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幸福的不过是，你曾温柔呼唤，而我恰好有过应答。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对于96岁的老人饶平如来说，爱情就是他手中的画笔和饱含真情的300幅画，描绘了他和妻子毛美棠生活的点点滴滴。画的全是相爱一生留下的痕迹，足足有18册，被人们称为“中国最美的书”。
　　距离结婚60周年还有5个月，毛美棠流下最后一滴不舍的眼泪，永远离开，剩下饶平如一人，身如孤雁。
　　婚后他们俩异地22年，两人之间的联系除了每年一次的假期，就是一千多封家书。22年，她一个弱女子苦撑一个家，把最美好的年华熬瘦，却无怨无悔，只等着与他相见。他懂她的不易，只盼着可以与她携手到老，细数流年，再不分开。如今，伊人已逝，他的心千疮百孔，只想随她而去。他剪下她的一缕头发，用红绳扎着，小心翼翼珍藏。在她去世后的半年时间里，他不愿开口说话，整日神思恍惚，只等着夜晚来临，好去睡梦里相见。可是，梦醒后更觉难过。
　　白居易说相思始觉海非深，这時他才知道比海还深的是一个人的思念。他独自去他们曾经去过的地方，去走曾经携手走过的路。但无论如何，依旧无法安放那颗没有着落的孤寂灵魂。于是，他想到了画画，他要一笔笔画出那些过往，他要用画笔把一生爱情重新翻阅收藏。他买来丰子恺的画集，开始临摹、创作。他戴着老花镜趴在书桌上，像小学生那样认真。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他忘记了许多人世的纷扰繁杂，却浓墨重彩地勾勒出与她走过的一幕幕：
　　画面上那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冲着穿背带裤的小男孩甜甜一笑，双手接过他新买的玩具。那是13岁的他和10岁的她。少时的好感，是青涩的果，却透着质朴的纯真。
　　夕阳下，面容姣好的姑娘，借着天光揽镜自照专心涂着口红，他怦然心动。她不经意一瞥，看到夕阳的金粉里临风的少年。那一年他24岁，从部队请假回老家，路过姑娘的窗下。春天的风带着温柔的暖意，爱情像不经意间落下的玫瑰花种子，落在彼此心上，兀自牵绕缠绵。
　　在湖滨公园里，他不好意思说我爱你，便唱了一首很流行的英文歌曲，她听懂了。郎才女貌，心心相印，一切都水到渠成般自然。他们走进婚姻的殿堂，他26岁，她23岁。婚后他们过了一段妇唱夫随的生活。她爱唱歌，报纸一卷就是话筒，他在旁边吹口琴伴奏。
　　诗书相伴、岁月静好的生活，没过多久。时局动荡，他们的小家也在风雨中飘摇着。为了生计，他们辗转各地。一个由亭子改建的房子，四面透风，刮风下雨时真切感受到什么叫风雨飘摇，却被他形容成山间的诗意。一天的忙碌后，他们躺在床上，打开两扇窗子，但见一轮明月高挂碧空。可以安放爱情的地方，就是他们最温暖的家。两人唯一的一次争吵，他摔碎了热水瓶，她在床上哭。两三个小时过去，他走过去准备道歉，没想到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却扑哧一声笑了。
　　1957年，他被送去安徽进行劳动改造，单位要她和他划清界限。她倔强地一仰头：“除非他搞什么婚外情，否则我不会和他离婚。”顶梁柱走了，弱女子承担起了生活的一切。去工厂当女工，咬牙背起50斤重的一袋水泥，一趟又一趟。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她就当掉自己的首饰和衣物。在当最后一只金手镯的前夜，她把手镯戴在女儿手腕上，陪着女儿睡了一晚。次日清晨，她把带着女儿体温的手镯拿出去卖掉了。
　　他调回上海时已经57岁，她已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每天早上，他拎着篮子跟着她后面去菜市场买菜，回家后一起坐在小板凳上剥毛豆说闲话。
　　晴天霹雳，她被查出得了糖尿病和尿毒症。他慌了，不相信命运会如此无情。他研究资料，亲手画了一张大表格，记满了各种食物的含糖量，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他记得一清二楚。他还和护士学习胸膜透析，一天4次，每次要三四个小时。每天天不亮，他就起床，消毒、插管、引流，忙完后，累坏了的他静静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柔声鼓励：“医生说有病人靠做胸膜透析活了20年，我觉得我的美棠也可以。”
　　他用手中的毛笔饱蘸着感情的颜料，和着洗面的泪水，一笔笔画下关于他们的一切。一笔一画，一点一滴，画出了无边的思念。画册最后一页，彩霞漫天，他和她携手，如神仙眷侣走向远方，仿佛他们俩从来不曾离开过。画画，让他漂泊的灵魂找到了停靠的港湾。走丢了的时光，在他的画里，又活了过来。现在，他无惧生死。活着，可以在画里重温过往；死了，就是与爱人天堂相见。
　　90多岁的老人，还在不停地画，他说自己会一直画下去，直到拿不动画笔的那一天。一生的爱情，像一场繁盛的花会，在他的笔下密密匝匝地开着，永不凋零。
　　（编辑/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