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个人无意识·集体无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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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格心理学入门》
  
  近年来,我国读者的阅读兴趣已开始从弗洛伊德转向那些在各方面修正和发展了弗洛伊德的深层心理学大师:荣格、阿德勒、马斯洛等。为给读者提供这方面的适宜读物,由《文化:中国与世界》编委会所主编的“文化:中国与世界大型系列丛书·新知文库”第二辑中同时推出霍尔等著的《荣格心理学入门》、阿德勒的《生活的科学》、马斯洛的《自我实现的人》以及著名美国心理学家舒尔兹的《成长心理学——健康人格诸模式》等书,现均已由三联书店发排。
  美国学者霍尔与诺德贝合著的《荣格心理学入门》一书,在西方通常被认为是了解荣格的最好入门书。这里选刊了该书第二章“人格的结构”的主要内容,爰供读者参考。全书由玛川译、陈维正校。任何完整的人格理论都应该能够解答下述三方面的问题。组成人格结构的要素是什么,这些成分彼此之间如何相互作用,它们和外部世界如何相互作用?激发人格的能量源泉是什么,能量在上述种种成份之间怎样分配?人格是怎样产生的,在个体的生命过程中它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三个方面的问题可以分别称为人格结构问题、人格动力问题,以及人格发展问题。荣格心理学试图回答所有这些问题,因而我们可以把它看作是一种内容广泛的人格理论。
  
  在荣格心理学中,人格作为一个整体就被称为精神(Psyche)。精神包括所有的思想、感情和行为,无论是意识到的,还是无意识的。它的作用就象一个指南针,调节和控制着个体,使他适应社会环境和自然环境。“心理学不是生物学,不是生理学,也不是任何别的科学,而恰恰是这种关于精神的知识。”
  
  精神这一概念肯定了荣格的基本思想,这就是,个人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整体。他不是各个部分的集合,其中每一部分不是通过经验和学习,就象布置房间那样逐一相加而成的。荣格这种人格原始统一性的主张本来是明显的和不足为奇的,然而许多心理学理论却总是或明或暗地主张人们的人格是逐步获得的,即使有某种有机统一性,那也只是后来才出现的。荣格明确地反对这种拼凑的人格理论。人并不致力于人格的完整,他本来就是完整的,他生来就有一个完整的人格。荣格说,在人的整个一生中,他所应该做的,只是在这种固有的完整人格基础上,去最大限度地发展它的多样性、连贯性和和谐性,小心警惕着不让它破裂为彼此分散的、各行其事的和相互冲突的系统。分裂的人格是一种扭曲的人格。荣格作为一个精神分析家的工作,就是要帮助病人恢复他们失去了的完整的人格,强化精神以使它能够抵御未来的分裂。因此,对荣格说来,精神分析的终极目标恰恰是精神的综合。
  精神由若干不同的然而彼此相互作用的系统和层次组成。我们可以从中区分出三个层次,这就是意识、个人无意识和集体无意识。
  意识是人心中唯一能够被个人直接知道的部分。它在生命过程中出现较早,很可能在出生之前就已经有了。观察幼儿时会发现:儿童在辨别和确证父母、玩具和周围的事物时都运用着自觉意识。这种自觉意识,通过荣格所谓思维、情感、感觉、直觉这四种心理功能的应用而逐渐成长。儿童并不平均地使用这四种功能;他一般是较多地利用一种功能而较少地利用其它功能。四种功能中某一种功能的优先使用,把一个孩子的基本性格同其他孩子的基本性格区分开来。举例来说,如果一个孩子首先是思维型的,他的性格将必然不同于一个主要是情感型的孩子的性格。
  除了四种心理功能外,还有两种心态决定着自觉意识的方向。这两种心态就是外倾和内倾。外倾心态使意识定向于外部客观世界,内倾心态则使意识定向于内部主观世界。
  一个人的意识逐渐变得富于个性,变得不同于他人,这一过程,也就是所说的个性化。个性化在心理的发展中起着重要的作用。荣格说:“我用‘个性化’这个术语来表示这样一种过程,经由这一过程,个人逐渐变成一个在心理上‘不可分的’,即一个独立的、不可分的统一体或‘整体’。”
  个性化的目的在于尽可能充分地认识自己或达到一种自我意识。用现代术语来说它可以被称之为意识的拓展。荣格说,“但归根结底,决定的因素往往是意识。”个性化和意识在人格的发展中是同步的;意识的开端同时也就是个性化的开端。有发展了的意识,也就有较大的个性化。一个始终不懂得自己、不懂得周围世界的人不可能是一个充分个性化了的人。正是从这种意识的个性化过程中,产生出了一种新的要素,荣格把它称为自我(ego)。
  
