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均益:永远做个提问者、话题引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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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月,刚刚退休的敬一丹带着《我遇到你》在北大开了新书发布会,水均益和白岩松、崔永元给敬大姐捧场,回顾《东方时空》的新闻岁月。
  在现场,崔永元调侃水均益说:“我们烦心的事大多和工作有关,每次有烦心事的时候就找敬大姐开导。我主要因为工作,而水均益找她主要是感情的事情。”
  水均益滿怀深情地回忆:“有件事印象非常深刻,1997年香港回归,央视72小时大直播,6月30日早晨6点直播,我3点排练完回去睡觉,结果睡到了5点半。那是多大的事啊,我冲回央视直播室,吓得不行了,结果大姐和我说,‘小水,来来,没事啊。’这句话让我顿时安下心来。我真的拿大姐当我的亲大姐,我和她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我特别骄傲的一件事就是,从20年前敬大姐逢人就夸我,说我是最帅的。”
  在祝福退休的敬一丹和离开央视的崔永元的同时,仍然在央视坚守的水均益心态复杂:“我们努力做的是从我们身上看到更多中国电视人的希望,而不要把我们当成化石。《焦点访谈》是中国电视改革的标志性节目之一,其实我们越到现在越着急,越纠结。当时那么一个叱咤风云、那么风靡的节目,现在大家觉得不怎么样。其实有时候想想,我们现在处在一个新时代的开端,有很多个窗户,很多机会,不可能说有一个栏目可以连续火个20年。所以,不一定要守着某个一亩三分地才能干一点事,只要我还是记者就可以继续做下去。”
  以下是水均益接受独家专访的口述实录。
  风光背后的无奈
  我已经采了400多个国外元首了。
  在中国的电视媒体当中,中央电视台几乎处于一个垄断的地位,我们面对中国老百姓的人数非常庞大,国外的大使要考虑传播效果,自然会考虑做中央电视台。
  中央电视台能够派我去采访,也是因为我有一定的资源。往往国外采访的邀请方会要求央视递采访者的简历,像面试一样,看这个人采访过谁,有没有实力。像采访普京也是这样,总统府告诉央视俄罗斯记者站,你们必须从总部派一个资深记者,然后我们台里研究之后,说水均益你去吧,简历递给人家,人家说挺好,合适。
  所有我们采的人,都是要经过国家有关部门批准的,无论是电视台,还是外交部。大量的批准都是外交部,他们得同意,没有这个的话,首先就违反规定了。有那么一两个总统,不能做。
  有过这种情况,我这边在给外交部走文,那边我答应采访人家。可还没有采访的时候,突然间外交部指令来了,不能采这个人,然后这个雷我要去顶,我得找理由,不能说外交部告诉我不能采你,我就说,我病了,我们也没有人,没有别的会外语的,实在抱歉,我只能用这种方法。
  我采访俄罗斯总统普京五次。最近的一次普京定的是1月17日采访,通知是12月20日左右,27天办出国手续,时间够充裕吧,可最后我直到出发前一天晚上10点,才从俄罗斯驻北京使馆拿到签证。这中间办签证的过程简直不可思议,动用了很多私人关系,求外交部司长,“哥呀姐呀”,这么求人家,才能够第二天中午赶飞俄罗斯去采访。
  你觉得滑稽不滑稽,这是我的事吗?这是中央电视台的事。你看看ABC、CNN、CBS,我们都知道的大腕,一有事,马航也好,克里米亚也好,他们直接就到了现场。我也想去,但我走不了。我得托人托关系,走后门,写报告,特批,所有这些因素全算上,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15天之内你能出发就算你牛。
  在新闻采访外,最花时间和精力的,是和新闻采访无关的日常琐事。我50出头了,怎么说也是个腕,去采访普京,我撅着屁股办手续,从折腾出国开始,到了莫斯科,我一个人拎着箱子,住到中国使馆边上一个招待所里,70美元一天,那么小一间房子。采访从头到尾,化妆、造型、衣服,全靠自己打理。
  有时候自己觉得自己是孤立无援的,虽然有一个强大的CCTV在你的背后,但它遥不可及,有时候是让你抓不着的,甚至有的时候它会是一个副作用。你又不能离开这个平台,你离开这个平台你上哪儿去?
