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存在与永恒间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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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 要:生存与死亡一直是一个人类的终极命题,从古至今,中西诗人们也对这个问题不断找寻着自己的答案,本文通过对永恒的态度、生命的态度、自我的态度三个方面来比较《春江花月夜》《海滨墓园》《慈航》三首诗,试图从中寻找到这三位诗人对于生命与存在的看法。
  关键词:比较文学 诗歌
  徐皓峰在《一代宗师》里有一句话:“人世间最难四件事:生死是非。”生死问题一直是困扰着人类的终极命题,对于这个问题,每个人给出的答案不一样。本文试对《春江花月夜》《海滨墓园》《慈航》三首诗进行比较,探究从古至今三位作者对于生命与存在之间的思索,并探究出他们诗词间所透露出的精神内核。
  一、对于永恒的态度:平视、俯视与仰视
  永恒是谁?《道德经》所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尼采则将永恒比作是一个轮子:“万物方来,万物方去,永远地转着存在的轮子。万物方生,万物方死,存在的时间永远的运行。离而相合,存在之环,永远地忠实于自己每一刹那都有生存开始。”不管有形还是无形,人类承认永恒的存在,并将这种我们自己感受到的无形的规律寄托到有形的物体上,使其意象化、形象化。而这样的手法在《春江花月夜》《海滨墓园》与《慈航》中都有所运用,并通过一些意象加以阐释。
  中国从古至今一直都是一个世俗化的国家,对于高度哲学化的思辨,传统的中国文人往往将其模糊化或寄托于具体的事物上。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以下简称《春》)中:“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将人的变与江月的不变形成对比,从而感叹江月长明而人生短促。诸如此类的还有苏轼《水调歌头》中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或是刘禹锡“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些都是将永恒寄托在非人的物质上,通过外物的不变,感慨自身的境遇。但这种与“不变的”交流,于笔者而言是一种平视的交流。纵观全篇的脉络:“我”孤苦伶仃,漂泊无依,“你”年年不变,自东向西,于是“我”只好借“你”的“不变”诉说“我”的“变”与苦,就像两个老友,互诉衷肠。
  而保尔·瓦雷里的《海滨墓园》则完全不同,全诗呈现出一种俯视并带有思辨的味道。《海滨墓园》的“大海”是永恒的象征,第一篇章(一至四节)开头作者将大海比喻为房顶,说明大海的水波不兴,宁静祥和,表达作者在沉静中思索,从而让自己实现“物我合一”的哲学境界。但是突然大海被上空的“正午”点燃,作者在这片水波不兴中看到了“米奈芙神殿”——雅典娜的神殿,这是智慧与思维的最高象征。然而当作者将要攀登到思维的殿堂,为最高的智慧献出自己的奉献时,“茫茫里宁穆的闪光,直向海空,播送出一瞥凌驾乾冲的藐视”,打破了作者与神明合而为一的企图。从这一段可以看出,作为永恒不变的“大海”忽高忽低,与作者之间的关系时而亲密,时而藐视,时而又充满圣洁,对于大海的描写是随着作者的思辨而变化的,相较于《春》而言,《海滨墓园》更加动态。到了最后,这种大海的动态感越来越激烈,与作者对于生存与死亡之间的激烈思考互相映照。从天人合一到回归现实,从摒弃不朽到拥抱生活,作者将自己的存在与大海的永恒相互割裂,却藕断丝连。作者站在岸边,现实是如此的残酷;作者俯瞰大海,大海却是如此的奔腾壮丽,两者在相互交流与思考中最终趋于平静。可以说相较于《春》,《海滨墓园》更加据有哲学意味。
  但是到了《慈航》,永恒在昌耀的笔下被赋予了宗教的意味,呈现着仰视的态度。“慈航”本为佛教名词,佛家宣称菩萨大发慈悲普度众生逃离生死苦海,喻之为航。将《慈航》与昌耀本身的苦难做对比,就能惊讶地发现昌耀自身已经超脱出苦难,转而颂扬最本真的“永恒”。《慈航》本就描写了一位流浪的诗人到达精神彼岸的故事,在不断求索中,到达第八章《净土》时:“雪线……那最后的银峰超凡脱俗,成为蓝天晶莹的岛屿,归属寂寞的雪豹逡寻。而在山麓,却是大地绿色的盆盂,昆虫在那里扇动翅翼,梭织多彩的流风”将全篇推向了高潮。在第八章中,作者所描述的彼岸呈现出雪域高原的美丽,为其所描述的永恒披上了一层宗教的外衣,在这片永恒中,诗人不再纠结于现实和理想,生存还是死亡,一切都会归于平静。万物在俯瞰着高山一般的“永恒”中实现最终的和谐。
  二、对于自身的态度:哀伤、挣扎与宁静
  《春江花月夜》《海滨墓园》《慈航》对于自身的态度很像是人本身对于自己生命态度的三个阶段。《春》饱含着最初思考生死问题时的无奈和哀怨;《海滨墓园》在从“物我合一”的哲学层面转而回归到自我本身,最后欣然接受生活,拥抱生活;《慈航》在饱尝人世苦难之后,最终到达生命的彼岸,再一次呈现出“天人合一”的大境界。依笔者来看,这三首诗对于每一时段的刻画都非常细腻。