  自我被荣格用来命名自觉意识的组织,它由能够自觉到的知觉、记忆、思维和情感等组成,尽管自我在全部心理总和中只占据一小部分,它作为意识的门卫却担负着至关重要的任务。
  
  某种观念、情感、记忆或知觉,如果不被自我承认,就永远也不会进入意识。自我具有高度的选择性,它类似一个蒸馏所,许多心理材料被送进这个蒸馏所里,但却只有很少一点被制作出来,达到充分自觉这一心理水平。我们每天实际上有数不清的体验,但其中绝大多数都不可能被意识到,因为自我在它们到达意识之前就把它们淘汰了。这是一种重要的功能,因为否则我们就会被无数想要挤入到意识中来的心理内容压倒和淹没。
  自我保证了人格的同一性和连续性,因为通过对心理材料的选择和淘汰,自我就能够在个体人格中维持一种持续的聚合性质。正是由于自我的存在,我们才能够感觉到今天的自己同昨天的自己是同一个人。在这方面,个性化与自我彼此关系密切,它们协同作用,发展起一种与众不同的,不断形成着的人格。个人只有在自我允许新的体验成为自觉意识这一范围内个性化。
  是什么东西决定着自我允许哪些东西和不允许哪些东西进入意识呢?这部分地取决于在一个人心理中占主导地位的心理功能。一个人如果是情感型的,则自我将允许较多的情绪体验进入意识;如果他是思维型的,那么思想比情感更易于被允许进入意识。这也部分地取决于一种体验在自我中激发的焦虑的程度。凡是要唤起焦虑的表象和记忆都容易被拒绝在意识之外。这还部分地取决于个性化达到的程度。一个高度个性化的人的自我,将允许较多的东西成为意识。最后,这也部分地取决于体验本身的强度。强烈的体验可以攻入自我的大门,而微弱的体验则可能轻而易举地被击退。
  
  那些不能被自我认可的体验怎么样了呢?它们并没有从精神中消逝。因为任何曾经体验过的东西都不可能彻底消逝无踪。与此相反,它们被储存在荣格所说的个人无意识中。
  
  心理的这一层级邻近自我,它是一个贮藏所,容纳着所有那些与意识功能和自觉的个性化不协调不一致的心理活动和心理内容。它们也许一度是意识中的体验,由于种种缘故而被压抑和忽视,例如一段痛苦的思想、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一种内心的冲突、一次道德的争端。在它们当初被体验到的时候,可能往往因为似乎不相宜或不重要而被忘却。所有那些微弱得不能到达意识,或微弱得不能存留在意识之中的体验,统统被储存在个人无意识中。
  情结(complexes)个人无意识有一种重要而又有趣的特性,那就是,一组一组的心理内容可以聚集在一起,形成一簇心理丛,荣格称之为“情结”。荣格认为,无意识中一定有成组的彼此联结的情感、思想和记忆(情结),任何接触到这一情结的语词都将引起一种延迟性反应。对这些情结的进一步研究表明:它们就象完整人格中的一个个彼此分离的小人格一样。它们是自主的,有自己的驱力,而且可以强有力到控制我们的思想和行为。
  正是由于荣格,情结这个词才进入了我们的日常语言。我们谈论一个人时说他有一种自卑情结,一种与性欲有关的情结,一种与金钱有关的情结,一种“年轻一代”的情结或与其它一切事物有关的情结。所有的人都熟悉弗洛伊德所说的俄狄浦斯情结。当我们说某人具有某种情结的时候,我们的意思是说他执意地沉溺于某种东西而不能自拔。用流行的话来说,他有一种“瘾”。一种强有力的情结很容易被他人注意到,尽管他本人可能并不能意识到这一点。
  荣格观察到的情结中,有许多是他的病人所具有的情结。他发现情结深深地植根于他们的神经症状中。“不是人支配着情结,而是情结支配着人”。分析治疗的目的之一就在于分解消溶这些情结,把人从笼罩在他生活中的这些情结的专横暴虐下解放出来。
  然而情结,正象荣格后来发现的那样,并不一定成为人的调节机制中的障碍。事实恰恰相反,它们可能而且往往就是灵感和动力的流泉,而这对于事业上取得显著成就是十分重要的,例如一个沉迷于美的艺术家就不会仅仅满足于创作出一部杰作。他会执着于创造某种最高的美,因而不断地提高其技巧,加深其意识,并从而创作出大量的作品来。任何人都会想到凡高,他把生命的最后几年完全献给了艺术。他就象被某种东西支配着,牺牲了一切,包括自己的健康乃至生命去绘画。荣格谈论到艺术家这种“对于创作的残酷的激情”,“他命定要牺牲幸福和一切普通人生活中的乐趣。”这种对于完美的追求必须归因于一种强有力的情结;微弱的情结限制了一个人只能创作出平庸低劣的作品,或者甚至根本创作不出任何作品。
  情结是怎样产生和形成的呢?最初,在弗洛伊德的影响下,荣格倾向于相信情结起源于童年时期的创伤性经验。例如,子女要是被粗暴地与自己的母亲分开,这就可能导致他形成一种持久的母亲情结,以作为失去了的母亲的补偿。荣格不可能长期满足于这样一种解释。他后来意识到情结必定起源于人性中某种比童年时期的经验更为深邃的东西。这种更为深邃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在这样一种好奇心的鼓舞下,荣格发现了精神中的另一层次,他把它叫做“集体无意识”。
  
