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一个护士。我喜欢“从前”这两个字，比如童话里说，从前有一个公主、一个青年、一条美人鱼。真是很美好。
　　從前有一个护士，春天坐火车去成都结婚，穿着红色的新娘衣服。她走来走去，给每个人发喜烟和喜糖。一个回家休假的士兵帮着她接收了最美丽的祝福，并且说，其中一个是他送的。护士因为有太多想法，比如对婚礼的幻想，以及要去精神病院工作的恐惧而忽略了士兵的一切，在即将各奔东西的那一刻，他们也只是象征性地握了下手。
　　婚礼和婚宴没什么好写的。吵吵闹闹，喝酒和胡说。我注意到一家人——母亲和两个儿子。未来的丈夫悄悄告诉我，他们都是疯子，母亲遗传的。一过20岁，两个儿子就一个一个地疯了。大儿子是丈夫的同学，丈夫特别去精神病院把他接出来，参加完婚礼还要送回去。
　　我给每个客人敬酒。这一家人不喝酒，母子三人端着可乐，慌乱地站起来，盯着各自的可乐，不说话。我和他们碰杯，突然觉得很亲切，我说，谢谢，谢谢你们来，祝你们一切顺利，没病没灾。母亲笑了一下，“也谢谢你，让我们来参加婚礼。”
　　整个婚礼，以及婚礼之后，我的脑子里全是那母子三人。
　　3天后，我去城西的精神病院上班。
　　那一带全是农田，油菜花、麦子、豌豆在精神病院的黄色围墙外疯狂地开花、结果。我摇动大铁门，守门的老头用日本话问我，你的什么的干活？我笑了，“我的来工作的干活。”老头把门全打开，他说，姑娘，你的请吧。
　　我进了精神病院，然后听见了歌声。
　　疯子们在开诗歌朗颂会。在花园的中间，所有人都穿白衣服，坐在小板凳上。一个男疯子以最大的音量在唱《爱如潮水》。他唱了两次，还想来第3次，被一个大汉拉了下去。他大喊：“护士姐姐，我爱，给我自由吧。”他挨了一个嘴巴。坐在下边的疯子喊：“自由，你做梦去吧，你不过是一个无聊的疯子。”
　　又上去一个女疯子，美丽得不得了。她低着头，好像不知道自己跑上去做什么。每个人都紧张得不得了。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高举双手跳起舞来，一个护士悄悄喊：“朗诵啊，寻寻觅觅，寻寻觅觅（李清照的词）。”女疯子朝护士的方向望了望，更加疯狂地舞动起来，边舞边脱衣服。疯子们大喊：“好呀，油菜花，美女呀。”油菜花脱得一丝不挂的时候，一群白大褂扑上去按住她，可是光溜溜地没能抓住。
　　她飞快地跑，一下子，跳入落满樱花的河里，再也没有起来。
　　我真难过。我才第一天上班，还没穿上白大褂呢。油菜花，我是护士安，希望你在另一个世界里，依然美丽但是没有疯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