  我去索契采访普京,当时拿到了独家的镜头,全台从新闻联播一直到各档的早间晚间新闻,新闻直播间,领导指示要铺天盖地用,要放大用。从台领导一直到我们的中心,各级领导,在各种例会,各种内部总结上,完全不惜笔墨地在表扬我。甚至于说水均益的采访是我们所有驻外记者要学习的范本。
  当你数次风光地采访普京的时候,一个个案做得特别好的时候,你突然觉得大浪在推着你,你就不用使劲,CCTV全体人推着你。可当没有好的个案的时候,你会是一颗沙子,大浪把你淘了,你会很无助,突然觉得你从一尊巨像,变成一粒沙子,这个反差来回,非常强烈的。
  有的时候想想,我快退休了,干了这么多年,人家依然在重视你,你只要干出好东西,领导也好,同事们也好,还是很认可的。你有什么怨气可撒的,你有什么不满可撒的,但是又觉得为什么不理解我,为什么《高端访问》要被取消掉。
  单打独斗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对我个人来讲,比较适合的,还是在等待当中努力,在努力当中抓捕一些机会。如果运气好的话,能够熬到有一个好一点的平台。有一个好的团队,有一个好机制出现的时候,我们就会如鱼得水,呈现我们的价值。
  记者单打独斗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独狼式的记者,只有很小的生存空间了。因为今天这个世界,时间越来越快,交通越来越发达,内容也越来越丰富多元了。这个时代,信息爆炸,不可能再出现像以前的案例了。比如最早的一个国家地理记者,深入到非洲某一个地方,经过几年,拿出一篇惊世之作,现在这已经很难了。
  电视新闻完全靠团队靠平台,我们完全需要依赖它。我采访的时候,很多次面对的是总统。几乎所有这些总统,在接受采访的时候,都会有时间限制,我要掌握一个时间,假如拖,还能不能再多两三个问题。但我不能说没事看表,多不礼貌。所以在采访现场,会有一个专门的编辑,每采到5分钟,他会举一下牌子,我点点头,然后继续重复下去。20、30,比如规定40分钟时间采访了,我觉得意犹未尽,再多问两个问题,很礼貌地拖一下,这是一套完整的专业化的运作。   包括像这次普京,之前的卡梅隆,再早的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采访。每次采访现场,我们要打灯,地上乱七八糟一堆线,甚至会绊倒领导人。后来,我们专门买了快十万块钱的灯,买那种非常高级的胶条,把线非常规整地贴在地面上,像专业摄影一样,全都弄好。
  后来《高端访问》节目没有了,但渐渐地,我感觉到这个团队的专业性、这个团队的黏合度,逐渐被稀释掉了,因为没有一个机制说,你这波人专门做这个。我们现在这些人都是兼职的,只是业余时间想一想,帮我。
  靠我一人之力,很孤单的声音在呐喊,是没有用的。
  国际新闻是国内新闻的陪衬
  作为一个行业一个团队,我们新闻团队和世界新闻团队有一定差距,我们新闻起步时间相对比较晚,在国际平台上,跟西方媒体同台竞技时间也不长。我的记忆里,差不多是我做伊拉克战争报道,才开始的,这是一个现实。反过来说,如果就事论事的话,这次马航事件,中国媒体,包括挖掘新闻不同的角度、人文的关注、事件的追踪,还是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在马航报道中,首先中国媒体也是一个外人,这件事情毕竟是马来西亚的航空公司,出事也是在我们国家之外。整个事件的报道、调查、协调,包括搜寻主体,还是以马来西亚和国际上一些相关的国家和相关的机构为主展开的。在这上头我们中国媒体没有任何优势,无论是传统的优势还是我们的软实力的优势。
  回想一下汶川大地震时,中国媒体非常尽职尽责,中国媒体的垄断性,中国媒体对新闻线索对资源的整个覆盖,是外国媒体无法比拟的,因为我们有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反过来在马航这件事情上,我们拥有的占有线索、占有资源的优势并不多。首先很简单一个问题,国际空难的调查,我们中国本来就不是强国,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绝对的权威,飞机是美国波音公司的,卫星那些东西又是英国的欧盟的。