  集体无意识这一概念之所以重要,道理很简单:自我作为意识的中心,个人无意识作为被压抑的心理内容的仓库。
  
  意识与无意识通常都被认为是来源于经验。按照弗洛伊德的说法,无意识是由于童年时期创伤性经验的压抑而形成的。尽管可能是由于荣格的影响,弗洛伊德后来对这一观点作了修改,但不管怎样,是荣格打破了这种严格的环境决定论,证明了正是进化和遗传为心理的结构提供了蓝图,就象它为人体的结构提供了蓝图一样。集体无意识的发现是心理学史上的一座里程碑。
  人的心理经由其物质载体——大脑而继承了某些特性,这些特性决定了个人将以什么方式对生活经验作出反应,甚至也决定了他可能具有什么类型的经验。人的心理是通过进化而预先确定了的,个人因而同往昔联结在一起的,不仅与自己的童年的往昔,更重要的是与种族的往昔相联结,甚至在那以前,还与有机界进化的漫长过程联结在一起。确立精神在进化过程中的这一位置,是荣格的卓越的成就。
  让我们对集体无意识的内容和性质作一大致的勾划。首先,它是心理中与个人无意识有区别的一部分,它的存在并不取决于个人后天的经验。个人无意识由那些曾经一度被意识到后来又被忘却了的心理内容所组成,而集体无意识的内容在人的整个一生中却从未被意识到。
  集体无意识是一个储藏所,它储藏着所有那些通常被荣格称之为原始意象(primordialimages)的潜在的意象。原始指的是最初或本源。原始意象因此涉及到心理的最初的发展。人从他的祖先(包括他的人类祖先,也包括他的前人类祖先和动物祖先)那儿继承了这些意象。这里所说的种族意象的继承并不意味着一个人可以有意识地回忆或拥有他的祖先所曾拥有过的那些意象,毋宁说,它们是一些先天倾向或潜在的可能性,即采取与自己的祖先同样的方式来把握世界和做出反应。例如,人对蛇和对黑暗的恐惧。人并不需要通过亲身经验才获得对蛇和对黑暗的恐惧,当然亲身经验也可以加强一个人的先天倾向。我们之所以具有怕蛇和怕黑暗的先天倾向,是因为我们的原始祖先对这些恐惧有着千万年的经验。这些经验于是深深地镂刻在人的大脑之中。
  从个体出生的那一天起,集体无意识的内容就给个人的行为提供了一套预先形成的模式。“一个人出生后将要进入的那个世界的形式,作为一种心灵的虚象(virtualimage),已经先天地被他具备了。”这种心灵的虚象和与之相对应的客观事物溶为一体,由此而成为意识中的实实在在的东西。如果集体无意识中存在着母亲这一心灵虚象,它就会迅速地表现为婴儿对实际的母亲的知觉和反应。这样,集体无意识的内容就决定了知觉和行为的选择性。我们之所以很容易地以某种方式知觉到某些东西并对之作出反应,正是因为这些东西先天地存在于我们的集体无意识中。
  我们后天经历和体验的东西越多,所有那些潜在意象得以显现的机会也就越多。正因为如此,我们在教育和学习上应该有丰富的环境和机会,这样才能使集体无意识的各个方面都得以个性化即成为自觉意识。
  
