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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姐为什么就不饿呢?”
如果全世界员工都会偷偷讨论老板,那在属于董卿的谈资库里,这一条无疑非常靠前。在《朗读者》设在北京板厂胡同四合院的机房里,很多加班夜晚的固定剧情是:一圈人围着一个大工作台,董卿坐在中间,偶尔会抬起手腕看表:“呦,都9点啦。”“哎呀,都10点啦。”话音落下继续埋头工作,经常到十一二点,那句“后文”才会出现:“哎,好像该吃饭了。”节目总导演刘欣总结,如果世界上有一种药,吃了它可以七天不吃饭,那么这种药特别适合《朗读者》节目组。
这个招牌主持人从荧屏上走下来,显得清瘦许多,脸色也微微憔悴。但她身体里那个散发气场的“核”即使在连续熬夜数周的疲惫之下,依然运转不息。连续10小时不吃饭的她,在全神贯注地从图库的无数张金色夕阳中,寻找“意境最好”的那一颗太阳,用作一个画面的背景图。一个机房员工告诉我,她宁可去厕所里吃一块糖补充体力,也不会接下董卿看表的话头说一句“卿姐,是不是该吃饭了?”但她又很坚决地说,这绝对不是“害怕”董卿。实际上,董卿是一个即使在工作中发火也从不提高声调的人,但是她的工作状态,很容易使其他人在映衬之下感觉“心虚”,这是她犹豫许久找到的一个相对准确的词。
刘欣说过一句感慨,《朗读者》播出之后,很多人给他发信息,说这个节目做得多么精致,“但精致的背后是什么?”刘欣说,每一档综艺节目的幕后都有不为人知的辛苦,但对董卿来说,她审片子用的不是放大镜,是显微镜。“怎么才能阻止卿姐看电影?”这是属于这个工作狂老板的另一句谈资:董卿经常看电影,而且完全遵循电影的标准在审片子,这样的要求意味着什么,用刘欣的话讲:电影和电视节目之间,那隔着一个电视剧呢,电视剧上头还有一个纪录片呢,包括镜头、光线、声音……所有的质感。
这是显微镜下《朗读者》的审片工作量:1秒24帧,每一帧逐格去看,每一帧都按照那个标准修改,每个镜头3至5秒,而节目共计90分钟。把沙子堆成山。
一些员工背地里会偷偷地哭。而董卿的疲惫,似乎只流露在采访时平静的描述之中:“机房像一个黑洞,把你所有的都吸走,你的时间,你的精力,你的热情,耗尽在那个地方……特别可怕。”但工作时,在团队成员眼中,董卿的精力在持续高强度的消耗之下,仍然可以做到无人可及(至少在这个团队里)的均匀输出——包括最后一刻。8月3日清晨5点,团队最后看一遍将在当晚8点播出的片子,那是经过一天两夜的修改后“完美”的版本。“终于结束了。”所有人都这么觉得,直到一个4秒的镜头闪现,董卿暂停,思考片刻,推翻,重做,又回到庞大的素材库中。
什么感受?刘欣说:“没有。在那个时候,人都麻木了,懵了。”
然而,“精准高效、超长待机”,这些属于“工作机器”的定义,和董卿放在一起,既准确又违和。她的一切仿佛只有工作,想要捕捉董卿生活化的一面太难了。我问过一名两年来跟随着她的工作人员,想找到和大家一起聚餐、唱KTV、举办Party等任何休闲状态下的董卿,对方的回答是:“天啊!没有。”
那是瞬时扬高的惊讶的语调。那些画面,安在董卿身上,像磁铁向两极弹开。
是因为《朗读者》的压力吗?仿佛并不是。把时间轴向前推,那些在各式新闻中被介绍为“董卿的朋友”的人,和董卿一起吃喝玩乐的经历,康震,没有;白岩松,没有。提到董卿,他们会为“朋友”选择一种谨慎而特别的表述:我们是“一种类型”的朋友。多么努力的回忆,话题仿佛也没有侵袭到工作之外。倪萍直率一些,她说如果说董卿这个人有什么缺点,那只能是,她不爱与人交往,“董卿这个人,从不浪费时间说闲事。”
从不浪费时间?一个反例出现了。8月2日,《朗读者》去长城拍摄,由于一些意外因素堆积,最后一期的采访、拍摄、剪片、审片要全部挤在两天之内,8月4日它们将在电视荧屏中亮相,所有人都在争分夺秒。有一个拍摄任务是董卿爬长城,这个镜头在片花中出现的时间预计在5秒以内,且是远远一个小人影,替身完全可以胜任。董卿坚持要爬完整段长城,烈日下。接近一小时,身边的人都劝,董卿直到爬完也没休息。
对董卿来说,它关联到张艺谋说过的一个小故事。在新疆拍电影的时候,张艺谋偶遇老同学邓伟一个人在雪山上走,什么事儿也没有,就只是在呼啸着雪片的大风里走,身上全是雪,张艺谋问他是不是有病啊。邓伟说,他要磨练自己的意志。
2016年,《朗读者》第一季即将录制,这个似乎有些清高的节目到底能不能赢得市场,所有人都没底气。刘欣记得,那个时候压力特别大,董卿不多说激励的话,也是领着大家去爬长城,酷暑季节,所有人的衣服都湿透了。董卿没有明确说她想要在“爬长城”里注入的意义,但刘欣感觉,团队拧成一股绳,往上一步一步爬,用这样的方式唤醒心里的某种潜力,这就是董卿想要的过程和仪式感。没有人是永动机,董卿也需要这样一种精神力,推动自己的超负荷运转。
但是,慢着,在这些碎片里面,工作机器和精神燃料的形容无比贴切,违和的部分又是什么?
