电话,我急忙裹上件大衣,扣上那顶早已旧得没了样子的鸭舌帽,踩着嘎吱嘎吱作响的湿雪,没走出多远,就听见有人喝斥我:“大叔,您怎么不戴口罩?!”我一愣。自问,我没戴口罩?不至于吧?再摸脸颊,果然冰凉。真裸露着哩!正在责备自己一时间居然慌乱如此!那人却已经走近了我。我一看,是小区物业的一位工作人员,三四十岁。我刚想道歉,对方已经下车———自行车,手伸向制服大衣里边的一个口袋掏出一把杂七杂八的东西,又从这些“杂七杂八”里拣出一片物件递给我。我再看,是个没拆封的口罩,新口罩。“快戴上。眼下像您这个年纪的真大意不得。”说着,没等我谢过,他已跨上车走了。
  口罩上还带着这位粗壮汉子的体温。外加一点烟味儿。
  一片口罩真真正正不值几个钱。但在当时的北京,谁都知道口罩的“金贵”和“难得”。几乎所有药店和超市,无一不贴着这么个小小的告示:“口罩和消毒用品暂时缺货。”谁要不戴口罩,谁都躲你远远的。这一片口罩应该是物业领导发给他本人值班用的。值一天班,才会发他一片。这片带着他烟味儿的口罩绝对是他省下来备用的,居然给了我。我也不能说,这么一片东西在整个防疫期间对于我起了多么关键的作用。我相信,他也没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大事。但我还是久久忘不了这个粗壮汉子的这一递,总觉得这片口罩上不只带着他的体温,带着那点烟味儿,真真正正地还带着这汉子的心跳。我跟他无亲无故。物业的许多工作人员可能还不是北京籍人士。他们北漂,漂一两年的,也有漂了十来年的,每月收入也就在两三千元或三四千元之间……以后的日子,政府对小区的管理要求更加严格,他们必须二十四小时在小区大门口值班。北京严冬的深夜,在零下多少度的大风天里,即便裹着再厚的棉大衣,即便后来给他们配备了值班帐篷,我想也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但他们就是这样一夜一夜地坚守着———用他们那种带着点烟味儿的体温抗御着,为小区里的男女老少们把那无孔不入的病毒阻截在小区大门外。
  于是,有业主自发在小区的微信群倡议为这些粗壮汉子们众筹,给一点补贴,稍稍改善一下他们的生活。以往小区这个微信群,不管谁在哪方面提出些什么见地和倡议,总有异议。唯有这一回的这个众筹倡议没遭半点异议。一两天里就筹得数万元。有不少业主,“捐”了一回又再“捐”。他们是交了物业费的,不“捐”不筹,似乎也没人会说什么。筹了那么一点点钱,无非也就是给这些粗壮汉子们深夜的加班餐里添几片肉一两个鸡蛋,天亮时能喝上一杯热牛奶而已。这些粗壮汉子们吃不吃得上几片肉,喝不喝得上一杯热牛奶,跟这些已然交了物业费的业主们有一毛钱关系吗?他们这点众筹在中国这场空前的命运决战中真能起多大作用?当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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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选自《文汇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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