  集体无意识的内容被称为原型(archetypes)。原型这个词的意思是最初的模式,所有与之类似的事物都摹仿这一模式。
  荣格几乎把他整个后半生都投入到有关原型的研究和著述之中。在他所识别和描述过的众多原型中,有出生原型、再生原型、死亡原型、力量原型、巫术原型、英雄原型、儿童原型、骗子原型、上帝原型、魔鬼原型、智叟原型、大地母亲原型、巨人原型,以及许多自然物如树林原型、太阳原型、月亮原型、风、“水、火原型、动物原型,还有许多人造物如圆圈原型、武器原型等等。荣格说:人生中有多少典型情境就有多少原型,这些经验由于不断重复而被深深地镂刻在我们的心理结构之中。这种镂刻,不是以充满内容的意象形式,而是最初作为没有内容的形式,它所代表的不过是某种类型的知觉和行为的可能性而已。”
  为了正确理解荣格的原型理论,有一点十分重要,这就是,原型不同于人生中经历过的若干往事所留下的记忆表象,不能被看作是在心中已充分形成的明晰的画面。母亲原型并不等于母亲本人的照片或某一女人的照片,它更象是一张必须通过后天经验来显影的照相底片。荣格说:“在内容方面,原始意象只有当它成为意识到的并因而被意识经验所充满的时候,它才是确定了的。”
  有一些原型对形成我们的人格和行为特别重要,荣格对此给予了特殊的注意。这些原型是人格面具(thepersona)、阿尼玛和阿尼姆斯、阴影以及自性(self)。
  
  人格面具(thepersona)这个词的本义是为使演员能在一出剧中扮演某一特殊角色而戴的面具。在荣格心理学中,人格面具的作用与此类似,它保证一个人能够扮演某种性格,而这种性格却并不一定就是他本人的性格。
  
  人格面具是一个人公开展示的一面,其目的在于给人一个很好的印象以便得到社会的承认。它也可以被称为顺从原型(conformityarchetype)。
  一切原型都必须是有利于个体也有利于种族的;否则它们就不可能成为人的固有天性。人格面具对于人的生存说来也是必需的,它保证了我们能够与人,甚至与那些我们并不喜欢的人和睦相处。它能够实现个人目的,达到个人成就,它是社会生活和公共生活的基础。
  每个人都可以有不只一个面具。上班的时候戴的是一幅面具,下班回到家里戴的是另一幅面具,当与朋友一道玩高尔夫球玩扑克牌的时候,他很可能又戴上另一幅面具。但不管怎样,所有这些面具的总和,也就构成了他的“人格面具”。他不过是以不同的方式去适应不同的环境罢了。诚然,人们早就把这种适应看作是社会生活的重要条件,但在荣格之前,却没有任何人提到,这种适应机制实际上乃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原型的表现。
  人格面具在整个人格中的作用既可能是有利的,也可能是有害的。如果一个人过分地热衷和沉湎于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如果他把自己仅仅认同于自己扮演的角色,人格的其它方面就会受到排斥。象这种受人格面具支配的人,就会逐渐异化于自己的天性而生活在一种紧张的状态中,因为在他过分发达的人格面具和极不发达的人格其它部分之间,存在着尖锐的对立和冲突。一个人的自我认同于人格面具而以人格面具自居时,这种情况被称之为“膨胀”(inflation)。一方面,这个人会由于自己成功地充当了某种角色而骄傲自大。他常常企图把这种角色强加给他人,要求他人也来充当这样一种角色。如果他有权有势,那些在他手下生活的人,就会感到痛苦不堪。有时候父母也会把自己的人格面具强加给子女,从而导致不幸的结局。那些与个人行为有关的法律和习俗,实际上乃是集体人格面具的表现。这些法律和习俗企图把一些统一的行为规范强加给整个集体,而根本不考虑个人的不同需要。这些都说明,人格面具的过度膨胀给人的心理健康带来的危害是显而易见的。
  另一方面,那些人格面具过度膨胀的人本身也是受害者,当达不到预期的标准和要求时,他也会受自卑感的折磨,也会自怨自艾。其结果他可能感到自己与集体相疏远,并因而体验到孤独感和离异感。
  然而,不管是好是坏,人格面具的存在却是人类生活中的一个事实,并且还必然要寻求表现,所以最好还是采取一种较为有节制的形式。
  正因为人格面具是一个人公开展示的一面,荣格才把它称为精神的“外部形象”(outwardface),而把男性的阿尼玛(Anima)和女性的阿尼姆斯(Animus)称为“内部形象”(inwardface)。
  
