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欲望没有痛惜的男人，他带给我的，是苦涩，
　　恒是个很帅的男孩。收到恒第一封信时；我刚满16岁。他说我的短发很有个性，我红着脸收好信。他约我去爬山时会选一个雾气弥漫的日子，他有许多办法让人心情愉快。尽管他不喜欢学习，我仍然喜欢他。像一朵开在墙角的小花，默默地，我绽放着只属于恒的光彩。在高考备战到了昏天黑地的时候，我会偶尔抬起头来，抚弄着恒替我削的铅笔，想一想他。
　　那年暑假我们相处得很愉快，以至于我常常怀疑，这样的快乐都是真的么?于是我问恒：“你是真的喜欢我么?”他会把我横抱起来，走到窗边威胁说：“你要是再问这种愚蠢的问题，我就把你从这儿扔出去。”那是我感觉最好的时候，所以那样的问题还是常常问。
　　后来，我考上大学，而他则直接工作了。虽然他有的是时间，但写信不多。起初还比较长，后来，他的信就总可以分成两个部分。先是简短地抒情，再就是总统式地约见。我在这里面感到了一些异样，但不肯多想，也不敢想。
　　那年五月，柳絮飞满了天。又一次接到他那电报式的信后，我去见他。“召见我有何贵干?”他的回答也真痛快：“需要。”那天有点热，于是那件事发生了。我完成了从女孩到女人的仪式。可以肯定的是，我当时清醒而镇静，并且不后悔。
　　再后来他不工作了，他说没劲。
　　有一天打电话给他，他爸爸说他在隔壁打牌，问我要不要叫他。我说，算了，懒懒地挂了电话。我不禁迷惑起来：这就是爱情么?真的是么?一个只喜欢打扑克的人?一个既不喜欢学习又不肯工作的男友?我有点儿失望了。
　　恒的样子越发怪异起来。他穿着破了几个洞的发白的牛仔裤，他在额前留两绺长长的头发并染成咖啡色。他吸烟，呛得我咳嗽。有一次我忍无可忍地夺下他的烟扔在地上，并冲他嚷道：“你能不能正派一点，别成天一副痞子相?”他悠哉悠哉地又点上一支，向我吐了一个烟圈后，问了这样一句话：“你是我什么人?”我流泪了，他扳过我的肩头说：“都20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我是幼稚。
　　我把自己封存起来，固守着那一份让人迷惑的爱情，尽管，有个男孩非常优秀，叫勋。
　　勋是个可信得过可以让你把心掏出来交给他保管的人，像个细心的兄长一样，勋默默地关注着我。他有时会凝望着我出神，和恒那热烈而闪烁的眼神不同，勋的眸子含蓄而专注。我能读出那里面丰富的含义来，然而遗憾的是，我对他的感觉不是爱。
　　大学二年级接近期末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用尽量平稳的口气把这件事告诉了恒。他看来很高兴，说：“这回不用担心你离开我了。”我苦笑了一下，心想：“你替我想过了吗?流言能杀人，我爸妈若知道了会把我逼上绝路，去做手术会影响身体，这些后果你都不明白吗?”然而我什么都没说，我觉得这些话伤感情。我希望他能帮我出点钱，他却说：“我不上班你不是不知道，现在只能给你一百块钱。”我轻轻松开他的手，心慢慢地凉了下来。我想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把那一百块钱撕成碎片扔在他的脸上，然后摔门而去。但我潇洒不起来，因为我明白我需要钱。
　　离开他的家，我不知该往哪里走。医生告知我化验结果时那不阴不阳的声音时时敲打着我的心：“20岁，恭喜!”这声音让我不寒而栗。我愿我能不在乎别人的目光，然而我远没有那么洒脱。我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草率了?我把我一度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交给了他，抛弃了尊严，淡漠了友谊，换来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不值啊，为了这样一个人。可人智商为零。我想是吧。
　　做完手术后身体有点虚弱。我没有营养品可以补身体，甚至连饭也不能吃好。我不想描述那一段孤立无助的日子，只是当时每个见了我的人都看到了我的憔悴，都说我的脸像死人那样苍白。他们怎么会知道，我的心，也像死人一样的冰冷。恒在一个星期后来看我，带了一大束红玫瑰。我想，我现在不需要花，我只需要吃一些有营养的东西。他这个人就是浪漫得过了头。但我仍然很高兴地接过花来闻了闻，又摘了一朵含苞待放的插在他粉色衬衫的口袋里，说：“走吧。”
　　他吻着我，呼吸渐渐粗重起来。我提醒他：“医生说一个月之内不让干这个。”他说：“你光听医生的还有完。”我急了：“下次不行吗?我刚做了手术才不过一个星期呀?放我一次行不行?”他不理我。于是我用指甲死死地掐着他的肩膀，颤抖的声音里甚至有乞求的成份。我不断地反抗着，但他的力气实在很大。
　　穿好衣服后，我抱着膝坐在那里，两眼茫然地瞪着他。他问我在想些什么，我一字一句地说：“你是个流氓!”说完起身要走。恒把花塞在我手里，说：“今天我是过分，下回一定补偿你。”我把花摔到他的脸上，红色花瓣落了一地。
　　回到宿舍后，与我一向不合的婧问了一句：“又去见恒了?” 刚才那屈辱的一幕再现眼前，让我感到格外悲伤。我淡淡地说了一声：“嗯。”婧不满了：“交个男朋友有什么了不起，至于吗?爱理不理的。”我满腔怨气一齐涌了上来，从手术室里的痛楚到恒对我的漠不关心，一齐像毒蛇一样纠缠着啮噬我的心。我拿起水杯，用力往对面的墙摔去。杯子落到地上，哗地碎了。
　　婧出去了，隐约可听见她嘟囔了一句：“有病尸我苦笑着，不与她计较。看着一地的碎玻璃，我有些悔意，碎了一个杯子不是还要花钱买么?
