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们经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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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国立*生于台北市,自由作家,也写旅游散文和小说,曾出版《匈奴》、《鸟人一族》、《一口咬定意大利》等书。
  
  台北近年出现一个新族群,叫做“叫经理”,意思是只要服务上有任何不满意,就喊:“叫你们经理来!”
  有个朋友是“叫经理”族的资深族民,最近跟他去家五星级酒店的餐厅吃饭,我觉得一切都不错,有酒有菜,正高兴着,忽见他叫服务员说:“你们是五星级酒店耶,以前桌布用的是‘布’,现在怎么改用不织布,你们不知道不织布‘不是布’吗?会使餐厅的质量差很多。”
  服务员当然致以各种抱歉,表示将向上面反映。朋友仍不满意,此时他温文儒雅地说:“能不能请你们经理来?”
  他们怎么沟通我都没意见,我是那种胆小怕事的人,赶紧装做看窗外的风景并努力灌酒,免得到时被赶出酒店,酒也没得喝。
   经理不在,这下子没事了吧。不行,朋友说:“给我一张顾客意见调查单。”他真闷着头写了好几行字,本来我想提醒他这样写法,酒店不会付他稿费的。没用,我还是喝我的酒呗。
   吃完饭离开餐厅,我以为他忘记了“顾客意见调查单”,没想他拿着那张单子去酒店大堂交给值班经理,对我说:“非得交给个经理级不可,要不然他们一定把单子撕了。”
  天下第一烂好人的区区敝人在下我,依然没意见,倒是担心下次再来这家餐厅,服务员会不会在我的菜里下药?
  不要以为像这位朋友如此难搞 ─ 不,如此坚持原则和质量的人不多,错,从我的经验来看,他们似乎已多到杀人如麻的地步 ─ 好吧,多到走在路上随时会踩到一个的地步。
  又是前几天跟着婀娜多姿的美女一起吃饭,两人往某餐厅的靠窗桌旁一坐,她点菜(我老花眼),我则偷瞄她衬衫领子里白乎乎的 ─ 喔,老花眼看近的不行,看远的,清楚的咧。她点了我喜欢的牛排,三分熟;点了我爱喝的酒,法国阿里不达2005年的红酒;点了我想死了的甜点,澄汁薄饼,我又不小心看到她的领口,顿时阳光遍地、鸟语花香的幸福感袭上心头。等等,她怎么挥手叫服务员并且说:“叫你们经理来!”
  这回经理在,他诚惶诚恐地走到我们桌前,腰向前倾了15度,使我一度担心他可能因此会得什么脊椎侧弯之类的职业病。美女很客气地说:“请看看这个水杯,是不是有人用过?”经理赶紧皱眉鞠躬,换了新杯子,一再道歉。
  忍不住了,我说,换个水杯,跟服务员讲一声不就行了,干嘛非得叫经理?她瞪大两眼:“不这样,他们不记得营业前要好好检查餐具。”说着,她把衬衫扣子扣到脖子。
  是非总因多开口,我还是好好吃饭吧。但事情并未就此善了,问题出在前菜的尼斯色拉上。我搞不清什么是尼斯色拉什么是威尼斯色拉,总之有菜便咬,有鱼便啃。我举起刀叉,在半空中却被一只抹着鲜红甲油的纤纤玉手拦住。她说等等,随即在大包包内掏出AK47 ─ 手机,在屏幕上画了几下,出现一张照片,很像是我们正要吃的尼斯色拉,然后又挥手说:“请你们经理来。”
  以下是她拿着手机对经理讲的话,我绝不夸张,更不虚构:
  “经理,我是你们的老客人,你看(指手机屏幕),这是8月我来的时候拍的,你再看(又画了画屏幕),这是10月拍的。你再看看(用指头在我们中间那盘色拉上画了画),这是我们今天吃的,看得出来差别在哪吗?”
  我跟经理一起把脸凑上她的手机再将视线移到盘子,嗯,这好像我小时候看儿童杂志,上面常有一幅漫画要我找出画中的五个错误,像是小明写功课,手上拿的不是笔而是刺刀;像是小莉扮家家酒,怀里抱的不是洋娃娃,是五百磅雷射导引炸弹。懂我意思吧。最后经理发现错误,说:“对不起,可能厨房今天没买到芝麻菜,才用菠菜来取代。”
  吃饭吧。既然衬衫领口被遮住,我没东西看,只好没话找话。我说呀,你这样子找经理法,男友受得了吗?她停下刀叉瞪大两眼:“国立哥,你认识我男朋友呀,有天他打电话来要我在联名书上签名,向消协申诉银行服务态度不佳,我正忙,说五分钟后回他电话,你猜,五分钟而已,他一个星期不理我。”
  经过美女解释,我有所悟,消费者要合理督促店家,这样彼此的生活质量都能提升,才是好事。
  今天我去吃牛肉面,看着刚端上来的碗,我说:“叫你们经理来!”来了个185cm穿围裙的大个子,他说:“没经理,我是老板。”我说:“刚才端面来的服务员怎么把大姆指扣在面汤里,不卫生。”老板把反坦克炮往桌上一摔:“你还想不想吃面?”
  我吃,我乖乖地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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