  在这样一种状况下,对CNN来讲它请一个美国航空安全局的人,或请一个内线比我们先天优势多得多,英国媒体去联系也没有问题,而相反我们没有。反过来说,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中国媒体安于这样一种现状。作为记者作为媒体,去交朋友,要认识广泛的各种各样的线人,所谓线人,甚至和人家是很好的朋友,也许你长时间利用不上这样的价值线索,但有一次可能就是价值的体现。这也是新闻领域的追求和职业素质的拼搏。
  长期以来,我们国际新闻是一个边缘化的状况,或者说是国内新闻的陪衬。
  在我们的实际操作中,国际新闻的尺度不比国内新闻大。我个人感觉里,几乎和国内报道的尺度差不多,只不过方式方法有所不同而已,国内有些东西是很敏感的,甚至是你死我活的事,国际的东西,有的时候也一点都不能含糊的。
  像馬航事件,做着做着,来一道指令,一律“降温”,甚至非常技术,比如每天每档新闻的报道不能超过5分钟。我不知道他这个5分钟是怎么算出来的,类似于这种事,很多。包括像克里米亚、俄罗斯、乌克兰的新闻也是这样,按理我们可以报,国际新闻嘛,随便报!不行,涉及到俄罗斯那边的事,谁不知道跟中国有关系。
  到了这个时代,我们的新闻不应该简单地划为国际和国内了,因为很多事情是国内国际交错的,跨界的。你说乌克兰克里米亚,算是国际还是国内,因为中国的对外投资利益已经与克里米亚有关了。
  现在我们有一点进步。比如9·11的时候,等来的指令是一律不许播。那个阶段都是一刀切,直接咔嚓,不许做。有人说中国新闻越来越严了,我倒觉得还不是这么简单的轨迹,应该说基本上在往前走,这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不是越来越紧,有些口子还是在开放,但是没有发生质的变化。
  中国总体的改革也是这样,无论是国家政策,还是对外政策,综合考量,采取一种谨慎的做法,或者是一种宁缺无过的逻辑。这里面非常纠结和拧巴的一个问题是:CCTV是国家电视台,不是独立电视台,不是独立的新闻媒体。我往往纠结和拧巴在这个地方,报着报着就不对了,报着报着就坏了,你代表政府立场,你是官方态度,你是官方媒体,你在这个问题上说话要小心,说话不能够说得太过等等。这是新闻人最大的困境。
  我们最近在酝酿改版,领导提出来把《环球视线》、《国际时讯》,后半夜还有一个《环球记者联线》,三档国际新闻整合起来,打造一个国际新闻旗舰版的栏目,这也符合规律。领导为了做新节目,把我这个栏目从新闻评论部拿出来,并入了国际新闻部,现在我属于国际新闻部的人。我到那才知道,现在国际新闻部给新闻频道提供的资讯量,条数,接近每天新闻频道的2/3。那几个组的小孩撅着屁股,累死,24小时。我们马上下一步要实现零点之后的直播,而且是全时段的新闻,他们会更累了。
  《高端访问》消失了
  这些年,央视也换了几任台长。它是新闻单位,电视机构,不能说它是简单的国企,它是国有事业型单位,
  上了一个新的领导,这个领导带有新的想法,甚至于有所谓管理的一套办法,对待新闻不同的看法。有的时候事与愿违,中国的事情做起来难办,而且往往我们所面对的人事比事务要复杂得多,要难以化解得多。
  《高端访问》为什么消失?当时它在一套播,一套要重新规划时段,这个时段,要推其他节目,要占用这个时间;而新闻频道没有《高端访问》这长时间的节目, 45分钟。新闻频道节目最长半个小时,没有这个体量。
  当时给我的理由就这两个。我找台长,那时候焦利刚到电视台还没十天,这个决定不是他做的。我跟他大概谈了有30分钟,把我的理由、考虑陈述了。焦利跟我说,你跟你们新闻主任,把我的意思说一下。我就去说。主任点点头,知道了。
  我理解焦利也很为难,当时给了我一个折中的说法,要不然这样,稍微改一改,把时间缩短一点,别每次采访40多分钟,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弄20分钟半小时。我当时多多少少接受了妥协方案。我当时的想法,《高端访问》这个牌子要留着。哪怕两周播一次,三周播一次,我可以想办法,我可以提前打预告让人看——《高端访问》,两周之后,哪天要播谁谁谁,敬请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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