或许只能是“机器”这个冰冷的词附带的理性暗示。但董卿,她那么温婉,甚至,那么爱哭。在荧屏上,嘉宾说起一些私^体验的话题。董卿听着听着就红了眼眶。性别是对立的两端。但具体到每一个人身上,则往往是一个渐变的光谱。而董卿美丽、感性,是一個纯粹的“女性”,把她的名字放在搜索引擎里,跟在后面的总是这样的标签:女人味、女人最美的样子、岁月从不败美人…… 主持人董卿和几乎一代人的成长记忆连接在一起。在《朗读者》舞台上倾听和流泪的那个董卿,在更多人眼中,在另一个节目里,成功地接下了她一直拥有的那些标签:端庄、优雅而知性。一个因为节目近距离见过好几位主持人的家伙评价:董卿就是董卿,她就是女神,她什么时候都是女神——你看×××,在台上端着,下了台说话就抠耳朵。
但他仍然觉得,眼泪更像董卿的一个“缺口”。他说他更喜欢《朗读者》里的董卿,因为节目和嘉宾?不是,只是因为那个舞台上的董卿“更亲近”。是因为那里面的董卿“泪点低”吗?他松懈下来:好像是这样吧。
找到了树枝,他迅速开始爬树:春晚的董卿也很好,还是感觉稍微端着一点,董卿这个人有一个特质,她在节目里如果掉眼泪,特别打动人,时候把握得特别好,你也想跟着哭。
从某种程度上说,绕过谦逊的壁垒,除了“努力”这个宇宙公理,“我是一个爱哭的人”是最贴合董卿的那句回答。眼泪是她为数不多的缺口,自小,即使爸爸妈妈就在旁边,她也会在电影感人的地方,一边尴尬一边流泪。
倪萍记得有一次在录制《艺术人生》的现场见到董卿,那时她刚刚调到综艺频道没多久,倪萍对她说,战士要打仗才能成为将军,如果每一次都把你派到最重要的现场,你就要全力以赴,未来才不留遗憾。“董卿一下子,两只眼睛都眼泪汪汪,握住我的手。”在那之前的两年,董卿只身前往北京,自己租房,晚上回家推开门,四个箱子站在灰尘里,有时候,她想拎上箱子,转身就走。
那时候的董卿,工作中如果有一点点小疏漏,领导说,今后要注意啊,她就在会议现场,当着同事的面,掉下泪来。而现在,在高压的工作状态之下,董卿说:“眼泪已经流不下来了。”反而是在一切準备妥当的荧屏上,成了她最放松、最不设防的时候。
和董卿谈话的时候,很容易感觉到她的自我评价与现实的某些分歧(或许是一个完美主义者的高要求所导致),她认为自己是一个“不讲究”的人,但她会在拍摄中认真地说“我是公众人物,应该注意形象”,连央视著名化妆师徐晶也觉得董卿是一个在这方面很苛求完美的人,有时候会为了一身衣服的搭配,跑遍半个城市;她认为在《朗读者》团队中,大家的观点是你来我往的过程,但她的强势在整场会议展露无遗,昔日搭档康震笑着说,“董卿……我有时候得说点反对的意见,她小姑娘小伙子的话都不听,她的意见就是整个会场的意见。”
在董卿的朋友中,“董卿有什么优点”和“董卿有什么缺点”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呈现出一种令人惊讶的统一:完美主义的硬币两面,努力和“用力过度”。白岩松用一种竭力斟酌字词的缓缓慢速语气,这样评价他这个“一种类型”的朋友:“或许董卿……可以更从容放手让团队做很多事情,完美主义有的时候让团队伸不开更多的手脚,她可以更从容开阔,听不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