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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克兰今年2月广场革命后回归议会-总统制,10月26日提前举行第八届议会选举,中选会对政党比例制下99.03%的选票统计显示:6个政党进入议会,依次是总理亚采纽克的“人民阵线”(22.17%),总统波罗申科的“波罗申科联盟”(21.81%),利沃夫市长萨多维的“自助党”(10.99%),地区党成员组建的“反对派联盟”(9.38%),激进党(7.44%),季莫申科的“祖国党”(5.68%)。
综合小选区制下的议员选举预估结果,乌克兰亲欧力量的主导地位从未像今天这样明显—新议会将有超过90%的议员持亲欧立场,而两大亲俄政党(乌共、地区党)自乌克兰独立以来首次未能进入议会。乌克兰政坛会就此结束动荡、咸与维新吗?中乌战略伙伴关系又将面临怎样的挑战或契机?
老传统和新版图
俄罗斯《独立报》的消息称,乌克兰议会选举前波罗申科就已经确定了谈判解决乌克兰危机后所有问题的策略,包括与俄罗斯就东部问题的谈判,并准备奉行灵活立场。但总理亚采纽克在美国支持下坚决反对,因此波罗申科计划的新政府名单将亚采纽克排除在外。选举结果让这一构想彻底失败。波罗申科首先要做的就是与亚采纽克的谈判。两人的政党在议会已成势均力敌之势,波罗申科要兑现选举结果公布后10天内组成新政府的承诺,与亚采纽克組成新的执政联盟将不可避免,后者留任总理已是板上钉钉之事。新议长将由波罗申科联盟的主席鲁琴科出任,以确保波罗申科在议会的议事权。
“70后”的亚采纽克是乌克兰政坛的少壮派,2004年橙色革命后进入政坛,先后出任经济部长、外长、议长和总理,已成为乌克兰政坛最重要的领导人之一。乌克兰政坛这10年风云变幻,亚采纽克始终屹立不倒,其最大秘诀就是善于审时度势。无论哪派力量上台,亚采纽克都会表现出建设性立场,不做永远的反对派,只当现实的参政者。新政权立足未稳,对这样的人自然要主动拉拢,不仅为其预留重要位置,而且一起共商国是,亚采纽克因此始终未脱离乌克兰政坛的核心圈。
此次议会大选,亚采纽克的“人民阵线”并不被看好,民调中始终落后“波罗申科联盟”10个百分点,但结果出来后却以微弱优势成为政党比例制选举中的第一大党。据其身边人透露,亚采纽克在这次危机的磨练后已经有了足够强的政治野心,不再甘居幕后,主动脱离季莫申科的“祖国党”独自参选就是一次尝试。但强势总理的历史机遇如此快地到来,让他自己也未料到。未来组阁成功后,他毫无疑问将在内政、经济等事务上发挥更加独立的作用。外交和国防领域虽非其权限,但“人民阵线”之所以力压总统党脱颖而出,靠的就是他本人在危机期间强硬乃至激进的反俄声明,这要比波罗申科稳健和理性的立场更容易赢得人心。后者输掉了夺回东部控制权的战争后,支持率从总统大选时的53%陡降至30%。在自身政治地位稳固的情况下,新总理的立场和策略,特别是如何对待东部分裂势力,将是决定乌克兰政治局势和危机走向的关键。
亚采纽克和波罗申科若能建立牢固的执政联盟,有望像俄罗斯那样形成一党独大的局面,并建立起广阔深厚的中派民族主义联盟,同时赢得议会和总统选举。
乌克兰议会共有450个席位,一半由得票率超过5%并进入议会的政党按得票比例分配,另一半由乌克兰各选区以单一票制选出。据基辅当地政治学家的分析,在单一票制的小选区“波罗申科联盟”将获得压倒性胜利。这样综合起来,波罗申科联盟将获得约130个席位,仍然是议会第一大党,人民阵线约80个,反对派联盟约40个,自助党约30个,祖国党和激进党共约20个。其余约150个独立参选上来的议员,他们如果联合起来组成新的议会党团,将成为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鉴于新议会要顺利运转须获得宪法要求的绝对多数,也就是至少300位议员的支持,所以波罗申科不仅要与第二、第三大党共同组成执政联盟,还须与除了反对派联盟的所有进入议会的议员协调,以确保政令畅通。由于进入议会的政党较多,支持率也都偏低,2009年橙蓝对立时只有20个席位的“利特温联盟”成为“关键少数”的局面,将很难再出现。
告别“橙色革命”
2004年橙色革命后,乌克兰就形成了政治上的橙蓝对立与地理上的东西分野相叠加的政治格局。从国家实际的政治发展进程看,这样的格局并不符合乌克兰民众的实际心理预期或乌克兰国情。政治斗争衍射为地理上的分裂,激化了国内的社会和民族矛盾,橙蓝对立造成的频繁政治动荡也让国民普遍期盼稳定而不是对抗。经历10年的反复后,这种格局已无法再维系下去,今年初的危机实际上就成为乌克兰突破或曰终结橙蓝对立格局的起点。
危机后的两次普选表面上看都是亲欧力量获胜,但其政治内涵却与当年橙色阵营的获胜有着本质不同。5月总统选举中,领导了“欧洲卖当”(Euro Maidan)的自由党领导人佳格尼博克和右区领导人亚罗什的支持率都不到1%;即便是季莫申科这样老资格的政治家,也因为右翼色彩只获得了13%的支持率,这说明右翼极端力量在乌克兰不得人心。这次议会大选,右翼边缘化的态势更加明显。右区和自由党这样纯粹的右翼政党都没有进入议会,偏向右翼的激进党和祖国党虽然在民调中排名靠前,但最后都只是勉强越过5%的门槛。相比《卫报》对左翼力量无一进入议会的强调,德国《日报》(Tageszeitung)认为,右翼的落败才是此次议会选举传递出的最好消息。选举结果证实,危机后执掌乌克兰政坛的只是民族主义政党,而非俄罗斯一再抨击的右翼极端势力。