  阿尼玛原型是男人心理中女性的一面;阿尼姆斯原型则是女人心理中男性的一面。每个人都天生具有异性的某些性质,这倒不仅仅因为从生物学角度考察,男人和女人都同样既分泌男性激素也分沁女性激素,而且也因为,从心理学角度考察,人的情感和心态总是同时兼有两性倾向。
  
  千百年来,男人通过与女人的不断接触而形成了他的阿尼玛原型,女人也通过同男人的接触而形成了她的阿尼姆斯原型。通过千百年来的共同生活和相互交往,男人和女人都获得了异性的特征。这种异性特征保证了两性之间的协调和理解。因而,与人格面具一样,阿尼玛和阿尼姆斯原型也有重要的生存价值。要想使人格和谐平衡,就必须允许男性人格中的女性方面和女性人格中的男性方面在个人的意识和行为中得到展现。如果一个男人展现的仅只是他的男性气质,他的女性气质就会始终遗留在无意识中而保持其原始的未开化的面貌,这就使他的无意识有一种软弱、敏感的性质。正因为这样,所以那些表面上最富于男子气的人,内心却往往十分软弱和柔顺。而那些在日常生活中过多地展示其女性气质的女人,在无意识深处却十分顽强和任性,具有男人通常在其外显行为中表现出来的气质。
  我们前面说过,许多人因为人格面具过度发达而受害,阿尼玛和阿尼姆斯的情况则往往正好相反。这两种原型往往得不到充分的发展。造成这种差别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西方文明似乎过分重视性格的一致性,因而歧视男人身上的女性气质和女人身上的男性气质。这种歧视早在童年期便已开始,那时所谓“假妹子”和“假小子”就经常遭到嘲笑。人们总是希望男孩子成为符合文化传统的男人,期待女孩子成为符合文化传统的女性。这样,人格面具当然就占据了上风,并因而压抑了阿尼玛和阿尼姆斯。
  
  如同我们讲过的那样,阿尼玛和阿尼姆斯心象总是投射到异性身上,并决定着两性之间关系的性质。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原型,这种原型代表一个人自己的性别,并影响到这个人和与他同性别的人的关系。荣格把这种原型叫做阴影(theshadow)。
  