　　后来的两个礼拜，我一直躺在宿舍休息。一天，婧对我说，她看见恒挽着一个长发女孩的手在逛街。她告诉我：“他穿的是粉衬衫，打的是红色领带，真次，没有审美观点。”我还在嘴硬：“你一定看错了，不可能。”心里却想：粉衬衫我知道，粉色是我喜欢的颜色。红色的领带我也知道，那是我送的。恒打着我送的领带和别的女孩子逛街！我欲哭无泪。
　　晚上，我找到勋，让他陪我出去坐坐。我喝了一点酒，但没喝醉。我很清醒地给他讲了那个关于恒的故事。之后，我伏在他的肩上，呜呜地哭了。勋微颤的手扶着我，让我坐好。依然用专注的眼神看着我，那里面似乎包含着不平、遗憾、迷惑，以及别的一些复杂感情，我朦胧的泪眼读不懂。
　　暑假里，我找到恒，平静地提出分手。他说：“在我心里最喜欢的是你，只有你。但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咱们不是一路人，你要分就分吧!”和往常一样，恒的眼里依然闪着一抹亦真亦幻的温情。这温情让我心痛。
　　虽然我明明白白地知道，恒在我之外还有女朋友，虽然我清楚他是个第二次见面就会拉人家手的人，但说起分手，还是来得太突然了。时至今日，他仍在找借口！我想跟他吵一架，但觉得没有一点力气。
　　回到家里，我蜷在床上一个人默默地流眼泪。
　　擦干泪，我开始吃力地尝试遗忘。藏起恒送我的东西，让一切重新开始。慢慢的，在街上遇到恒时，我也能用平静的口气向他打招呼，尽管心里仍会感到刺痛。恒仍然很帅，有时会穿着我喜欢的粉衬衫，挽着个长发或短发的女子。
　　我想告别那一段往事。一个暑假过去，我以为伤痛已经愈合了。开学后的一个周末，浅浅地涂了口红，穿了我最得意的橙色衣裾，我清清爽爽地去约勋。想着勋那张令人愉快的脸，心里感到踏实而安静。很意外地，他吱唔了一下，说：“今天我有点事。”然后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又补充了一句：“我约了欣了。”他闪避着我的目光，不敢再看我。我有些迷惑，随即，我明白了，是那个关于恒的故事讲得太失败了!我明白了那天晚上勋复杂的眼神，那不是别的，是对我纯洁传统的形象被撕得粉碎后的深深遗憾。欣长得像我，短的头发，白净的脸庞，但没有我漂亮。我笑笑，对着勋点了点头，尔后黯然地回到宿舍，洗了脸，把我的长裙收在了箱底。
　　我可以理解勋。在这个社会上，对于一个女性，不管她在学业上多么出色，不管她人品多么正直，不管她对爱情持怎样虔诚的态度，不管她对自己的恋人多么忠实，一旦她有了这一类的事，她就变成了脏的。勋无疑是出色的，但他也是传统的。我可以理解勋，真的，我不怪他。
　　我谁也不能怪。痛定思痛，发觉有些不幸可以避免在开始。我曾庆幸拥有爱情，但在这爱情背后，又有着多少“不足为外人道”的苦涩。我想说，当我们还没有能力把握好自己时，就不要玩火。这不是所谓传统观念的束缚，而是要学会保护自己，使自己少受一点伤害。我想，在这血的教训里，我在艰难地蜕变、成长。就算这世界上不再有人爱我，我自己也要爱自己。