危机后的两次普选表明,乌克兰长达10年的橙蓝对立的格局已经被打破,左、中、右三派的新政治分野在乌克兰政坛初具雏形。民心普遍思定,不仅为以民族国家利益为代表的中派力量在选举中的获胜提供了深厚的民众基础和政治土壤,更为其未来迅速成长为该国的主导型政治力量奠定了坚实基础。亚采纽克和波罗申科若能建立牢固的执政联盟,有望像俄罗斯那样形成一党独大的局面,并建立起广阔深厚的中派民族主义联盟,同时赢得议会和总统选举。这种模式下,总统将有机会获得更多的行政权力,从而建立起较为稳定的总统-议会制,一劳永逸地解决困扰乌克兰多年的府院之争难题。乌克兰也有机会产生普京那样的政治强人,重新恢复政治领袖的凝聚力和掌控力。波罗申科在选举中提出的真正打造一个“新的乌克兰”的前景未尝不可期。 议会选举最大的黑马是之前籍籍无名的自助党。其前身是加里齐亚地区的一个民间信贷合作组织,2012年12月29日才注册登记。获胜原因有二:一是该党在利沃夫州的基本盘非常稳固。相比全国52.42%的低投票率,利沃夫州的投票率达到了70%,这是其作为地区性政党胜出的主要原因。二是该党在乌克兰危机后采取了正确立场。自助党在中央的政治内斗中一直保持旁观不予介入,现在反而成为危机的最大受益者。作为中产阶级的政党,自助党不仅得到了利沃夫和西部选民的支持,而且得到了其活动区域外的中部特别是基辅选民的支持。原因就是这些地区的选民对乌克兰这些年的政治乱局已深感失望,自助党“想做得好就自己去做”的政治理念恰恰符合了他们的心态,利沃夫高度自治的政治模式也确保了该地区在乌克兰危机后的基本秩序。因此,作为主要票仓的中部和基辅选民借支持自助党,表达了对现有政治模式的失望和对扩大各州自治权利的支持。这与东部选民支持地区党的理由是一致的。可見,德国赞同俄罗斯在危机后提出的乌克兰联邦制的倡议是有现实基础的,去中央集权化现在已成为乌克兰国内强大的潮流。
中国的机会
2011年中乌战略伙伴关系建立后,乌克兰成为中国投资增长最迅猛的对象国之一,中国也超越俄罗斯成为乌克兰除石油之外的第一大普通商品贸易国。中乌间的经贸协定多数都是政府间协定,且没有附加政治条件。这就让人担心:乌克兰政权更迭后,如何确保中乌政府合作项目的政治担保和可持续性?前总统亚努科维奇时期的协议项目能否继续,如何继续?乌克兰签署欧盟联系国协定后,新政权是否会重新考虑乌中经济合作的优先性?
中乌签署的诸多经济合作备忘录中有一项涉及向克里米亚投资,目标是将其打造成丝绸之路经济带北线最重要的部分,甚至开辟中国向欧洲出口新的海上丝绸之路。在乌俄存有主权争议、美欧对克里米亚实施经济制裁的情况下,对克里米亚经济项目的参与对中国具有很大风险。这不只是主权之争,而且涉及克里米亚与欧洲的经济连接问题。如果这一点无法保证,中国丝绸之路经济带北线的蓝图就无法实现,也没有投资的必要。
乌克兰危机后,中国并行不悖地发展与俄、欧、美三大力量的关系,没有参加任何一方的制裁行动,这是中国外交不结盟原则的体现,客观来看也是对俄罗斯最大的支持。但国际舆论中却出现奇怪声音,矛头直指中国。《金融时报》和《纽约时报》称中俄天然气协议的签署表明“中国是乌克兰危机最大赢家”;俄罗斯总统顾问格拉兹耶夫也称,中国在乌克兰危机中的表现就像是聪明的猴子在坐山观虎斗,时机合适时就要出手获利。实际上,在卢布汇率和油价大跌的背景下,中俄在乌克兰危机后的经济合作别说获利,是否会变成赔本买卖现在都难说。国外舆论坐实对中国获利的谬责是另有他图,我们自己切不可信以为真。
中国在乌克兰问题上面临的真正两难,不是在俄乌或者是俄罗斯与西方之间的选择,而是更深层次的利益和义理之间的冲突。历史和现实都告诉我们,权力政治是国际关系中永恒的法则,理性永远无法完全压倒人性中的黑暗面。但如果放弃了理性,就等于放弃了人性中最光辉的一面,放弃了历史的进步。在全球化和信息化时代,秘密外交和黑箱政治正在淡出外交舞台,民意和道义的力量已经成为支撑一国国际威望的重要源泉。始终站在历史的正确一边固然是不切实际的官话,始终选择站在国际社会的少数方恐怕也非明智之举。乌克兰危机真正考验的不仅是中国外交的智慧,更是中国作为负责任大国的勇气。
危机后中国官方一直采取谨慎立场,不但终止了之前中乌频繁的元首级政治互访,就连低级别的往来也变得极其稀少。由于局势一直在剧烈变动中,中方的这些举措是得当的,也是符合危机的实际情况和演进的;从官方反应和笔者所了解到的情况看,这一立场也得到了乌俄两国的认可。但世易时移,议会大选不仅完成了乌克兰合法政权的构建,也是对乌克兰危机爆发后乌政局剧烈动荡的一个阶段性总结,在许多方面意味着之前混乱时期的终结。不管出于何种考虑,中国的对乌政策现在都已经到了有所突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