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颓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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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婆婆去世第七年,我们终于凑齐一大家族人回到老房子。老房子因为人走后无人照看,加上房屋年久失修,已经垮塌,剩下半截倾颓的土墙,房梁木斜搭在土墙边。院子里的杂草长了半人高,小池塘的水浑浊发黑,魔芋地里的魔芋被谁家的坏孩子连根拔起尸体四散,小路边迎客的紫薇花也已经枯死。
  舅舅,妈妈和阿姨在老房子的正门遗址前拍了张照片留念,我们就离开了。
  我们走在盘山公路,看老房子一点一点掩没在冬日的山野之间,天气阴沉,我只觉得心情有些沉重。我此行来看望的,除了是这被我们刻意遗忘的百年老宅,还有我留在这宅里,这院落,这山野间数不清的脚印。
  有一天黄昏时分路过护城河,温柔的夕阳和夏日炙烤之后蒸腾的回温,波光粼粼的河水与画舫里探头嬉戏的游人,竟让我莫名的想起故乡的傍晚。城市里的画面是动的,嘈杂的,紧张的,而乡村的傍晚是静的,是慢的。
  在昏暗的灶间吃完了晚饭,感觉天好像黑了,但还想出去溜达溜达。出了门,就是一望无际的天空和大山。这时候,天边燃起了火烧云。那是一种在我印象里只有在夏季能看到的宏大的美景。而我的记忆中,火烧云并不像我后来在电视里看到的漫天的红霞,故乡的火烧云像是带状的,像一匹绸缎那样连绵横亘在绵延不尽的群山之上。它是燃烧到极致的火,好像有人在天上点燃了棉花田,把成片的棉田都烧着了。小时候的姐姐和我,看到这样的奇观,总在担心这云会烧着与之紧密相连的青山。青山里有叫声悠长悠长长着翠绿尾巴的大鸟,有陈家贵四砍好了没搬回家的柴捆,有舅舅扎的稻草人带着塑料袋做的红帽子随风摆动吓唬叽叽喳喳的麻雀。要被这火烧云烧了,就糟了。
  我和姐姐总躺在晒场旁的山坡上,看云,看山,看小雀啄糖梨树上小小的糖梨。晒场上下过雨后,地上长一层地软,黑绿色,手一碾就成碎沫沫。地软可以吃,属于野菜,可是太婆婆说,地软是耕牛撒过尿,再下了雨之后长出来的,总让我们觉得来历甚是古怪,小时候从不吃地软。长大了之后城里人都爱尝野菜,我吃到地软并不觉得有几分奇怪,只是自然就会想到晒场那一片空旷。
  舅舅坐在院里的大松树底下打麻(“麻”即是可做麻绳,纤维材料的一种植物。打麻就是用农家工具把麻纤维剔出来)。麻杆固定到刀片上,却迟迟不见剔出麻来。舅舅叼在嘴里的用旧报纸卷的烟叶卷默默地燃烧着,快要烧到嘴,突然他惊醒过来,甩甩头,继续干活。剔好的麻浅绿色,散发出一股辛辣的味道,他把剔好的麻泡在池塘里。池塘里不时泛起几个泡泡,我总在想,是鱼和小青蛙被麻的味道呛晕了吧,赶不及来岸上透个气。
  池塘边开了一排凤仙花,大红的和玫红的,太婆婆说这是她们那个年代用来染指甲的花。她们摘了花,活着明矾,把花捣碎,用桑树叶把花碎包在指甲上,过一夜,拆开,指甲上就染上了鲜艳欲滴的红色,十分美丽,而且持久不会褪色。我跟姐姐也如法炮制,可是我们没有明矾,就直接用树叶包好,也等不及一夜的煎熬,没多久就拆开来看效果,手指却像长时间吸烟的人手指颜色,十个指尖一片焦黄。