  《春》的最后结尾,江潭倒映明月,不知不觉已经西斜。斜月渐渐隐入海雾,这时游子还在赶着回家,人、景、江、月趋于统一,“多少离人怨妇还在远隔千山万水彼此思念呢?而我只能守着这野浦孤舟,思念着远方的亲人,看江流依然,落月留照,把江边花树点染得凄清如许,人间离情万种都在那花树上摇曳着、弥漫着。”在这样勾魂夺魄的意境里妙笔生花,余音绕梁。在这里,作者对于自身离愁与生命的短促更多地表现在哀伤的情绪之中,感叹人生易老,将情赋予物上,表现传统中国文人寄情山水,感叹生命的情怀。
  而到了《海滨墓园》中,对于存在与永恒的徘徊、挣扎是作者主要表现的内容。《海滨墓园》里多次提到墓园,墓园本身就是一个生与死的临界点,在这个临界点上,徜徉表现出了作者在生死两极之间的徘徊。举个例子,在诗的第二章(第五到第八小节)所主要表现的就是诗人回归到现实的残酷:“美的天,真的天,看我多么会变!经过了多大的倨傲,经过了多少年离奇的闲散,尽管是精力充沛,我竟委身于这片光华的寥廓;死者的住处上我的幽灵掠过,驱使我随它的轻步,而踯躅,徘徊。”在笔者来看,“美的天,真的天”即纯粹的顶点,但是“我”已经变了,不再像起先那样倨傲于心灵探索的成果。只能在寥廓的墓场上踯躅、徘徊。死亡境界似乎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当下“我”迷茫,还没有捕捉到意义的线头,“我”的心灵在踯躅、徘徊,“我”处于不确定的状态,但“我”不安于这个状态,“我”在失落中,在巨大的落差中。   当然这种徘徊越到后面越激烈,从而产生出了放弃永恒、打破偶像,回归本真生活的最终结果,但在笔者看来,作者此时正处在一个从哲学层面回归到现实社会层面的转型期,以至于到了最后作者所要表现的回归生活本真的答案并没有给出最终极的诠释。《海滨墓园》更多的是表现在这两极之间的求索以及妄图寻找出终极答案的意愿,从作者的笔风来看,作者在求索时挣扎、纠结的心路历程显得更加可信,更加真实。
  《慈航》被誉为中国的“神曲”,很大程度上来说是因为横跨地狱、炼狱、人间。它超脱苦难,达到了最终的和谐,同时字里行间之中透露着人本身的精神历程。在诗的第二章最后:“于是,他听到了。听到了土伯特人沉默的彼岸,大经轮在大慈大悲中转动叶片。他听到破裂的木筏划出最后一声,长泣。”在经历了爱与死、恨与生后,诗人凭借自己的意志与强大的精神力量穿越了自己的地狱、炼狱,并终于遇见了土伯特老人和他的女儿。到了第十章“我理解 我亦情愿”这一句平易、朴素,然而其后面的背景读者不能不撼心动魄:一个是深受汉文化熏陶的诗人,一个是生长于似乎与世隔绝的青藏高原的少女,文化有差异,心理也有落差,然而,由于这人类共通的爱的献与、理解,而终于融为了一体——其象征意义无疑是深远的。到这时候,《慈航》中对于所有的苦难都已经消解,两个人的合体呈现出和谐的局面,使得作者本身对于人的理解呈现出最终的释然和坦然。
  三、对于生命的态度:回归生命的本体
  虽然说三首诗的态度各有不同,但这三首诗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对生命本身的颂扬。
  《春》在这方面表现得较为含蓄,但不得不说,张若虚已经开始在永恒的江水下开始思考起离人本身最原始的情感,从这方面来说,它的质朴就已经超越了前代的华丽辞藻堆砌,从言过其实的描写慢慢开始走近人的内心,其核心还是对人本的一种颂扬。
  到了瓦雷里《海滨墓园》的最后一段;“起风了!只有试着活下去一条路!天边的气流翻开又合上了我的书,波涛敢于从岩口溅沫飞迸!飞去吧,令人眼花缭乱的书页!进裂吧,波浪!用漫天狂澜来打裂这片有白帆啄食的平静的房顶。”作者笔下奔涌的、和天际混在一起的大海此时会归于平静,却又不同于最初的死寂,在海上吹来的新风给予作者以温暖和思考。打破一切之后,作者的思绪又回归到了生命本身,在生与死的交界点上,作者此时真正感觉到了生命的意义,结尾的大海与开头的大海互为映照,促成了作者的哲学思辨。
  这种相互映照在昌耀的《慈航》中体现得更加明显,作者在全诗的开头就提出了:“爱的繁衍与生殖,比死亡的戕残更古老,更勇武百倍”这一观点,将生与死的命题抛给读者,在经过一连串的考验之后,诗人与少女结合,达到最终的平静,而这时候,作者没有颂扬不朽,没有高唱宗教的圣歌,而是再一次送出那句震撼人心的话:“爱的繁衍与生殖,比死亡的戕残更古老,更勇武百倍!”从生命中来,到生命中去,最终实现与生命的和解。可以说《慈航》对生命的思考,最为透彻,也最为核心,只有爱与繁衍才是生命生生不息的本源。
  总的来看,三首诗表达着作者们对于生命与存在的思考、徘徊与和谐。生与死这个终极命题是不会有最为准确的标准答案,只可能在每个人心中有属于自己的标准,通过分析这三位诗人的精神内核,我们能为自己心中的答案提供参考,才是对自己本身生命的意义。
  参考文献:
  [1] 陈力川.瓦雷里在《海滨墓园》的沉思[J].法国研究,1984(2).
  [2] 吴小如.说张若虚《春江花月夜》[J].北京大学学报,1985(5).
  作 者:杜文达,暨南大学本科生,研究方向:戏剧影视学。
  编 辑:康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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