  阴影比任何其它原型都更多地容纳着人的最基本的动物性。由于阴影在人类进化史中具有极其深远的根基,它很可能是一切原型中最强大最危险的一个。它是人身上所有那些最好和最坏的东西的发源地,而这些东西特别表现在同性间的关系中。
  为了使一个人成为集体中奉公守法的成员,就有必要驯服容纳在他的阴影原型中的动物性精神。而这又只有通过压抑阴影的显现,通过发展起一个强有力的人格面具来对抗阴影的力量,才能够得以实现。一个成功地压抑了自己天性中动物性一面的人,可能会变得文雅起来,然而他却必须为此付出高昂的代价,他削弱了他的自然活力和创造精神,削弱了自己强烈的情感和深邃的直觉。他使自己丧失了来源于本能天性的智慧,而这种智慧很可能比任何学问和文化所能提供的智慧还要更为深厚。一种完全没有阴影的生活很容易流于浅薄和缺乏生气。
  然而阴影是十分顽强的,它不是那么容易地就屈服于压抑。下面的例子很可以说明这一点。一个农夫可能受到灵感的召唤,要他去成为一个诗人(灵感往往是阴影的产物),但这个农夫根本不认为这种灵感的召唤是能够实现的,很可能正因为他作为一个农夫的人格面具过分强大,所以他总是一再拒绝这种内心的呼声。但由于阴影施加的顽强的压力,这种内心的呼声不断地扰乱他的心情。这种情形一再发生,他总是不予理睬。直到最后有一天,他终于不得不作出让步,拿起笔来写诗。当然,肯定还会有一些次要的环境因素推动他作出这一决定,但最强大的影响却必须归功于阴影,因为正是它一次又一次地在这种召唤遭到拒绝时仍然顽强地坚持。甚至那些次要的环境因素也主要是阴影的产物,阴影为它们奠定了基础。就这一点而言,阴影是十分重要和值得重视的原型,它始终坚持某些观念和想象,而这些观念和想象最终将证明可能是对个人有利的。正是由于阴影的顽强和韧性,它可以使一个人进入到更令人满意,更富于创造性的活动中去。
  当自我与阴影相互配合、亲密和谐时,人就会感到自己充满了生命的活力。这时候自我不是阻止而是引导着生命力从本能中释放和辐射出来。意识的领域开拓扩展了,人的精神活动变得富有生气和活力;而且不仅是精神活动,就在肉体和生理方面也是如此。因此,也就毫不足怪,为什么富于创造性的人总是显得仿佛充满了动物性精神,以致那些比较世俗的人往往把他们视为古里古怪的人。在天才与疯狂之间,的确存在着某种联系。极富于创造性的人,他的阴影随时可能压倒他的自我,从而不时地使他显得疯狂。
  当阴影原型受到社会的严厉压制,或者,当社会不能为它提供适当的宣泄途径时,灾难往往接踵而至。一九一八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的时候,荣格在他的文章中写道,当阴影遭受压抑的时候,“我们身上的动物性只可能变得更富于兽性。”接着他又说,“之所以没有任何一种宗教象基督教这样被无辜者的鲜血横流所玷污,之所以世界上从未看见过有比基督教各民族所进行的战争更为血腥的战争,原因无疑就在于此。”这些说法含蓄地表明,基督教教义过分地压抑了人的阴影原型。同样,这些说法也适用于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及这之后的若干战争。在这些战争以及历史上所曾进行过的无数次战争中,受到压抑的阴影进行了猛烈的反扑,把许多国家卷入到毫无意义的流血牺牲之中。
  如同我们在前面说过的那样,阴影中容纳着人的基本的和正常的本能,并且是具有生存价值的现实洞察力和正常反应力的源泉。阴影的这些性质在需要的时候对于个人来说意义重大。人们往往面临某些需要人们作出迅速反应的时刻;这时候人们根本来不及分析估计形势和考虑作出最适当的反应。在这种情形下,人的自觉意识(自我)被形势的突然变化搞得措手不及,而无意识(阴影)就会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对此作出反应。如果在此之前,阴影有机会获得个性化,它就可能对各种危险和威胁作出有效的反应。但如果在此之前,阴影一直遭受压抑,始终未能个性化,这种本能的汹涌渲泄就可能进一步压倒自我,导致一个人精神崩溃而堕入无能为力的境地。综上所述,关于阴影原型,我们可以说,它使一个人的人格具有整体性和丰满性。这些本能使人富于活力、富有朝气、富于创造性和生命力。排斥和压制阴影会使一个人的人格变得平庸苍白。
  
  总体人格的思想,是荣格心理学的核心思想。人格或精神的统一体,并不是象七巧板那样把各个部分拼凑起来组成的。人的精神或人格,尽管还有待于成熟和发展,但一开始就是一个统一体。这种人格的组织原则是一个原型,荣格把它叫作自性(theself)
  自性在集体无意识中是一个核心的原型,就象太阳是太阳系的核心一样。自性是统一、组织和秩序的原型,它把所有别的原型,以及这些原型在意识和情结中的显现,都吸引到它的周围,使它们处于一种和谐的状态。它把人格统一起来,给它以一种稳定感和“一体”(oneness)感。当一个人说他感到他和他自己与整个世界都处在一种和谐状态之中时,我们可以肯定地说,这正是因为自性原型在有效地行使其职能。反之,如果有人说他感到不舒服、不满足,或者内心冲突激烈,感到自己的精神即将崩溃,那就表明自性原型未能很好开展工作。
  一切人格的最终目标,是充分的自性完善和自性实现。这不是一件简单的工作,而是一项极其复杂艰巨漫长的事业。几乎没有人能够完全成就这一事业。伟大的宗教领袖如耶稣和释伽牟尼,不过是最接近于这一最终目标而已。正如荣格指出的那样,在中年以前,自性原型可能根本就不明显,因为在自性原型以某种程度的完整性开始显现之前,人格必须通过个性化获得充分的发展。
  