  沿池塘上两个石阶就是菜园子,菜园子在夏天最丰富,线辣子,西红柿,黄瓜, 茴香,茄子,豆角……一片红红绿绿,十分热闹。茴香的味道最重,长在菜园子边上,细细的绿色丝线,看起来很柔弱。可是茴香虫却不柔弱,不仔细看并不会发现,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看见,禁不住一阵儿头皮发麻,浑身发怵。它隐藏在茴香的粗茎上,身体有的是淡绿色绿点,有的是白色黑点。肉乎乎的粗壮肉虫,一点点蠕动,表情凶恶,这重口味的大虫!茴香的味道却是很好的,太婆婆采新鲜的茴香叶烧馍。茴香是“回乡”的谐音,用茴香做的饭菜,都拥有渴望游子归家的殷切期盼。
  菜园子隔着一条小路,对面的牛圈,早已荒废,牛圈旁的核桃树依然挺拔。小时候妈妈还很年轻,与阿姨上树摘核桃,我跟姐姐提着篮子在树下捡,刚长成的核桃网球大小,外面一层青皮。用刀子划开把青皮剥掉,显露出浅浅肉色的核桃。
  捡的差不多我们往回走,一条黄绿相间细细的蛇穿过一层层陈年的潮湿落叶呲溜呲溜飞快从我脚边蹿过去了。
  生核桃最好吃的方法是不剥外面的青皮,把整个核桃放进灶膛里埋上灶灰烧。火添的大大的,整个灶膛一片火红,青皮里的水分被烤出来,“嘶嘶”响,不断冒水,青皮不要多久变成黑皮,可以拿出来了,这时候轻轻一剥皮就掉了,里面的核桃壳也轻易就打开了,露出嫩白嫩白的核桃仁,口感是生脆的,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清香。离开了故乡,再也没吃过带着青皮的核桃。赶不上那个季节,也赶不上会爬树的那些人。
  每逢下雨,舅舅就会把木水桶提出来搁在房檐下,雨大了,雨水会顺着房檐砸进水桶里,水桶里的水越积越多,雨水每砸进桶里,溅出无数颗小水花。房檐下没有放置水桶的青石板上,砸出一排规律的小圆洞。院子里大块的青石板被雨水冲刷的发光,小池塘积满水,蛤蟆跳出来躲进白蜡树的树洞里。远处的群山隐隐约约,被云雾环绕,耕牛和山羊回到了圈里,鸟儿呆在房檐下,知了被雨滴沾湿了翅膀,雨水砸进木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猫蜷缩着在门凳上睡着了,舅舅沾满泥巴的草鞋靠在墙角。
  雨停了,万物又复苏了。知了晾干了翅膀开始歌唱夏季,鸟儿叫上小伙伴出去觅食,耕牛踩着湿软的泥巴尝一口新鲜的嫩草,房檐下的水满了,猫伸着懒腰跳下了石阶,太婆婆从长长的午睡中醒来开始做晚饭了。
  吃过晚饭溜达一圈回来,入夜了。农村的厕所都在外面,黑漆漆的夜里一个人怕,就在院子前面的魔芋地边就近解决。总把魔芋叶子浇得滴滴答答响,觉得很有趣。远望这大山里,稀稀落落的几家灯光,剩下的只有黑色的山和墨蓝色的天空。近处的一切也都是漆黑的,有些怕人。急脚鬼似的跑回屋,踩到一只蛤蟆,差点摔倒,也顾不得了。
  老房子孤零零一座独栋,在山顶上,一片松柏林包裹着他,像个暮年的老人。对面山上的很多人都说,到了晚上,总能远远看到有一排排人,大概十几个吧,打着灯笼从山腰往老房子所在的山顶走,他们说这是“鬼灯笼”。农村总有很多带着神秘色彩的小故事,老房子孤零零躺在山顶已经一百多年,自然成了故事的主角之一。老房子这边山上多松柏,多坟茔,有“鬼灯笼”也就不奇怪了,青山有幸安丛冢,故去的灵魂在苍松翠柏之间也万古长青。而今,这位暮年的老人,也葬在这青山绿水之间。
  (小安摘自“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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