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二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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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姑身材高挑,姿态端庄,高中毕业后,她到皮件厂做工,练得一手好裁缝活儿,自己设计裁剪,衣服穿到她身上都恰到好处;她是“文革”后第一代大学生,留苏回来到哈师大俄语系教书,曾是哈尔滨有名的俄语同声传译。
  二姑逛街总拎着自己做的布兜,同时让布兜远离身体,生怕它碰脏了衣服;她带我去看芭蕾舞,全程一句话不说,举着望远镜盯着演员的脚;作为随团翻译去俄罗斯,因与俄人言语不和,扔下整团人独自回国。二姑说,她世界的完整性容不得半点破坏。
  爸爸说过,如果你了解过去的二姑,你就不会对现在的二姑感到奇怪。“文革”时,二姑正在念中学。一次全校集会,二姑穿一件白裙子,因害怕弄脏裙子,她把《毛泽东语录》垫到了屁股下。这一举动引来同学对她的围殴。爷爷把她从学校接回家时,她的左脚莫名伸进了自行车后轮里,血肉模糊。自此,二姑总是闷闷的,常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反复听俄语。爷爷深信女儿的遭遇是被自己的阶级身份所累,从此对她百依百顺,二姑对周遭也愈发苛刻。
  上世纪90年代,红色百元钞已流通,但当银行柜员将一叠红色钞票递给她时,她认定这是假钱,坚持要“四个人头”的,并将整叠红色钞票冲空中抛洒开去。银行工作人员把散落的钱悉数收回,将二姑的账户冻结。自此,所有人都知道,二姑疯了。
  从学校赋闲归家后,二姑一个人过起了不用煤、电,只喝生水,只吃馒头和咸菜的日子,并又开始像从前在皮件厂那样,四处给人做手工活儿。我们看到她那般惨状,总想给她留点东西,但无论是钱还是物,她一概拒收,坚称自己有工作,能养活自己。用水是二姑晚年惟一的奢侈,她家卫生间的水龙头从早到晚都开着,没有水声,她没法吃饭、睡觉。每次我们想方设法关掉水龙头,她又总会偷偷打开。她已不再年轻,自知已无气力来禁止我们关水,便只能一次次地将水重新打开,还装出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维护着自己最后的一点骄傲。
  二姑一向很少谈及她的专业,退休后精神失常,更是只字不提。惟独去年我去探望她,和她聊天,她忽地拿起桌上白色的一次性纸杯,把杯子压瘪,一边念一边用笔在上面写了几行俄文,告诉我这首俄国诗歌与我们讨论的问题很契合。她面露笑意,声音柔和,手上的皮肤因做工变得黯淡粗糙,但握笔姿势端庄坚定,整个人没有一点像个疯子。那也是我头一回觉出俄文之美。
  家里人总说:“你二姑永远生活在半空中,脚不著地,飘飘忽忽的。”我是觉得,二姑一直生活在高处。在时代是非中,她始终努力经营着自己的完整世界,即便精神失常,即便老无所依,也从未丢失尊严。这两年,我时常想起二姑,尤其在读到那些孤独的俄国作家时。前段时间去看《听风者》,周迅那一件件衣裳又让我又想起了二姑,那个从未让我失望的二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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