  我们一个一个地分别讨论荣格的结构概念,似乎意味着它们是彼此分离,相互区分的。实际情形却并非如此。在人格诸结构之间,存在着多种相互作用。一种结构可以弥补另一种结构的不足,一种要素可以反对另一种要素,两种或更多的结构则可以联合起来形成一种综合。
  
  互补作用可以用外倾与内倾这两种相反的心态来说明。如果在自觉意识中外倾心态是占主导地位的优势心态的话,那么无意识就会以压抑的内倾心态来补偿。这意味着一旦外倾心态遭到某种方式的挫折,在无意识中处于劣势的内倾心态就会跑出来表现在一个人的行为中。正因为如此,所以有的人在一段时期紧张的外倾行为之后,通常紧跟着就变得内倾。无意识总是补偿着人格系统的不足。
  事实上所有的人格理论家,不管他抱有什么样的信念,坚持什么样的主张,都认为人格同时容纳着可以导致相互冲突的两极倾向。荣格也不例外,他深信人格的心理学理论必须建立在对抗和冲突原则的基础上。因而,由彼此冲突的要素所导致的紧张(fension),正是生命的本质。没有紧张,也就不会有能量,从而也就不可能有人格。冲突是生命的基本事实和普遍现象。重要的问题在于:这些冲突最终将导致人格的崩溃,还是能够被人格所承受。如果是第一种情形,这个人就成为精神病人或神经官能症患者,他变得疯狂或半疯狂。如果是后一种情形,如果冲突能够被人格所承受的话,这些冲突就可以为创造性的成就提供动力,使一个人在生活中显得精力充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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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千世界,错综纷纭,变幻莫测。  面对这一切,人们在重新思考:怎样才能把握住社会发展的真正脉搏?一些史学家回顾史学走过的道路,或生危机之感,或发形势逼人之叹,都感到有探讨史学发展的趋势的必要。值此之际,我又重读了在六十年代初曾经受到批判的美国现代史学家鲁宾逊的《新史学》中译本。  当然,这绝不仅仅限于为他的某些观念正名,更主要的是为今天我国史学界的思考和争鸣提供借鉴。    一    詹姆斯·哈维
读罢叶朗先生的新著《中国美学史大纲》,使人从中看到了一个由范畴、命题组织起来的中国古典美学逻辑体系的“显结构”,但作者不但未立专章来论述中国古典美学的范畴体系,反而认为“现在谈这个问题还有困难”。一张大网已经织就,网眼里鳞光闪闪,可渔夫就是不愿意花费一下捡鱼的工夫。为什么不来个大收煞,使功德圆满呢?于是我这观渔人未免跃跃欲试,想替先生了此余事,也就顾不得先生和旁人的哂笑了。  记得萧兵先生曾在《读
我国对民俗学这门人文科学的整理和研究,由于长期以来存在着不应有的冷漠态度,因而也影响到一些文学史家和文学评论家们对民俗学的文学功能缺乏正确的认识。譬如有人就讥讽过老舍是一位“靠着卖乡土神话而成名的作家。”可贵的是,老舍生前并没有因为这种贬斥而动摇过;反而认为这是自己最拿手的“一招”。他说:“有一招拿出一招来,总比一招也没有好一些,大家都拿出自己的一招,也就百花齐放了。”(《小花朵集·题材与生活》)
昔读古典小说,总有一惑,百思不解。——高人仙士们预测吉凶祸福,或赋一偈,或立一卦,但多是些“禅机隐语”,令求教者云里雾里,被“日后自会应验”云云,打发走了事。难道这些高人仙士们都如管辂一样,怕遭“天谴”,而不愿明言?但不能使人避凶趋吉,预言的意义又安在呢?  近学物理,知本世纪初叶海森堡提出了“测不准原理”,波尔又加以发挥,认为由于“客体与测验仪器之间不可避免的相互作用”,从而造成“测不准”。例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